《宠妻如宝:夫君好计谋》作者:小明 蔷薇书院VIP2018-02-03完结 “黑鼻子,我还蛮喜欢你的,这个给你。”不管人家同不同意硬是将那蝴蝶簪子丢进马车窗户里, “以后你拿这个来找我,我带你去山上抓鸟儿玩。” 语音刚落,小女娃拔腿就跑,三下两下就窜进一辆红色的马车。 “黑眼睛”捡起簪子眼神暗了暗,不由失笑。 “公子,这是?”马车里一直都有两个人,只不过另一人自始至终没有开口。“小孩子玩意而已。” 正文 第001章 楔子 这天,七岁的裘彩撷应着母亲的要求一道去洪离寺上香,天气原本好好的,到了中途却突然下起了大雨,一想到待会儿没法去山上打鸟儿玩裘彩撷心下不快,半个身子探出马车外东瞧西瞧。 “阿彩,还不快进来,头发都叫雨淋湿了。”妇人柔软的声音难得的呵斥,听起来更像是娇嗔。 裘彩撷丝毫不理会,年纪小小却十分反骨,一把撩开被雨水打湿的刘海露出清秀精致的小脸,“阿娘,一会儿没得去山上玩,你要去烧香阿彩不要去,我就在马车上……啊!!” 话没说完,妇人就听的一声尖叫,忙是将探出去的小人儿拉回来一看顿时傻了眼,这哪里还是粉雕玉砌的小女娃分明是个泥里打滚的小乞儿。 “怎么回事?脸怎么叫泥给糊了。”脸上是黑黑黄黄的烂泥巴,头发本人就给水打湿了,这么一看更是搭了一脸,得亏裘彩撷反应快两眼一闭,现在就两个眼睛水亮水亮像是两颗葡萄丢在泥地上。妇人忍不得“扑哧”一声笑出来,连带着整个马车都一抖一抖。 “阿黄!阿黄!”裘彩撷恼羞成怒,拿袖子胡乱摸脸,泥巴本就稀烂这倒好更是糊得满身。门帘掀起来,探进来一颗带着蓑衣的男人脑袋,“小姐。” “刚才是不是有辆蓝色的马车过去了?”裘彩撷眉目圆瞪几乎要喷出火来。 “倒是贤王家的马车过去了,也是朝着洪离寺的方向。”听到这里裘彩撷立刻挨着妇人的身侧,可怜兮兮道,“阿娘,人家不依啦,人家头冷、脸冷、身子冷。” 妇人拿出帕子细心擦拭着她的脸,无奈道,“你道如何,叫王爷家给你赔不是?方才为娘叫你回来怎么不理?” 哼!裘彩撷心下冷哼一声,也只人家权大财厚根本不将一般人放在眼里,但偏偏反骨作祟,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计上心头。 马车停在山脚下,妇人为了表示诚意徒步走上山头寺庙,随行仆人阿黄打着伞陪在一边,两人在马车下看着女娃,但是偏偏人家扒着马车不为所动,“阿彩不要去庙里见秃头和尚。”双手环抱胸前一副蛮横模样。 “回头我可要将你此番话转告你阿爹。”妇人揶揄道。 小女娃面色一白,突然娇笑道,“阿娘,阿彩好冷哦,要是徒步上山若是病了阿爹可得心疼了。” 妇人转念一想,孤疑地看了小女娃一眼,素来知道阿彩鬼点子多,实在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瞧着雨势渐大,妇人只得作罢,“你待车上别乱走,回来要是瞧不见你定让你阿爹禁你足。” “好好好,”裘彩撷满面的讨好之色,“母亲大人走好!” 滑头!妇人心下叹气,这女儿和大家闺秀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裘彩撷瞧着两人走远了,嘴角勾起一抹笑,和着未干透的灰色的泥巴透着一股阴谋的味道。灵活的身手一蹦就下了马车,两颗圆滚滚的眼珠子来回滚动,多亏这场大雨叫许多人中途打消了上香的念头,在稀稀两两的马车里很快就找到了那辆罪魁祸首。 “就是你了,蓝色的大魔头,”裘彩撷恻阴阴的笑着,从发髻上取下一根蝴蝶银簪子,蝴蝶的两根触角赫然被削尖发亮,“便宜你了大魔头,这簪子阿娘今早才送给我。”偷偷摸摸的走到车轱辘地下,准备给马车制造点小麻烦。小小的身子缩成很小一团,几乎无人发觉,偏偏裘彩撷眼见得诡计即将得逞不由得得意忘形,笑得像偷了腥的猫。只手抓着簪子在车轱辘上扎眼。 “小乞儿,你做什么呢!”窗户被掀开,探出一双漆黑的凤眸,看着眼前面头满脸泥水雨水的裘彩撷。 “谁是乞儿,瞎了你的狗眼。”她怒而反驳,手里的工具却应声掉落。 “哦,凿轱辘呢?”“黑眼睛”又探出了半张脸,白皙又带点病态,直挺挺的鼻子尖儿上翘翘的比女孩子还好看,裘彩撷看得着迷,但听得他的话心里又是一惊,忙是捡起簪子藏在身后。“就这么点儿大的东西能凿出多大的窟窿,怎么着也得找个匕首啊。”声音轻轻柔柔的,尾音神奇的带有磁性,像猫尾巴似的挠阿挠,裘彩撷心理痒痒的,说不出的神奇感觉。又忍不住贪看那“黑眼睛”,却见他鼻尖儿上有个黑点,二话没说直接上手要给他擦了,却忘记方才凿轱辘凿了满手泥,这一抹恰好把泥巴糊人鼻子上。尖尖的鼻子上一坨脏污,怪不得方才阿娘这样的闺秀的忍俊不禁了。 “哈哈哈哈……”裘彩叠咧开嘴笑,“黑鼻子,你现在是黑鼻子了。”她一手抱着腹一根手指指着“黑眼睛”的鼻子,“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骑着蓝色大魔头的黑鼻子妖怪!” “黑眼睛”挑高了一边的眉毛,既没有因为夸张的嘲笑而生气,也没有因为美貌受到污染而气氛,反倒任由那泥巴沾染了鼻子,兴致勃勃地看着几乎滚在泥地里的小女娃。“你是哪里来的小子?知道这是谁的马车么?” “那你又是哪里来的黑鼻子妖怪?”裘彩撷不答反问。 “黑眼睛”勾起一边嘴角轻笑,对眼前的小女娃顿觉有趣,“妖怪当然是从妖山上下来的,那你呢?” 裘彩撷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右手握拳大拇指超自己一杵一副骄傲的模样,“我从天上来,专门打你这样的黑鼻子,把你打成红鼻子,把你这个蓝色大魔头打得再也不能作威作福。” 听到这里“黑眼睛”终于忍不住呵呵地笑出声来,整张脸如同雨后牡丹一般清新脱俗,裘彩撷本想再说两句眼尖地看到石阶上妇人和仆人的身影立刻吓得是脸色苍白。 “黑鼻子,我还蛮喜欢你的,这个给你。”不管人家同不同意硬是将那蝴蝶簪子丢进马车窗户里,“以后你拿这个来找我,我带你去山上抓鸟儿玩。”语音刚落,小女娃拔腿就跑,三下两下就窜进一辆红色的马车。 “黑眼睛”捡起簪子眼神暗了暗,不由失笑。 “公子,这是?”马车里一直都有两个人,只不过另一人自始至终没有开口。“小孩子玩意而已。”就着掀起的车窗丢了出去,和着大雨马上就消失在泥泞里。 正文 第002章 国子监霸王 回廊下几个小小少年在交头接耳,是不是抬头张望以确定四周没有人听到他们举世无双的计划。 “怎么样?待会儿裘彩撷一过来我们就……”头戴玉冠肤色黝黑的少年一脚踏在石凳上一边对一群小萝卜头指手画脚,“华斌,你按住手;王子琦你按住脚;刘横你负责套麻袋;我和吴元鑫在那里准备,定要给她好看!” “不好吧,李瑜”王子琦是礼部侍郎的嫡次子,素来文质彬彬、谦逊有礼,他皱着眉头对为首的少年道,“到底是个姑娘家,咱们五个大丈夫甚是不妥。” 华斌与李瑜交好,道:“谁叫这丫头不知高天厚地,以为他父亲裘相得了势就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今日教训教训她也好叫她知道天下还是姓李的。” 王子琦听罢默不作声,对于他们来说李瑜是皇亲国戚,他们只是臣子自然是无法反驳,只怪裘彩撷昨日过于乖张,将这国子监的小霸王李瑜得罪个彻底。不仅在校场骑射课的时候故意射中了李瑜的坐骑叫他跌个狗吃屎,还给他起了个至今都很响亮的绰号“脸黑手黑李二黑”。想到这里,王子琦强忍笑意,肩膀隐隐颤抖。 “来了!”李瑜轻声道,打了个手势,一群小萝卜头立刻贼兮兮地四散开来。李瑜和吴元鑫躲在廊下入口的柱/子后头,待裘彩撷一接近立刻用手刀打晕她,要是没有晕作为二队的华斌和王子琦立刻上来将人按住叫刘横套上袋子绑在树上,计划是没有问题,奈何裘姑娘在过来之前就看到五个人鬼鬼祟祟得在回廊里窃窃私语,走得近了几个人又立刻散开看不见了。 “切。”现年九岁的裘彩叠撇撇嘴,美眸一转恰好瞧见武家庶女武琳琳,顿时计上心头。 众少年听得脚步声近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偏偏这紧张、刺激深深感染了几个半大少年,越发全情投入以至于没发觉这脚步声凌乱显然不止一人。 李瑜一手背在身后比出三个指头、两个指头、一个指头。 “看招!”两人同时从柱/子后头一跃而起,借助向下的冲力比出手刀,只听得一声闷/哼青绿色衣裙的少女软到在地上,可见这力气有多大。“哈哈,快把这裘……彩撷?!” 一张精致俏丽的脸落入眼眸,生生让李瑜嚣张的语气变了调。 “是我,李二黑。”裘姑娘瞧着傻愣愣的五个人,一副天真的模样,“呀,你们这得是多大仇啊,把武琳琳都打出淤青了,李二黑,这下你怎么跟武太傅解释呀?”她毫不掩饰笑意,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一会儿武太傅可是要抽测史记,答不上来要挨手板的!” 裘彩撷虽是九岁年纪,身材也瘦瘦小小,但是只要她笑起来满脸张扬的神气就像个小太阳似的。就连身为皇子的李瑜都没有见过能将女装穿得这么骄傲洒脱的人,一时间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武琳琳素来得理不饶人,对李二黑你又是郎有情、妾有意,李二黑你又触碰了武琳琳的身子,到时候就不知道会不会只是打手板这么简单了。”裘彩撷一双眼睛在五个人之间来回转,显得那么不安分。 李瑜脸色一白。 “李瑜,她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王斌点头道。王子琦本就不愿参与此事,对裘彩撷也颇为愧疚,也对此表示同意。李瑜见兄弟都倒戈,心下更是暗叫不妙,倒不为别的,五个大丈夫欺负一个小姑娘说出去他还要不要混了。 “你,裘彩撷,你要敢说出去我就要你好看!”话一出掷地有声,但语气却不自信。 “其实也简单,”裘姑娘朝无人勾勾手指,几个人听话地围了过来,“以后你们全部得听我的话,玩什么、去哪里玩我说了算,谁整得谁整不得也是我说了算。” 李瑜一脸菜色,“你做梦!” 裘彩撷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来人呐,来人呐,武琳琳晕倒啦!” “别喊别喊,你容我两日考虑考虑。” “来人呐!来人呐!” “裘彩撷你这是欺人太甚,我一个大丈夫岂会听你的话!” “咦!是武太傅!”裘彩撷对着五人背后惊叫一声,作势就要跑过去告状,李瑜赶紧抓住她手臂,一回头哪里有什么武太傅。抬头对上她揶揄的眼神和嘲讽的笑,“怎么样?” “行,裘彩撷你狠!”李瑜给其余四个人使个眼色,四人里面除了王子琦均是一脸忿忿,不过连老大都吃了闷亏也不敢说什么。 裘彩撷见事成大半,面上表情更是眉飞色舞,她性子本就遇强则强,见李瑜一副如鱼刺哽喉的样子不由得玩心大发,“李二黑,你可别欺负我一个弱女子,答应了我的事要是敢耍赖,我不仅要告诉武琳琳和武太傅是谁打了她,还要……”她凑近李瑜耳语了几句,众人只见李瑜面色更难看了,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此时面黑离开的李瑜要是知道这一辈子都会因为今天让这裘彩撷唬住而纠缠不清的话,他一定会怨恨自己当时为何蠢钝如猪。 待裘彩撷和转醒的武琳琳赶到授课室的时候,里头并没有朗朗的读书声,裘彩撷探出半个脑袋张望却没有看到武太傅,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仿佛发生什么大事。她大大方方进了授课室,原本整整齐齐的二十个位置突兀多出了一张桌子。 “阿何,怎么回事?”阿何就是何晋,祖上历代都是史官,只见他穿着整整齐齐的灰色袍子,头戴布冠书生模样。 “说是宁王世子要来。” “宁王世子,哪个宁王?”裘彩撷皱皱眉。 何晋瞥她一眼,对这个漂亮的少女又爱又怕,“就是临山那一位,上半年进京被封了府。” 裘彩撷“哦”了一声,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等了半晌也不见武太傅和其他老师过来,裘彩撷瞬间失了正经模样,一手托腮一手指尖点着桌面,看着何晋眼珠滴溜溜得转。“阿何,这宁王什么来历,怎么这么大派头?咱们这么多人等他一个。” 何晋一早就知道这裘姑娘除了吃喝玩乐别的万事不上心,文人对于无知之人心下总是有些蔑视。“宁王就是临山王啊,早年间先帝自临山起义一事你不会不知吧?太傅讲史的时候这可是重点啊?测试一定会考的啊!” “得了得了,你个书呆子,就说宁王关先帝何事?” “宁王和先帝结为异姓兄弟一事你也不知?这可是皇家入了碟,入了史的。这也是重点啊!” 裘彩撷听得额头一跳一跳几欲发作,“那又如何?” 不对!先帝过世时六十七岁,至今五年,那这宁王岂不是七十多岁了?世子少不得也有五十多岁,还来国子监? 莫不是心智不全,是个傻子?! “不过,听人说世子自小体弱多病,常年在庙里修养,”何晋严肃地看着裘彩撷用半是警告地口吻道,“等来了国子监,你可不能捉弄他。世子是忠臣之后,你要是对他不敬,我何晋第一个不答应。” “哟呵!”裘彩撷仿佛发现了新大陆,“阿何真有骨气!放心吧,他要不招惹我,我便不捉弄他。” 应着何晋的威胁加警告,裘彩撷对于即将到来的宁王那个体弱多病又心智不全的五十多岁大叔更是充满了好奇,瞪大着一双眼睛盯着门口,任何一个苍蝇都不放过。只不过最后上完了所有课坐上相府的轿子也没见着那个世子。听人说那人在国子监门口摔倒时磕到了头,又叫下人抬回家去了。 “唉,”她挑起一边的门帘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小巧的嘴巴习惯性的撅作一团,“果真是个病秧子。” 正文 第003章 撞见世子 当帘子打开的时候,裘彩撷并没有预料到会看到如此精致绝美的一张脸,半阖的凤眸里星光点点,又有些看淡世俗的味道,挺直的鼻子,鼻尖微微上翘,是一副偏女性的阴柔样貌,尤其是鼻尖上一点墨色的痣诡异的魅惑。裘彩撷一愣,仿佛没料到少年正要从马车上下来,就这么脸对脸地撞到了一起。对方也是一惊,苍白的脸色仿佛能看出筋脉,居然叫她吓晕过去,单薄的身子“嘭”一声倒进了马车里。 “诶,你!”倒霉!无非看到马车横行霸道占了她家马车的位置,想上门理论理论,哪知遇上个软蛋,一吓就晕了。 裘彩撷暗叹一声,赶忙上前一步探看少年的情况,才将将碰到少年手指一个大汉不由分说用身体将她挤到一边,粗壮的手臂将少年后背托起,喂下一粒药丸。 “实在抱歉,这位大叔,我也是无心之失。”裘彩撷见势不好赶忙道歉。 那大汉并没有因此而给好脸色,自上至下审视她一遍,冷道,“要是世子有何不测,自要你好看。你是什么来历?” 世子!裘彩撷冷汗连连,又给阿爹惹到一个皇亲国戚,不知道阿爹会不会与她断绝父女关系。“我姓高,叫高大春。只是路,路过而已。” 大汉正要说什么,那单薄的美少年突然轻叹一声,看这模样应是要转醒,裘彩撷见大汉无暇顾他,两脚抹油便要走。走出几步见无人阻拦便放下心来,脑海里却突兀现出一张鼻尖翘翘的美人脸,仿佛认识多年一般,近在咫尺的距离以及彼此交融在一起的鼻息,吹拂在脸上混着少年淡淡的熏香挥散不去。小脸微醺,裘彩撷使劲敲了下脑袋,“莫非,其实我也是个好色之徒?” 这个认知令裘彩撷对自己产生了嫌弃,之前还偷偷嘲笑武琳琳爱慕李瑜,难道只是因为李瑜美色不够?裘彩撷暗暗肯定,女子必定生来便好色。 本以为事情就此了解,哪知过了不到半日,进宫面圣的阿爹裘礼烨裘相一脸肃然地回府,立刻就喊了裘彩撷过来。 “阿彩,你来。”裘相今日着一身飞鹤蓝袍,飘逸风骨文人之姿,行事作风甚是斯文,言辞之间也颇为温和,但是裘彩撷最怕的就是这个笑面虎阿爹。 “阿爹何事?”相比在外头的张扬跋扈,在裘礼烨面前倒是规规矩矩,双手交叠在身前,不安分的眼神微微下垂,遮住了眸子的光芒。 “白日是否撞了一辆马车?” 这……消息未免散布得太快,裘彩撷磨着牙想是不是身边有人专门给阿爹打小报告。她心虚道,“是哪个到阿爹面前嚼舌根?” “那车中人是近日才进京的宁王世子,身体本就孱弱,如今更是卧病在床。人家到皇上面前奏了为父一本管教不严,你说是哪个嚼舌根?” 裘礼烨不答反问,搞得裘彩撷一脸错愕,“我明明说了自己叫高大春的。” “阿爹记得你书包上绣了自己的名字。” 见裘彩撷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裘相青筋一跳,真是聪明不足,愚蠢有余。 “阿爹,你可不能因此和阿彩断绝父女关系,子楠还小,只能靠阿彩侍奉跟前了。”她忙是抱住裘礼烨右手臂。 “你倒是懂得为自己找后路,我和你阿娘要是指望你侍奉跟前,还不如多烧几柱高香指望观音如来庇护。”裘相冷脸挣脱她的纠缠,哪知刚离开右臂她又从左臂缠上来,像个八爪鱼似的死死吸住,整个一副无赖的表情,偏偏一张脸像极了她那美貌文静的母亲。 裘相深感视觉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迫切需要找妻子弥补回正确的审美。“此事不必多说,你即刻拿上礼品上门道歉。让李嬷嬷同你前去,必不能出疏漏。” “可是,”裘彩撷还想争辩,突见裘礼烨面色一变,一副山雨欲来之势,忙正经道,“是,阿爹所言甚是。” 心知裘礼烨是说一不二的性格,裘彩撷只好硬着头皮应下,转头跟着教养嬷嬷从库房领了些灵芝人参。坐上马车的时候才堪堪反应过来,原来那宁王世子不是个病怏怏的中年大叔,而是个单薄少年。而且,总觉得这人十分眼熟。 “笃笃笃”李嬷嬷执一木铃轻敲三声,示意客人拜访,音色刚落,宁王府气派宏伟的大门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一个管家样子的老头和几个仆人。看这阵仗是等候多时了,裘彩撷暗想:阿爹这狡猾的老头许是早和人说定了要她上门赔礼道歉,得亏刚才没有拒绝。 李嬷嬷清一清嗓子,“车中是相府千金裘姑娘,白日无端撞至世子抱恙,深感内疚,特来探望。” “快迎进来。” 裘彩撷闻言,知道自己得了通行令,从车上下来转眼又上了一顶府内的小轿子,前后两个仆人就是方才老头身后的人,得了老头命令起轿入内。来的路上听李嬷嬷说过,王府规矩大,下人陪同主子到访不得如正厅,只能在门房或者偏厅等候;而访客也不得随意乱闯主人庭院,自有小轿代为引路到主人处。 裘彩撷暗叹一声,这岂不是和进了牢房一般?也不知这世子是什么脾性,心下默背了几次李嬷嬷给的稿子,说是连着完整说一遍这事就能结了。轿子是个四四方方的密闭空间,连扇窗也没有,冗长的一段路晃晃悠悠的连思绪都有点浑沌了。 “落轿。”不知过了多久,又听到那老头的声音。轿子听了,那老头的声音更近了些,像是就附在轿边,“裘姑娘,世子正在离院中歇息,目前身体状况尚可。奴不便进内,在外头等候。” 裘彩撷出轿后向老头点头,“多谢。” 方一抬头,入目的是满园的“樽下幽月”,此花为牡丹的一种,偏偏色淡香幽,夜色下如有莹莹星光辉映。她那见多识广的相爷阿爹花费数十年才培育了一朵,只可惜花开不到半月便形容枯槁。如今市场上这“樽下幽月”可是寸花寸金啊!仿佛被眼前的金山银山迷住了眼,裘彩撷打起了主意,圆眼睛狡黠地转溜。 “裘姑娘。”老头出声体形,并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迟迟不动,以为是叫园中梦幻般的景致吸引。 正事要紧! 裘彩撷不再耽搁,大迈步朝离院走去,越是走近越是赞叹这宁王家的奢侈豪华,五步一楼、十步一阁也就罢了,用的还是百年沉香木,上边还是用金箔包边的。皇宫也不过如此了。 药味渐浓,她知道这人应该是在此没错了。她推开门,不敢抬头,视野里有几条颀长的人影。裘彩撷深吸一口气,“在下裘彩撷,之前无端冒犯世子,望世子看在我年幼无知诸多担待,特备上厚礼以示歉意……” 屋里确实有两人,但此刻表情皆面面相觑、尴尬不已。“世、世子在里屋。” 哄!裘彩撷直觉一阵热血用上头脑,脸霎时变得通红。“多谢。” 裘彩撷低着头一路小碎步挪到里屋,这回不似之前鲁莽,环顾四周只有床上隔着帘幕有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形,心想这回应该不会有错。 “在下裘彩撷,之前无端冒犯世子,望世子看在我年幼无知诸多担待,特备上厚礼以示歉意。在下会至庙中为世子祈福,愿世子早日康复,建功立业。” 话音落下许久,帘后人只声未出。 该死,不是说完整将这个话讲下来就能安全过关么?莫非这个宁王世子是个哑巴。这么一想裘彩撷回忆起早上这个世子连晕倒都不喊一声,敢情真是哑的?裘彩撷向着床边靠近几步,帘子后边仍然没有任何动静,她大着胆子伸手掀起帘子…… “你找我?”温和好听的声音突兀从背后响起。 正文 第004章 登徒子 “你找我?”温和好听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惊得裘彩撷手一抖,床上空无一人唯有一床锦被,而背后这人,凤眸薄唇,轻轻一笑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宁王、世子?”不自觉声音不稳,眼前这少年当真生得一副好皮相,十七八岁模样绝美得模糊了性别。裘彩撷听到自己的声音细若蚊音,心下对自己有些恼了。 “嗯。我是李梵音。”少年一脸纯真模样,除了苍白的一张脸外,他真的是裘彩撷生命中除了阿爹之外唯一一个气质出尘的男子,假使阿爹不是那么表里不一的话。 “额,”想了想,裘彩撷准备再次展现准备多时的台词。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早上那个登徒子。”李梵音手一掩唇,美目中露出惊讶之色。 “登、登徒子?”裘彩撷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回原本的声音,头一次在人前失了镇定,这个称呼还真是新鲜。“多有冒犯多有冒犯。”她双手作拱在胸前不住前后摇摆,“这位世子。” “李梵音。”他纠正她,其实他一早就知道了面前少女的来意,在两次听到她一本正经地念台词的时候,在看到她眼神莫名转动局促不安的时候。 “李世子,白天是我的不对,不过我看你现在也没什么事,吃得好、睡得香、满屋子的钱、满院子的钱,生活乐无边。就别小题大做了,你觉得怎么样?”裘彩撷慢慢靠近他,近距离观察那张春色无边的脸。“你也别让宁王参我阿爹了。” “并非我让人所为。”他也近距离瞧着她,八九岁模样小脸上稚气未脱,已是难得一见的清秀。浑/圆的眼珠子东瞧西瞧就是不与人对视,显出一副狡黠模样。“我转醒后姑娘已离去,倒是表弟李瑜路过此处。”他淡淡道,仿佛没看到少女摩拳擦掌一副欲咬之后快的表情。 裘彩撷忙着腹诽忘恩负义的李瑜,忽略了李梵音某种一闪而过的光彩。“如此便是我和李瑜之间的恩怨,告辞。”她一拱手。 “你此番怒气冲冲莫不是要去找瑜表弟?”他手里是一支新裁下的“樽下幽月”,此番却被他当作工具拦在裘彩撷面前。 裘彩撷挑眉。目光却被“樽下幽月”吸引过去。 “你今日冒犯与我,本应慰问探望,怎的来往一面便匆匆离去?” 裘彩撷手一摊道,“我探望过了,你并无大碍。”她装模作样地绕着李梵音走了一圈,上下打量着他,这才发现他一身烟熏的浅黄长袍用的是贡品轻纱,里面还混着金丝线,不由咋舌。自下往上打量,不小心望进那一泓平静无波的水眸,瞳仁是一点墨色渐渐晕开,变成褐色、棕色,一点点变浅,边缘竟是金色,美丽得像太阳一般,眼中有些深意她看不懂。呆看了一阵才发觉自己失态,她轻咳一声,“李世子,临山真的有金山银山么?” 李梵音眉头一挑,“怎么这么问?” “你要是哪天离家出走,恰巧盘缠又叫人偷走了,光这件袍子你就能从京城跑回你老家临山,还能顺带稍点沿路的土特产。” “哦?你说的是我身上这件?”李梵音十分不解,“这是我平时用来栽花用的。” 莫非是传说中的工作服?裘彩撷怎么也无法把价值千金的贡品轻纱和她家花匠穿得粗布长衫放到一起。“败家!”她轻哼。 “你说什么?”他仿佛未听清,一张光滑的脸贴近她嘴边。 “靠那么近做什么!”他的动作惊了她一跳,大和一声的同时,两腿跟装了弹簧一样往后一蹬。 谁知他的一个动作引起了连锁反应,“你,你……”李梵音突然双手捂胸一副呼吸困难的样子,身影开始摇晃,显然像白天时候快要吓晕的样子。裘彩撷也是吓了一跳,可别又出什么岔子,不然别说是阿爹,连这腰缠万贯的宁王都饶不过她。 她眼睛频频撇向门口,不知道现在溜走后果是什么。 “快,开窗!开窗!” 裘彩撷放弃了逃跑的想法,扶着他坐到窗前的榻上,打开窗户让外面混着厚重“樽下幽月”香味的风吹了满室,慢慢的,李梵音的呼吸渐渐平稳,但是胸前的起伏仍然很大,本就苍白透明的皮肤青筋毕露,看上去十分狰狞,仿佛一个即将暴毙的人。一种连自己都不清楚怜悯浮上面皮,瞧得他眼下泛起一丝讽刺。 “世子?世子?”她蹲在他面前仰望他面皮,额际的虚汗流淌到脸颊、下巴,性感非常。裘彩撷觉得自己一定是**之中的翘楚,无论何时何地总能冒出这个念头,她狠狠的唾弃自己,刻意忽略脑子里这些奇怪的念头,“需不需要帮你请大夫?” “世子?李梵音?” “嗯。”他清润的嗓音,尾音上扬带着奇特的磁性。仿佛和裘彩撷记忆中的声音重合。“无妨。” “你这是什么病症?很厉害的样子。” 本以为少女会像大多数人一般露出怜悯、同情又或者是害怕,万万没想到会看到一脸好奇的样子,皱着一对好看的黛眉,眼珠子转到左眼角就停住了,像是背诵诗经突然卡住的模样,李梵音觉得新奇。“这是不足之症。” “哦,哦。”裘彩撷不求甚解,连字面意思都不清楚,挠了挠头。“我本想问你讨一支‘樽下幽月’,现下我又改变主意了,这花好像对你很重要。呐,我把这个簪子给你,你把你手里那个花给我;等我给你找来治病的法子,你就要把所有的花都送给我。成不成?” 她白嫩的手里有一支蝴蝶展翅的金簪,蝴蝶的两扇翅膀镶满了宝石,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你喜爱这花给你也无妨,只不过把所有的花都送你,那我就无法熏屋子了。”他为难道。 “你用‘樽下幽月’来熏屋子?”裘彩撷如遭雷击,再度将价值连城的花和熏茅房的香片想到一起,简直以一个恐怖来形容。李梵音那般轻描淡写,仿佛在他眼里她只是在问他讨要家里熏茅房的香片一般。 “开玩笑的。”他一撇嘴勾起揶揄的笑容,“你的簪子我替你保管了,不过我可不能把所有花都给你,往后你来一回我给你一支可好?” 她眼睛一亮,“李梵音你真是好人,本来我听何晋说你是个好的我还不相信,你放心,要是以后国子监有人欺负你就报我裘彩撷的名号,我定不叫你受委屈。” “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阿彩。”他脸上是淡然地笑,这使得冰雕玉刻一般的面容生动起来。 “你,你叫我……” “不行吗?”他凄凄的语调,仿佛受尽了委屈。 “不、不会啊。”暗道两声自己没骨气,却也不再争辩。她接过他的花,见他举手投足间自成一段风/流。 心道:真是天壤之别啊,明明自己的爹娘都是文人、雅人,怎么自己一点都遗传不到。 等到小小的身影步出离院的时候,四周已经燃起了红色的灯笼,挂在树间影影绰绰蜿蜒无际。她上了轿,一摇一晃渐渐消失在灯火阑珊处。 他在高处,单薄的身子在风中有些摇曳,满室的幽香。他没有说谎,这“樽下幽月”确实是用来熏物,更是为了遮盖他身上…… 正文 第005章 小弟入学 五更天时候,天还没亮透,被扯开一半的被子沾染上凉气,一只不规矩的小手在脖子上嬉闹、痒痒的,一会儿又偷偷地往要上袭去。 多年训练有素,裘彩撷眼睛未睁一招擒拿便制住那只不老实的手,“臭小子,你娘没有教你男女三岁不同席么?” 奶声奶气的声音从床边传来,“我娘就是你娘,我是堂堂大男子,那你是女子么?” 裘彩撷叫这话气得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达起来,天生优越的身体条件让她在沉睡和清醒间几乎无缝衔接。“小子楠,你真的是男子么?要不要阿姐给你检查检查?”她一觉睡得半边口水,如今干透在脸上是蜿蜒的白痕,此刻又邪笑着靠近床边粉雕玉砌的小男孩,大有**良家妇女之姿。 “咦!”裘子楠颇为嫌恶地推开她,“阿姐你再这样真的嫁不出去了。” “什么话?没头没脑的。”她挠挠头,仿佛想到什么人,颇为尴尬,一时也失了逗弄他的兴趣。 裘子楠不在乎她的反应,拿了她的书包过来,“这是你今天上课的东西,阿娘要我给你的,你赶紧收拾收拾,我们得出发了。” “我们?”裘彩撷怀疑自己没睡醒。 “平日里听阿爹说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怎的现在连话都听不懂了?” 什么?裘彩撷眉毛一挑,一把抓过裘子楠面朝下压在被子上,噼里啪啦朝他屁股上一顿打。“你就四体勤五谷分、琴棋书画样样通啦?没听过长兄为父、长姐为母?” 裘子楠被打得哇哇乱叫,还不忘纠正她的错处。“那是长嫂为母!” 裘彩撷气焰更甚,这时门外传来嘟嘟嘟的敲门声,丫鬟雪菲的声音传来,“少爷,您的学袍改好送来了。” “进来吧。”裘彩撷这才放下裘子楠,整了整凌乱的**,一头黑发因为嬉戏折腾凌乱似稻草,她托着脑袋看着裘子楠换上和自己一样款式的学袍和一样款式的书包,惆怅得想:这小子都六岁了,我果然是老了。 “阿姐,”他穿上紫袍,前襟还绣着相府的标志展翅飞鹤,转了一圈前后瞧瞧十分自得,“是不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他刻意忽视裘彩撷眼里恶狠狠的意味,仿佛忍不住咬他一块肉来。 “哼,”她不怀好意地笑,“国子监若是凭容貌招生,怕是你这辈子只能目不识丁了。” 两人怒哼一声,互不理睬。直到两人母亲裘秦氏送两人上马车,两人仍旧自顾自连眼光都不接触。 马车规律的摇晃起来,京城的路很平坦,沿路赶集的人声很热闹。国子监位于皇宫外围,得过三道最外层的宫门,虽是三道却也得花去半柱香时间,因此平日里天还没亮就得启程。进入第一道宫门开始,天地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听得到马车的轱辘声。 看得出头一天上学的裘子楠有些紧张却兀自装作镇定,一边的小手攥得很紧。“是阿爹要你来上学?”裘彩撷自认成熟大气,不与小子斤斤计较,便主动展开话题。 他点点头,忽又摇头,“你自入了国子监就甚少来找我,每回来同你玩就说我是无知小儿。我倒要看看这国子监里的人有多厉害。” “嘿嘿。”裘彩撷高兴了便会不计形象地咧嘴笑,一只手使劲儿揉那头过于蓬松总是没法绑成发髻的脑袋,揉得对方有些恼了。他拍掉那只作怪得手,对于自己谈话间落了下风十分不悦。 “阿姐,每回国子监测试你都得最后一名,但是阿爹说你十分聪慧可能志不在此,你志在何处?”他这个到处闯祸的阿姐,人人见了都摇摇头避而远之,但是他却相信阿爹的话。 头一回有人问这么严肃的话题,裘彩撷不由得蹙了眉头细细琢磨,后又觉得即便回答了又如何、不回答又如何,她脖子一横,斜眼道,“你是阿爹的跟屁虫吗?是不是阿爹放得屁你都觉得香?” “阿姐你好粗鲁,”裘子楠大人似的晃晃脑袋,“我偷偷告诉你,前几日我偷听到阿爹阿娘准备在你过完十岁生日后为你物色未来夫婿。” 女子十一二岁定下亲,十三四岁便要出阁,她可没得多少好日子过了,她一拍脑门显得很苦恼。 “不过阿爹说,像你这样子,哪怕嫁出去了也是要被休弃回来的。” 裘彩撷面皮一抖。 “与其之后你哭哭啼啼赖在相府不走,不如要你自己去找良人;阿娘又说你这样子要是能找到良人估摸着得熬成老姑子。” 额上青筋爆起一根。 “阿爹和阿娘为你这事难得拌了嘴,哎呀呀,”裘子楠话说到这里突然一顿,不是没瞧见裘彩撷面上隐忍的表情,“阿姐,你这模样莫不是要出恭?” “是啊,我若是要出恭第一个拉在你头上。”她恨恨得握紧拳头,白森森的牙齿露出咬牙切齿的狠劲儿,“臭小子,这么中意偷听别人墙根,长大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这就替天行道、收了你这妖童。” 阿黄在外头驾着车,突兀听到车里噼里啪啦地响动,随后马车不受控制地扭动起来,外人还当是马受了惊乱跑。后来大小姐一声怒喝,二少爷呜呜地呜咽起来,传来二少爷小声哀号,“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后马车归于平静。 作孽啊!阿黄心想,指不定怎么惹了这女魔头。 收拾完了贫嘴的臭小孩,裘彩撷依然觉得气得牙痒痒的,她哪里会嫁不出去嘛,实在不行就逼着何晋娶了他,她倒不信阿何还敢休了她。只不过,良人—— 她陷入了沉默,不是所有人都像阿娘这么好福气,当年的千金小姐遇上阿爹这个穷书生,三言两语骗得她跟着私奔,在乡下熬了那么多年终于修成正果。阿爹虽然表里不一、笑里藏刀、奸诈狡猾,倒也称得上玉树临风、学富五车、风度翩翩。 思绪月飘越远的时候,阿黄在帘外唤了一声,“小姐、少爷,请下车来。” 帘子掀起来的时候,带进来一阵风,里面夹杂着熟悉的清香,她头一个要跳下马车,哪知身后的裙摆叫裘子楠踩在脚下,这一跳不仅没有以完美的弧线落地,更是以脸朝下的姿势跌了个狗吃屎。她的心在烧、脸也再烧,国子监门口、众目睽睽之下跌成这模样,远远地她就听到李瑜那几人不怀好意地嘲笑。 半截身子埋在地上,半截身子搭在车上,要是换了自己遇上跌成这么有趣估摸也能笑上半天,她挠挠头叹了口气,更没脸起来了。只想这么埋着脸等人走完了再偷偷溜进去。 “你怎么在地上呢,阿彩?” 天色已经全亮了,她感到有个人影投在她身上。柔软温和的嗓音离她不远,显然对方弯下在同她讲话,裘彩撷看到一双翡翠作面,金丝作底的男靴,这仿佛和银子有仇的架势,除了那家还有谁。 正文 第006章 琴技忧心 “我走累了,在地上歇一会。” “哦?”对方语气里有着轻笑,有着揶揄,“何故双腿搭在车上?” “额,我这是在练习最新的招式,书上说抬起双腿让血液流向脑袋能够让人更聪明,”她仍旧埋着头,“你要不要一起试试?” 李梵音嘴角上扬,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可是你挡着大家进门了,练功不急于一时,是不是等回府上了再练习?” “嗯,你说得十分有理。”裘彩撷挣扎了一下,由于下半身架空并使不上力,李梵音适时地托了一把才将她从尴尬的境况解脱出来。 她直起身子,高度只及他肩膀,她东看西看就是不瞧他。 一只手抚上她的脸,流连在额头来回摸,她正要反抗他却已经收回了手,“有脏东西。” 身后的马车晃了一晃,怕丢脸裘子楠原本想装作不认识她,但见裘彩撷半晌没有动静便下车瞧她。“咦,阿姐你脸怎么红了?” 这个死小孩,哪壶不开提哪壶,“可、可能是练功练的热了。” 李梵音低声得笑。 “对了,你身体好了吗?怎么今天会来国子监?” “无妨,”他向身后伸出手,边上就有人将一个水晶瓶递过来,“知道今天能碰到你,这枝花是刚裁下来的,用特殊的养料浸泡能够开十天不败。本想送你一枝栽培,但是‘樽下幽月’并不容易存活。” 怪不得当时闻到风中有香味。鲜花、美人,还有一个价值连城的水晶瓶,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贪心过度,不免有些想要投桃报李。“李梵音,你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现下我也没什么值钱东西,不如将我家小弟送与你,洗衣做饭都不会,但是胜在年纪小,还可以培养。” “哦?这位就是裘小公子?”他俯下正视裘子楠,俊美的脸上是无害的笑容。 “在下裘子楠。”正正经经地行了个礼,相较于裘彩撷的乖张放纵,裘子楠在人前一直都是行径优良的贵公子,努力维持着裘相府上已经被败得差不多的修养。 裘彩撷瞧着他这个样子觉得碍眼极了,胳膊捅捅他肋下示意他适可而止。 三人入了国子监大门后就要分头而行,裘子楠的年纪小、程度浅自然不能一同入学,而这位宁王世子据说是抱恙多年一直荒废学业。眼见得李梵音一直跟在身边一步距离,裘彩撷十分不自在。她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瞧着他,清秀的眉眼、英挺的鼻梁,在他的眼光投过来的时候立刻转移视线东瞧西瞧。 “听说今天武太傅要测试诗经,你这几日背熟了么?”她没话找话。 “无妨。”他道,伴随着一声轻笑。 直到上课之后她才知道他所谓的无妨是什么意思。众人皆入座之后,这位宁王世子好不在意得在一旁的榻上倚靠,相较于何晋这个书呆子的正襟危坐,裘彩撷都怀疑他这样半躺着不出一炷香就要睡过去。他手里拿得书好像和她的不一样,她看看何晋、看看武太傅又觉得自己没问题,怎么他手里的是墨门,她们的是诗经呢? 难道这就是——特殊照顾?她小声问一旁的何晋,“你之前说宁王和先帝是结拜兄弟,怎么世子这么年轻啊?” 何晋看着她,食指小心地点点闭目朗诵的武太傅,不语。 裘彩撷不死心,低头执笔写了个纸条,眼看得太傅被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弄得神魂颠倒的时候一个抛物线丢过两个人砸在李瑜发冠上。他一回头就看到裘彩撷朝他挤眉弄眼。只见纸条上赫然写着:有事问你 李瑜叹了口气,转过头又看见她兴高采烈十分热衷的表情一时无言以对。就不能直接写了事情丢过来! “裘彩撷,你来背诵这下一句。”武太傅不知何时睁开眼睛,手里书本卷成一捆正指着她。 “是。”她身子一震,求助似的看向何晋,对方耸耸肩让她自求多福。 李梵音翻书的手指顿了一顿,抬眼看着起身呆立的少女,轻笑。 “不知先生说得是哪一段啊?” 武太傅为人耿直倔强,最厌恶不好学上进之人,这也是为何裘彩撷回回日常评分都得零分的原因。“你方才不曾仔细听?” “怎,怎么会?”裘彩撷挠挠头,“许是先生抑扬顿挫、字正腔圆、玉石之声叫我深陷其中、忘乎所以,泫然未觉先生妙音骤然而停,可惜、可惜。” 一个、两个抿嘴偷笑,武太傅虽不悦也无法发作,闷声道,“卫风氓。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犹可说也。”她摇晃着脑袋,咀嚼这两句话。“这士耽当然有可说了,可说的东西还特别多,不知道先生要先听哪一种?不过……”她顿了顿继续道,“既然是士的东西,先生自然要听士来回答,我终归是个小女子。” “呵呵,”角落里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平日里不是没有女孩子一起上课,只不过都叫裘彩撷整得怕了只得央求换到另外班上,而这个少女却一反常态。“先生,裘姑娘言之过甚,我虽不如裘姑娘博学多闻却也知道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这个道理。” 秦婉婉。裘彩撷有些咬牙,眼看着事情就要被糊弄过去,撇嘴小声道,“既不可说,何须多言?” 武太傅眼底是对秦婉婉的赞赏之色,相比之下则对裘彩撷更为不喜。裘相本是大雅之人,奈何其女浑然市井之气,言行举止毫无大家闺秀风范。反观这裘秦氏外戚侄女倒是颇有慧色。“裘彩撷,你再如此不知进取怕是无法顺利考取监生,反观取士之时不足月余,届时你叫裘相如何自处?” “先生所言甚是!所言甚是!不过先生并非我阿爹怎知我阿爹无法自处?正如我不是先生,也不知先生御前斗诗失利如何自处,更不知道先生家中无子为业如何自处。”裘彩撷本不是示弱之人,偏偏对方还拿他阿爹说是,更是叫她怒从中来。 “忤逆子!丝毫不知尊师重道。”武太傅只将御前斗诗一事当作人生污点,此番被人提及只觉得胸中气闷、热血沸腾,一张老脸险些憋成酱紫色。 秦婉婉面上是得意之色,她就是要讲这相府嫡女比下去,方方面面全部都比下去。她感觉到一道视线停在她身上,回首便对上了宛如谪仙的男子,他抿着嘴浅浅地笑优雅非常,他的眼神温柔多情。秦婉婉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可以兼具少年的纯真和男子的俊美,她面上微微一红,随机心思一动。 “先生,今日世子在此,莫要叫一些人扰了兴致,不如此事就此揭过。”相较于裘彩撷的粗鲁无礼,她必定要比她温柔大度,“吴先生临时抱恙琴技课怕是得作罢,岂能让世子今日白来一趟?”她心知这宁王世子虽是以习礼乐之名前来,但无非是要得一个国子监监生名号将来好入仕,这一点正是她可以抓住的。 “不错。午时后琴技照常。”武太傅顿了一顿,看向裘彩撷的眼神仍有怒气,“改作琴技切磋。” 正文 第007章 李二黑换了个人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裘彩撷仰躺在草坪上,撅着粉/嫩的嘴,眼睛因为逆着光而眯成两条缝,看似十分悠闲,但是却眉头紧锁。脸上突然出现一片阴影,她瞪着浑/圆的一双眼,没反应过来这张倒着的俊脸是谁。 “这么轻易就认输,不像你的性格。”来人在他身边坐下,整理袍子的动作十分优雅。 “李二黑。”她眉头皱得更紧,“怎么你会来?和他们一样来嘲笑我?” “哈哈。”李瑜敷衍地笑了两声,正色道,“嘲笑过了,现在你该告诉我当时想问我何事?” “哦,就是关于李,”她反应过来,一本正经地和李瑜探讨他人的年龄问题,自己何时变得如此无趣,“就是问你为什么跑去和你皇帝老爹告发我拦了宁王家马车的事情。” “我没有啊。” 裘彩撷看着他一副毋容置疑的样子,怒道,“你这人不过就是和我之前有些过节,我都不和你计较了,你也太心胸狭窄了。” “什么?”李瑜也叫她逼出来火气,“我一个大男人要和你计较?是谁骑射课上故意射中我的马害我一跤修养了两个月?” “那你后来也和王子琪他们故意要抓我吊在树上!”她坐直了身子毫不让步。 “是谁在背后说我和武琳琳情投意合害得父皇都有意给我指婚?” “也是你先告诉别人我是男人婆害我被嘲笑了半年多。” 李瑜就是见不得她气焰嚣张的样子,声音不由得提高,“是谁刚入学的时候就把我的车碾和马分开,险些害我宫内失仪?” “那就得怪你为何在我和阿娘进京的晚上生病了。” 什么?!他一愣,有些傻眼“这是什么理由?生病惹着你了?” 裘彩撷捋着胸前一簇黑发,慢条斯理道,“你生病皇帝就下令全城放灯祈福。本来子时才闭的城门酉时就关了,害得我和阿娘大冬天在马车上缩了一夜。你说我该不该教训你!” “病来由天不由人,你这理由说不通。” “那你的意思就是你命由天不由你?”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李瑜恨恨道,每次和这姑娘讲话总是失仪又失态,偏还丝毫占不了上风。 裘彩撷嘻嘻一笑,显然对他的话毫不在意,“唯李瑜与老鼠最好养。” 李瑜暗哼一声,挥挥宽大的衣袖有起身之势。就在裘彩撷也以为他终于认输要离开的时候,这个性子恶劣的皇子这回居然沉得住气。“不管我俩斗得如何,我始终没有和父皇说过什么,那件事也一样。” 听到这里,裘彩撷这才放下了不正经的表情,她正视他,或许是被这语气感染她少有的认真。李瑜年长三岁要比她高半个头,她微仰着脑袋才能看到他的眉眼,其实李瑜也算得上俊秀,尤其是一本正经的时候。她笑笑,露出洁白的一排贝齿,“哎哟,我不过开个玩笑啦,瞧你这样子跟吃了蟑螂似的。” 李瑜这回终于是忍不住了,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真是鬼迷心窍才会特意跑过来找她,无非就是听王子琦说她皱着眉头这个方向过来。往后才不要理她的事情。 李瑜一走,刺眼的阳光又照得裘彩撷睁不开眼,她悻悻然摸摸鼻子,不过是想缓和一下气氛,反而将人气走了。“唉,得罪了武太傅他就整个劳什子琴技比试出来,琴技琴技……” 裘彩撷自幼在乡下长大,乡下小孩子没事怎么会学琴棋书画,她打小和村里混混一块儿玩,等到阿娘想要培养她成大家闺秀的时候已经无可挽回。到了国子监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学,可是不感兴趣就是不感兴趣嘛!她烦躁,顺带揪掉了几簇草,不一会儿她坐的地方就光秃秃一片。 她直觉想装病回府算了!但是…… 你如此不知进取不求上进,让裘相如何自处? 就这样认输了,不像你的性格啊? 裘彩撷纠结得在地上滚来滚去。 秦婉婉那张洋洋得意的脸浮现在脑海,连她脸上笑起来眼角两根浅浅的纹路都记得清清楚楚。“切,什么人啊,小小年纪就长皱纹。” 死就死吧。 她站起来拍拍灰尘,大踏步朝畅音阁走去,大有慷慨赴死的架势。 这!她看到了什么!畅音阁本是一个仅供几人弹琴饮茶的地方,挤下十余人用作授课已是十分勉强,现下是怎么回事,除了十几张原本授课的琴台后面密密麻麻全是席地而坐的人,几个人坐不下已经跑到了阁外,她还眼尖地发现了原本应该在书室摇头晃脑之乎者也的裘子楠。 “听说了么?锦乐师要亲自授课。” “是啊,所以太傅要咱们都来观摩。” 裘彩撷悔不当初,她头一回觉得自己的直觉是多么得准确。眼见得武太傅在同一个眉清目秀的修长男子说笑,她一手捂着肚子做痛苦状往两人的方向过去。“先生!” 突然一个人影横在她前进的路上,不是秦婉婉是谁?“裘姑娘这是怎么了?不会眼见得下不了场这便要装病了吧?” 仇人见面果然分外眼红。“只有小人才会以己度人。” “你!”秦婉婉气急反笑,伸手状似安慰得拍拍她肩膀,“裘姑娘无非现下能逞口舌之快,今日演奏得可是十八弦琴,并非所有乡野小儿都能驾驭的。” 裘彩撷眼珠子一转,顺势抓过秦婉婉一只手,在她手背上拍拍,“姐姐莫害羞,出恭之事可忍不得。” 秦婉婉一愣,并未理解她为何话锋一转,顺着她的步子走了两步,便看到裘家少爷裘子楠在人群中往这便张望。裘彩撷随即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子楠,你秦表姐要出恭,可人多出去不得,你赶紧开开路。” 这一嗓子声音并不低,前几排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看着秦婉婉的眼神均现出复杂之态,有个甚至交头接耳时不时用带笑的眼睛撇向她,更用甚者在小声怂恿。“秦姑娘还是快去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裘彩撷料定了她在人前不敢发作,越发变本加厉,豪气地食指一扬指向东北角,“秦表姐,出恭乃人之常情没有人会取笑你的。你若一直害羞隐忍届时演奏途中排泄出体内之气就不好了。” 她的话如一粒玉米掉进来油锅立刻就炸开了花,大家笑作一团,秦婉婉更是觉得颜面无光,只得忿忿得离开。如今再解释自己并非要如厕就如此地无银三百两。 “裘姑娘,你这么做,秦姑娘必不会轻易算了。”一道声音子背后响起。 她转身看到了同窗三年却从未主动开口同她说过话的王子琦。今天真真是奇了怪了,她忍不住习惯性地望天,才发现此刻在屋内。 “你可想好怎么应对今日之事?” 裘彩撷闻言立刻捂着肚子做痛苦状。 “此事因你而起,如今已是来不及。” 她自然知道一进这个门武太傅哪里还会让他出去。示意他不要在她伤口上撒盐了,除了硬着头皮上还能怎么样? “或许你可以去找世子。”他看着她像斗败的公鸡一般颓丧着脸,不由想起他午时在凉亭听到世子与一个人的对话,王子琦下意识地寻找那个美丽的人,而那么巧他也在看他们,眼里是笑意和淡淡地警告意味。“或许他可以帮你。” 正文 第008章 世子相助 “或许世子可以帮你。” “李梵音?”她的不由自主地寻找那个人,果不其然他正闲适地坐在琴台边,下面垫了个小蒲团,懒懒得样子却丝毫不减优雅气质。那张脸——无论看多少次都叫人觉得炫目。 察觉到她的目光,李梵音朝她笑着招手,薄唇一开一阖,似乎再说:“过来。” 裘彩撷瞧着他性感的嘴唇仿佛受到蛊惑似的不由自主向他靠近。她好像听到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但此时她十分想知道李梵音究竟有什么事情。 “找我么?”裘彩撷来到他面前站定。 “坐。”他不习惯仰视别人。 裘彩撷始终无法适应他慢条斯理地说话节奏,瞥见他身边另有一个小蒲团,再一看每个琴台都配了两个小蒲团,她十分不解。虽说平日里不爱学习,也不至于不明白抚琴只需一人这个道理,尤其是这种只为了显示贵族的优越性特意创制的指法复杂的十八弦琴。 他终于抬头看她,皱着一对好看的眉头,正待要教导她“坐”这个字该怎么实践时,裘彩撷这才一撂衣裙后摆,盘腿坐下。李梵音眯眼看着她颇为飒爽的举止,嘴角一勾,“阿彩,你在国子监是屈才了。” “哦?”裘彩撷不知他是褒是贬。 “每个人生来都有擅长与不擅长,关键在于是否能发现并利用。” 裘彩撷似懂非懂地点头,“我阿爹常说我十分聪明。” “嗯,”李梵音为侧着脸,视线略过琴弦不知道望向何处,“裘相必然不会有错。” 他说话的语气永远是淡淡的,并且点到为止。就像小猫抓在心里轻轻挠,每当把人惹急了伸手要捉它一扭头就走,灵活得仿佛从未存在一般。裘彩撷不解,她第一次觉得李梵音不简单。 “为什么王子琦说你能帮我?”她转头看他,像溺水的人抓着浮木,“你可能帮我?” 李梵音不回答,只手抓起她的小手放在低音区的九弦至十一弦,帮助她顺利找到指法该摆的位置。想了想俯身探过裘彩撷的身前,抓起她另一只手放在十弦至十二弦,前倾的身子靠近她,垂下几缕头发划过她的鼻尖,痒痒的,她屏住呼吸告诉自己不要生绮念。“李梵音,你现在才教我抚琴,会不会太晚了?虽然我很聪明但怎么也办不到立刻学会啊?” “普通的琴可会?”他的声音就在耳边,麻麻的。 她脸一红,“差,差强人意。” 几不可闻地一声叹气叫裘彩撷头垂得更低。“你记住这指法,只需按顺序拨弦,第二回重复拨指产生变化,以此循环。若音声高昂你加之以摇指,注意以韵补声。” “那岂非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她听得明白他的话,却不明白他的意思。 “怎么会呢?”李梵音上下瞧着她,离开她些许,复又从后虚虚环绕住裘彩撷,虽然瘦弱但是身形却能将裘彩撷全部掩住,他虚托她的双臂,将东倒西歪的人扶正。“这么一来倒真有几分似模似样。” “我要是认真起来还不是手到擒来,”裘彩撷忍不住得意忘形,随机小嘴一瘪,“手臂好酸。” “放下吧,可进入状态了?” 裘彩撷点点头,眼里满是孤疑。她可没傻到以为只要拨几个音就能糊弄过去。 “大家静一静,今天咱们的琴技课请到了锦乐师给咱们指教一二。”武太傅为人争名好利,锦程能来他自然不甚高兴,巴不得说服他留下来授课。“时间有限,琴技切磋以两人合作的方式进行,一方面促进相互学习与磨合;另一方面更直观比较出高下。” 两人?所以才会有两个蒲团?所以王子琦早就知道才让她来找李梵音?为什么所有人除了裘彩撷仿佛都对这个决定了然于心?她看着李梵音,对方一脸地云淡风轻。 “那就让婉婉抛砖引玉吧,”秦婉婉袅袅娜娜地走过来,十一岁的身子已经渐渐抽高、生出曲线,“世子,不是可否与婉婉同奏一曲?” 狐媚子!裘彩撷暗道。 “论琴技本世子远远比不得瑜表弟,未免连累秦姑娘。” “那就让本宫与你同奏吧。”李瑜主动请缨。 见此情形秦婉婉也不好多说,坐到李瑜身边,低头做准备,就在裘彩撷纳闷李瑜怎么突然那么好说话的时候,李瑜一低头的刹那朝她小眨一下眼。裘彩撷若有所思。 “本宫要奏‘战台风‘,这便开始了。”他两手按着中音区按弦拨弹,起先是缓缓的音调像是战事起吹响了号角、擂起了战鼓,一下一下清晰分明。而秦婉婉尚且能跟上节奏从旁配上清脆的音色就像送行的妻子依依惜别。众人皆闭目欣赏,而武太傅也面露满意之色。而后音色骤起,铮铮之色尖锐刺耳勉强称之为金戈铁马,但此番再做任何配色不仅食不知味更显累赘。秦婉婉并不愚笨,只手勾弹出“叮叮”声,倒也不显突兀。 李瑜见状只得在按弦一指上狠下内力,慢慢以内力研磨琴弦,另一只手照旧弹拨只是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李瑜怎么满头大汗呢?”她用手肘捅身边的人,仿佛那人就是多年备受她欺负的何晋。 “嘣!”琴弦果然在秦婉婉施力要弹拨的时候震断儿用力过猛还在她手指下勒出一道血痕。 乐声骤然而停,众人也从缭乱心神的月声中清醒过来,有些怔怔然地望着两人。 “咦?秦姑娘你的指力可真大,生生震断了琴弦哦。大家闺秀鲜有你这样的指力呢!”李瑜啧啧称奇,顺带告诉众人这秦婉婉并不似一般闺秀。 秦婉婉面上不快,被震伤的食指和虎口隐隐作痛,但是最痛的莫过于在宁王世子面前失了完美的形象。她知道裘彩撷和李瑜眉来眼去甚久,所以她只能稳住世子才能摆脱寄人篱下的命运,但是这个裘彩撷,不但脚踏两只船,更是不给她活路。如果此刻她不是低着头,那么这怨毒的眼光足以叫裘彩撷加以防范。 秦婉婉假装无事,但是心里却无法释怀,“都是婉婉的错,与殿下同奏心下紧张无措,这才……”她的娇柔怨怼在裘彩撷看来就是造作,但是在大多数男人的眼里却显得可爱无比,加之她娇艳的一张脸。 “不知婉婉这块砖可引得出裘姑娘这块美玉?” 这就叫祸水东引! 裘子楠忧心地看着“不学无术”的姐姐,平日里也不见她练习关键时刻更是拿不出手,其实更深层的原因是她琴声着实扰人,阿爹阿娘唯恐她练习,刻意让她忽视了十三弦琴。府里人皆知裘彩撷音律不通,更何况秦婉婉这位表小姐,此番作为更是令裘子楠心下生恶。 裘彩撷不屑何她多言,汗湿地一双手往裙摆上擦擦,就着李梵音教导的姿势和指法摆放好,她只当自己是个端正的木头人。秦婉婉、李瑜等人见她庄重优雅的姿态大吃一惊。 “阿彩?” “嗯?” “你可信我?” 她瞧着他,眼神有点动摇,但还是重重地点点头。 “那便好,”李梵音五指张开跨越两个音域,“这便开始了,‘紫竹调’。” 正文 第009章 旗开得胜 先是一段流畅优美的小调,轻柔又不失清脆,有种清风过林的舒爽。他眼神示意,于是裘彩撷顺势加入进他的调子中,只是作最简单的弹拨,颇有春雨入湖、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感。本就不是出风头的两个人,又为了帮助裘彩撷顺利过关,选的‘紫竹调’即温和又轻灵,很是考究指法与韵律间的融合和转换,但最重要的还是默契。 随着裘彩撷几个悠长的摇指,节奏突然一变,风气、雨骤,仿佛万物复苏让人听来十分舒畅爽快如沐春风。几个音区转换自如,仿佛能从音色里听出鸟兽的鸣叫,已经非常。而制造出这一切的男人只是微颔着脸,神色自如。 裘彩撷松了口气,来回重复的几个弹拨她已运用自如,现下还能抽得出时间同裘子楠眉来眼去,洋洋得意地朝李瑜挑眉努嘴,更是不忘对出言提点的王子琦点点头。直瞧得秦婉婉气急,如果是她和世子配合弹奏,此番出风头的就应该是自己。 临到结束的时候她也只不过是迎着越发高昂的音调随意发挥地多拨弄了几下,没想到有意想不到的效果,重重叠叠使意境更上一层,她听到有人不可置信地倒吸一口气,仿佛这是极稀罕的事情。连李梵音都带着惊奇的神色看着她,沉静如水的眸子里是笑意,卷翘浓密的睫毛根根分明。 裘彩撷受宠若惊,莫非我认真起来还真是各种高手?她仿佛发现新大陆似的,顺带对弹琴多了几分兴趣。 一曲终了,众人皆意犹未尽。这琴音似有魔法一般蛊惑。 “世子对琴理的理解真是独到,一曲‘紫竹调’如行云流水、清新自若,让人神往。”武太傅溢美之词,期间竟然丝毫不谈裘彩撷。 她撇撇嘴。 “过奖。如果没有裘姑娘倾力相助必不会如此。” 见李梵音开口,一直作壁上观的锦乐师一反常态,面露喜色,道,“裘相家这姑娘倒真是难得的可造之才,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让你拜之我门下?” “这……”人群突然热议起来,国子监历来成绩最差的裘彩撷居然能被锦程破格收为弟子。锦程师从乐师璃,十六岁就被誉为二百年来第一乐师,能被他收为弟子,顶着锦程的名义更多了几分加入贵族的机会,而这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事情就这样轻易被说出来。 “你确定你要收的是我,而不是李梵音?” 问题一出众人当机傻眼,旁人皆是生怕锦程反悔急急答应了便是,这人怎还把机会往外推,难不成裘相生的是个傻子么? “自然是你,”李梵音笑道,眼神撇向锦程,“锦乐师,你说是吧?” 锦程绷着一张脸,平素不是多话的人,他点点头,“师门之物我会派人送至府上,你就是我的第一个也是随后一个弟子。” 裘彩撷听到这里面上表情变幻莫测,多个师傅就意味着多个人来管她,而且得花时间练习,虽然她已经不讨厌弹琴了可是也谈不上喜欢。她还是更喜欢和国子监的校场老师傅学摔跤。 瞧着裘彩撷皱起眉头,裘子楠大概猜到她心中所想,赶忙道,“阿姐,你要是担心阿爹不同意,我们都帮你去同阿爹说。况且锦乐师都开口了,阿爹怎么会不同意呢?你可别自作聪明擅自揣—摩—阿—爹的意思。” 这一字一顿的语气加上他半是威胁半是认真的表情让裘彩撷头皮发麻。这一拒绝,阿爹必然宰了她。 裘彩撷素来从善如流,面上笑颜如花,“师傅,徒儿恭敬不如从命。” “嗯。”对方点点头,仍旧面无表情,只是在经过李梵音的时候那眼神似有深意。 下学的时候,裘子楠朝她跑过来,一样款式的书包被颠地一颤一颤,两人坐同一辆马车回去,出门前阿娘也亲自嘱咐过要照顾子楠,于是裘彩撷便站在原地等他。 她看着裘子楠有些心不在焉,锦程看李梵音的眼神让她十分好奇,两人仿佛有过交情,但是这个李梵音不是进京不久嘛?若不是李梵音在抚琴后突然呼吸不畅晕死过去,她必要揪着他问清楚。 “阿姐,你等等我。”就在裘子楠快要跑到她身边的时候,只见她突然一转身疾步奔去,一下子跑得老远。 她看到一个人,“王子琦,你来。” 他知道她必会找她,看着周围人来人往只能拉了她到二门的门房外,“想问什么?” “你怎么知道李梵音他会帮我?”她想了想又道,“还有李瑜怎么今天也怪怪的,而且你们事先就知道琴技课变成二人合奏对不对?” “别急别急。本也是听人墙根之事,我说了你可要保守秘密。” “你放心,我发誓!” “午时我本要去找李瑜,意外在庭中听到世子吩咐下人去请锦乐师来。” “锦程是李梵音叫来的?”她吃惊小叫了一声。 王子琦朝他比比嘴,示意她小声,“后来我找到李瑜他似乎也在想办法,我就将听到的事情告诉他。这二人合奏之事是李瑜和世子两人商量出来的。” 裘彩撷不语,突然想到什么,“那锦乐师会突然收我为徒也是那两个人想出来的?” “是李瑜要求的,无非是想杜绝别人再拿此说是。其实李瑜对人很不错,不争名逐利、不记仇。”他边说话边观察她的表情,见她无动于衷便松了一口气。“而世子初来乍到为什么要帮你,你想过吗?”提到李梵音,他看到裘彩撷明显眼神一颤。王子琦轻叹。 她最近确实是懒得思考,也因为确实很少能在国子监遇到对手,但这并不意味这她蠢钝。李梵音体弱不像是装的,她也没有自傲到认为李梵音对她一见倾心。裘彩撷思考的时候眼珠子便会滴溜溜地转显得十分狡黠,一旦遇到树立不顺的事情目光就会卡在那里,明白了之后才会舒畅地笑,而此番她的目光就停留在王子琦的眉眼间,两人靠得极近,形容暧/昧。 屋檐上无声得略过一个人影,几个起伏进入一辆停在后巷无人处的马车上,从掀起一角的门帘里透出去,正对着二门门房。 “主子,确实是他,要不要……” 男子摆摆手,“不是现在,不过,他很碍眼,或许可以让他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他弹弹手指,心下已经有计划,马车的帘子缓缓放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他突然想到什么,问道,“过一个月花就要谢了,商队可从南方过来了?我的时间不多了。” 正文 第010章 妩媚姨母 这天,锦程亲自送来师门玉信的时候,裘礼烨正好休沐在家,一家人因为裘彩撷终于没有给府上丢脸而大摆筵席庆祝,一直住在相府侧院的秦婉婉和她娘亲小秦氏被邀请在列。拜师礼理应慎重,但是双方都不是浮夸之人,授玉信之事并无外人在场。 说来也巧,差丫鬟仆人去请表小姐的时候两母女恰好在一块儿,小秦氏听说此事在屋内打扮了许久,直到面容桃花、薄纱附身、姿态婀娜的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主人家已经等候多时。 说这小秦氏是芜城秦大财主的幺女,后嫁与当地县官为妻。当时秦氏与裘礼烨私奔之事也是其一手促成,秦氏一直对其怀有恩情,年前小秦氏丧夫带着女儿前来投奔的时候秦氏也是以礼相待。两人也算安分,长久以来鲜少出门、鲜少叨扰,无非要求借得相府的名声给婉婉寻一门好亲事。想到这里秦氏有些忧愁,他家老爷不是多事之人,平日里结交的朋友寥寥可数,若真要从里面选个好的也不是没有,可是要是给了婉婉,她家阿彩怎么办。 这时,小秦氏在丫鬟的引领下来到正厅,三十出头的妇人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加上她精心打扮更是显得娇俏;她身后是秦婉婉,看得出面上抹过脂粉显得粉/嫩讨喜。“妩语来迟,望各位见谅。” 两个小孩本来亲亲热热在一块儿说话,一见她二人来了拉长了脸懒洋洋道,“姨母好,表姐好。” “来,妹妹,”秦氏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这位就是阿彩的师傅锦先生,不想今日竟特意来府上,真是对阿彩厚爱了。” “锦乐师果真是一表人才、气质脱俗。”秦妩语坐到秦氏身边,两人有几分相像,只不过秦氏早年时在乡下过过苦日子,只比秦妩语年长一岁却显得沧桑许多,但是五官确实难得一见的精致,较得她更添几分艳色。 “夫人过奖了。”锦程点点头,若不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这一趟也是不会来的。因不喜这种虚与委蛇的应酬,他并不喜收显贵的弟子,况且这女子资质实在一般。 “阿彩,你不敬先生一杯么?” 裘相一开口,语气是毋庸置疑的命令式。裘彩撷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端着酒杯起身,到锦程面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九十度,酒杯规规矩矩地端在额前,“师傅,从现在起你就是我裘彩撷惟一一个承认的老师,喝了这杯酒咱们就坐上同一条船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知不知道?” 她态度虽恭敬,但是这话却说得裘相额上冒汗,他狠狠地用目光暗示这不孝女,裘彩撷接收到这“死亡眼光”立刻改口,“不是,我是说今后我一定会努力学习,尊师重道、侍奉左右,给师傅养老送、送终。” 裘相抚额,大有重新把书房压箱底的成语伍佰句翻出来让她“温故知新”的想法。秦氏和裘子楠均是大跌眼镜,似乎明白了裘彩撷在国子监总是倒数的原因。 秦妩语嘴角勾笑,她看一眼秦婉婉,见她正在哧哧地笑,想起昨晚秦婉婉从国子监回来大发雷霆,似乎就是因为锦程要收一个乐理废柴做弟子,而今天可能是个扳回一城的好机会。 锦程其人,接触到的大凡是高雅之人,对于裘彩撷这般语出惊人也是一怔,接过她酒杯的手都有些不稳,“那就有劳裘姑娘了。”这酒入肚,好似收的不是弟子而是把自己送上了黄泉。 喝完了一杯,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裘礼烨决定不给女儿开口的机会一顿饭得赶紧结束。 “尝尝看这海蟹,内子特意差人从芜城带过来的,京城里买不到这么新鲜的。” 芜城靠海,蟹不同河里的细小,有着斑斓的色彩和更为结实厚重的壳,同时肉质也更鲜美、丰/满。裘彩撷和裘子楠一见便挪不开眼,赶紧拿帕子净了手要吃。 锦程正要伸手,一直细白的手掌轻拂在他手背,“怎么能有劳锦先生?让妩语代劳便可。”她生于芜城,剥蟹对她来说不是难事。锦程来不及说什么,只是缩回的手在袖子底下拿了帕子有动声色地擦了一遍又一遍。 “先生一双手纤长无骨,像我家婉婉一般,从小我就不舍得她做任何会伤了这双手的事情。”她话说到这里,也成功引得大家朝秦婉婉看去,果真是白嫩无暇。“也只有这样的手,无论是弹琴拨弦还是吹弹抚/弄都是极佳的。” 她将拨开好几扳的蟹叫丫鬟端过去,莹白的蟹肉呼之如出,只要拿筷子一夹就可以直接吃到,腿脚已经全部处理掉了,“之前婉婉听说锦先生十二岁便可弹琴引蝶,便也要学,结果只引来了一群蜜蜂,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话说秦妩语桀桀地笑起来,秦氏也显得很愉快,而秦婉婉不好意思地臊红了脸。“那不是因为,因为找不到第二个像锦先生一样能引蝶的人嘛。” 裘彩撷吃完了一只蟹,顺带将十个手指舔了个遍,这才懒洋洋开口,“所以这就注定了表姐你这辈子都没法引蝶、只能招蜂。不过我劝表姐也要适可而止了,万一找到些狂蜂蜇伤表姐如何是好。” 秦婉婉气急,她娘亲在桌子地下拍拍她的手,“可不是,阿姐啊,可惜我们婉婉天资聪颖,若是能得锦先生提点一二定能有所突破,也算是圆了她幼时的心愿。” 秦氏听了,心下也觉得颇可惜,婉婉素来听话懂事。她看向锦程,不知道开口求锦乐师手下秦婉婉对方会否答应?即能收下阿彩,应该也是不难的。 “夫君……”她眼神柔柔地望着裘相,讨饶的眼神让裘礼烨不忍,但此事必不能由自己开口。 “姨母放心。”裘彩撷嘻嘻一笑,“师傅,我怕你那个会招蜂引蝶的本事日后失传,你可一定得教我啊。待我尽得真传,定不会忘了提点表姐一二的。阿娘,哪怕是为了表姐,这回我也定要好好学习琴技呢!” 裘子楠糯糯的声音还没有褪去童音,“阿娘,我会时时监督阿姐的。” 秦氏原本心下动摇,若是真能因此让阿彩认真学习也是好的,可是秦妩语那边确实不好办。 “婉婉若是想修习琴技,本相的挚友许舵也是个中高手,日后本相便写了拜帖前去求师如何?” 许舵确实琴技十分不错,但是与锦程却无法比。秦妩语心下不快,但是相较于秦婉婉她更是心思深沉,当下换上一张笑脸,她朝裘礼烨望去,俊美如斯更是比寻常人多了一份权利熏陶下的成熟与气魄。她羡慕姐姐,若是当初他来求亲她没有拒绝而让姐姐去顶替,那这就是她的夫婿,她的女儿就是相府的嫡女,锦程就是她女儿的先生。 “婉婉,快谢过姨夫。” 正要开口的当儿,管家疾步走过来,朝众人略一鞠躬。“老爷,门外有人送礼。” “世人皆知本相不收礼,哪个大胆敢明目张胆送过来,阿福,全部拦回去。” 阿福又一躬身,“不是给您的,是给大小姐。” 正文 第011章 送礼者何人 “哦?是给我的?”裘彩撷面露喜色,她可不像阿爹,有人送东西还不要。“福叔,是谁在外面?” “哦,来了两辆马车,一个是宁王府上的;另一个据说是东山王。打着替大小姐贺喜的名义送来了辆车东西。” “宁王世子可在?”她利落地跳下凳子,说着就要往外走。 “另差他人送来的,世子未来。” 她脚步一停,假装弯腰捡个东西,旋又落座。“哦,那就收了吧。” “不必,阿福你回了他们。”裘相一锤定音,并未理会裘彩撷。 “是。” “阿爹!”她不依,几步扑进秦氏怀里,“阿娘,阿爹年纪越大越不讲道理。” “不得无礼。”秦氏不得不板正了脸色。毕竟有外人在场,都怪她把阿彩宠得不分场合、没大没小。 见讨不了好,她也不再矫情。 “大小姐,这还有一封您的信,有人要我转交。” 管家将一个白色密封的函件递过来,说着便退下去。裘彩撷原是有些不耐烦,但见信函内容之后眼珠子一转,竟是贼兮兮地将函件塞进衣袖的内袋里。任裘子楠哀求威胁就是不给看,她频频望向门外,显得心不在焉。 酒过三巡之后,众人也觉得颇无趣。秦妩语母女没讨得便宜也是一路沉默,锦程是个不多话的人,回答也多是“嗯”,久之众人也不再言语,这一顿饭吃得十分苦闷。这时,锦程说了一句话让裘彩撷觉得如蒙大赦。 “多谢相爷款待,宫中尚有些事,今日便不再叨扰。”他拱了拱手,面上依旧无起伏。 “好好,本想不再久留,送送先生。” “阿爹,阿娘你们好好休息,师傅就由阿彩来送。”她反应机敏,立即就要出去。 看着眼前少女想赶集一般的迅捷,锦程又想到她要踢自己送终的事情,依着这姑娘着急的性子,仿佛替他送终的日子并不远了,他面上鲜少地皱起了眉头。 “师傅,师傅?”她走在他左前方一步左右,回头看他,“还是你愿意要我叫你先生?不好不好,国子监那些人也是先生,但他们真真令人讨厌,我不能叫你先生,不如叫你恩师好不好?” “不好,叫师傅就行。”他十分不喜她的聒噪。 “那你真的会教我?”她不是没察觉他对她并不上心,“如果我今天没有故意破坏,你会不会收秦婉婉当弟子啊?” 锦程第一次正视她,九岁的姑娘比同龄人看起来更瘦小一些,脸还未长开但是十分讨喜,特别是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灵活聪慧。“你愿意学我必会教,别人我不会管。” 很直白而没有心计的一个人,什么都摆在脸上。这个裘彩撷并不让他讨厌这已令他吃惊,但离喜欢还差得远。 “是因为李梵音还是李瑜?”她看着他挤眉弄眼十分市侩,“可别说你真看出了我骨骼惊奇、天纵奇才?这话我之前在城隍庙外面花了两文钱听个神棍说过。” “有什么要紧?总归是帮了你。” “你是说为了帮我?为什么要帮我?” 锦程心下默默计算解释的时间以及解释清楚的可能性,突然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往门口走去。 “师傅,你等等我?你为什么不回答?”裘彩撷显然始料未及,努力地蹬着两条短腿追在后面,“师傅你突然走那么快是不是酒水喝多了憋得慌?我马上带你去茅房。师傅你走错了,茅房不是往那边。” 门房里两个仆人只听得大小姐边喊边跑,突然就没了声音,传来马车嘟嘟的车轮与马蹄声。 黄盖的马车是宫内的车辇,自然要回宫去。此番车上两人大眼瞪小眼,还是锦程先叹了一口气,问道:“说吧,要去哪里?一路找理由跟着我无非是想出府。” “师傅真真聪明绝顶,今天阿爹休沐想出去不容易。”她探头出马车左看右看,“就在前面路口让我下车吧。” 临渊阁—— “姑娘,雅座还是堂食?” “我找人,墨梅间。” “得嘞!您跟小的来。” 跟着店小二上了二层,才发现每一个雅间都是凭栏而建,推开窗可以看到大堂。 “你们这儿最有名的是什么?” 裘彩撷举头四顾,雅间的取名倒是庸俗:梅兰竹菊。此番在采菊间,那么墨梅间定然在前方。 “来了临渊阁定然要吃百花糕,是宫里御厨传出来的方子,不仅清甜可口还能美容养颜。” “还不赶紧来一份?”裘彩撷大摇大摆地走着,“唉,就送到墨梅间。” “是是,这就来。” 店小二走了之后,裘彩撷自顾自找着,她有些后悔,虽说房间确实是梅兰竹菊的排列,可是没说这顺序是打乱的呀,另外还有春夏秋冬四雅间和日月星三贵宾房以及天地二字房。 “不用你伺候,出去守着。”可能门房并未紧闭,声音从房里传出来。 是冬雪间。裘彩撷回过神来,一个男子从门内利落地闪出,看清了不是美男子的长相后裘彩撷并不在意,只是在男子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突然侧头瞧她,那眼神竟让她毛骨悚然。这时门从内侧打开,来人身材高大,周身用驼色的长袍裹住,只留下一双阴鹜的眼睛,眼廓深陷看起来桀骜不驯。房内似乎另有一人,但是被这人挡住只露出一头白发。 “呀,我迷路了,采菊间在何处?”她咽了口口水,在男子的视线下压力很大。 对方没有说话,从长袍下伸手一只肤色深棕的手,食指向右一点,因为他的动作身上似有银环相击的声音叮咚作响。 “多谢。” 心知此地不宜久留。裘彩撷转头就走,背后有凉飕飕的感觉,那噬人的眼光久久停留在她的背上。幸亏不远处有个转角,她立刻闪身而过。就听得身后高大男子说了一句:“萨迪卡洛儿酷带,一咻理久撒。” 外国人?虽然听不懂,可是看那架势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那人男子看起来十分强大,若是真打起来,她这个小身板完全不够看的。两个阿爹加起来才有他这么壮。他的手…… 突然,一只手猛地搭上她的肩膀,吓得她一个激灵,从背脊到大脑一路汗毛直立,最直接的反应就是她浑身一抖,一招久经练习的擒拿手直接将来人的手锁死,右脚一勾带过来人后膝,对方一个不稳向前扑倒。这人也不是省油的灯,眼看的自己失去平衡,忍着痛用另一只手扯住对方衣裙下摆。 就这样吧。 “砰——” 正文 第011章 送礼者何人 “哦?是给我的?”裘彩撷面露喜色,她可不像阿爹,有人送东西还不要。“福叔,是谁在外面?” “哦,来了两辆马车,一个是宁王府上的;另一个据说是东山王。打着替大小姐贺喜的名义送来了辆车东西。” “宁王世子可在?”她利落地跳下凳子,说着就要往外走。 “另差他人送来的,世子未来。” 她脚步一停,假装弯腰捡个东西,旋又落座。“哦,那就收了吧。” “不必,阿福你回了他们。”裘相一锤定音,并未理会裘彩撷。 “是。” “阿爹!”她不依,几步扑进秦氏怀里,“阿娘,阿爹年纪越大越不讲道理。” “不得无礼。”秦氏不得不板正了脸色。毕竟有外人在场,都怪她把阿彩宠得不分场合、没大没小。 见讨不了好,她也不再矫情。 “大小姐,这还有一封您的信,有人要我转交。” 管家将一个白色密封的函件递过来,说着便退下去。裘彩撷原是有些不耐烦,但见信函内容之后眼珠子一转,竟是贼兮兮地将函件塞进衣袖的内袋里。任裘子楠哀求威胁就是不给看,她频频望向门外,显得心不在焉。 酒过三巡之后,众人也觉得颇无趣。秦妩语母女没讨得便宜也是一路沉默,锦程是个不多话的人,回答也多是“嗯”,久之众人也不再言语,这一顿饭吃得十分苦闷。这时,锦程说了一句话让裘彩撷觉得如蒙大赦。 “多谢相爷款待,宫中尚有些事,今日便不再叨扰。”他拱了拱手,面上依旧无起伏。 “好好,本想不再久留,送送先生。” “阿爹,阿娘你们好好休息,师傅就由阿彩来送。”她反应机敏,立即就要出去。 看着眼前少女想赶集一般的迅捷,锦程又想到她要踢自己送终的事情,依着这姑娘着急的性子,仿佛替他送终的日子并不远了,他面上鲜少地皱起了眉头。 “师傅,师傅?”她走在他左前方一步左右,回头看他,“还是你愿意要我叫你先生?不好不好,国子监那些人也是先生,但他们真真令人讨厌,我不能叫你先生,不如叫你恩师好不好?” “不好,叫师傅就行。”他十分不喜她的聒噪。 “那你真的会教我?”她不是没察觉他对她并不上心,“如果我今天没有故意破坏,你会不会收秦婉婉当弟子啊?” 锦程第一次正视她,九岁的姑娘比同龄人看起来更瘦小一些,脸还未长开但是十分讨喜,特别是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灵活聪慧。“你愿意学我必会教,别人我不会管。” 很直白而没有心计的一个人,什么都摆在脸上。这个裘彩撷并不让他讨厌这已令他吃惊,但离喜欢还差得远。 “是因为李梵音还是李瑜?”她看着他挤眉弄眼十分市侩,“可别说你真看出了我骨骼惊奇、天纵奇才?这话我之前在城隍庙外面花了两文钱听个神棍说过。” “有什么要紧?总归是帮了你。” “你是说为了帮我?为什么要帮我?” 锦程心下默默计算解释的时间以及解释清楚的可能性,突然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往门口走去。 “师傅,你等等我?你为什么不回答?”裘彩撷显然始料未及,努力地蹬着两条短腿追在后面,“师傅你突然走那么快是不是酒水喝多了憋得慌?我马上带你去茅房。师傅你走错了,茅房不是往那边。” 门房里两个仆人只听得大小姐边喊边跑,突然就没了声音,传来马车嘟嘟的车轮与马蹄声。 黄盖的马车是宫内的车辇,自然要回宫去。此番车上两人大眼瞪小眼,还是锦程先叹了一口气,问道:“说吧,要去哪里?一路找理由跟着我无非是想出府。” “师傅真真聪明绝顶,今天阿爹休沐想出去不容易。”她探头出马车左看右看,“就在前面路口让我下车吧。” 临渊阁—— “姑娘,雅座还是堂食?” “我找人,墨梅间。” “得嘞!您跟小的来。” 跟着店小二上了二层,才发现每一个雅间都是凭栏而建,推开窗可以看到大堂。 “你们这儿最有名的是什么?” 裘彩撷举头四顾,雅间的取名倒是庸俗:梅兰竹菊。此番在采菊间,那么墨梅间定然在前方。 “来了临渊阁定然要吃百花糕,是宫里御厨传出来的方子,不仅清甜可口还能美容养颜。” “还不赶紧来一份?”裘彩撷大摇大摆地走着,“唉,就送到墨梅间。” “是是,这就来。” 店小二走了之后,裘彩撷自顾自找着,她有些后悔,虽说房间确实是梅兰竹菊的排列,可是没说这顺序是打乱的呀,另外还有春夏秋冬四雅间和日月星三贵宾房以及天地二字房。 “不用你伺候,出去守着。”可能门房并未紧闭,声音从房里传出来。 是冬雪间。裘彩撷回过神来,一个男子从门内利落地闪出,看清了不是美男子的长相后裘彩撷并不在意,只是在男子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突然侧头瞧她,那眼神竟让她毛骨悚然。这时门从内侧打开,来人身材高大,周身用驼色的长袍裹住,只留下一双阴鹜的眼睛,眼廓深陷看起来桀骜不驯。房内似乎另有一人,但是被这人挡住只露出一头白发。 “呀,我迷路了,采菊间在何处?”她咽了口口水,在男子的视线下压力很大。 对方没有说话,从长袍下伸手一只肤色深棕的手,食指向右一点,因为他的动作身上似有银环相击的声音叮咚作响。 “多谢。” 心知此地不宜久留。裘彩撷转头就走,背后有凉飕飕的感觉,那噬人的眼光久久停留在她的背上。幸亏不远处有个转角,她立刻闪身而过。就听得身后高大男子说了一句:“萨迪卡洛儿酷带,一咻理久撒。” 外国人?虽然听不懂,可是看那架势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那人男子看起来十分强大,若是真打起来,她这个小身板完全不够看的。两个阿爹加起来才有他这么壮。他的手…… 突然,一只手猛地搭上她的肩膀,吓得她一个激灵,从背脊到大脑一路汗毛直立,最直接的反应就是她浑身一抖,一招久经练习的擒拿手直接将来人的手锁死,右脚一勾带过来人后膝,对方一个不稳向前扑倒。这人也不是省油的灯,眼看的自己失去平衡,忍着痛用另一只手扯住对方衣裙下摆。 就这样吧。 “砰——” 正文 第013章 亲密接触 “砰!”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大侠,我什么也没听到,你不要杀我。”她忙不迭七手八脚起身要跑,却让两人的肢体更加纠缠不清,裘彩撷只觉得手下有柔软的触感,但总是有东西缠绕着她,很是心慌。 “手感怎么样?”下方有声音传来。不是记忆中的外国人的语言,而是标准的黔国话,带着八分揶揄。 “你?李梵音?”她大吃一惊的当儿也舒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将他的衣服弄得乱七八糟,缠住手臂的是他上衣的腰带,而那柔软的触感竟是他的胸、胸膛!伴随着他的动作更有徐徐清香。“抱、抱歉哈。” “你压得我好疼!”对方摸摸鼻子,十分无奈,“我见你随小二上来,却许久未到,便出来寻你。怎么你这么大反应?” 她自他身上下来,心有余悸地朝背后张望,觉得自己真是太多心了。“你没事吧?”裘彩撷伸手拉他起来,早就见识过他风吹就倒的身子,这一摔别给整出内伤来。 “无妨。”李梵音整理好前襟,又慢条斯理地将束腰重新系上,身上看不出一丝褶皱。今天李梵音这身打扮不可谓不考究,周身的袍子丝线细密怎么揉怎么搓都不会起皱,也沾不了尘;腰带上满是珠玉,她不识货,但是紫色的玉石,润泽光滑应当不是街头一吊钱买的。“墨梅间在另一头,你怎么在此地?” “迷路了。” 她听到他的轻笑,“随我来。” 裘彩撷十分囧,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出丑,一点也不像自己。 李梵音带着她绕过大半个环形的回廊走到墨梅间。是个十分幽静雅致的地方,李梵音进屋便推开窗,让她看到窗外满园的梅花,每一朵都绽放出点点紅蕊,最神奇的是梅花园下面真有晶莹的一层雪。“这已入春,怎么还有梅花?”她深吸一口气,竟闻到了梅香。 “你仔细瞧,这花是匠人用丝绢做上去的,而这雪……” “是棉絮!”这手艺简直巧夺天工了,迎着风有些花瓣飘摇,有些随风飞舞,“这个地方真厉害,如果我家院子里也能弄一个就好了。” 李梵音走到她身边,与她比肩的时候她只能看到他绝美的侧脸,“假的如何比得过真的。” “真的怎么能时时瞧见、假的却可以。花不会谢、雪不会化,多好?” “呵。”他永远是优雅有理的,连动作表情都像是贵族的标准版,但是裘彩撷却看出他此刻的不屑。 “你似乎意见很大?”每每遇到辩论,她就浑身充满力量蓄势待发。 “花是假的,明明心理清楚得很,却仍要装模作样的赏花赏景,这不是自欺欺人是什么?” “你怎知是自欺欺人而不是自得其乐呢?就算是自欺欺人若是日日开心也没什么不好。”裘彩撷像一只准备战斗的小狮子,如果将她当小猫儿对待就会被狠狠咬一口。 “阿彩,在繁花似锦的虚假和满目苍夷的现实面前,你会怎么选?”他唤她的时候总是透着亲切和熟稔,可是他的问题却十分残酷。 “那我肯定会选……”她顿了一顿,这又不是国子监,回答又如何,不回答总归不能给个零分。“哎哟,人家还是个小孩子,你问得问题太深奥了啦!” 瞧她难得地服软娇嗔模样,李梵音觉得好笑,表情轻松起来。“喝什么茶?” “能解渴就成。”说这话的当儿,她双手一撑侧坐在窗栏上,半边身子探出窗外,只凭借双脚保持平衡。展开的双臂像飞翔的翅膀,恰逢半边的阳光晒到身上,就像从窗外飞进来的精灵一般。 对于她随行的姿态,他仿佛已经习惯,这种轻松的氛围暌违太久了。他用湿帕子净手,小龛上是木质的茶几,执起木夾端了两只彩釉陶盏各方在两侧。边上的小熏炉上已经烧开了一壶水,他用布包了壶柄正要清洗茶具,举高的袖口露出了一个东西。 “哟哟哟,你袖子里还藏了宝贝呐!”裘彩撷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顾不得从窗台上猛地蹦下来有多危险。“是给我的吗?嗯?” “那显然是你误会了。”李梵音兀自举着水壶冲洗茶壶和盖杯。 “不可能,我看到那个东西闪亮亮的,是女孩子东西。这里只有我是女孩子。”她的圆眼睛充满着渴望,天知道阿爹强势回绝了她的礼物后她有多不舍。 李梵音用小竹勺舀了些细茶装进茶壶,泡了热水后盖上盖杯静候。这才有时间理会像忠犬一般拿可怜眼神望着他的裘彩撷。“是给你的,也不是。” 她伸出手,细白的手掌朝他摊开,“给我看看嘛。” 将一只色彩斑斓的笛子放到她眼前,却并不交到她手里,似乎明白叫她拿上手就不可能再取回来。 “什么来的?会有逐渐变化的颜色。”一直知道他财大气粗出手必定不凡,这两相比较,她和李梵音简直就是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 “珊瑚笛,在珊瑚存活时候用冰块保持其活性与色彩,依照冰玉的原型快速制成笛子,而后用待珊瑚死去逐渐硬化时候表面的色彩就会渗入到冰玉中,冰玉有一个特性,会随着体温的变化而改变色彩。匠人凿去表面的珊瑚,成就了这支笛子。”他的嗓音没有波动,在裘彩撷听来有淡淡的悲伤。她不喜欢这笛子的制作方式,总觉得冰玉获得了珊瑚一切的美好还狠狠扼杀了珊瑚的生路。越是美丽,就越是危险。 “既然师从锦程,应该知道他琴笛双绝。这本是我为你准备的拜师之礼,但是现在却不能给你却要你一样东西来换。” “为什么?你要什么交换条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想不到李梵音也是这样的人。 “下个月有监生考试,你若是通过了,珊瑚笛是你的,我还可以答应你一个愿望。” “你说真的?只是为了要我考取监生?” “嗯。” 裘彩撷一怔,看着他的目光有些不可置信。她瞪大了一双圆眼,嘴巴突然一瘪,整张小脸像是吃了酸梅似的皱成一团,眼泪像开了闸的水库似的喷薄而出,“你他娘的李梵音,做什么这么煽情,老娘我特别容易感动。” 两挂鼻涕不受控制地拖沓下来,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李梵音也是恨不得没出现过。 正文 第014章 临渊羡鱼 得亏两人之间尚隔着君子的距离,不然李梵音可能又会上演一出惊吓过度晕厥的戏码。 哪知这涕泗横流场景未持续多久,倒是裘彩撷自己先冷静下来,衣袖抹了眼泪鼻涕正经地问道,“这下可以告诉我为何世子愿意如此助我了吧?” 边说的时候让有抑制不住的抽搭音。 李梵音哪里见过这种情绪收放自如的阵仗,久病以来更是连情绪都能省则省,他一时觉得很新奇,不知道这般情绪大起大落地姑娘什么时候能把自己折腾死。 “哪有什么原因,不过是我乐意。” 李梵音用木夹取了刚烹好的茶碗放到裘彩撷所在的桌子那一边,单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在这期间裘彩撷的眼睛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人家打量,一是因为这世子姿色身段皆迷人,二也是想瞧瞧他说的是真话假话。或许确实是君子坦荡荡,纵使被人像捕食猎物这般紧紧盯着李梵音烹茶的动作照样沉稳如常,这点反倒是叫她起了疑。 “可瞧出了什么名头?” 对上他的眼睛,裘彩撷只看到了自己迷惑的脸。她摇了摇头,“只是有些不解。” “巧了,我正好擅长说文解惑,”这么说的当儿他已素手点上香,有青烟徐徐升起之际,他瞧着裘彩撷说,“坐下,如今有的是时间我等可以好好说。” “也是。”她依言落座后就着茶碗饮了一口,不若平地里茶水的厚重苦涩之感,不过京中贵胄间不乏烹茶高手,对于李梵音这一手倒也不觉得惊讶。想到这里她从袖中取出午时他命人送来的信笺。 李梵音瞥了信件一眼,摊开了的信笺里面无一黑字倒是绘了一副蓬头稚子探身望着池中游鱼的画作。 她能来他已是觉得赞赏,此时更是不吝言语,“我不止一次说过,阿彩在国子监确实屈才。”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这就是临渊阁名字的由来。 “李梵音,你有意约我来这里不为别的却为了激励我好通过监生考试,我实在是理解不了的。左思右想,考得了监生无非是叫那等瞧不起我的人比下去,收益除了我自己便是叫我无故拖累了多年的相府了。” 裘彩撷思索片刻,又道:“若是还在乡下,爹爹也位极人臣我也不会想这么多。你瞧今日我来瞧着你这许久,你竟能保持面不改色,这么一来也不似是对我有意。” 李梵音轻笑了一声,反问道:“你道若是对你有意该是如何反应呢?” “轰”一声,裘彩撷面上发红,从耳根直接蔓延到全脸。还是那老不正经的裘相同她娘互诉衷肠的时候简直是光明正大到毫不避忌她和裘子楠,这会儿李梵音这么一问更是勾起了她脑海里被封禁在及笈之前不能细思的不良内容。 正文 第015章 温柔些 “大抵……是止不住地眉来眼去、眉目传情、目送秋波吧。”国子监小霸王难得害羞地低下了头,声音嗡嗡地似蚊子叫。 “这可不妥,”李梵音反驳地一本正经,“若是两个瞎子岂不是无法示爱了?” 他的声音近在跟前,这让裘彩撷险些坐不住,不由侧过了脸看着那株梅树,“大抵,也有是拉/拉小手、亲亲小嘴、钩钩腰肢这类的吧。” “噗嗤!”对面的男子忍俊不禁,倒也没有因此觉得裘彩撷为人轻浮,毕竟提问的是自己对方倒也是有什么说什么,“是我的不是了,你才九岁,而我也是久卧病榻不懂男女之事。只是,帮你若说真有什么图谋,恐怕是你冲/撞我的那日令我对你高看一眼,总不希望被我看重的人是个叫人瞧不起的。” 别人说瞧不起的时候倒不觉如何,唯独李梵音亲口说出瞧不起的时候裘彩撷偏偏觉得那么羞愧难当。不过也有可能,确实从来不曾有人敢当着她的面说瞧不起她,她爹爹可是裘相。 “咳,我有丞相爹爹,又能得你看重,多有面子呢?他们怎么敢瞧不起我!” “这怎么同呢?阿彩,美好的事物是事物本身令人产生敬慕却不是因为什么外物的加持,否则一旦这些外物都黯然失色的时候对这事物来说岂不是天地都倾覆了吗?” 裘彩撷敛下心神,安安静静地坐着不说话,不过面色倒是不似刚才那番病态的嫣红。她本就是一个性情急躁的人,能够这么安安静静地和人只是聊天不做些别的玩乐已是十分不可思议,偏偏…… “神奇得很,我爹爹翻来覆去的和我说这个道理,引经据典、以身作则都试过了。处罚禁闭还是例行奖励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作用,我以为我是刀枪不入的人了。但是你说的我好像稍微有一点……触动。” 裘彩撷伸出左手在李梵音面前比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距离,“大概有这么一点点触动吧。” 她说完之后就开始注视着李梵音的面色,但见他面色有一点点凝重,让她一下就联想到了那个总是骂她做“忤逆子”的武太傅,颇有一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仿佛下一秒李梵音也会一甩衣袖丢下一句“孺子不可教也”。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心理倒还舒坦一些,这种被人承载了希望的感觉实在太沉重了。于是她怀着一种奇异的愉悦的心态盼望着扑面而来的指责。 “那我只能再接再厉了,毕竟我虽擅长解惑,但是教人这事倒是头一遭。”他面如冠玉,笑得时候亲切而带着一丝暖色,正经的时候十分正气向上。 他这么一说直叫裘彩撷傻了眼,只有……这样吗? “你不觉得和风细雨地教育方式对我无效,该转变为狂风暴雨吗?” “如果这样对你更有效的话我也可以尝试呢,只是我身子弱恐怕多有不济。” 想到他入学第一日被她吓晕过去的事情,裘彩撷现在还心有余悸。拱了拱手说:“没效没效,李梵音你还是好好说话,我会听的。” 正文 第016章 死要面子 看着裘彩撷一脸我怕了你了的样子,李梵音面上无奈。这手却不动声色将原本搁置在小桌上的珊瑚笛复又收入袖中,“我且替你保管,本就是你监生通过后的礼物。” 裘彩撷瞧着那物什心道一声可惜,奈何监生考试对她来说犹如摘星,不努力失败了尚且被人说一句顽劣,努力了还失败只怕是要被诟病蠢钝如猪了吧? “如此,我只能将这个作为替代赠与你了。”他从袖中取出一枝已经风干了的“樽下幽月”递过来。 裘彩撷只道他周身香气是因为那屋前满是“樽下幽月”继而熏得满杉余味不觉,谁知这人还真的认认真真履行着每次会面必备一枝赠与她的约定,不由感叹这种强迫症患者还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自己啊。 裘彩撷喜欢这种味道,也因为这已经是干花可以保存得更久,且市面上的价格也可以出得高些便欣然接过。 她是吃过午饭来的,上了酒楼不吃饭只喝茶免不得得没话找话。 “方才我在外头见到个外国人,长得可凶说话也听不懂,还隐约瞧见个白发的男子。”两手闲着便把玩着花枝,“我瞧着像婆娑国的人,长在北方块头大又凶狠。” 李梵音点了点头,“我道是方才什么惊着你了,累得我白白摔了一回。不过你若有心找这两人记着他二人的容貌外形去京兆尹处比对一下,外国人入我国都是要提交通关文牒的,大都记载了详细得很。” “不不不!”裘彩撷闻言大力地摆摆手。“这怎么成?他二人也未害过我,莫不是告诉那京兆尹我是叫人家吓了一跳要找人家报仇不成?传到李瑜、王子琦他们耳朵里还不是得嘲笑死我了?” “莫怕羞。” “谁怕羞了!”裘彩撷惊跳起来,随后立刻泄气地坐了回去,“好吧是有一点,王子琦还好,倒是那三皇子李瑜没事就和我过不去。我可不想落了下风叫那厮得意了。” 李梵音一脸我是过来人了然的表情,“那厮倒也由得你?” 说到这里裘彩撷兴奋不已,面上表情一刻三变十分鲜活,反倒是李梵音整日里冷淡的面容都被她带动的心绪起伏。 “那是因为他有把柄在我手里,闹得再大都不能告诉家长。说起这个,那日冲/撞了你马车的事,李瑜再三保证没有和他皇上爹爹打过小报告,是不是当时还有第三人在场呢?” 李梵音神色一滞,“当时我人事不清确实记不得了。” 裘彩撷挠了挠头,只当这事儿已是个无头悬案,“算了算了,总归是我们俩不打不相识。” “你很信任李瑜。” “嗯,怎么说呢?他虽然不是个好的,但是死要面子应该不会不顾约定这种事的。”毕竟手里还有威胁他的把柄,裘彩撷自信自己看人神准。 不知道被定义为死要面子的李瑜皇子,知道后内心该如何崩溃。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直到未时过了才分道扬镳各自归府去了。 正文 第017章 爷俩聊聊 及至府中,裘相不是不知道这丫头白日外出过,不过但凡是不惹祸上门来的时候裘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也是素年来被她折腾地要求越来越低。 午时被裘彩撷和裘子楠联合一番讽刺的秦氏母女夜间倒是没有一起来蹭饭,即便如此裘彩撷仍是显得很是心不在焉。 弟弟是个见吃眼开的货色,爹娘又是个抓紧一切时间秀恩爱的主儿,裘彩撷也不知道这几个人能关心一下自己。正好瞧见眼前有一片十分中意的生鱼片且已经是最后一片了,刚要下筷裘子楠那厮沾筷就吃毫不留情。 裘彩撷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众人瞧瞧她又自顾自吃喝起来。 “喂喂喂,没看到我今天心情不悦吗?瞧我这眉头皱得都能夹死一只苍蝇啦!”她惊跳起来,总觉得如此不发泄一番夜里睡不着觉。 裘子楠噎了一下,搬着凳子原理那厮,“阿姐,吃饭的时候请别说污秽物可以吗?” “行啊,”她慢条斯理地坐下来,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透着精光,“我定然不会在子楠弟弟用膳的时候说些什么蟑螂、蜘蛛、苍蝇什么的来影响他的胃口。” “啊!阿姐!”裘子楠见左右无人无非是一家四口,怒吼道,“你倒要如何嘛?爹娘,你们也不管管她!” 裘彩撷才不会承认是因为今日见了李梵音回来看到裘子楠就想起上学那日他在马车里同自己说的那些话,阿爹阿娘竟觉得她无法觅得良人、觅得了也要被休憩回来。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了,就是瞧着什么都不开心。 “阿彩,方才是过分了,蟑螂、蜘蛛、苍蝇饭桌上怎么能提起呢?你也知道子楠就是害怕蟑螂、蜘蛛、苍蝇的,你还要反复提及蟑螂、蜘蛛和苍蝇做什么?”裘相说了一大段晕头转向的绕口令之后,复又话题一转,“下次你可以说些磨牙吮血的东西,比如蜈蚣、蝎子、五步蛇之类。” “阿爹!”裘子楠肉嘟嘟的小手松了本就空了的碗筷,小脸发红不知是气得还是撑得,下了餐桌就要走,临走时还将余光所及的一个芋头馅儿的窝窝头顺走了。 裘相一脸“你满意了吧”的样子,淡淡瞥了她一眼,温声安稳身畔的妻子,“没事的,我瞧着子楠确实吃的差不多了,夜间多食对身体有碍。” 秦氏点了点头,这便收拾了东西离去,那头也着手让丫鬟准备点甜汤点心给裘子楠送过去,未免真的饿着这个宝贝疙瘩。 这会儿就剩下爷俩面面相觑,裘彩撷轻咳一声。 “阿爹,你可真厉害!”裘彩撷比了个大拇指出来,满脸是狡黠的笑。 “哼!”裘相轻哼,也少不了得意,“你有什么事吧,大费周章地把子楠轰走了,我若不配合你还不知道你要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她搔了搔头发,有些为难模样,裘相虽见过许多世面瞧着皮猴老实下来还有点儿害臊的样子倒是少见。 “你做什么一副浑身叫虱子咬了的模样?” 正文 第018章 何为中意 裘相是个笑面虎,但是对两个孩子绝对的没有好颜色。 “阿爹,你说……中意一个人得是什么表现方式呢?”裘彩撷明白自己才九岁问这个问题并不显突兀。 倒是把裘相弄得老脸一红,以为这是在讽刺他和娘子平素里不知收敛,正了正颜色,“你若瞧不顺眼,背过头去就是。” “不是,阿爹你想到哪儿去了?”裘彩撷面容似秦氏,小小年纪已经颇有一些艳色,如今她正襟危坐谈论着什么的时候倒是文文静静十分好看。 “我就是好奇,毕竟……”她肯定不能出卖自己,眼珠子一转,“国子监武太傅的女儿武琳琳不是对李瑜那什么嘛,成天想着机会接近他。可是我瞧那李瑜头脸都黑乎乎的,性子还死要面子的,没有一点儿好,都不知道武琳琳看上他哪里了。” 裘相心思一动,“那你看谁身上优点多呢?” 这不是套话是什么? 裘彩撷也不是个好糊弄的,嘿嘿一笑,“我看阿爹玉树临风、学富五车满身都是优点呢,我看舅舅也好成熟稳重,但是我没有像武琳琳那样非得嫁给你和舅舅不可。” “若是除了为父和你舅舅之外的人呢?叫你不厌烦、不讨厌甚至有不由自主想要靠近他的想法呢?” 这话一出,裘彩撷心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个身影来,锦衣华服在身却丝毫不显浮夸,是一种病弱却温暖的样子。 裘彩撷一愣神的当儿,裘相好似瞧出了点事情来,“这人离你可近?若是不近会想方设法的接近也是正常的,毕竟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大多来自于最初的容貌的吸引和之后相处时候的趣味相投。” 裘彩撷无声地点了点头,因为对象不是李梵音的远古,她没有像之前在临渊阁一样紧张地说不出话来。“所以阿爹的意思是每个人都是好色的喽?” 虽说裘相也不愿意叫女儿过早认为这就是一个看脸的世界,无奈事实就是如此。“男女第一眼会产生相互吸引无非是对方长得正好符合自己的喜好,每个人对美色的认知程度不一样,所以不能普遍性的认为美丽的事物必定人人都喜欢。这是一方面。” 他接着道,“美貌却谈不到一块,志趣不投自然在短暂相处之后便分道扬镳了。这是另一方面。” “哦。”她举一反三,“那么你中意别人的时候,又怎么能确定别人也中意你呢?” 裘彩撷捅了捅她爹的肋下,“你说说怎么追上我娘的,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就这么被你骗走了。” 说话的当儿,秦氏正好自外头进来,眼一瞥那对父女竟然还维持着她离开时候的样子顿时怒从中来。 “一个是为老不尊一个是恃小放旷,你二人是准备这么赖着到天黑吗?”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是我的不是这便收拾桌子。”裘相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认错承下了对方的要求。 裘彩撷见怪不怪,正要火上浇油讽刺两句,却见裘相拉了她的胳膊,俊雅的面孔少见的和蔼,“你瞧。你娘心悦与我自然愿意管着我,你娘爱你自然愿意看护着你,这个世上唯有中意与你的人才会花费心思去管束你。” “你心下不悦自然受不得管,等你哪天心悦诚服你便轻易得知何为中意了。” 正文 第019章 皇子小弟 这天夜里有雷雨,半夜叫雷打醒之后便再也没有入睡过,满脑子都是裘相的“警世恒言”。迷迷糊糊之间好似有个左手捧书腰间挂着锦囊的白发老头儿入梦来,端的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裘彩撷见他腰间鼓胀正要问他里头装的是什么,却见一个红色的线头偷偷露出了一角。 老头儿手里有一男一女两个娃娃,脚下步伐不停竟有逐渐远去之势,裘彩撷疾步追了过去忽觉身子一坠像是叫无数只手扯住了双腿。 “哇!”眼见得那些手要把她拉进无尽的深渊,裘彩撷瞬间惊醒过来。倒确实是有一双白白嫩嫩还带点婴儿肥的小手扒着自己腰部以下,大半个身子压着自己的双脚。 裘彩撷气急,一脚将人踹下床,“好你个男女三岁半同席,臭小子从小就知道爬别人的床!” “阿姐。”裘子楠拱着小短腿从地上爬起来,这会儿倒是无话可说,心虚地低着头,“昨天打雷,窗上有好多鬼影呢,你煞气重我寻思着可能安全些。” 裘彩撷扶额心说,我这里没有鬼倒是神仙入梦,可惜没听到神仙说了什么,也许是宝藏之类。 梳洗一番之后两人先后上了马车往国子监的方向,裘子楠还觉得奇怪,往日正常的休沐日过后裘彩撷莫不是精神奄奄有时候还卯起劲来闹腾一番不想去上学,这回倒是乖乖地用了膳同他一道去了。 “做什么这么瞧着我?没见过美人吗?”裘彩撷瞪他一眼,水眸眼梢狭长瞪人颇有气势。 “切,一家四口就你最丑,我瞧你做什么?”裘子楠遗传了裘家变扭的性格,并且毒蛇是一点都不逊色于两位年长的,“不过你今日梳洗选了那条除了年节时候平时都没有穿过的裙衫呢,打扮得这么漂亮,啧啧啧……” 裘彩撷一愣,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可不是这件裙子长久没穿过,我寻思着今年长了个儿年底肯定得做新衫这才多穿几次呢。哪像小子楠这么好,六岁的人还跟个小萝卜头似的。衣衫两三年才换一次,爹娘都高兴坏了。” 裘子楠战斗力不弱,到底少吃了三年饭,讽刺的词汇量比之裘彩撷确实不足,不一会儿就败下阵来生闷气。 赶车的阿黄听了一路心里觉得好笑,这对姐弟在外在内都表现出一副将对方视若仇人的样子,实则感情倒比一般姐弟瓷实。阿黄哭笑不得,这可能是裘相家的家风。 “对了阿姐,前几日你不在,胡天涵那帮人寻我麻烦来着,倒是三皇子路见不平,不得不说你识得的人里头也就三皇子为人正直是个好的。” 裘彩撷一听那个曾经被她欺负到哭爹喊娘的家伙居然还敢报复,“胡天涵竟然还敢去找你的麻烦?” 裘子楠扶额,“阿姐,我的重点是三皇子是个好人,你可要好好和人家道谢!” “李瑜揍他了吗?”裘彩撷这才注意到里面还有李瑜的事情。 “没有,只是训斥了。”裘子楠摊了摊手。 要不是如今在马车桑,裘彩撷恐怕又要惊暴而起,“可不是,见我弟叫人欺侮都不养我威武这还怎么当我小弟!” “阿、阿姐,”感觉到事情大条了的小萝卜头,“虽然国子监中无尊卑,可你收皇子做小弟的事还是低调、低调些为好。” 正文 第020章 孤掌难鸣 裘子楠这一整日都过得战战兢兢,瞧着他姐的样子指不定找个机会借题发挥,到时候事情搞大了铁定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到自己身上,毕竟是自己将前几日的事情说到她跟前去了,多少有些告状的意味。 就这个提心吊胆到下雪前也没听说他姐闯了祸的消息,这才如释重负地背着书袋和同窗一道往门外去,想了想还是决定在门房那头等他。 没过多久他阿姐就来了,这会儿挥了挥衣袖打发他先回府,裘子楠感觉不对一把拽住了裘彩撷的衣袖。六岁的小萝卜头已经有些重量了,拉得裘彩撷就是一个趔趄。 “阿姐,你做什么去?回府救我一个人阿爹肯定得问原因呢。” 裘彩撷想了想,“就说我去何晋那里补习功课了。” “真的不是去寻衅滋事吗?” “小孩子装什么一本正经?”裘彩撷不置可否,在裘子楠的头上重重摸了一把,“回去吧,没什么事的。” 说着怕是为了防止再被他纠缠上,脚下生风般虎虎地往前跑开了。这回她走的不是正门而是偏门,出了门十米远的地方一辆马车施施然停在那里,连马儿都随主人一般淡然模样。 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自里面撩起了一侧门帘露出襄蓝色衣袍的边角,裘彩撷瞧了瞧自己这份水蓝色镶着荷叶边的裙衫略微有些不适,还是硬着头皮上了马车。 说起来今日倒也是无甚事,不过午后瞧见胡天涵带着几个小萝卜头路过她门边的时候起了点捉弄的心思,真正令她欲将心思转化为行动的是他入庭院的时候踩到了世子李梵音的衣袍,欺他体弱竟威逼他不许多嘴说此事。 李梵音自对她送花以来国子监谁人不知是由裘彩撷罩着的人,这个胡天涵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竟两次欺辱到裘彩撷羽下的人,这倒让她不得不怀疑这厮是不是故意的了。 于是她第一反应就是上前去得理不饶人,眼见的情形是李梵音身长虽高无奈颀长孱弱,而裘彩撷气势惊人身高体魄却也不尽如人意。偏偏两人对上的是身强体壮的校场教卫之子,小小年纪健壮如牛。另外两个个子虽不高大却也是健健康康的少年。 这么一看两方形式绝对是一边倒,而裘彩撷是个不认输的,义气上头来就顾不得计谋一说饶是拼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见她卷起袖子露出两管甘蔗般粗细的白玉小臂就要和人一决雌雄,李梵音赶忙以袖掩手将人拉住留在原地。带裘彩撷不解地回望的时候,正好落入了一双戏谑又成竹在胸的眼睛。她看的痴迷,觉得不好意思,便回过头一如既往地仇视着胡天涵。 “前几日你找裘子楠麻烦的事,本来我还不想同你算账,哪知道你这人根本就是变本加厉,是不是之前打得你还不够?”裘彩撷攥着小拳头。 她自然没忘记之前是她和李瑜以及李瑜那几个小萝卜头一起把这个嚣张跋扈自以为力大无穷的胡天涵给打了,也没忘记今日是李瑜留下来布置下午的书法学堂,如今是孤掌难鸣还带着个“拖油瓶”,但是输人不能输阵,气势更是不能低。 而这个“拖油瓶”拉着她温柔一笑,微微眨了眨左眼,意有所指。 胡天涵也不是个有脑子的,不然冒犯了宁王世子应该即刻认错才是,虽说国子监无大小可是出了学堂对方还是有一百种方法叫他在京中混不下去。 因而他只以为这裘彩撷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了,整个国子监那几个年长的皇子都以考完监生测试离开了,唯有正当年的三皇子李瑜还叫他不敢放肆,这个世子虽说有名头却也是个病弱没能力的,更不要提这国子监吊车尾裘彩撷了。 “和子楠弟弟玩玩而已,对世子冒犯那就更谈不上了。我素来尊老爱幼,子楠弟弟是幼、世子虽然称不上老,却也是个病弱的不似长寿之人。”胡天涵生得一副凶恶样貌,块头又大。一旦恶声恶气地说话倒是真有一种欺男霸女之相。 裘彩撷气得浑身发抖,“你就似长寿之征了吗?你记得武太傅曾经说过什么?过肥——短寿之兆;貌异——短寿之兆;肤黑——短寿之兆;凶恶——短寿之兆啊!你哪一点符合了?” 本在袖里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一紧,裘彩撷微微侧目,放下卷起的袖管,假意不动声色实际上却是轻轻回抚了一下那只手,回头的时候给了一个安慰的笑容。 细致地察觉到那个本是单薄温柔的男人面上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也对!任谁被人直面讽刺非长寿之貌不得翻脸斗个你死我活?现下日子过得好了哪个不想长命百岁最好是能混个人瑞,天家都有成仙的想法呢。 这么一想越发觉得李梵音的可怜和胡天涵的可恨,“胡天涵,你是我裘彩撷活这么大头一个这么讨厌的人,今天我不揍得你满脸开花我就明天再揍!” 胡天涵扑哧一笑。 “我们三个人,你们俩。哦,这个病秧子只能算半个,彩撷妹妹,把你这张漂亮小脸打花了我可不舍得。” 胡天涵单足支撑自己身体的重量,另一只脚脚尖规则地点地,双手抱胸显得两臂又短又粗可笑得很,如果他说的话不是那么叫人恶心的话裘彩撷一定会不吝啬大笑三声。 “臭猪头,我揍不死你!” 他话音刚落,裘彩撷捏着拳头就要上去,“拖油瓶”兄有力地抓着她让她没能如愿以偿地一蹦三尺高。 “阿彩,我们确实打不过他们呢,况且,我们没有动手的必要呢。” 和她家阿爹一样胸有成竹的模样,裘彩撷虽然不甘心倒也没有急着反驳他。 “胡天涵,我知你。”李梵音正色道。 胡天涵一听自己被点名,下意识地看向声音处。方才的注意力全叫裘彩撷又叫又跳地吸引去了,这一正视可不得了,竟直接将人当做美女来看了。 “啧啧啧,美甚美甚。”他学着自己爹的模样,摸着还没有长出来的胡须眯着一双眼睛。 李梵音也不惧这带点秽意的眼神,挂着一脸温和的表情。“不知你可听过田忌赛马的故事?” “嗯。”这个问题正好是胡天涵知晓答案,加之李梵音又是个貌美的,这会儿他倒是挺爽快就答了,“自然是下等马对上等马,上等马对中等马,中等马对下等马喽。” “唔,是这个理。”李梵音认可地点了点头。 这厢仍旧一头雾水的裘彩撷却叫“拖油瓶”兄向前带了一步,“如今我有一匹马,你加上你自己却有三匹马,敢不敢就此打个赌。就凭我这匹马能一举全胜!” 正文 第021章 能做她主 这厢仍旧一头 雾水的裘彩撷却叫“拖油瓶”兄向前带了一步,“如今我有一匹马,你加上你自己却有三匹马,敢不敢就此打个赌。就比我这匹马能一举全胜!” 裘彩撷听了险些脚底 打滑,同时又不得不佩服李梵音的机智,知道自己体弱恐怕不是对手立刻将自己摘出去。这可是一对三的局啊,裘彩撷心底默默流泪面上不显。 “比什么? ”胡天涵现在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心下有自己的计较。论武这裘彩撷别说对上自己,就是身边这两个她都不一定打得过。别说他看不出来这也就是个嘴硬的,若是给她点功夫玩什么君子之谋整不定不是对手,可这么脸对脸地碰上了裘彩撷也是个不经打的。 论文嘛……胡天涵心说别个比不过,还能比不过这个吊车尾的裘彩撷?于是他假意思索实际上是在等着李梵音上钩。 “田忌赛马自然要比试三场,你若是单纯只想要今日囫囵一比或许暂时是叫你占去了上风,只不过事后我若身体有恙言官恐不会善罢甘休……”李梵音话未说透,但是这样的点到即止要好过在胡天涵这样的莽夫面前说破。 裘彩撷心想这事儿不假,她就是个先例。“胡天涵你可别不信,前阵子我无意冲/撞了世子马车,我阿爹便叫人参了一本,你以为你爹比我阿爹如何?” 胡天涵虽说脑子不大灵感却是个生性惧爹的,恐也是胡教卫比之胡天涵块头更大令他望之不敢造次。他如今能在国子监横行凭借的也不是朝堂上父亲的能力,无非是这几个公子哥都好面子,受了欺负也不往家里说,更何况国子监里无尊卑看的全是本事。 不过对于李梵音来说,胡天涵这样的人虽冥顽不灵却也好对付,只要让他领会到绝对的力量压制便能死心塌地地收归己用。 “咳,好吧好吧,三场就三场。”胡天涵倒也不理会裘彩撷的挑衅,“世、世子,你说说怎么比?” 涉及到利害关系他倒是规规矩矩的,不似之前那般指名道姓呼来喝去。裘彩撷嗤笑一声,同时心里也好奇立法您接下来要做的事。 胡天涵会答应比试自然实在他意料之中的,这回他倒是不卖关子了,“不足月余就有一次监生考试,历来比试的内容分别是:笔试、骑射、琴艺。你三人皆已完成了四书五经的基础教育,正好阿彩也是,都是有资质参与这头一次测试的,不如就以这次笔试的成绩为赌约。” 裘彩撷一听即刻傻眼,没想到时隔一日李梵音还是没忘记昨天那茬,她心下还以为巧计给糊弄过去了。 本着比文不如比武,择日不如撞日的名人名言,裘彩撷一手拦在李梵音和胡天涵跟前刷了一次存在感。 “诸位大哥,不知是否允许赌约中世子这头唯一一匹马发表一下意见呢?” 回应她的是李梵音安抚性地一笑和胡天涵连续三个“闪闪闪”。 她是星星吗?谁来解释一下什么叫闪? “世子,你瞧裘彩撷这个样子,我是不惧怕比试的,就怕这厮输了不认账。况且这赌/局总归有个筹码或者好处……否则咱们空口白日的输赢又道如何?” “不急,赢者自可以向输者提一个要求,这个你尚有大半月时间去思量,至于阿彩这边,”李梵音信心满满地说,“我能做她的主!” 裘彩撷眦目欲裂,眼梢狭长的部分几欲脱框而出。 什、什么叫能做她的主?这是要认作干亲还是结拜兄妹的节奏? 此刻坐在马车上的裘彩撷托着腮回忆当时的情况,十分想不明白事态自何时从单纯的武力寻衅事件变成一个感人至深的励志事件了。 于是背着一袋子书强迫着去看那些认识自己,而自己却丝毫没有印象的东西。美其名曰是为了两人共同面子问题,她斜着眼睛不动声色地觑着另一位闭目养神的“盟友”。还是没能明白有真才实学的是这位,却把她推出去算是什么事! “唉……”裘彩撷长叹一声。 她拿眼睛瞥过去偷偷觑他,那人连点反应也无倒似是老僧入定模样。 “阿彩可是怪我?” 那人蓦地睁开眼睛,黝黑幽深的瞳孔明晃晃地与裘彩撷打了个正着。裘彩撷愣了一下,好似现下移开眼神也不对,不移开还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也有问题。 身体不够诚实嘴巴却很诚实。“不曾怪你,只是输了你我面子上都过不去。” 李梵音轻轻地笑了起来,很奇怪他面上绽放若一朵花却仍旧能保持优雅的笑声,如果换做是裘彩撷的话恐怕这会儿正发出公鸭嗓子叫人直呼无礼。 “尚未比试你怎知会输?” 裘彩撷闻言垂下眼帘面色讪讪,“我从未认真学过,可能将入学的时候有过。不过自升入高年级之后我不喜那武太傅自然没兴趣听那老头儿平素里讲什么。” 李梵音不置可否,弹了弹手指。“也亏得如今监生考核出题人是那武太傅,无人比之更顽固不化,恐怕你是败也武太傅、成也武太傅。” 裘彩撷晃着脑袋,眼珠子也跟着绕了一圈,她的瞳仁占了眼珠子的大部分,这么摇头晃脑的模样瞧起来很是俏皮。她自己仿若不知,思索到不解处不由自主地咬起了食指。 艳红的唇色并非口脂妆点却更有一番风情,她指尖粉色修剪得圆滚滚。李梵音眼色一深别过头去,面色却是更为苍白了。 “我没明白你话里的意思,只道这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大的考验。”她又恢复成单手托腮的模样,并未因为李梵音几句话而获得安慰的效果。 无精打采地想掀开帘子瞧一瞧车窗外头的风光如何,平地里探过来一只手将车窗木质的窗框按住了。裘彩撷一回头就见他面色白得有些发虚,不由心下一紧。 她挨近李梵音身畔,见他只是急促地出气吸气显得很是困难,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又恐此番是无法从他身上获得答案。倒是李梵音坚持不住,硬是腾出一只手来急促地敲了敲车壁,此时也已是满头大汗。 车夫是宁王府的老奴,听得里头动静自然明白情况,贴近车门处道:“裘姑娘,外头人多嘈杂,世子身子受不得这个。若是世子身子不适您可以打开左侧多宝阁二层,将香囊取出来。” 裘彩撷闻言见李梵音并未反对,眼疾手快取出一个藏蓝色的荷包,里头音乐散发出一些药香来。 李梵音面色不佳、呼吸不畅,身上到未有多难受,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却还是坏心眼不作答任凭她眼巴巴地瞧着自己像是一只乞食的小狗一般。 九岁的裘彩撷自然要比李梵音矮了不止一个头,端坐在马车里的时候只能仰着头瞧他。李梵音居高临下的当儿,眼前的人湿漉漉的一双大眼睛尾梢带着狭长的妩媚突兀和某个雨天的画面重合。 那时的人自然要更矮小许多,蹲在那处如同个雪色的团子。 不,怎么能是雪团子?她明明是满脸的脏污唯有一双眼睛可以看,不过那日天寒她娘倒是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圆滚滚勉强也只能称之为一个团子。 而团子居然也长得这般大了,眉目长开比之那日的泥泞满身竟也能称之为好看了。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李梵音不自觉眉头一紧。 “如何?可感觉好上一些了?”声音是难得的正经,她本心不坏甚至有一种超过一般人的锄强扶弱的责任感。 李梵音心下一软,面上柔和了些。 “本也无碍,我习惯了。只是天气骤变、人群拥挤时候还是得委屈你莫开门窗才是,车中憋闷可叫车夫驶快些。” 裘彩撷听了这话,想到坐马车对于她这样身壮如牛的或许稀松平常,可这个身子弱的指不定是种怎样的颠簸,又怎么忍心让他受苦? 她挠了挠脸皮,口是心非道:“莫非你不觉得晃吗?实不相瞒我打小坐车就有晕症,车夫若是再快些恐怕得吐得你满身皆是了。如此就好。” 被冠于“驾车很晃”的车夫不自觉摸了摸鼻子,他可不会说自己是因为驾驶技术卓绝才被委命给这位禁不起颠簸的“贵人”驾车的。 他是见识过她自幼便坐不住在马车上来回折腾的,现在却如此说李梵音哪里能不明白?在她瞧不见的地方他微微勾起嘴唇,这笑既讽刺又苦涩,倒有些意味不明了。 “是我的不是,往后你可自行前来,不必勉强坐我的马车。” 这话有推距之意,他这话的意思可与他一贯的表现不同。裘彩撷也听出了异样,照着往常两人总是有接近的理由,这个理由是他找的,也是她默许的。 裘彩撷抿了抿嘴唇,“唔,若是叫人瞧见我孤身前往宁王府终究不妥,恐怕不出两日阿爹便要对我打杀。” 李梵音闻言觉得有理,他并非日日前往国子监,自然也无法将她载回。 正文 第022章 来做试卷 “若是有一处 你我前往都不显突兀的地方就好了。”裘彩撷感叹,随即又道,“还得有口风紧的人,你可不知道武太傅此人心胸狭窄,若知我课业无成反倒是去寻你补课的话少不得要去我阿爹面前告状。” 李梵音弹了弹食指, 好似个无意义的习惯动作,有似是思考时的下意识动作。“裘相识得,只是无伤大雅便不需点破。” 言外之意以 裘礼烨的识人善任自然瞧得出武太傅人如其名般武断专横且好面子,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问题罢了,小打小闹般无需上心。 这厢被归结为小打小闹的裘某人明显不服气,然而一对上李梵音她那一身在相府练出来的钢筋铁骨总是没有发挥的余地,也有可能是怕对方叫她气得病情加剧一不小心就驾鹤西去。 “诶!我突然有个主意。”她一激动便不由自主摩拳擦掌,“日前乐师锦程做了我师傅,他道每逢休沐会回府,平时也是宿在宫中。他是我师傅我去他府中自然无碍,而你……” 李梵音会意,顺着她的话讲,“我与锦程为挚友。” 裘彩撷几乎要忍不住鼓起掌来,“只是今日之后要趁早书信与他说清楚,若是不得主人家同意,便没有这样的为客之道。” 他点头,面上无为难色,“此事交与我。” 约下了秘密基地之后,裘彩撷被突如其来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而惊喜异常,一直到马车驶入宁王府还处于一种莫名的兴奋之中。 下学是未时过后,这就意味着距离相府最晚归家时间的酉时无非也就一个时辰罢了,李梵音自然不能再叫她浪费更多的时间。人一下罢马车就引着去了书房,命人上了一壶茶便大眼瞪小眼坐在案边。 所谓的大眼瞪小眼也不尽然,无非是裘彩撷一直在竭力躲避着李梵音上下审视的眼神,好似要将她看出个洞来。 瞧得她汗毛直立,偏偏想奋力瞪回去的时候惭愧得不敢直视他俊美无俦的脸,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不得不举旗投降。 “骑射是我的强项,当然这也只是比之我的文化课以及琴艺课。琴艺如何你是知道的,指法一般、造诣也很一般;至于文化课,咳……” 李梵音自然清楚,如果是为了赢得胜利的话则不能用简单的方法,他也不能否认实则确实也是想让裘彩撷以此获得激励逼上梁山索性就完成了这一切。 “骑射和琴艺并非一朝一夕,非常时刻也只能教你些应变之能。唯有四书五经,”李梵音话锋一转,“不知阿彩博闻强识方面如何呢?” 裘彩撷点了点头,“短时强识不弱。” “那便好,大抵笔试题型是由三部分组成的。一是填空,而是解答,最后是撰文。” 说着他还当真从卷宗里面凑出一卷手书整理出来的某一届监生考试卷子,李梵音单手执笔,以木质的那一端点了点那些类似对诗词、对诗歌、填出处、填大意这类问题。 “填空和解答一般变无可变,那么你先将空白处全部填上试试。” “咦!”裘彩撷上下将卷子扫视一遍 ,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可怜兮兮地双手交叠在桌面坐的老老实实,“瞧着都有印象可是背不出来呢。” 李梵音叹了一口气,“现下允许翻书找答案。” 得了便宜的裘彩撷怕他反馈似的,快一步就书袋里面的书颠倒个人倒出来。有什么写什么,从第一道跳到第五道,复又从第二道开始填写。 这种凌乱的答题方式倒是李梵音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往往学子依次往下书写遇到不会的确实会暂且放过,但多少会影响答题的信心,少见有裘彩撷这般“任意妄为”的。她并未思考问题是什么,只道出自同一本书的便优先挑出来做完。 在这种凌乱的方式下,裘彩撷不仅没有遗漏题目,反倒是选择书目的时候往往一步到位几乎没有再三罔顾或者查找错误的时候,李梵音开始体会到所谓的“短时强识不弱”。 “咳咳。”那头笔耕不辍的人此刻将女子特质的细管软笔放在一边,卷上该填写的部分确实是密密麻麻一片。 裘彩撷清了清嗓子不说话,眼神左闪右躲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李梵音心里清楚这亏心的必然是卷子上的内容了,他不由分说取了卷子来看。 照着书本抄写的部分倒是没甚问题,连字迹都是少见的工整秀气。然而夸奖的话还没出口,李梵音顿时被下面的内容激得左边眉毛狠狠一跳。 裘彩撷连连解释,“当代诗是课外选读,谁知道会混进去那么几题,我可没有课本。” 所谓当代诗自是相对于裘彩撷所学习的四书五经而言,那些更为通俗易懂离自己年代又并不算遥远的当代大家之作。 “哦?”李梵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和模样,只是言辞间少不了戏谑道,“所以上阙穷则独善其身,你填写下阙富则妻妾成群。” 裘彩撷见状知道其中必定不对,连忙接上,“或者是富则子孙满堂亦可。” 李梵音面皮紧绷对于她的第二种答案不置可否,又将目光放到下一道,“天生我材必有用,老鼠儿子会打洞?” “……”这反问的语气是怎么回事?难道不对吗? 下一题是……李梵音顺着又往下看,“西塞山前白鹭飞,东村河边黑龟爬。” “……”裘彩撷满头问号又有些不敢开口问。 李梵音长叹一声,单手揉了揉额角。“最后一句对的倒算对仗工整。” “多谢。”这厮老老实实地受了。 李梵音额上青筋暴起。然而这种话有作为名诗名句流传下来的必要吗?素来心绪平和的李梵音都忍不住要将裘彩撷的脑袋打开看看里头装得都是什么东西。 他起身疾步往书房内侧小屋而去,找出本约莫两指宽的古本来丢到裘彩撷面前。撇开微微积聚的一层灰,她看上上面明晃晃地写了五个大字——诗集三百首。 “这是一套叫人识字懂韵的老教材了,卷子的考题里面都有,你再找找看。” 这一个时辰就在裘彩撷手酸地不似自己的之后结束了,那时申时未过却也差不了毫几,李梵音不留她,备了马车就要领着人往外去。 他平地里也同寻常贵族子弟一般事无躬亲,但见裘彩撷手忙脚乱地整理作风便眉头一紧,上前去将大大小小的书籍分类规制,毛笔有专门的笔套按照粗细也有分类,李梵音的习惯是一丝不苟这点自然不会有差池。 末了还将今日填好的部分卷子折了折放入她书袋中。“回府之后不可懈怠,明日我自会再抽测。明日过午之后是蹴鞠课,我会同先生说好你不必去。” 他两手提着束带的带子,苍白的指尖被带子勒出两条浅粉色的痕迹,手背的青筋明显像丝线一样细细盘开,透着一股子病态的美感。 裘彩撷赶忙接过来,仿佛他再多提一刻他的手骨都要折了。苦着一张脸,“明日抽测?岂不是和武太傅那厮一样吗?” 李梵音弹了弹手指,“你放心,自有你的好处。” 好处?恐怕现在给她金山银山都没有办法让她高兴起来。她顺了顺额角一缕被她奋笔疾书时候抓下来的头发,瘪瘪嘴,“好吧,这会子咱俩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要是现下退缩恐怕在国子监是当真过不下去了。” “不必这么忧心,我不是武太傅,若是叫你难受自可告知我。” 裘彩撷见他面上诚恳,也不好真的大发牢骚。她或许会心下不悦默默腹诽却绝对不是一个多嘴多舌习惯抱怨的人,摆了摆手,“得了得了,到底是那胡天涵的错。” 李梵音笑了笑不置可否,领着她上马车。裘彩撷的本意是无需他再送这一趟,毕竟路途颠簸,奈何禁不起李梵音执意如此。 或许……他也想着同自己可以多待一阵?裘彩撷余光瞧他,想到今日他与自己这身颜色类似的袍子不禁有些熏熏然。她知晓女子好/色为本性,也不愿意拘着自己便想借着谈话再看一看他。 裘彩撷绞尽脑汁要想个话题出来,不知道怎的就是一直绕不开她爹爹裘相那一句“这个世上唯有中意与你的人才会花费心思去管束你”。 不知怎的她脑子一抽就问出来了,“李梵音,你这么管着我是不是中意我?” 李梵音也是叫她的直白唬得一愣,想是京中贵女鲜少有这般说话,这个裘彩撷倒是生冷不忌直白得很。 只见他自袖中缓缓探出一只食指来,打理得圆/润细致的指尖就这么带点力度地戳上了裘彩撷的脑门,她的脑袋随着这力度微微向后一仰。带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迷惘的神色,一张美貌的男性面孔映入眼帘。 他的嘴唇一启一阖,吐字快的叫人抓不住。偏偏有声音无孔不入,“你这痴儿未及笄便想着这事儿,可是羞与不羞?” “噌”一声,血液马不停蹄地往她面上涌,几乎是要用赤目的红色来掩盖她内心的奔腾和羞耻。 “若是及笄,再谈此事……不迟。” 正文 第023章 宽衣解带终不悔 一路上裘彩撷 皆是晕晕乎乎地走完了一程,及至到府前约莫百步之余的地方李梵音令车夫停下,毕竟虽民风开放也有男女避嫌之说。 裘彩撷要下马车,李 梵音拦住她,自多宝阁中取出一个手掌大小像个小桶般的木制品,细细看来却有各个清晰的条纹鉴于其中。 “我见京中 无这孔明锁,赠你一个自个儿琢磨去。” 裘彩撷接过来一看,木制的条纹清晰用的是上好的紫檀,圆圆的个头本就少见竟能做得这般圆滑。她只在古籍中见过这孔明锁是用大大小小粗细和长短皆不同的木条做成的,外观美丽解锁困难,解开之后拼装回去更是难上加难。 裘彩撷怀疑这个是李梵音专门弄来折磨她的,又是背诗歌又是解孔明锁,是不是暗地里在讽刺她不够聪慧呢?但看这玩意儿像个值钱的,于是纳入衣袖宽大的暗袋里面,道了声谢。 目送着人进了相府,李梵音这边才命马车调转头去,这回倒不是回宁王府却是去了临渊阁。 裘彩撷回到内堂的时候正好家中那三人已经围在桌签准备动筷,见她来了秦氏吩咐多添上一副碗筷。 “还愣着做什么?快过来吃些,今天可比往常回来得都晚些。”秦氏招呼她过来。 这头的裘彩撷今日本就用脑过度,身体透支害得言语间就带了点怒气,“我还当阿娘不疼我了,申时了未见我回来,家里人不去找便也罢了还高高兴兴地围桌吃食。” “你这孩子这是什么话?难得你好一次学问,申时天色尚早我便由得你去,”裘相在家里还是朝堂上都是个说一不二的,这会儿自然见不得裘彩撷一副蹬鼻子上脸的模样,“哪怕是今日我都不上门催促,难不成看在我的面上何大人还能短了你一顿半顿不成?” 裘彩撷听了心有怒气也不敢发,愤愤地坐下猛吃几口饭,瞧得身畔的裘子楠怕她一不小心叫哪一口饭噎死了就没人衬得他聪慧懂事了,忙安慰道:“娘挂念你回来得晚,用餐用每个菜都为你单独流出一份了,你不用怕回来晚了没得吃的。” 言下之意,你现下也不用吃得犹如饿死鬼投胎一般,有的是你吃的。 “哼!”裘彩撷冷哼一声,猛吃饭的架势毫无停顿之意,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叫块豆腐给噎着了。豆腐不比青菜萝卜大多只是卡着了,这东西到了人喉咙里一咳嗽就碎成沫反倒是顺着气管噎得更为结实。 同桌的三人大多是冷漠地瞧着她作死,毕竟这猴皮在痒,十天半个月就要作上一回,大则上房揭瓦小则冷言冷语的,大都由着她去还好些,顺着来这气性反倒更大。 裘相心里了然,怕是难得好学一回还碰了钉子,这会儿也不说破怕揭了这层遮羞布学习之事反倒成了她一块心病往后再也不肯轻易触碰了。 她折腾了半天才让自己舒爽些,这下子也没了吃食的兴致,草草填饱了肚子就回房了。想到还要再将今日的“功课”温习一遍,她颇有些头疼。自顾自走回房后便关了门身子一歪倒在床上,暗袋里面的小木桶骨碌碌滚了出来。 裘彩撷觉着身上无力就这么侧着身瞧着那小玩意儿朝自己滚过来还不到一半就无力地停了下来,想到它曾经被李梵音单手捏在手里,她鬼使神差地动了动上半身用半侧脸颊贴了贴面向她的那一边。 惊讶于自己做了什么她条件反射地挥了一下衣袖将那孔明锁扫到床下,随着这力道一滚滚到了门边,在一双小小的锦靴边停了下来。 “咦?这东西好精巧。”来人操着一口奶音偏偏喜好装作大人说话,“阿姐若是不要那边给我好了,正好我缺个把玩物什。” “谁时候不要了?”裘彩撷一听他这般说浑身顿时有使不完的力气,一跃而起奔过来劈手夺过孔明锁,“你要叫阿爹给你买一个回来,这个不行。” “阿姐好生小气,这东西初时我只在古籍上见过央着爹爹给我买,爹爹说这物寻常人家可做不出来哪能说买就买到的?”裘子楠一张酷肖裘相的脸唯有求而不得的时候才显出小孩子脾性,“阿爹说他能做只是需要些时日,哪知他做了丞相后竟不再提及要为我做一个的事情,真真是可恶至极。” 裘彩撷听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她也不是个好安慰人的性子,于是食指往东面一指,“我阿爹、你的裘相住在东面别院,距离此地不足百步,径自前去不必通报于我。” 裘子楠条件反射地走了几步,复又回过头来半是讨好地瞧着裘彩撷,“阿姐,你手里既然有一个我又何须舍近求远?” 裘彩撷被他瞧得心下发毛好似被个饿死鬼缠上,这孩子眼里怎么还冒绿光呢? “你别这么看我,无论如何这个我不会给你的。” “那你告诉我这个孔明锁你从何处得来?那高人可以做出一个自然可以再做一个。”未免被她武力驱逐,裘子楠大力地扒着她的衣衫下摆,好好一套粉蓝色裙衫被他揉成一块绉布。 这头是努力挣扎,那头是越缠越紧,裘彩撷现下不得不相信二人是一母同胞,想到她自己也曾经对裘相这么软磨硬泡这会儿倒真是无奈了。 “怎的就不能是我自个儿做的吗?” “得了吧阿姐,要是你做的这会儿恐怕已经宣扬的全府,哦不,全京城都知道了。”裘子楠一副“我还不知道你”的表情,斜斜瞥了个媚/眼过去,“你哪是个藏得住事的性格?” 裘彩撷听完气不打一处来,“你若这么看我,那就自己个儿去找那个什么高人吧,看看他能不能给你也做一个。” “不嘛不嘛,阿姐!” 这尾音上扬又加了好几个转音腻得人要死的称呼是什么鬼?越发觉得裘子楠的性格十分分裂,她叹了口气见还是无法从裘子楠的缠抱中挣脱出来,只好勉强答应,“这样吧,我明日替你问问那位,呃,高人,有机会就提一下再要一个的事情。” “好。”裘子楠冲着裘彩撷甜甜一笑,两人一副姐友弟恭的模样,“我就知阿姐对我最好了,最好最好了!” 裘彩撷猛地做了一个“收”的动作,猛地撕下一张未动过笔的宣纸一角,沾了点口水啪一下贴到裘子楠额头上,“恶灵退散!” “咦!阿姐你好恶……”“心”字还没出口,子楠小兄弟想到目前有求于人的架势,硬生生一百八十度改了口,“恶趣味。” 撕了宣纸丢到一边他就要离去,临跨出门的一刻他回头又叮嘱了一下,“明日可不许装作失忆。” 裘彩撷脚下一滑,这厮竟将她明日的计谋说破,岂不是如今要另想对策?还真是伤脑筋。 这夜她早早地梳洗完毕,屏退了左右婢女假意熄灯歇下了。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偷摸着起来点上烛台窝在屏风后面背诵起来,嫌翡翠屏风透光,她扯了一床被子挂在上头,锦被映照的模模糊糊地透着一点红。 她不想叫人知道自己暗地里下苦功,不想也成为何晋那样的书呆子,无趣得很!然而不学则罢,学了仍旧徘徊谷底就不那么好看了。况且……裘彩撷捋了捋额前调皮的碎发,读书不是她的强项,好比现下寂若无人她还是没有办法静下心来,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怎么都背不下来。 倒是在李梵音那里被揪出来的那几句已经记得滚瓜烂熟了,只记得当时他离得自己很近,若有似无的花香绕在鼻尖。这次不是在他的离院中因而这香味也不是花园里吹来的芬芳,那便是这人长久熏濡沾染上的。 她自幼性格乖张反骨,也不喜男子涂脂抹粉弄得香喷喷好似个娘们儿,不过今儿个这事倒是让她觉得凡是都是因人而异。 裘彩撷撅着嘴用挺翘的鼻尖和上唇凸起饱满的小圆珠夹着女式的软笔,思绪千折万绕地就是怎么也转不回课业上。 待到回过神来瞧着密密麻麻的一片字体只觉得神经紧绷,发丝根根直立有毛骨悚然之感。默默地抹了一把眼泪,这当中不知是困顿得眼角泛泪还是当真情到深处不自禁还真抹了一手湿,隐隐带着鼻音的女子小小声地朗诵起来。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宽衣解带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咦?不对不对,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哎……” 终于磕磕绊绊背完了的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门外的人如蒙大赦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女子拍了拍男子的手背,“老爷,这阿彩总算是学会长进了。只是夜里挑灯始终对眼睛不好。” 男子跟着点了点头,“看来何大人家那位对她影响甚大,若是好的方面,你我二人只管心照不宣罢。” 想到不日前裘彩撷问他何为中意,明显男子此时有了更深的体会,自此从误会的道路上大步向前毫不停歇。 正文 第024章 黄脸婆 次日秦氏起身 的时候想着昨日裘彩撷挑灯夜读便叮嘱了丫鬟晚些再去喊她起来,自个儿便去了裘子楠处看住他免得小家伙一醒来就要闹他阿姐。哪知道刚走到前厅的当儿却见裘彩撷自己个儿已经坐在桌前用起早点了。 往日里张罗早点都是 秦氏的活计,而裘彩撷这日精神矍铄起了个大早,兴致一高做事情便得体。 秦氏惊讶地 发现这一日的早点真真可谓贴心至极了,老爷爱吃的葱卷、自己爱吃的南瓜羹、子楠爱吃的烙饼一样不少,更少不了的是裘彩撷自己的一甜一咸的两碗豆浆加上地瓜和油条。往日里嫌她事儿多大多是只给一两个打发了她去,这会儿她自己张罗怎会亏待了自己? 秦氏失笑,“你这猴儿倒是会享受。” 裘彩撷今日心情极好,听得秦氏半是宠爱半是讽刺的话心情大好,“怎么会忘了娘呢?前阵子娘爱喝牛奶,可是嫌腥味太大,我今日为阿爹煮茶的时候突发奇想将两物混在一起竟有神奇的发现。” 秦氏顺着她的目光瞧见了一个琉璃樽,那还是她那哥哥进京探亲的时候给带来的挖过玩物,因为有个独特的密封盖子设计,温度会比往常保持得更久。她瞧着里头奶白色的液体,混合着琉璃斑斓的色彩眼前一亮。 自家的女儿面前自然无需客气,她取过琉璃樽解开木制的盖子,一股子茶香味扑鼻而来。她细细嗅了一下,确实含有牛奶醇厚的味道,可那股子叫人欲呕的腥味确实闻不到了。 秦氏少有的食指大动,到了一点在琉璃杯里头细细品尝起来,只觉得食欲大开。甘甜芬芳后味略有苦涩,暖得腹中很是舒坦。一想到这是自己女儿的创意,九年来因为她闯祸反骨的憋闷一扫而光,眼角隐隐带着泪光。 “阿娘,不喜也无需流泪呢,阿爹瞧见了又要责罚于我。”裘彩撷吐了吐舌头。她知道自家爹爹对娘亲的重视程度,犯了啥都不能犯了这亲娘。 “阿彩说的是!”裘相为赶上朝的早高/峰平素里天未亮便起了,此时已梳妆完毕正要前来便见娇妻垂泪女儿讨饶的画面,私以为这女儿又做了甚叫人不喜之事,“来,且与为夫说说阿彩又做了何事大早上惹得夫人不快?” 这样一副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的模样往日里就算不逗得秦氏破涕为笑,至少也能收获她全心的依靠,可这回秦氏抬头见裘相不分青红皂白就将阿彩扣上罪名要打杀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你怎的就瞧见我是叫阿彩给气恼了?真真是老糊涂!”秦氏气恼地拂袖而起,半道上又觉得舍不得阿彩为自己做的牛奶,折回来复又将那琉璃樽揽在怀里带走了,期间半分神色都不肯分给裘相。 这回马屁拍在马腿上的裘相可谓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裘彩撷见她爹投来质问的目光当即低下头风卷残云对付起一桌子东西来,就怕这个老爹怒气难平搞个祸水东引。所以说人一时的心血来潮应该克制住,这惹得叫什么事? 用完早点时间还有富裕,她难得想到廊下再温习一下李梵音布置下来的课业,刚想从书袋里将那些卷子取出来就见秦婉婉路过。片刻后她就知道这厮根本不是路过,找到她人后秦婉婉笔直向她走来。 “表姐有事?” 裘彩撷和小秦氏母女素来不和,这二人初入相府时候也叫她整得很惨自此后很少主动往她跟前凑,这会儿黏上来怎么也不会安着什么好心思。 “也是巧了,方才准备出门才发现我那马车辕断了。”秦婉婉道。 裘彩撷听了心里暗喜,哟吼!是哪位神仙姐姐这么贴心!真是断得好! “那么表姐此刻还是早些出门去吧,晚了怕是赶不上课业。”裘彩撷心中幸灾乐祸面上却是不显,反倒十分热心地建议道。 秦婉婉蓦地一愣,怀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裘彩撷是不是个傻的。“我的意思是,表妹的马车只载了子楠,可否顺利捎上我一程,总归是一个府的,我倒是无所谓倒是妹妹被外人误会不敬爱姐妹总归不好呢。” 裘彩撷不知她今日为何突兀前来攀关系,只知道定是不能答应的。好似早些年看过的志怪小说,狐狸精、蜘蛛精、白骨精可都是跟路人强装可怜要求捎上一程的,偏偏这秦婉婉小小年纪长着一对有笑纹的狐媚/眼睛在裘彩撷眼里就是精怪。 “表姐所言极是,马车确实足够宽敞坐上三人有余。我是理解了表姐的意思,只是表姐似乎不够理解我的意思呢,外人哪里有‘误会’?” 裘彩撷的一句话将秦婉婉后面的成百上千句话都给堵回去了,正所谓“弱的怕强的,强的怕不要命的”,若是论起毒舌的类别来说,秦婉婉属于强的,还是那种口蜜腹剑的;那么裘彩撷就是属于不要命的,毒舌起来没有套路没有章法,更为叫人无法招架。 此番外人都没有“误会”,那么不敬爱姐妹、府内不和便是事实,既然已成事实今日是否给秦婉婉一个面子顺路捎上人家一段就显得毫无意义的。面子都不要了,谁还会去管里子? 秦婉婉今日也是铁了心要搭上印着裘相府上图腾的马车上课,即便被当面拒绝也并未放弃。她贝齿轻咬下唇,莹莹的口脂衬托着她雪白的肤色,泪珠子迫在眉睫似掉非调倒是可怜得紧。 裘彩撷止不住地火上浇油,“我瞧着表姐长着一副聪明人的样貌,何须做些蠢事呢?我和子楠皆不是国子监里头那些死读书的愣头青,你就算哭给我看也不管用哦。” 她确实是存了这个心思,却不想被裘彩撷这么直白说破。她心知裘彩撷不会这么轻易答应于是在她面前说话便也不留情面,“我知你不喜我,可姨母却将我视若己出,今日之事本也无伤大雅,我就不信姨母会不同意。” 裘彩撷心知她用这招屡试不爽,阿娘心地宽厚又将当日协助她二人私奔的秦芜语当做恩人看待自然更为宽容。 不过今日也是秦婉婉运气不佳,“阿娘今日与阿爹置气早早回房去了,恐你这一出今日是找不到观众了。” “哼!”秦婉婉可谓是收放自如,见状直接收了泪珠。 裘彩撷眼见她本想一甩衣袖离去但不知怎的又折回来,没了惹人怜惜的表情倒是越发像她那位姨母小秦氏了,面上的愤恨和妒忌遮掩不去。 之前小秦氏来投奔的时候,面上装作楚楚可怜模样也端的是一派好作风,可是当父母都背过身去的时候,还是更小的萝卜头的裘彩撷和裘子楠却见她表情像是巫婆一样咬牙切齿丑陋可怕,当时两个小人就决定与她俩划清界限。 “裘彩撷你也莫得意,今日你羞辱于我未必得就没有我立上风的一天,不足月余就是监生考试了,你我如今也算的同属一门,到时候别人怎么看你这天之骄女、相府嫡女?” 无趣!原折返回来还是想要与她一争口舌。 “表姐不提醒我倒忘了,你原就比我年长,若通过了监生考核便也有了他日入仕资格,少不得也该搬出相府去了吧?”裘彩撷无所谓地一摊手,“横竖是一个月的事儿,我且忍忍你。” 但见廊后有人影晃动,本就是曲折的设计裘彩撷瞧见来人还不少。原是秦芜语领着裘子楠过来,估摸着两人应是没听着此前一番对话,裘彩撷伸手招呼起来。 “子楠,等你颇久了,再不出门恐被太傅责骂了哦。”她当即话锋一转,“当然,马车坏了的那些人要更加紧了哦,不如就跑着去吧。” 瞧着两姐弟互相打闹着就走了,即便是有长辈在场也丝毫不给面子,秦芜语脸色十分难看。 “你与那小犟牛说得如何?”小秦氏问她,想来以为凭着自己女儿的长袖能舞,这个裘彩撷又是个二世祖,一般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还能如何?这厮哪里是个会给人面子的人!”秦婉婉在小秦氏面前甚是端不住。 怕是她这番面貌小秦氏历来见得多了,也未表现出气恼之意。“不足月余了,届时还真的没有理由留下来……” 小秦氏一双眼睛生得狐媚,往日里若有所求地朝男人一望便叫人受不得,尤其是她那个知县亡夫对她更是予取予求,最后予无可予只好搭上了一条命去。 知母莫若女,秦婉婉一见她目光更是咬牙切齿,“你若想要我放弃监生考试,无异于将我人生毁于一旦,你这母亲当真做的叫人咋舌!” “可是,婉婉……你再如何出类拔萃无非当个三四品官员夫人,我若与那裘郎……”小秦氏思及未来喜不甚收,可这事儿毕竟除了人为还得靠一点机遇,如今不足月余她心中焦急自然不遗余力地想说服女儿。 她理了理云鬓,悄声问道:“你瞧我比之那黄脸妇如何?” 正文 第025章 动员大会 那头是咬牙切 齿,这头也是一头雾水。 马车上的裘彩撷和裘 子楠面面相觑,总觉得不知不觉间错过了什么大事。 “你怎的和 秦姨母在一起?” “你怎的和秦表姐在一道?” “你先说。” “你先说。” “我先问的。” “我先问的。” 两人就异口同声的问话惹得车夫阿黄闷着个头直笑,看着这两人长大也看着这两人越来越像。 “好吧好吧,饭后那厮找着我想搭咱家的马车去国子监呢。我给拒了,否则咱俩这一路得多憋屈呢。”裘彩撷一副吃了黄连的苦涩表情。 “我是在娘亲房门口遇着亲姨母的,恐她又想着法子骗咱们母亲就拐着人过来,假意是寻不到你。” 裘彩撷比了个明晃晃地大拇指,“这俩人一大早的究竟想做什么?历来都是各管各的,咱们秦表姐自视甚高哪里肯在国子监里和咱们玩在一起?” 裘子楠细心抓住个重点。“兴许她瞧上的不是咱们。” 他眼珠子一转裘彩撷就知道他的意思,只是为什么是今日呢? 她手里的书袋有点沉,装了点她平时不爱带的东西,可今日一想到成竹在胸只待人夸奖那时候莫名地有点窃喜。 “我瞧着不止秦表姐有问题,连阿姐你都不正常,平白无故笑着可真渗人。” 待到国子监门口瞧着这阵仗裘彩撷突然灵光一闪,武太傅确实在课间说过这么一回事,本月初七当日皇上与文武官员皆到场为监生考试做个动员,实际上也是提前给了各家一个机会将优秀地推出去。 众所周知监生考试是官宦人家子弟通往仕途的唯一考验,在国子监中品察人品、获得学问,通过测试也就相当于有了一个当官的机会,待到族中长辈退下来自然有机会顶上这个空缺。 如今男女皆可入仕,但女子最好的归宿还是嫁于一位佳偶,如今未来佳偶的父辈或是母辈皆到场,怪不得秦婉婉今日如此汲汲营营要上她这两马车了。 但看这从官阶而分一路自堂前排位到门口,因着文武百官人数众多其中又上有些王公贵胄因为选在了最大的乐堂,而其正对着大门的走势导致来来往往的人和马车大多是被一目了然。 京中世家多注重出身,秦婉婉会不遗余力地在今日的出场上钻研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她这一投奔原先也无非是想要沾些相府的光,倒不如将这荣耀成为自己身上的陪衬总好过一个相府投奔的孤女名声。 裘子楠前后一联想也明白过来,下车前小声凑在裘彩撷耳边道:“这么一说阿爹今日也在这国子监中呢,阿姐可要小心了。” 裘彩撷一听下意识地皱眉头想要捂肚子,来一出下意识地腹痛请假戏码,但外头的车夫阿黄却不知她所想,将马车赶到一边之后跳下来搬了马凳掀了车帘要迎二人下车。 这会儿裘子楠才见识到什么叫变脸如翻书,只见她立刻恢复了表情端的是宝相庄严目不斜视地下了车,如果细瞧会发现裘彩撷嘴角勾起微微含笑,连身段都放轻柔了不少。 裘礼烨伴君侧而立,远远瞧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走来。长的一个身姿纤瘦窈窕,五官精致面容艳丽;小的一个虽“敦厚”了一些,却也生得白白净净很是斯文。 皇帝如今已过知天命之年,待人面上算是宽厚,便侧着身子笑道:“此番入内的应是丞相膝下吧?” 裘礼烨拢袖作揖道了一声:“诺。” 拢了拢修剪整齐的山羊须,他眯着眼睛在裘彩撷身上上下打量,九岁的女娃本就无甚可看偏偏裘彩撷又较别的女娃更瘦上一些。于是待皇帝以一种打量的眼神反复落在裘彩撷的眉眼的时候,裘相眉头一拧横跨一步挡在皇帝跟前。 “陛下,且先抚慰诸位皇子,稍后诸子皆至恐无法留有时间久谈。” 自然按照惯例也是先召见国子监中的皇子及世子,之后才会轮到官家子弟。只不过现下皇帝第三子不得宠,而复入京的宁王世子又是个身子弱的,自然不如之前那般出挑。皇帝原想将二者与寻常官家子弟一并召见,如今却被裘礼烨生生再提及。 旦被提及,皇帝也不好违背祖制。 “也罢,宣阿瑜与梵音进殿。” 两人早已在门外右侧候宣,方才裘彩撷入门的时候自然也瞧见了。李瑜素与皇帝不亲,如今更是瞧不惯他打量裘彩撷时细细密密的眼神。经过上回琴艺一事,他突兀察觉到李梵音对自己及裘彩撷的示好,虽说有些不能理解可也将他视作好友。 这会儿有太监宣二人近前问话,李瑜刚要迈步却听李梵音云淡风轻地说:“且不可专美于前。” 专美于前? 李瑜紧了紧拳头,宫人告之皇帝会在初七到访国子监他下意识就想让这个忽视冷漠自己的父亲瞧见他的优秀,为此他精练术业更是雕琢了一块美玉藏于袖间好作为回礼感谢父亲此番抚慰。 如今这李梵音却暗暗告诫自己不可先展示自己,不,言外之意恐怕是不建议他在此法惊才绝艳一举成名了。 他长叹一声收拾好面容才入殿,李梵音紧随其后步伐不紧不慢,略有微喘显得他体弱不及,此时李瑜也会放松步伐来配合他。 “拜见父皇。” “叩见皇上。” 两人皆是作揖,这国子监中无尊卑无需行大礼,皇帝只算得上二人的长辈一手作揖即可。 皇帝见殿下立了二人皆是品相上等,青年人身段风姿叫人无不望而生叹又以其昳丽的容貌卓尔不群,少年人五官也属端正俊秀却被比之落了下风。皇帝感叹如此优秀的竟然是那宁王之子,无端端对李瑜生了一股怒气。 “阿瑜,为父对你是寄予了厚望,你兄长二人皆是成绩优异,到你了同样要为我皇室争光。”这话里话外都有些警告意味。 太子李瑾以及二皇子李珏皆位列榜首又有太傅亲自指点,到了李瑜因为不受关注是以皇帝有放任自流之态,现如今又以前二位作为比较自然有刁难意味。 李瑜绷紧了一张脸,“愿不辱父皇使命。” 他心里本还举棋不定,毕竟李梵音告知不可专美于前实际上他还是打算接了皇帝慰问的话后以一首诗打开局面,紧接着便可献上袖中美玉,此番不算出格却也能叫文武百官看到他李瑜。然而乍一听皇帝对他如此开口,近似要以此断了他后面的话头一般。 应下了这要求他意兴阑珊,不应下更是不可能。 “梵音近前来。” 皇帝见殿中这貌美男子双手拢袖遗世独立竟叫他想起了一个人,那人也是这般待他叫他近不得远不舍,勾得人魂牵梦绕。 李梵音依言往前迈了几步。由于裘礼烨已是位极人臣,作为臣子自然无法越过裘相的地位,于是堪堪与他齐平便停下了脚步。这个距离已经足够叫皇帝看清。 “尔父尚在途中,京中梵音可住得惯?” 皇帝年长之后患了眼翳,细看犹如一层乌云这在眼前一般。容华逝去后更加慕少艾,尤其是像李梵音这类脱俗的美态。 “尚可,皇上厚爱了。”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眼中有着难得一见的热切。“闲来无事多入宫来,朕还曾抱过幼时的你呢。” 李梵音垂下眼帘,借此来掩饰那一闪而过的寒芒。他面色本就白得病态,如若做出隐忍表情显得尤为叫人怜惜。他苦笑一声,“诺,如果不是身体恐不余多时,又怕把病气过给皇上……” “休得胡说。”皇帝眼见得他如此孱弱当真如同一个病美人,不由心生怜悯,“梵音福泽深厚是长寿之相。” 李梵音闻言不置可否,只是眼神一撇对上了裘礼烨探索地目光。他略一思索便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微微颔首。“多谢皇上赐言。” 他本就双手拢袖,如今却借着道谢作揖之际抬了抬袖口。再巧不过的是这袖口正对着裘礼烨的那一侧露出一支双蝶碧玉的发簪来,家中内人嗜蝶因而裘礼烨见了忍不住多瞧几眼,这一细瞧再看李梵音的时候不由加深了目光。 皇帝看李梵音是越瞧越满意,怜其病弱命左右赐座,这等待遇连皇子李瑜都望其项背。但见他面上无锡无忧好似个世外高人一般,文武百官瞧着这个临山来的病秧子一时间也不知该做何评价,只道了一声可惜,毕竟宁王交出虎符之后恐唯有留下个王爷的爵位手无实权,唯一的世子也不见得是个能创业、能守业的。 李梵音入座后,李瑜这一头便退居到他的皇叔之后。裘相这一头打定了主意今日之后定要与那世子谈上一谈,如此之间少不得将目光多有停留在李梵音身上。 如此一来,对于文武百官看来,这位年轻的丞相恐是对于李梵音也多有青睐,虽未见他除了容貌气质外有何出彩之处,但将来的发展也是不可小觑。 正文 第026章 杠上裘相 这时候门外一 阵嘈杂,远远只见挺大的一个阵仗,打头的马车明黄耀眼,连马上套的鞍都以金边翠玉作饰。随君侧的侍卫本想阻拦,但是车夫递上了一块腰牌之后却并未上前。皇帝本想命太监总管崔英上外头探查情况,哪知外头那人自己就进来了。 众人一见纷纷要近前 行礼,而来人随意罢了罢手,一身明黄色的袍子同那天家如出一辙,等反应过来来人身后尚有一女子的时候文武百官也是吃了一惊。 原本人到了 殿前不经传召不得入内,偏偏来人带着女子就进来了,裘礼烨自然认得近前来的两个人,他眉头一皱目光不离那女子。 “吾儿,不知这女子是何人?”皇帝对太子是宽容的,毕竟时至今日另说要寻一个比太子更适当的人来使没有,因而目前也有逐渐放权的打算。 此言一出太子背后的女人竟似是受了惊吓一般,她倒吸一口凉气。 “咦?公子您竟是太子殿下?” 太子李瑾闻言回身宽厚一笑,不同于李瑜那般轮廓分明反倒是有些清秀的脸庞带着独有的温和,“秦姑娘莫怕,本宫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当时不便相告。” 皇帝见自个儿问话得不到答应,自己的儿子反倒是对个女人热络得很不由心下一滞,虽说是想要宽容待人却也不是能毫无威严。于是第一次皇帝瞧太子的时候带了些许厌恶之意,连带责对他带来的这个女人也兴不起好感。 太子李瑾能叫皇帝多年来瞧着一直顺眼自然也少不了一副钟灵毓秀的好相貌,但是他的好相貌在弱冠的年华到了巅峰,如今已隐隐有些走下坡路了。额渐宽而鼻渐大,只是如今盛装出行倒还是一表人才。 “殿下且入座,奴已为您备好桌席。”崔英自小习得察言观色之技,眼见得皇帝长吸一口气惹得胸间起伏便知是隐隐带着怒气,皇帝下不了台他就得负责给铺上台阶。 李瑾见皇帝左手边确有一明黄座椅,这便罢了怎奈右侧坐了一个病秧子李梵音。此人一进京便抢了自己“盛京潘安”的称号,此番又叫他与自己平起平坐便对皇帝起了些怨怼。 不过此时也不好直接表在面上,便随了崔英的话先落座。 太子一走秦婉婉自然暴露在人前,裘礼烨原本就将人瞧得个模糊,没料到细细一看还真是寄居在相府的那个侄女。这人平素里便有些心思但谁也不知她此番会打上太子的车辇,裘礼烨担心皇帝会对他有所猜忌便上前一步。 “陛下,此乃我府上夫人投奔的亲戚,也不知为何今日……” 裘相一语未毕那头的人儿已是泪在眉睫,这番楚楚可怜的姿态望着太子如泣如诉。太子头一热便将这个当朝重臣的话打断。 “丞相莫要怪罪秦姑娘,本宫见她弱女子孤身山路为小人所扰这才路见不平。不过,敢问丞相一句,虽说是前来投奔但毕竟是府上亲眷,丞相嫡子嫡女尚且锦衣玉食奈何对待投奔的亲戚尽是怠慢至此。”太子起身立于躺下与裘礼烨并肩。 他向着皇帝躬身作揖,“父皇一直告诫儿臣要以孝以礼治天下,丞相如此厚此薄彼恐怕不单谈不上礼更是枉为君子。” 秦婉婉本就做一副楚楚可怜模样,听了太子一番话简直像是被戳中心中至痛,但是泪如雨下。这头却还要端着知书识礼的架子,“殿下慎言,丞相待我母女极好,真的极好!” 文武百官对于太子晚于陛下到场之事隐隐有些不满,如今又见他为了一个女子和当朝丞相有了龃龉,且不所对错之论至少要看对场合。且恐为天下耻笑美色误事,这个头不应该由太子亲自来做。 见这二人一来一回一唱一和,生生将自己推入枉为君子的深渊,裘礼烨怒极反笑。他不在乎这样的骂名,也知这个场合皇帝也不会在百官面前为此治他的罪。 “此番,因你丧父投奔收留于舍下倒属本相之过错了,小庙恐是容不下大佛。”也是,知道是有个有心计的早也不该留下来,如今借着这个契机赶出去甚好。 “如此一来,裘相是想要借题发挥将这弱母孤女赶出府门了?”太子唯恐裘礼烨确实要如此做,那么他这么一来不仅伸张不了礼仪正义恐怕在秦婉婉面前也讨不得好。 未及笄的女娃子被赶出门了,他要回去又有何用呢?到时候反倒是惹祸上身不好处置了。 “非也非也。太子是否听过一句话叫做‘升米恩,斗米仇’。”李梵音适时的打断确实让裘礼烨喘了一口。“裘相确实有错,错在不该给、错在给了却无法一直给、错在给的不平均。古人要不患寡而患不均,本就亲疏有别谈何均分?” 他眉眼一挑,略略扫过堂下乌压压约莫百号人,其中为男子居多,间或有几个女性也为身居要职想来女子多半还是归于家庭。 “在座之中家中嫡出与庶出尚有区别,更何况一个投奔之人。” 在座虽说指的大凡是这些官家子弟,但是在座的人还有天家本人呢,而总所周知的天家第一嫡子就是目前堂上呼吁着“厚此薄彼”的太子殿下。李梵音这几句话说得妙,说得叫人无法反驳。 裘礼烨对他报以感激一笑,官场最多的是明哲保身,到不知这个宁王世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罢了罢了,为个细枝末节一争长短未免伤了和气。”皇帝听了半晌也算是整出个端倪来,说到底是这殿中女人挑拨了是非,若是往常时候推出去打杀便也罢了偏偏这日子是个好日子、事也是好事。 “太子到底年轻气盛还应向裘相多讨教几年,不过今日真的不是白来,宁王家这个倒是叫朕开了眼界了。” 皇帝眼中精亮,有赞扬有防备,更多的却叫殿中人不敢细细揣测。 李梵音敛下眸子。皇帝或许好容貌却绝对不希望这个人聪慧过人,不过好在他命不久矣,这倒真是一个叫人足以对他宽容以待的好理由。 “陛下谬赞。” “陛下,奴看这姑娘也是国子监中学子,不若遣武太傅领回去多加管束。”崔英附在皇帝耳边说道。 皇帝点了点头,这一头的崔英自然着手去办,不过离开片刻便由武太傅前来领了人走。 秦婉婉的在同个年龄段已属聪慧早熟,只不过世事当真不若她思考的那般。她只道此番搭上了太子李瑾的马车就好似搭上了一辆平步青云的金座,即便她并不奢望能在太子身边从此脱离民籍成为皇室贵胄、皇亲国戚。 她可不是裘彩撷,没有门楣需要她来维护和光耀,只需自己过得好便好。此番也算是在人前露了脸,日后即便裘彩撷永不让她登上丞相府的马车又如何,丞相比之太子如何?无非是一个主一个仆。 跟在武太傅身后的秦婉婉离开了人群涌动的前殿,这才身心舒畅地笑开了,恐怕是她进京投奔以来最为开心的一次。 李瑾和裘礼烨以及李梵音之间的唇枪舌剑虽然最后是雷声大雨点小轻轻揭过,但是像李瑜为代表的一系列空有地位没有实权的官员和贵胄来说无异于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一方面站队是官场大忌;另一方面皇帝的态度尚不明确,这太子也确实叫人一言难尽。 直到现在为止,李瑜方明白殿外李梵音说的那句“不可专美于前”的含义,这里头的浑水他确实是蹚不得。他斜眼一撇,那些个人也都一一眼观鼻鼻观心不做人语。 崔英心道方才的祸事也算得上是太子一手挑起的,如今皇帝将此事揭过尚未治罪自然是对此不悦的。如此向那二位低个头服个软,正好展示了能屈能伸的好名声。怕只怕他未有治天下之能先有了治天下之势。 “陛下,大门已闭恐怕今日该来的学子皆已到场了,是否摆驾观景台?” 皇帝颔首。 众文武官员自然也待皇帝摆驾先行之后才浩浩荡荡地动起来,毕竟百来号人也没办法保持队形,于是走到最后变得三三两两。 照理说作为文官领袖的裘相本应带头离去,如今却是兜兜转转落到了队伍最后,反倒同那体弱的世子行至一块去了。 裘礼烨见他今日一席襄蓝色金线刺绣的衣袍突兀觉得打眼,没由来想到自家闺女日前将那身粉蓝的裙褂翻出来一事,又见他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好似真的知道点什么。 “今日之事还要多谢世子仗义执言。” 李梵音不动声色地受了,“应该的。” 他知道这人是故意放慢脚步待到和自己一道,因为只管等着他主动说出目的来。 “今日下朝比往日早些,不若至寒舍一叙?想来自世子入京以来竟也未好好尽过地主之谊。” 李梵音拢了拢衣袖,“今日恐怕不成,还是待裘相休沐再相约不迟。” 裘礼烨也没想到一次人就会上钩,双方都有自己的考量。只是文官之首裘相不知道的是这人下课后会的也是他裘府的人。 正文 第027章 炫耀爹爹 观景台,顾名 思义建筑的目的只是寻一处地势高处建一个亭台楼阁,辟出一块空地或置景或置物好叫人身心舒畅,如今这地儿最是适合皇帝登上此处接受学子的瞻仰。 跟随众人来到前方空 处的裘彩撷见皇帝像个被置于高处的彩灯似的,不由得躲到比她略高一点的何晋的背后捂着嘴偷笑。 “你道那天 家什么意思?究竟是他瞧咱们还是咱们隔着围栏瞧他?” 听了裘彩撷大逆不道、忤逆犯上的话何晋第一反应是忍俊不禁再一想又觉得这般侮辱天家与他家学本分不符。那围栏里面的是什么东西?不是马就是猴。他正了正颜色,道:“你这么说也不怕你这颗项上人头哪天保不住了。” 他用的是肯定句,好似是在告知她一个将来必定会发生的事情。裘彩撷听了面上笑容挂不住,变了味有些讪讪的。 “不过与你讲笑,回回都这么认真,无趣得很。” 何晋撇了撇嘴,心知与她辩论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与她当了这一年的同桌还真是倒了霉了。 观景台上实则不止一人,这处亭台建得高也无非就是十几级台阶,里头宽敞得很留得下一个皇帝、一个太子、一个世子、一个皇子、两位臣子,尚有一个太监,没子。 坐的坐、站的站,人影重叠,所以裘彩撷方才那一句也确实是句玩笑话。不过既然离得不远那么被有心之人听去参上一本裘相又有的好受了。 “往日见着年长于我们的一年年站在这里,我们只能站在外头廊上听着里面热热闹闹的。” 何晋听裘彩撷这么说,还以为她也难得的悲春伤秋感叹起年华逝去来,满嘴的安慰之言就等她说完了,哪知她话锋一转。 “谁知道进了里面可还不比外面,热闹是热闹但是也热得很呐!” 何晋别过头去,心里打着小九九,不知如何才能摆脱当她同桌命运,是否考出监生就可以不再受这折磨? 见何晋别过头去与他人交谈,裘彩撷索性一块儿跟了故过去,就见那几个小萝卜头交头接耳在讨论“爹爹在哪里”的问题。 裘彩撷跟着他们一块儿瞧,眼见得场地外围黑压压的上百人,穿着统一的神色官府哪里分得清谁是谁啊。 “我爹爹长得高大,一定很好找的。” “我爹爹长得胖,人群中肯定可以一眼看到的。” 听人这么说,其余人也凑上一脚。 “我的爹爹腋下有一股特别的味道,走近一些一定能找到的。” 裘彩撷忍不住望天,这股特别的味道是病,确定不需要让这位的爹爹找个医馆看一看吗? 她突然脑子一抽,混进人堆里对那些小萝卜头说,“我爹爹人既不高大也不胖,也没有特别的味道,可是我就是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哇,你好厉害!” 小萝卜头们听她这么一说全都对她崇拜起来,“你是怎么做到的?” “简单的很!”她食指一翘大大方方地指着观景台上,“看,我爹就在皇上边上呢。” 人群随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观景台上确实有两个人,一个是龙袍博带的皇帝;另一个是俊秀清逸的年轻人。 “哈?原来裘彩撷的爹爹是宁王世子啊。” “应该是干爹爹吧,世子不像是能生出裘彩撷的样子呢。” “裘彩撷好坏哦,你在和我们炫耀爹爹,不要和她玩了。” 这帮小萝卜头说着就做鸟兽散,好似裘彩撷是个多个可怕的人一般。只不过她本人现在也是迷糊的状态,怎么也整不明白明明是人头窜动的观景台怎么瞬间功夫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李梵音在里头。 大家都走了,怎么他就不能也走呢?白白得了便宜当了一回她爹爹,着实可恶! 仿佛感觉到了不怀好意地目光,李梵音摸了摸鼻子,鼻尖上原本有个小黑痣随着年岁逐渐淡了,只是现在他还是习惯性地碰一碰好似它还存在一般。 往下瞥去都是黑压压的人群,没有甚美景可以看。只是寻常人家孩子面见圣颜都是规规矩矩的,或许会有私下交头接耳,只不过像裘彩撷这般东串西串好似课间休息时候的也着实少见。不需费力就能从人群里把这么出挑的家伙找出来,李梵音见了也是恩俊不禁。 方才跟着去出试题助兴的几人返回亭中,裘相几乎是刚一坐下就被那打眼的家伙气得眉毛一抖。只见裘彩撷此番正揪着胡天涵的耳朵一脚一脚踹人家的屁股,边上是李瑜小分队的那几个成员,被裘彩撷一并收编了。 眼见得是个群体欺负个人的事情,偏偏被个貌美的小姑娘做起来好似掩盖了欺负人的本质一般。裘彩撷梳着两个小髻随着她一踹就一抖、一踹又一颠,莫名地喜感。偏赶上她艳红的小嘴上下翻动地飞快,时而掩嘴偷笑时而怒目呵斥十分俏皮。 皇帝哈哈一笑,摇手一指:“这可是方才见过的裘相闺女?” “这就是裘相府上的教养?呵。”太子第一个见不惯这种女子,轻浮骄傲、举止粗鲁,真是随了裘礼烨这个老狐狸。 “皇上恕罪,确实是臣疏于管教。”裘礼烨面上告罪,心里却是恨不得把裘彩撷提上来训斥一番,将将改善不足两日便又故态复萌。 皇帝不甚在意却也不说不治罪,面上倒还带着笑,“朕听说这可不是头一回了,还记得之前就有人参过裘相之女无端冲/撞世子。梵音,可有此事?” “冲/撞谈不上,倒是这姑娘十分直白,见着我是个面生的大大方方地瞧了许久反倒是我架不住这热情了。” 这话若是放到像之前殿中的秦婉婉这般女子身上恐怕就是赤/裸裸的毁人清誉了,偏偏放之裘彩撷处,九岁的女娃子尚处在不懂事的年纪,直来直往又符合她现如今逮着人欺负的性格,倒显得蛮横、娇憨。 “父皇,我见裘彩撷是个耿直不过的人,估计是那胡天涵做了些许将人惹怒了罢。”李瑜本也打算学着那些大臣眼观鼻鼻观心,不过事关裘彩撷他就是想开这个口。 “姓胡……” 闻见皇帝暗语,崔英连忙附身到皇帝耳边,“是那校场校卫之子。” 皇帝心说为了一个校卫之子更加犯不得得罪丞相这类肱骨之臣,无非是小孩子间的小打小闹,眼看着那小姑娘旗开得胜大摇大摆地走了,莫非还真要追究不成? “小姑娘耿直、聪慧,是个好苗子。” 李瑾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应该是他父皇被人调了包!明明是个粗俗不堪、仗势欺人的玩意儿,这和耿直聪慧有何干系?他可没有忘记日前国丈家的小舅爷犯了宵禁被打死的事儿,那会儿父皇可是义正言辞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究竟这裘礼烨有什么本事叫父皇一而再再而三地站在他那头? “这女娃子自小便不识大体,往后要改可就更难了。本宫私心以为丞相还是拘她在府中少放出来为好。” 崔英替太子捏了一把冷汗,平素里只道太子也是个聪明人如无疑问往后这位子应是要传给东宫,于是少不得巴结谄媚,可这回儿东宫表现得太过不识趣。皇帝跟前刚夸赞了人几句,回头东宫就给拆了台,这叫皇帝怎么看他? 不过太子这话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是成功激怒了裘礼烨。自家女儿回府上怎么责骂都无妨,旁的人居然也来置喙就只能落得招人厌的下场。这会儿裘礼烨心下极为反感这东宫,顺带着对未来君主也有了一番新的考量。 “太子之言,本相谨记心中。”他不做多言,也是认为对此人没有多言的必要。 见人已受教,李瑾自然觉得心中暗爽,这也是应了身边常侍经常鼓励他的那些话,有理自然要一争、无力自然无所争。换做辩论来说,辩到对方哑口无言也只能乖乖受教。 皇帝沉着脸打断了这一场谈话,“好了,原本主角不是阿瑾,倒是自个儿忍不得先同裘相辩驳起来了,且看看这些国子监的后辈如何惊才绝艳才是。” “诺。”李瑾听了只好努了努嘴退到一边去。 观景台中狼烟一起,场中两个擂鼓大汉便“咚咚咚”带着节奏敲起了两面大皮鼓。 裘彩撷由于之前年纪小是头一回见识,瞪直了眼睛往场上看。这会儿人群忽然自动往两边分去,裘彩撷原本是被人多的那边带着跑的,但她一想一边人多一边人少台上的人看起来岂不是很不对称,于是拼了命往人少的那一边钻过去。 期间与她擦肩而过的何晋惊讶得不得了,忙问道:“裘彩撷,你去那边做什么?快过来。” 裘彩撷被他喊得一头雾水,摇了摇头,“站哪里不是都一样吗?你那里人多热得很,我往人少的地方去。” 待人群站定了之后,观景台上的两行对子叫人取下来各送到一边,裘彩撷这才看到原来观景台上是有字的,待她看清楚写的内容之后顿时觉得脑门刻了四个大字:天要亡我! 正文 第028章 天要亡我 只见裘彩撷这 方书写道:为女者难。不外乎对面的应是写着:为男者难。原来这是一场有题的辩论,而方才那两道擂鼓便是公布了这悬挂于观景楼的彩条放出了试题。她只道是又热又挤根本不知道那些人在议论什么! 怪不得裘彩撷这一方 人数会如此稀少,虽然如今皇上提倡有教无类,男女皆可以入学入仕,但是当今女人的归宿还是家庭。因而有不少官员几乎就在府上教养女孩或者干脆就不教养,于是乎除了裘彩撷这样的奇葩以及武琳琳这样父辈就是在国子监当值的,京中少有女子出入其中。 这道题也不 知是谁刻意刁难,明知道女子骄矜定然不会在此关键倒戈,岂不是连身为女子的尊严都抛却? 然而这样的人也是有的,比如在万绿丛中犹如一点红的秦婉婉,现下以众星拱月之姿独立其中瞧着裘彩撷这一头三三两两几个女子甚是高傲。 她目光一扫,对面的除了武琳琳尚有一些文采其余的解释裘彩撷之流只知吃喝享乐的纨绔。她早知道今日为了给学子助兴鼓劲选取的是两分辩论的方式,主辩的是三位,底下的人或可以提供意见或可以才艺助威,观景台上的那一位则是最终的裁判。 方才她算是借着太子的东风在人前亮相了一回,而真正的惊才绝艳她唯一的目标就是放在此处,对面这些皆是她的陪衬。 “武琳琳,加上那个裘彩撷咱们这儿一共才六个人,其余的都在对面了,到时候一定会输得很惨的。”太史之女胡倩很是担忧目前情况,虽说这个选择是必然的却也不想输得难看叫家中父兄面上无光。 裘彩撷也在人群中自然听到对方的话,她对于后面半句话很是认可,前提是没有特意提出加上她的话,仿佛她是个多余的。 这会儿她阿爹又上了观景台,不需怎么费劲就能瞧见他阿爹以及比他阿爹更加俊美的“干爹爹”。想着之后无论如何都会叫自家丞相面上无光,她反倒看开了一脸放空地望着天,好似在等待判决的时候到来。 “裘彩撷,你到时候不要上场也不要说话,且看着我们更别添忙添乱。” 其他五个人已经确定了要上场辩论的三人,其中自然没有她,于是颇瞧不起地放下警告之言。 这话叫本就无得失心的裘彩撷立刻怒从心中起,“你们这般乌合之众里还非要挑选三个能看的,啧啧啧,就你们这般还不如早早投降认了输。” 她今日不敢再穿那身粉蓝的裙褂,换做寻常时候的一身镶红。裘彩撷的姿容本就精致艳丽,如今调笑的模样额外显得有风情。 武琳琳虽然不喜欢裘彩撷这个人,其中多半是因为李瑜的关系,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拦住了另外两个人。本就已经弱势了,若是还出了内讧可真的叫贻笑大方了。 “你们且忍忍,叫她说两句便说两句吧,她是个没脸没皮的哪里怕丢人,而且她丢的又不是自己的人,咱们的爹爹可没有那般能耐。” 裘彩撷平素里最厌烦的就是骂她的话带上她家人,尤其是观景台上那一位,心下厌烦不已。她怒极反笑,讥讽道:“你们如今嘴上是能耐,瞧那秦婉婉可是众星拱月蓄势待发就等着把你们打得落花流水了。恕我直白,你们三个人加起来都不如那秦婉婉,若是有了我,我就可以带你们取得胜利。” 胡倩看她面上满是得意一时也有些踌躇,拉了拉武琳琳的衣袖,“琳琳,你看……” “有什么可看的?裘彩撷是什么人你们还不知道吗?” 武琳琳是见到过裘彩撷同李瑜他们在一块的,当时她就下定了决心往后定要给她好看,现如今即便这场输了她还是不能给裘彩撷任何可以出风头的机会。 “反正我话是撂这儿了,若是你们输了只能怪你们听信了武琳琳的话不愿意用我。”她这话少不得是给自己的托词,毕竟她哪里有过辩论的经验,若是要什么引经据典的到时候她肯定是一头雾水了,目前也只能先把话放这儿。 裘彩撷知道武琳琳对自己不善,更何况平素了不学无术的名头打得比他爹丞相的名头都响,这些人稍一思索肯定会否决她的提议到时候赢了她与有荣焉;输了便是武琳琳不善用人。裘彩撷越想越觉得自己机智,要不是人还在她早就仰天大笑了,单手环胸单手托着下巴很是气势地模样。 “距离正式开始不过一刻钟,你们还有机会思考。” 远在观景台的裘相见自己的女儿犹如小霸王一般鹤立鸡群,前面五个小姑娘面面相觑地围在她身前,不由地想扶额。这是第一回他亲眼瞧见自家泼皮一样的闺女在外头是如何仗势欺人,原先预想可能是有些霸道没想到比他预想的厉害得多。 “裘相府上的姑娘果然好胆色,不择众而择寡,莫不是胸有大才者不敢如此。”说话的是涂龙阁大学士邹子文。 裘相一脸的云淡风轻,实际上心里暗骂裘彩撷一声愚蠢,半桶水就藏得好一些还偏偏喜欢到处晃荡,指不定之后有得怎么替她收拾烂摊子。 “哈哈。朕倒觉得裘相家的姑娘颇有裘相当年的风范。” 当然皇帝这般夸奖倒不是真的有多欣赏裘彩撷,毕竟是丞相之女好比天家的六公主,即便确实平庸了些那也比得过寻常人家女儿。更何况皇帝此番是有比较得出的结论,瞧见方才太子领进来的那个女子,混迹于男子之中自以为如鱼得水反倒是放下女子该有的自持。 对于官家乃至天家来说,有才有能倒是其次,有德是首要。秦婉婉这个女子容貌尚佳,倒是急切上位的手段痕迹太过明显。朝臣之中也有官家庶女的身影,只不过这些人将野心藏得甚好,躲得过当家主母、躲得过嫡兄嫡姐自然堪当大任。 听了皇帝“夸赞”的裘礼烨心说,我当年若是这么个风范还不如死了算了。 还在望天的裘彩撷丝毫不知道她不动声色地时候已经成了皇帝面前的大红人,整个动员大会皇帝没看上博学的学子、没看上皇子世子,倒是对一个不学无术的女子上了心。当人还有一个人入了黑名单,她自己尚不自知准备好好表现一番。 “这样吧,我不上了,让裘彩撷顶替我上。” 这一回头的功夫居然变天了?裘彩撷都没经住愣了一下。 就听得那人道:“我也不善言辞只会做些文章,当个后勤帮你们出谋划策还可,倒是正经上场去说是不行的。裘彩撷,我信任你才把这个机会让给你,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哈?”裘彩撷有点懵,可能是高估了自己不学无术的程度,“额……嗯!” 现在拒绝绝对打脸,只能硬着头皮上去。 “你来,我且先和你说一说作为第三号辩论手你该怎么讲。” “诶。”她僵硬着身子点了点头,脑海里面是一片空白,又好似有无数个人在脑海里说话,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之音。 “你完了,裘彩撷。” “你完了,裘彩撷。” “我说完了,裘彩撷,你记住了吗?” “欸?”裘彩撷还没从发懵的状态中调整好,只瞧见身前的女子上下嘴唇快速地翻动好似和尚念经一般,不过须臾她便摇了摇自己的肩膀将她从呆滞中唤醒过来。 “大概,可能,也许,我猜……是记住了。” 其他两个正在努力背诵整理逻辑,裘彩撷回过神来忙拉住眼前人的衣袖,“时间不多了,你能写多少写多少,找个宣纸将我要说的内容记录下来。” 那人也是一怔,“时间不够了,肯定来不及了。” “能写多少写多少,不够的……我只能自由发挥了。” 现在叫那人再说出“裘彩撷我信任你”这句话估计是不可能了,谁让裘彩撷现在满脸写着“我不靠谱”呢? “行,你等着。”她孤注一掷。 这边儿如火如荼地忙着,裘彩撷感到自己的手被个柔软的小东西拉住了,她正想着那个人这么大胆敢在国子监对她动手动脚的,回头一瞧却是裘子楠。 “怎么来了?想近距离看你阿姐我的笑话?” 裘子楠唬着一张脸,道:“观景台上有人让我给你带句话,说有他们在上面你且放心。” 裘彩撷听了眼前一亮。 “这意思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或者有第二个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小胖子一捏拳头对裘彩撷比了个加油的动作,“莫拘束,要放开一些。” 裘彩撷揉了揉他的脑袋放他离去。 他们……真是耐人询问,观景台上熟识的人有三个,她爹自是不必说,另有李梵音和李瑜,这是他们联合起来要给自己走后门吗? 皇帝的后门,寻常人走得了吗? 她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心下倒是坦然了不少,毕竟是有了一重保障。 正文 第029章 不收费 击鼓的人走了 之后换上来两个敲锣的,于是铜锣喧天也意味着这一次辩论比赛即将开场。 对面入场的分别是王 子琦、黄悦和秦婉婉,原本也未必要选秦婉婉上场,奈何她在男子之间有较高的呼声并且此道试题由她上场有一种突兀的讽刺之感。 那头的人见 了这边的裘彩撷、武琳琳和胡倩之后,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嘘声,惹得武琳琳咬牙切齿。 “这个秦婉婉一看就不是个好的,为了赢这个比赛竟然连女子的尊严都不愿意维护。” 裘彩撷闻言啧了啧嘴,“还不是为了能踏着咱们女子往上走嘛,不过这样的人也势必走不了多远,我们且看着就是。” 她这话说得煞有气势,尤其是那不服输的眼神,倒叫人看出几分领袖气质来,如果不是袖口微微露出蝇头小楷写好的稿纸的话可能会更有气势一些。 裘彩撷位列第三位,又是后辩,因此她前面还排着五个人,她向身后两人要了一张宣纸。正式辩论的时候三人面前是有一张长几的,一方面是为了慷慨程词的时候有所依凭,另一方面裘彩撷估计是为了怕两拨人一言不合干起来。 她取了纸笔便老神在在地等待起来,武琳琳和胡倩皆是好奇地瞧着她,辩论乃是学识、口齿、才思的一场较量,被搞已经是裘彩撷之不如人,怎的还要动起笔来? 裘彩撷也不解释。 第一位是王子琦,她对王子琦了解不多只知道是个老实的学术子弟,因此肯定会从古今中外男女事迹出发来比对,无非是男儿志高远、性坚韧;而女子护家庭、性孱弱。两相对比之下定会突出男儿所受之苦叫女子来说在心在身皆是更为多考验。 果不其然,他会这么认为与他所举的例子有关。名留青史的男子大多是又宏图伟业,或是建功立业的将领或是励精图治的帝王。相较于男子来说,女子则大多是红颜谄媚之物,少有的忠肝义胆也皆是为夫为子。 好比男子是棵树那么女子就是依附上面的藤蔓,抚天下之将倾的是树还是藤蔓众人一看皆知。 裘彩撷闻言在纸上记了一笔,本也不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道理,奈何王子琦实在是文学功底扎实用的辞藻纷繁复杂导致裘彩撷有时候还得艮着脖子想一会儿才能领悟过来。这倒是押对了宝,在场的可都是官员,气吞山河的志向及报复是他们未来的梦想。 在一片掌声雷动之中,王子琦悠然谢幕。完成了他的辩论之际还向着裘彩撷的方向看了一眼,仿佛是在说阵营不同绝对没有旁的意思。 裘彩撷无言以对,不会是以为她会在今日之后寻个机会打击报复回去吧?将她当做什么人了? 武琳琳清了清嗓子,很有些后怕地瞧了胡倩和裘彩撷一眼,当然后者只是一眼带过顺势瞥了一下。 “可别慌,按照你备过的稿子念就可以了。”裘彩撷冷静道。 事到临头她反倒是冷静下来了,方才被吓得砰砰跳的小心肝现在完好无损地在身体里有力地蹦跶,她也就有了余力可以讽刺一下。“方才说我没能耐的武姑娘可别连个不学无术的都比不上。” 受了质疑自然叫人受不了,她一咬牙眼神里带出了熊熊的火光,“我不与你争一时口舌之便,你且等着瞧。” “哼!”裘彩撷这一声并不重,像是将武琳琳的威胁当做个什么云淡风轻地东西说弹就弹走了。 于是这头的武琳琳越发的火冒三丈,在感谢晚了皇上、诸位大臣和方才辩论结束的王子琦之后,竟带着怒火地语气叙述起女子历来在历史中遭人忽视的问题,兢兢业业为父为家牺牲一切,临终也无非在墓碑上留下了夫君的姓氏和娘家的姓氏,子孙后代连个名字都无法铭记。 裘彩撷觉得好笑,这话原因该让秦婉婉之流含着泪欲掉不掉地站在此处哭诉恐怕效果会更好,在场人也许都能将她看做半个嫘祖、女娲这般舍己为人的神女,好赖也能捞个好名声,为何秦婉婉偏偏去了那处?就为了不落俗流挣个出众吗? 不过武琳琳这种略带愤怒的辩论方式着实叫人耳目一新,尤其是说到群情激愤处一回眸看到在她右手边似笑非笑还带点讽刺的裘彩撷更是怒火中烧喷薄而出。令人意外的是这种责骂当今男子对女子的忽视与不公反向倒还好过凄凄惨惨的哭诉,不少人是切切实实地心虚了起来,这一句句仿佛说的是自己家的老母亲和糟糠妻。 随后两位的辩论方式平平无出彩处,倒是黄悦说出了一个叫她不由冷笑了一声的观点,狠狠地记在了宣纸上。 轮到秦婉婉的时候,裘彩撷不客气地喝了个倒彩。比之方才收到的对方的群嘲,她这个还是委婉的。 秦婉婉瞪了她一眼,转眼瞥见观景台上那几个人。如今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她轻柔地笑了一声,以最温柔嘴得体的姿态感谢皇上和百官以及身后这一些同窗的厚爱。 “饶是我此番身为女子却为男子站脚,婉婉自知会惹得很多人不快。” 不肖说,那个不快的人方才已经明明白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情绪。 “然而婉婉还是要说,因为婉婉见过、体会过当今世道男子的不易。” 果然如裘彩撷所料,出不了两句话便泪在眉睫,这泪水之随意、这泪水之廉价恐怕也只有裘彩撷见过、体会过了。 “男子自幼便要读书断字,女子则不需。婉婉入了国子监后才知道读书识字之不易之艰难,然而大丈夫身来就当有功名之志,如今在座诸位哪个不是受尽了寒窗之苦?” “呵呵!”裘彩撷捂着嘴笑,声音不大不小,但是动作却很夸张。外围的文武百官和观景台上的皇帝即便听不清她的笑声也一定能从她的动作看出来是在笑。 当场讽刺对手是件极为不礼貌的行为,李梵音扬了扬眉,笑道:“呵,此女说的话确实是叫人觉得有趣,也难为这裘家姑娘本是个直率人。” 皇帝瞧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倒是没说话。 只闻得场中秦婉婉接着道:“为臣要忠;为子要孝;为父要仁;为父要恭,这些条条框框都是对一个男子担当的考验。我的父亲、我的姨夫裘丞相皆是有担当的好男儿,众人只见其中风光的一面却少见男子的眼泪,因为古人云男儿有泪不轻弹。女子受了委屈尚且能哭上一回,男子却是连哭的机会都没有,岂不叫人唏嘘?” 裘彩撷闻言又在宣纸上记了一笔。 看着上面洋洋洒洒的一大张,裘彩撷撇了撇嘴,都不知道是谁给灌输了这般人生观。尤其这秦婉婉还提及她爹爹,莫非这样说话会叫人听着更舒服吗? 不多时,秦婉婉那头也结束了,后半段裘彩撷发了一会儿呆也不知她说了甚,直到左手边的胡倩拍了拍她的手背才让她醒悟过来。众人都瞧着她,目不转睛的样子好像辩论的内容全部写在她面上了一样。 “咳。大家好!” 她尴尬地笑了一下,开场白她有些卡壳干脆朝大家笑了一下。“我是裘彩撷,你们应该都认识我吧,不认识的也可以看一下上边的裘相,那个是我爹。” 众人瞬间凝注了,还真的随着她的动作往观景台上瞧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可是直视天家,真是罪过罪过! 裘礼烨也是险些叫她气出一口老血,这是何故尚未开口先将老父亲搭进去。 “我以裘相之名保证,接下来要说的句句是肺腑之言。” 裘彩撷低下头来瞧稿子的时候,观景台上众人纷纷瞧着裘礼烨忍俊不禁,连皇帝都未能免俗。 “我们先来说说王子琦说的‘男儿志高远、性坚韧;女子护家庭、性孱弱’。我在这里反问一句,如果女子性孱弱,那么我这种算什么?”她大大方方地从长几后面走出来,贴身的褂群将她衬得很艳丽。 “是我不属于女子吗?在座的可以瞧瞧我是哪一点不似个女子,欢迎来辩论。”接着她话锋一转,“既然我是个女子,我性不孱弱。在座官员中女子也比比皆是,那么是哪一点叫王子琦得出女子性孱弱、男子志高远的结论的呢?我方才就一直在思索,到如今我突然悟到一点。” “那便是他瞧见过孱弱的女子,而且印象深刻。”裘彩撷说这话的时候食指一指正好对上秦婉婉的方向。“于是我又想起秦表姐说的话‘男儿有泪不轻弹,女子受了委屈尚且能哭上一回,男子却是连哭的机会都没有’,所以表姐你就要逢人就哭吗?” 众人哄堂笑之。 她瞪圆了一双眼睛,显得清澈而无辜,可是偏偏这般风刺的话叫人听着就那么发笑。 “言归正传,对方三位说得都不无道理,至少十句话里面有那么一两句是有理的,接下来且看我一一为你们指正世界观,并且——”她食指在众人面前晃了晃,“不收费。” 正文 第030章 言论惊人 李梵音立于台 上久已,一直都是以端坐的姿态一语不发好似不存在一般,反倒是裘彩撷轻咳一声之后他不但是笑了开来末了还站立起来似要瞧得更真切。 皇帝在座而他一人独 立实际上有些不妥,不过当他坦然回望皇帝的时候倒也没有收到什么责怪之意。皇帝三月前拟旨召临山这二位入京打得就是让宁王交出虎符的主意,可惜宁王狡猾借故山石崩塌无法及时进京,反倒是将独子送了进来。 皇帝瞧瞧李 梵音,又瞧了瞧场上众人,心下突然有了计较。 “我闻黄悦说妇孺只知烹烹煮煮、绣花弄草,胸无点墨自然心中无所苦。”裘彩撷笑了笑,“我却道女子生来根本毫无选择。我毫无选择成了阿爹的女儿,阿爹怜我不识数、不知礼便将我送入国子监,但是黄悦家中姐妹却皆无到场,是否有人问过她们一句——当真是不愿意学数知礼吗?” “原我这里有一份稿子,我不学无术临危受命恐怕也无法说出什么道理,众人见状便群策群力谋了一份讲稿,我只要照着念虽不至于惊才绝艳倒也找不出错处。”裘彩撷自袖中取出一小叠宣纸,由于藏时已久不免有些发皱。 她嘻嘻一笑,整个小脸明艳生辉。 “如今我却是不愿意,我突然举得世间对女子的看法从根本上就是错的。例如京中贵女多追求的好颜色,为何女子就非得要好姿容好仪态才能人人称赞?追求女子的容貌本就是对女子的一种苛责,容貌天生又不是后天可以做选择,生得美则人人称赞、生得丑则受尽欺凌,怎不见男子如此?” “我第一个不服,我不爱读书却必须维护女子读书的权利;我没有好姿容所以更要主张不能以貌取人;我赞成男儿有泪不轻弹因为哭哭啼啼最叫人烦闷,但是并不意味着女人哭哭啼啼就是名正言顺,遇事不知解决退入帷帐内哭泣算是什么事儿?女子爱哭的人是有,多得是像咱们这边儿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 “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你们能记住多少,你们只要记住每当你们轻视女子、瞧不起女子的时候就想想我今天说的话。”裘彩撷晃了晃那袋,道:“算了,也别记住我说了什么,总之善待母亲姐妹。” 若是前半段还属于慷慨程词的话那么后半段就完全是裘彩撷之前说的自由发挥了,像唠家常似的断断续续没玩没了,说实话立于场上的那些人都有些腿酸了。 胡倩原本听着裘彩撷的话只觉得心中的苦涩皆被人公之于众大有一种冤案澄清之感,正要细细听她后面还有什么惊才绝艳之言,哪知越往后面越叫人吃惊唯恐尾大不掉。她推了推裘彩撷的小臂,皱着眉头小声道,“裘彩撷,我瞧着时间差不多了。” 裘彩撷反应过来,尴尬地挠了挠头,“那便如此吧,我就说到这里了,谢谢各位给我这个机会。” 她的话音刚落,众人也仍在她惊雷般言论的震撼之中,观景台上那人已经自发自动地鼓起掌,有了李梵音的带动大家才如梦初醒般鼓起掌来。 裘彩撷冲着那人感激一笑,也不管这个距离人家是否能否看得真切,反正她是真的激动啊,真正带节奏的人不是身后这俩木头,也不是亲爹爹和亲弟弟反倒是这个病歪歪的世子。之前已经有了裘子楠带来的保证,她想着总归也算完整的进行下来了,没有搞砸这一切对她来说已经实属不易了。 她明里暗里都是在讽刺秦婉婉也不怕别人听出来,反正她是要赢的。她十分嚣张地朝着秦婉婉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好似在说放弃了与女子结交的机会也得不到胜利。 秦婉婉是当真叫她气得险些七窍生烟,好在还记得自己是在场中、在众人面前的,便作为难状眼神也不知该往哪处放。众人只当那裘彩撷嚣张跋扈明里暗里都毫不忌讳地欺侮远房表亲,对裘彩撷本就没有好感的那些男子越发觉得秦婉婉柔弱可怜。 原本尚有个自由辩论时间的,不过此次来来往往费去了太多时间,又是在裘彩撷这般絮絮叨叨之后竟然叫人兴不起再辩的心思。 王子琦本就是李瑜一党,被推举上来是因为功课优异,更为优异的何晋却是个不善言论的。他本不想因此与李瑜交恶,因此也不愿意咄咄逼人。 倒是被直白地拿府中姐妹来讽刺的黄悦心下不爽,道:“依照裘彩撷所言,岂不是要叫所有的女子都入学,那么岂不是只需要大建私塾,谁来烹煮、织布、制衣?” “完全是两回事,我真是要被你气笑了。”裘彩撷还当真在他面前大笑了三声,“第一入学是需要交束脩的,且不说一部分人根本交不起呢;第二大建私塾是发展的必然哦,即便不是为了女子,国泰民安会导致人口增长,自然需要将基础之事建设完善才好哦;第三最为可笑,烹煮、织布、制衣只是女子之事吗?” “说到这个我到要为对面的男子说两句了,总归在雄心大志中有那么几个是只有升斗之志的吧,咱们好好的干些朴实的活不成吗?男子就不能烹煮、织布、制衣了吗?” 她这个言论太过大胆,乃至一出口场外的百官皆是议论纷纷,几个担任下阶的女官却纷纷点头,虽不敢高声支持却也觉得扬眉吐气。 黄悦听她说要叫男子去司女子之事只觉得心口愤懑,“你胡言乱语,男子岂可做此等粗俗之事?” 裘彩撷眉一扬,心说这黄悦可比胡天涵那人可恨多了,骨子里竟也是个瞧不起女人的。“你这么一说岂不是等同于便想站在了我这一边?” “你又胡说什么?” “呵呵,你岂不是以身作则的在给我们展示什么叫非难女子,什么叫女子难为?粗俗之事只能由女子来做岂不就是带着有色眼光来瞧人?” 黄悦气急,“我并无此看法。” “那甚好,那男子怎的就不能烹煮、织布、制衣?” 武琳琳和胡倩以及身后两人对视了一眼,互相从面上看到了坚定之色。 “没错!为何男子不能烹煮、织布、制衣?” “可知这其中对女子的蹉跎有多少?凭甚女子没得选择?” 队伍中是可以出言壮声势的,裘彩撷只觉得这些猪一样的队友偶尔还是有能用的时候,这个节奏掌控的就很好呢。 裘彩撷或许说的不好,颠三倒四来来回回的,语气还很冲。不过通过这一回裘彩撷在纸上圈圈画画很是认真将对方的观点记录下来,大家对她也很是改观。尤其是武琳琳,因为武太傅的关系几乎是国子监女子的首领,但凡她不再针对裘彩撷,那么她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只是恐怕裘彩撷本人根本感觉不到自己曾经被针对过,她本就是一个活得十分自我自在的人。 说得对方哑口无言便罢,裘彩撷这一头也不是咄咄逼人的人。最重要还是她太担心后面出什么叉子,最好还是这般平平淡淡地揭过便好。 两炷香已经燃得只剩下簪香的小木棒,这时候锣声响起结束了这一次跌宕起伏的辩论。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或是觉得此番辩论论调普通、辞藻平平;或是觉得这裘相府上的闺女姿容过甚、言论同样过甚。 接下来的裁定全凭皇帝做主,当然为了以示公正他先前就已经将涂龙阁大学士宣上跟前,也就是武太傅御前斗诗不敌的那一位,也算是有个叫人信服的判定人选。 裘礼烨瞧了李梵音一眼,先前是他出的主意让他在下台选择试题的时候吩咐了自家小儿带去那一段话。毕竟皇帝的抉择或许会听取几个大臣的意见,但大多是无法直接左右,更何况自家的女儿便在场上,裘礼烨无论如何也开不得这个口,否则就有偏私的嫌疑。 只是这话确实会叫阿彩误会。 李梵音那头受到热切的目光也不急着解释,这个结果他已经十分满意,让裘相带去的那几句话自然…… 获胜的那一方已经由皇帝亲自题于帛上,好好地卷了起来交由崔英,他便躬身捧着这卷明黄的布帛快步跑下去。 裘彩撷那一头正兴高采烈地等着获胜封赏,眉目中都是带着骄傲的笑意。瞧见身边几个人攥着衣角很是焦急的模样,她兴致一来便安慰道:“且安安你们的心,我说了有我一定会赢的。” 看裘彩撷挤眉弄眼的模样,武琳琳好似明白些什么,只是还带着些许不信任,毕竟抉择的是天家可不是什么寻常官吏。 崔英没一会儿便跑到场中铜锣处,这会儿功夫急促地铜锣声又起,末了才听到崔英尖锐细致的声音。 “奉天承运,圣上裁决。此番辩论获胜方为辞藻华丽、引经据典、举止得体的……” “男子一方。” “什么?” 裘彩撷一双眼珠子又差点脱框而出。 正文 第031章 相邀午食 “裘彩撷,你!” 最尴尬不过如 此,只是裘彩撷还未回过神来就听得耳畔是武琳琳地的低吼。地方见她一副幽魂模样也失了兴致,半晌反倒是她自个儿安慰起对方来。 “我知道你只是性子 高傲,这回输了还有下回,别放在心上。” “欸?”这 是什么神展开?此人还是武琳琳吗?“我也没……” “是啊,裘彩撷,他们多少人咱们才多少人呢?以多欺少赢了我们也没什么可骄傲,倒是你今天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就算没赢我们心里也高兴。” 裘彩撷被迫接受了一波安慰,她倒是对输赢没有几分在意,反倒是她爹裘相答应了的事情做不到才叫她气愤呢。 “是是是。今日午休我请大家吃果子露,输了咱们也庆祝。” 裘彩撷素来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如今见那武琳琳和胡倩皆露善意她自然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于是将午时的甜点大包大揽。更何况只有借着出去采买果子露的机会她也可以找那裘相好好问问究竟这是玩得哪一出? 众人一听有果子露喝也是面露喜色,武琳琳点了点头,仿佛知道裘彩撷心中所想。大抵是出于想安慰她的意思,道:“你尽管出国子监去,今日无妨,我爹爹估摸着也不会回来。有事我且替你挡着。” 裘礼烨听闻结果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挑了挑眉看向李梵音,好似再问知道是这个结果还要误导裘彩撷的话,后果可是十分严重。 他不意外的是皇帝的抉择,今日之事本来就是一边倒的局势,即便阿彩说得再精彩绝伦皇帝都不可能因为一个小姑娘寒了众大臣的心。到底这个试题只是将来的一种试探和摸索,或许未来能够实现阿彩说的那样,但绝对不是现在。 瞧了今日的皇帝和太子,裘礼烨觉得这两代估摸着也并不会有何改善。 李梵音倒是平静,拂了拂袖子向皇帝告退,他说自己身子不适皇帝也不敢久留便派了一个太医届时到裘彩撷的府上帮着整治。李梵音叩谢之后下了观景台,且不说他一早就知道自己不必上场,便是连今日的试题都是他一早就知道的。 他敛了敛眸,道路两侧的文物大臣皆向他问好,他一早便看到裘彩撷得知结果之后钻入人群离去了,不外乎是等在门房处皆是裘相自然是要乘马车离去的。 果不其然他没走两步就看到那个熟悉的纤瘦的身影,抿了抿唇,他迎面走了过去。 裘彩撷有点意外出来的是李梵音,不过只要不是皇帝她都大大方方地出来。李梵音没有在她面上看到太多的失落,他不知为何心下松了一口气。 “方才表现得很好。”夸奖她,但不知为何有点不敢直视那双太过明亮的眼睛。 “我知道,我是很优秀的!”字里行间也没有自怨自艾的情绪。“不过我对这个结局不满意,我瞧见秦婉婉拿了获胜的玉牌向我示威了。” “阿彩,若是此番是你赢了,是否也会这么做?” “那是自然。”她回答得毫不隐晦,毕竟尚未有必胜的结果之前她便是这么挑衅秦婉婉的,说起来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脖子一梗,“不过叫她赢了去我心里不喜,也怪我阿爹传话可给说是莫拘束,阿爹在上头。害得我以为……” “呵!”李梵音轻笑起来,“这可是你错怪了裘相,这个主意是我给的。” “哈?”裘彩撷再度傻眼,她觉得今天自己表现的傻气可能是这么多年加起来的总和。“做什么戏弄于我?” “天家做主怎么能被轻易左右呢?不过是希望你说得尽兴,有什么错处我……和裘相自然能帮你担住,故而托子楠告知你莫要拘束了。” 裘彩撷闻言本想瞪他一眼,可是瞥见他与昨天那身颜色相仿的襄蓝色衣袍的时候,莫名地想起了些什么,便不敢瞪了。 怎么总觉得他停顿的地方极不自然,好似压根就没想加上她爹爹似的。 “原是这么个莫拘束。”她低声喃道。 “谁赢都好,偏叫秦婉婉赢了去,往后不知道尾巴翘得多高呢,我这人打小就受不得气。” 李梵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满脸的揶揄好似在说这个姑娘确实脾气不好。 裘彩撷有点后悔在李梵音面前太过直白了,弄得现在想要保持一点形象都变得十分困难。 “对了,方才遇到锦乐师,他答应了府上无人的时候吾二人可以前去,他待会儿会顺道回府一趟将事情交由管家处理。可莫忘记赴约已经昨日……” 裘彩撷听他提起昨日反复背诵的那些顿时眼睛一亮,心情放松了不少。“放心放心,倒是你答应了的奖励可得由我说了算。” 李梵音面上无奈,“我一介布艺又不似裘相月月有俸禄可以领,偏生还要被人索这索那的,怕是过不得多久连那王府都得卖出去给人了。” 裘彩撷面色一红,倒也不会真的被他几句话就哄骗过去了。 “不过阿彩,很多事情别人说了不一定是真的,你以为的也不一定是对的。有时候人是很虚假的,我们要融入这些虚假的人就不得不让自己也虚假起来。” 李梵音心想也不是非得这么说,也不是非得要把所有东西都和她说透,只是她今后可能会像现在这样再撞南墙,想到这里他有点不由自主地多讲了一些。 理所当然的,裘彩撷根本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我觉得自己已经很虚假了,有时候不想对别人笑但是面上还是笑了。” “唔。”李梵音叹了一口气,将人拉到自己马车里,毕竟就这么站在国子监后门房外聊天总能被有心人看到。 瞧着裘彩撷瞪大着眼睛询问自己的样子,李梵音道:“我知你是要出去的,去哪里我载你一程。” “南大街,我要买果子露给武琳琳她们。” “要多少?” 场景好似又回到了昨日,两人面对面坐于马车中,后来他病发两个人便靠得很近,近到他的呼吸拂到她的鬓发、他的心跳主宰了她的节奏。裘彩撷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想了些什么,暗骂一声好色,这才伸出了三根手指。 “加上我是五个。” “哦?”李梵音瞧瞧她的手指挑眉看了她一眼,吩咐车夫驾去南大街。 裘彩撷这回是自发自动将马车内的两扇车窗都闭上了,帘子也都规规整整地挑下来。“李梵音你下午不回国子监了吗?” “嗯,向皇上告了假,身子不适。” 她拧起了眉头,“可是胸口闷了?没有将香囊戴在身上吗?” 李梵音闻言眼里隐隐有些笑意,“这回是真的无妨,不过同皇上待久了无妨也变得有碍了。” 裘彩撷闻言眼珠子一转便明白过来了,“哦——李梵音你说谎了。没想到你也会说谎,我只当你是个道德楷模,是何晋口中不得轻慢之人呢。” “那显然你对我的了解尚不够深刻,久了你才更能知我是什么人。” “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不过这样很好,你若也成了个书呆子模样恐怕咱们没有天可以聊了,可不是像回到之前那样。那我还不如在芜城的乡下待着舒服呢。”裘彩撷认为自己自从跟随赴任的裘相进京以来童年就已经结束了,没有熟悉的小伙伴和玩惯了的游戏,有的只是不经逗的那些萝卜头和没玩没了的告状。 国子监的先生可能是她平生见过的气量最小的人了,还有那些小萝卜头是她平生见过的最爱打小报告的人,可怕的是这些人中大部分就是未来出将入相的那些。 “你喜欢芜城?” 裘彩撷双手交叠在脑后,身子一软靠在了裹了毛皮的车身上,样子看起来又懒又痞。“比起京城来是怎么都好。” “临山呢?” “没去过哦,”她上下打量了李梵音一番,“不过能出你这样的人,那一定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李梵音闻言抿了抿嘴,心道先帝对他们一族有所防备,给的封底怎么都和好字搭不上边,但此刻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确实不错。” 不一会儿外面的马停了下来,车夫敲了敲车辕,低声道:“世子,南大街到了。” 裘彩撷闻言要告辞下车去,却被李梵音拦住了去处,吩咐那车夫,“你去买五份果子露,我们就在此地用午食。” 车夫闻言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拴好了马车便离去了,裘彩撷看他面色如常还是担忧地劝道:“你这身子指不定受不住这份嘈杂,不如回你府上用午食。” “回府可以,只是你是否一道?” 裘彩撷闻言罢了罢手,“我就不去了,应承了武琳琳那边要把果子露带回去呢。” “无妨,用完午食便遣马车送你回去,不会耽误功夫。况且——”他眉头一皱,“我今日不愿一人用膳。” 他本是极佳的姿容,比之裘彩撷的父辈和母辈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比之皇宫贵族更为优雅贵气。如今天上之人落了地邀请她这个凡人一起进食,不得不说裘彩撷此刻有一种街头买一块小麦糖店家不小心给了两块的喜悦之情。 她眼睛亮晶晶的答应了,“好。” 正文 第032章 不足之症 脑袋一热的结 果就是完全忘记了之前还有些埋怨被那几个人合伙骗了的事实,也忘记了应承着会作为午食小点心带回去的果子露。今日好似在梦幻中一般,她原本只想着或许下课了可以见到他,背一背诗歌再对一对答案,谁知道会有别样的福利呢? 裘彩撷想笑又未免觉 得突兀,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点着头哼着歌的样子已经完完全全地透露了此刻的好心情。 李梵音瞧在 眼里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成人和孩童的区别就是情绪一个藏得深层一个露得直白,这也是他和裘彩撷之间不可逾越的差距。 马车在正门将两人迎下便走小门而入,门前站着的还是她同嬷嬷上门请罪当日的老头,后来裘彩撷才知道这是皇上赐下的宅子里头原来的老管家,本姓王后来改了姓李。 “世子,未曾料到您回来早了,厨房尚未准备妥当。”李管家本来就瞧见了李梵音一人,走得近了才看到他身后还藏了一个小姑娘,身形瘦小竟叫李梵音挡得严严实实的。他见了忙行礼道,“裘姑娘。” 之前有过前科,最近又来的勤快,裘彩撷见了这官家有点不好意思,她摸了摸鼻子干脆就这么看着李梵音怎么说。 “无妨,我先带人去书房。” 裘彩撷听了明白过来,这是要争分夺秒地考验自己呢,她暗自给自己鼓了鼓气这才跟在李梵音身后离去。 宁王府很大裘彩撷一直知道,之前的两次来第一次是坐的小轿叫人抬了许久,第二次虽说没有入内也大致瞧了一眼全然望不到边。今日的李梵音或许是身体尚可,竟然带着她徒步往离园的方向去,这可算得上是便宜了裘彩撷,毕竟这出自皇家园林大师手笔的东西换作寻常人家可不曾见。 裘彩撷本来也不是个雅致格调的人,只觉得她想要在这个府里挑出个错处和毛病来却始终找不到。水是活水,清澈见底,连鱼儿都美丽活泼,不似裘府上那些人工的湖泊总是泛着一层腥绿的色泽。树还是那些树,只是每个枝叶都规规整整,连枯枝都不曾掉落在路上,更别提好多树都有经过设计的形象,比人还要姿态万千呢。 “阿彩瞧得这么认真,可瞧出什么名堂来了?” 裘彩撷闻言摇了摇头,“我可没有什么欣赏的天赋呢,只是觉着好看便多看两眼。” “那阿彩觉得我如何?” 如何?裘彩撷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李梵音是个很好很温暖的人,他是唯一一个在听了外界对她那样的传言以后还是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瞧自己。他长得也好看,裘彩撷承认自己一开始确实被他的长相所吸引,但是慢慢接触下来却觉得他比自己的父亲更像父亲。 对自己有耐心、有关怀,真的很温暖,像三四月里的太阳一样。她偷偷瞥了他一眼,见他正面上带笑地等着自己的答案。 “很好。” 李梵音点了点头,“其实,我问的是我容貌,是否称得上好看呢?” “开什么玩笑?你这样的都不叫好看,那我们只能叫做有人样了吧?”裘彩撷望天,所以这位美得雌雄莫辩的世子一直是以怎样的心态看待自己的美色呢?她觉得很无奈。 这么一说李梵音面上反而染上了一些疑惑,“如果是好看的话,怎的不见阿彩多瞧我两回呢?不是说觉着好看便要多看两眼吗?” 额……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李梵音这是用实际行动又教会了她一句俚语。裘彩撷一时语塞,竟觉得李梵音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戏谑。 这,这一定是错觉,李梵音神仙一样的人干嘛要和她开这种玩笑? 裘彩撷原本还敢偷偷瞧他,被他这么一说反倒有些心虚了。“那不是怕你受不住我火/热的目光嘛。” 小风吹得她头顶绒毛微微浮动,自耳根处有一抹亮眼的红色,她肤色极为白皙有了对比才更为明显。 “呵。”他胸膛的震动通过风传达过来,又将笑声吹得更远。“你不需要有这样的顾虑。” 这是什么意思?是在鼓励她大胆地盯着他看吗?只是看吗?还是说可以更进一步、更近一步…… 裘彩撷觉得她的春天来了,尽管天气已经渐渐转热,但是她就是觉得这风也舒爽、天也舒爽再好不过。 她才到李梵音的肩膀处,如果不抬头的话没有办法看到李梵音的眼睛,裘彩撷不知道说这话的时候李梵音是什么表情、什么眼神,一定是那么不容错过。 两人原本已经走到书房,中途李梵音被管家禀告了一番便转头出去了。外面的人很多,有两个行色匆匆穿着官服的男子走过来。这样子的官服裘彩撷是见过的,那年阿娘生子楠的时候就曾经请过,她知道那是宫里的太医。 所以,天家是知道李梵音身子虚特意遣了两个人过来瞧瞧吗?真是不挑个好时候。裘彩撷趴在书房的窗口往外头看,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回来。国子监那头虽说今日无课业安排也得回去呢,可是不经通报在人家家里乱走显得很不礼貌,再等一下吧。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李管家就进来了,带着身后的丫鬟捧着一些糕点甜汤。 “裘姑娘,世子那边尚需要一些时间,您先吃点糕点免得饿着了。” 她确实是饿了,管家老头儿想得很周全,不过一句话倒是引起了裘彩撷的注意。“李梵音怎么回事呢?这么长时间了。” 管家顿了一下才笑道:“应该是想判断得周全一些吧,毕竟是宫里头来的太医大人。” 裘彩撷点了点头,面上装作相信,心下却起了疑。这人言辞间有些闪烁,给出的理由十分像阿爹想要背着阿娘出去应酬时候说的话——毕竟是同朝为官的大人。说起来她是有些担心李梵音的,那个所谓的“先天不足”她翻看了很多医学典籍也没有能正确定义是什么,更遑论要去医治了。 这么一想裘彩撷觉得在这里坐着等实在是太傻了,眼看着左右无人出去偷偷瞧上一眼也不成问题。怎么想便怎么干,也合该是裘彩撷运气佳,她从书房出来这一路竟也没瞧见什么人。 丫鬟侍卫都被驱逐到离园外头候命,想来也是李梵音的个性使然。平素里见那些王宫贵胄莫不是丫鬟仆人前呼后拥,仿佛没了这些陪衬就无法生活了一般,倒是李梵音出门的时候一人一马车轻车简装。 正房之前裘彩撷是来过的,原先进去还闹了一个乌龙。这里的人倒是不少,不过几个人都围在厅里面其中还有刚刚才送来吃食的李管家。要到房里头地先从厅里面过,如果她一出现估摸着想听的东西也听不成。 不过她记得那会儿李梵音发病的时候房内有一扇窗,打开之后正对着“樽下幽月”的花海,她知道那地方怎么去。 等她偷偷潜入到对方窗下的时候,“呼”一声窗户突然从她脑门顶上被从里面推开,她感到一阵推力好似头顶的珠花被打到了。 “世子也无大碍,多开窗透透气,我这边给您开一些温补调养的药材就好。” 说话的是一个厚重的男声,闻声识人恐怕是个上了点年纪的老头并且这嗓音中带点沙哑估计是个习惯了吸旱烟的。 “入京京中的天气尚春,病虫多发、柳絮飘摇,外出的时候还请世子带上帷幔以免口鼻被侵。另夜间气候骤冷也不可掉以轻心。” 裘彩撷闻这人絮絮叨叨说的都是些寻常的叮嘱之语,总算是放下了心。有人靠近窗边的声音,听这脚步声尚不止一人。如此裘彩撷原本要离去的脚步就此顿住,现下走少不得要出些动静,叫人发现就不美妙了。 “唉……这小小年纪的。” “恩师别多言,这话不得在世子面前说穿,您难道忘记了那位的嘱托?” 是一对师徒,裘彩撷自然认得方才那絮絮叨叨的太医的声音,又想起入离园的时候确实是有两个衣着官服打扮的男子,大致是明白过来。 “只给温补调着无非是续上一些时日,终究无法根治,偏偏……还不得说,叫他至死都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我这辈子……唉。” “嘘!有什么回宫再说吧,如今这世道您和我都左右不得。” 不听则已,一听裘彩撷是心惊肉跳。不需要细思也明白过来两人之前是骗了李梵音,方才她也险些被那一番托词糊弄过去。只是两人话中意思再明确不过,什么续命、什么至死。裘彩撷只知道对于李梵音来说,这么一骗很有可能会因此丧命。 不行!这个事情一定要找个机会告诉他。 “咳咳咳!” 正巧里头有人咳嗽之声,引得两个太医复又折返回去查看,给了裘彩撷一个趁机离开的机会。窗边的花儿开得正盛,她逃了出去只留下花骨朵儿逆着风抖了两抖,别的痕迹一点都没有留下。 正文 第033章 盛京潘安 两个太医出府 的时候获得了不少的奖励和回礼,裘彩撷看到管家老头儿朝那两人作揖这才送了人走。而那两个太医的容貌果真和她想的一样,一个是山羊胡子的老头儿,衣袖上还带着旱烟留下的眼袋眼儿;另一个白面无须平平常常看起来就是个普通青年样。 待她回头走到书房门 口的时候,竟见李梵音已经在里头了。他坐在屋中暗处,偏着头眯着眼睛打量她,看起来像一只慵懒的大猫。 “去过花海 ?”他问她,语气里有一种难忍的咳嗽的意味,所以他的话也比往常更简短有些。 “嗯。”她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他。最后是被李梵音给瞧得受不住,她挠了挠脸皮,“闲不住就去花海瞧了瞧。” “嗯。”李梵音也不说破。 裘彩撷走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她左肩上沾染上了他窗下的荧光粉,是用萤火虫的尾粉做出来的,阳光下倒是不察觉走到暗处才能显出突兀。 想到方才那两个太医背着人私下的谈话,裘彩撷猛地开口道:“你……” “什么?”答完这一句他轻轻捂着帕子咳了几声。 是了,方才在窗下她也听到他咳嗽的声音了。裘彩撷垂下眼帘,她想她自己也就听了个一知半解,贸贸然告诉他恐怕没毛病也要给吓出病来了。 况且,或许真的只是自己听错了呢?他只是面色较常人苍白一些,像那个太医说的那般要多注意温补调养,在季节更替的时候多注意保护身体就可以了。他或许只需要更为细致地照顾和体贴就可以长命百岁了呢? “没什么,”想到这里裘彩撷整个人恹恹的,“我是说你还是多休息一些,午食要记得吃,我还是早些回国子监去罢。” “若说山珍海味就没有,寻常人家的吃食管家那边告知已经准备好了。我在这里就是等着领你一道过去呢。”他起身拂了拂衣衫的下摆,侧身引着裘彩撷往厅中去。 裘彩撷有些尴尬,毕竟之前还偷偷地跑过来了一次。 见饭菜上齐李梵音就屏退了左右,他的食量同自己一般,只是小萝碗这么浅浅的一碗,看着分量还不如自己这碗敦实。裘彩撷皱着眉头比较了一下,不由分说将两人的小碗掉了个个儿。 “你知不知道你本可以是个八尺的伟丈夫,就因为只吃这么一点导致现在只能做个寻常的丈夫。” 李梵音眼看着手里的碗被收走又强硬地被另塞了一个过来,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道:“可我本来就有八尺啊,今年已经有八尺一寸了哦。” 咦!裘彩撷吓了一跳,只看着瘦瘦弱弱的一个人,竟然这么高吗? “我今日节食想吃的少一点成不成?” 李梵音摊了摊手,一副你说什么都对的好脾气模样。 两个人分食了五盘菜,因着裘姑娘寻常日子里也是吃香喝辣,所以吃相也算是过得去。只是有个不好的习惯喜欢对着肉食挑来拣去,五花肉要挑最好可以一口吃下去的,瘦肉的部分最好是一点油肉都不要带,如果非得有油肉的话一定得连着皮,那个皮还得炸的脆生生的那种。于是一盘肉食被她翻来覆去搅了个遍,这才寻到一块看得过眼的。 李梵音瞧见了也不说,反正因为身体的原因他早已不碰肉食很久了。哪怕再嫌弃也无非是一碗菜的事,其他的素食裘彩撷很少会碰,这也是李梵音能忍到现在的原因。 这头的裘彩撷得了块好肉刚想要吃,却看到李梵音只是青菜萝卜地往下咽,碗里头素得不能再素,突然她的脑海里又想起太医说的那些话。很是可惜地将碗里的好肉夹给他,虽说是有点不舍得,不过既然是李梵音这样的人自然是配得上这块肉的。 李梵音见碗里面突兀出现一块肆意“红烧肉”的红黑之物,只觉得头皮发麻,更何况这肉是从别人的碗里经由用过的筷子这才落到了自己的碗里。 他只觉得仿佛有成千上万的虫蚁,尤其是那些最为污秽的苍蝇和蛆爬满了整个碗面。 “给你吃,一直吃素身体会没有力气呢,偶尔也要吃点肉才可以。” 李梵音觉得这声音很近又仿佛很远,耳边有很大的嗡鸣声导致一个女声混在里头既突兀又难听。 “李梵音,你做什么愣住了?” 愣住了?是啊,他怎么会愣住呢? 这会儿回过神来的某世子极度想要宣泄的情绪在接近临界点的那一刻被生生拉了回来,看清了眼前的人坐的是谁,他叹了口气,十分意兴阑珊。 “我吃好了你慢用,身子不适失陪了,待会儿就让李管家送你去国子监。” “好,你好好休息吧。” 他的声音客气又疏远,好似和平时的李梵音不像了,可是裘彩撷又觉得李梵音对待别人也是这么一副礼貌得无可挑剔的模样,没有什么不对。 她扒了两口饭,想了想还是把那块肉又夹了回来。不过到底她也没有吃下去,总觉得连这块肉也没有之前看的时候那么美味了。 用完了午食也没见到李梵音出来,倒是管家老头儿早就在门口候着了,这架势裘彩撷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再留下来,在一步三回头中登上了去国子监的马车。 屋子里头的李梵音兀自坐着看书,听到大门阖上的声音猜测那位应该是走了。这才发现拿了半晌的书一页也没有翻过去,他抿了抿薄唇,脸上是在外人面前都不曾有过的讽刺。 待了一会儿,有个浑身黑衣的男子出现在窗口,他头面同样遮得严实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喂,别用你的脏鞋踏我的窗口。” 还是一样的声音,还是一样的脸,只不过这种毫不客气、毫不顾忌的样子甚是少见,甚至连往日里清澈的眼睛都染上了阴鹜。 “你这幅模样可别叫外头的人瞧去了,否则这‘盛京潘安’的名头估计还是花落东宫。”来人说话显得有些不利索,不过里面的恶趣味倒是丝毫没有被这影响。 “哼!这种恶名……”李梵音轻哼一声,歪着脑袋青丝随意地披在紫檀木的太师圈椅上,整个人越发显得懒洋洋。“你来做什么?” “送药。”来人真如他所言从怀里掏出个玉颈小瓷瓶。 李梵音接过来便重新去了小瓷瓶将药丸倒进去,原来的小瓶子随手又丢回给他。 “到了京城你这洁癖的恶趣味不单没改善倒是更严重了,呵,活着对你来说还真是一种折磨。” 李梵音眼睛一眯,“那也要看是谁,你这种人体温沾染的东西我可是一刻都不想触碰到。” 那人被这么赤/裸/裸地讽刺倒也不生气,看他人前人后的两幅面孔也没有一点吃惊模样,随意找了个凳子坐下。 “嫌弃我也就罢了,方才那个俏姑娘你不是照样嫌弃。” 李梵音不置可否,这会儿又看起书来。 “喂,方才那位姑娘就是你同我们说的那个吧?我看到她偷偷潜入你窗下了,照理说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了个真切,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回去了?”好不容易磕磕绊绊地说了一个长句子,他调笑道,“显然‘盛京潘安’也遇到了搞不定的姑娘嘛。” “这与你无关。” 说不出来的恼怒,不知是为了裘彩撷还是为了事情进展亦或是只是单纯感到身体已经透支了。不过对方的提醒倒是让李梵音清楚地认识到了一件事情,裘彩撷也开始藏心事了,原本预料这么一个直来直往的小姑娘恐怕时候就要上他跟前来告状。或者他该寄予希望她在不经过自己引导的情况下无师自通知道要直接去裘相那里告状了。 “李梵音,你的身体如今还会感觉疼痛吗?” 那人难得这么一本正经地问,李梵音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同他说笑,“不会,只是有些气喘,疼痛早已感觉不到了。” “啧!” 牙齿缝里发出来的声音,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势必也不会是个好现象。李梵音不指望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好话,赶紧赶人离开。 “你们的事情也可以着手准备了,别再来找我了,到时候自然有机会名正言顺地再见一面。” “好。” 本就一身黑色劲装的人又想效仿来的方式从窗户处离开,末了又想起一事,“那药够帮你坚持一个月,只是你若要再熬夜去给那个小姑娘整理试题那可说不好,自己的命还得自己多看着点。看在咱们也算是合作伙伴的份上,我可不想未见事成就见死人。” 李梵音点了点头。就见那人一阵风一样消失了,唯独留下个男子的大脚印在窗口,想也知道是因为他开始那一句话故意气他。 他今日本就感到有些疲惫,原想趁着午时将昨日的功课抽测一番,或许到时候就不必再跑一趟锦乐师府上,如今恐怕这一趟是省不了了。 裘彩撷,你可千万莫叫我失望才是。 正文 第034章 年轻管家 过午的时候, 裘彩撷回到国子监。许是素日里就不是个守时的人,众人对她姗姗来迟并未吃惊。将果子露递给武琳琳她们的时候,裘彩撷收到了意外的惊喜。 “喏,这是课业的笔 记,”武琳琳将一个小册子递过来,一看就是小姑娘手工制作的。“马上就要国子监考试了,你趁着这两日拿回去抄一下。多少熟记一些通过的概率也就大一些。” 武琳琳是武 太傅的女儿,作为那样要面子的一个人,武太傅肯定不愿意自己教习的女儿被国子监的考试拒之门外,因而这本册子对考生来说绝对大有裨益。不过对于裘彩撷来说,收到来自女孩子的好意倒是头一回。至今为止不会因为她的乖张和反骨原理她的,除了家人也就只有李梵音和李瑜二人。 裘彩撷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姑娘之间的友谊是这么容易培养的,之前一定都是找错了方法。 裘彩撷才将将接过来,武琳琳又挨近她身边轻声道:“只是给你的,若是秦婉婉问你要的话……” 她顿时会意过来,勾着一边嘴角笑看起来既肆意又精明。“你且放心,我给谁都不会给她瞧的呢,这个情况可不存在。” 裘彩撷话锋一转,保证道:“当然,我也不会给其他任何人看的,毕竟也算是咱们女子之间的一个秘密。” 裘彩撷打蛇随棍上,她大抵摸清楚了女子之间的友谊是建立在共同的一件事情上,即便是共同的爱好、共同喜欢的事物或者像今日只不过是共同征伐了一番男子。这种感觉很奇妙,不过裘彩撷并不打算深究,毕竟这个程度已经很好了,她没有同武琳琳深交的打算。 她不甚在意地一笑在我武琳琳眼里却突然叫她面上一热,她原先只知道裘彩撷这厮长得唇红齿白是个好相貌,但性格实在叫人厌恶。如今她生冷不忌的性格在武琳琳眼里就是直爽和豪迈,她的容貌较之以往在她眼里更甚,实在教人没有办法直视。 “咳,你知道注意就好,我给你二日抄完了即刻还予我。”武琳琳现下才发现要直视裘彩撷说话压力太大,怪不得国子监里诸多男子都只敢在远处瞧她,原先她到以为是裘彩撷欺压得别人过甚才引起的。 “另外,我阿爹今日被天家召走了,许是今日温完书就可以回府去了。” 经过武琳琳地提点,裘彩撷想起她之前说的“有事我且替你挡着”的意思。深入接触之后这个武琳琳真是上道得合裘彩撷的胃口,原来竟是这么一个人吗? 果不其然,过午不久就有先生前来通知可以各自归府。接下来的日子也很是轻松,按照往年的情况有资格参加监生考试的考生基本上都已经完成了基础的学业,虽说也有二十多岁仍然同监生考试苦苦纠缠的学子大多数都早早完成考核归家等待入仕。 裘彩撷收拾好书袋顺路到裘子楠的课室门口等待,里头的先生摇头晃脑地读着诗经。裘彩撷觉得自己有了很大的进步,竟然一听先生口中的句子就能判断是出自哪里。 后门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裘子楠一下就发现了。待先生交代完内容叫他们各自练习背诵的时候,裘子楠溜到门口。 “什么事阿姐?” 低年级的学子也有不少听过裘彩撷的大名,一时皆好奇地朝她望过来。 “今日下学得早,我先回去了,马车留给你。” 裘子楠面上一垮,“瞧你这样子不像是要立刻回府,已经好些天没和你一道回去了呢,阿姐你最近都做什么去了?” “如果阿爹阿娘问起来的话,就说我去何晋那里补习了哦,毕竟马上就要监生考试了嘛。”小小的说个谎,毕竟事实上确实是去学习的,裘彩撷这么说心里也不会有太多的愧疚感。 至于为什么不能说是去找李梵音,裘彩撷心下想不明白,总觉得不想在别人面前表现得同他太过亲近。可能是怕别人会误会,别人会问,然而问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走了哦。”她单肩背着书袋,准备转身的当儿又侧回来同他挥了挥手。 裘子楠心下无语,垂着眼角走回座位上。他的同桌是京兆尹的幺子陆沁,从小被宠到大很是瞧不惯裘子楠这副在姐姐面前唯唯诺诺的模样,要知道他的上头可都是姐姐。 “子楠,你阿姐总是欺负你吗?” 裘子楠吃了一惊,“没有啊,你为何会这么觉得?” 陆沁一副你骗不了我的样子,“我的几位长姐见了我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从不敢在我面前这般张扬。你那个姐姐倒是完全不同,恐怕是仗着年长你几岁不将你放在眼里,回头你去你爹爹面前告一状,好好惩治惩治她。” 裘子楠舒了一口气笑起来,“你可别这么说,我阿姐很好。” “你是怕她后头报复你吗?”陆沁思索片刻,“这也简单,不让她来国子监念书不就好了,统共一天见她也没多少时辰。” 说起来最近确实很少见到裘彩撷呢,经过陆沁的提醒,裘子楠的思维瞬间就发散到裘彩撷下课后去做什么上了。 不如找个日子跟着去瞧瞧? 虽说一开始的时候也和陆沁一样觉得有这么一个粗鲁的姐姐很是叫人觉得丢脸,不过慢慢的却觉得这样的姐姐要比终日只知在闺房绣花或者园中弹琴的好多了。至少她的姐姐带她上山下水,摸鱼打鸟的,别人家的姐姐可做不到。 想到这里他越发无心上课了,还想着入了国子监可以同她更多时间相处呢,没想到却是连面都很少见了。 话分两头,这边的裘子楠心心念念的裘彩撷这会儿出了国子监就直奔锦程府上。如李梵音所说的那样,锦程抽空给管家交代过了这事儿,于是她还没入府一个年轻公子已经等候在门口了,猜测可能是锦乐师的亲眷于是裘彩撷很是礼貌地拱了拱手。 那年轻公子见状立刻迎了出来,拱手规规矩矩地鞠了一个躬。“您应该就是裘姑娘了,奴是锦府上的管家乐喜。” 没想到是这般年轻的模样,裘彩撷吃了一惊。“没想到乐管家如此年轻,我还直当是师父家里头的亲眷呢。” 乐喜见这姑娘年纪虽小却是个性子豁达的,忙将人迎了进去。“锦大人至今仍是孤身一人,没有亲眷就是朋友都极少往来。今日上午大人差人只会奴,晚时会有一位姑娘入府是大人收的弟子,奴便在此处等候。” 裘彩撷一听越发觉得乐喜这个人有趣,“国子监下课约莫申时,你竟然此刻就在门口候着我吗?” 乐喜清秀的一张脸上带着笑意,看起来很是老实模样。“奴不曾见过裘姑娘,大人也没有交代您来的时间,奴是怕错过了。” 他带着裘彩撷来到室内,一个通透的琴房出现在眼前。所谓书房在锦程的府上和琴房是相互贯穿的,门庭皆没有装上门窗。四周的鸟语莺啼就这么直直钻入耳中,在裘彩撷看来这样的书房未免嘈杂了一些。 “裘姑娘,大人常年来极少回府所以府中下人少了一些。您有事可直接吩咐奴去做,奴就在外头。” 裘彩撷想到这人有过想要从未时等到申时的前科,怕他会一直站在外头直到她离府为止,只觉得心下不忍,忙唤了人上前。 “我这人读书喜静,你且送些茶水进来即可。最好是离这院子远一些,否则我就瞧不进书了。” 乐喜闻言趁着裘彩撷不自觉眼珠子转动的时候深深看了她一眼,半晌点头离去。 裘彩撷算是松了一口气,她本意是想让人退下休息的,不过当着人面总是说不出口,倒是本着一贯的盛气凌人地口吻说起来的话还算顺溜一些。 她不知道今日李梵音还会不会来,就着鸟语莺啼读了一会儿昨天背诵的内容之后就开始跑神。想着李梵音的身体、想着窗下听到的两个太医的对话眉头深深地皱起,复又想到太医背后是天家的委托和嘱咐心下总有不好的预感。 想了半天没有头绪也学不进去,干脆就那处武琳琳给她的小册子抄写起来。空白的册子她书袋里有很多,便当做是练字一样不过脑地机械动作起来。 不过半晌,本来还很是烦躁叨扰的小虫小鸟之声突然变得离自己很远。裘彩撷觉得很神奇,原来吵吵扰扰的从来都是她自己的内心,外界的干扰居然是可以自主去忘却的。 抄了半晌她觉得手腕有些酸,顺着方向活动了一下手肘才发现案边小几上放了一套茶具和几个香甜的米糕。宽敞的琴房因为这样的设计叫人无所遁形,所以当裘彩撷看到柱子边上露出的月牙色衣角的时候还是不由地瘪了瘪嘴。 看来这个对人对事都过于上心的管家还是没有走,也不知是站了多久,裘彩撷心下只觉得无奈,还有一些触动。 正文 第035章 锦府管家 “乐管家。” 她喊了一声。 几乎是立刻的,那人 转身施施然走出来,跟裘彩撷想的一样,虽说是没有待在她触手可及的范围内但结果还是一直站着伺候。 “奴在。” 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等待裘彩撷的吩咐。 “乐管家你近前来哦。” 有些疑惑,不过乐喜还是依言走了上去。案前除了一张小几还有一个琴架,琴刚刚被锦程带去皇宫所以空得很。 “坐下哦。” 裘彩撷拍了拍身侧的小蒲团,原是有两个,一个她自己坐了。如果乐喜也落座的话,两人几乎是并排而坐了。 乐喜犹豫了,毕竟这种妄视尊卑的事情…… “是有事情要麻烦乐管家,你先坐下吧,我不喜欢仰视别人说话呢。”她的眼珠子清澈中又带了一点精明,如今虽然这么直白地说着傲气的话却不会叫人觉得讨厌。 乐喜心神一动,居然鬼使神差地坐到了她边上的小蒲团上。落座之后立刻下意识地四处张望了一番,心下还是觉得十分不安。 裘彩撷见状从书袋里又取出了一个空白的小册子铺开在他面前,原先那本武琳琳给的还在案几上放着,她还毫不避忌就这么推到他眼前。 “乐管家,今日我得抄完了这些才可以,然而我现下手酸可抄不动了,需得麻烦你帮我抄一些可以吗?”她说的虽然是疑问句,但是十分笃定乐喜绝对是来者不拒。 果不其然,他深深地瞧了裘彩撷一眼便点了点头,提了一支更长更粗一些的男士毛笔蘸着墨准备动笔。 虽说结果并不是很好,但到底是让这人坐下了。且叫他慢悠悠地写着吧,反正写字倒尚比这么傻站着要省力不少。裘彩撷自个儿托着腮想东想西,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又看看锦程布置的这个琴房。 半晌,她觉得实在无趣便将视线停留在乐喜笔耕不辍的小册子上。出人意料的秀美字体跃然于上,几乎和雕版刻画出来的模子一样呢,如果是这样的字体的小册子拿出去的话,估计都能和街边上印刷出来的话本册子以假乱真了吧? 她摸了摸鼻子,觉得这个世间真是博大精深,而锦程府上更是藏龙卧虎。“管家不必要这么急迫的,回头我回了相府还可以继续抄写一些的。” 在发现乐喜之前她已经抄写了大半,武琳琳十分客气地借了她两日,恐怕也是知道两日的功夫足够写完。 “是,奴知道。”他嘴上是这么答应的,手上却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 裘彩撷当真觉得心下十分酸涩了,被人这样的全心照顾不可谓不叫人身体舒适,但是心里绝对是舒适不起来,这样的人合该好好保护起来什么都不做才对呢。 她不是个硬心肠的人,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领悟的增加她的感慨也越来越多。 “唉……”裘彩撷长叹一声。 乐喜抄写之余分出两分心思关注道:“裘姑娘何故有此叹息?” “只是觉得像乐管家这样的人未免太好了一些,非亲非故的都可以做到如此呢。”她面上的婴儿肥尚未完全褪去,说话的时候小嘴也比平素里更翘一些,翘起来好似个撒娇的小姑娘。 乐喜一开始就觉得这个到府的裘姑娘同锦程描述的十分不同,如今听她这么说只觉得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心跳自此蔓延开来。 “裘姑娘是锦大人的弟子,是锦府登门的客人,奴对裘姑娘恭敬一些也是应该的。”他说话的时候恪守本分从不直视对方,老实极了。 “那么乐管家大可将我当做街上的寻常人,我这人啊特别容易感动,只要是对我好一些我就会受不了。”裘彩撷毫无形象地耸了耸肩膀,“而我回报别人的方法可能并不叫人喜欢呢。” 乐喜有些吃惊小姑娘说话如此直接,竟隐隐有些推心置腹之意。他告诫自己过多地涉及主子的事情绝对不对,不过这会儿却有些管不住自己。 裘彩撷不知道他内心做何想,自顾自说道:“若是一个人对我好,我便想要他也好。如果不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时时照顾着就会担心他在外头受了别人的欺负。” “之前相府门口有一只可爱的黑猫,我投喂了一次它便日日在后门口徘徊,有时候也会有一些小花、山果、山栗子什么的在门口。我觉得它一定是在等我的,于是有一日再遇到它的时候我就把它带回去了哦。” “结果它可能不喜欢这样的照顾,春天才来的时候它就翻过墙逃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呢。”裘彩撷歪了歪头一副思索模样,“所以我想可能我一开始就不该把它带回去呢,可是不带回去那会儿正是冬天最寒冷的时候,外面也不那么好找食物了呀,它就有可能被冻死或者饿死了。” “所以如果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估计我还是会把它带回去吧,就算它不喜至少也为它熬过那个冬季了吧?” 所以她说的“回报别人的方法叫人不喜”是这个意思吗?乐喜不得不承认裘小姑娘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多多少少以为这个姑娘还是免不了京中贵女的纨绔本性。 “裘姑娘心善,不必为此自扰。”乐喜觉得在主子的事情上自己没有能置喙的余地,说一句上的了台面的官话带过去便可以了。毕竟这位裘小姑娘说他待人极好,他的回答也是实话,无非是职责所在罢了。 他不会自不量力去做那董永和七仙女,乐喜一惊,为何他会用这个例子来比喻自己同这一位? 裘彩撷最厌烦叫人说心善、好人之流,她可是自小下定了决心不做好人要做像裘相那样口蜜腹剑、表里不一的奸人。听到乐喜这么说也知对方只是敷衍之话,心下有了计较。 “所以乐管家可不比对我如此周全,莫不是也想被我抢回府去像那只小黑猫一般圈养起来吗?”她勾起一边嘴角笑的时候说不出的揶揄之意。 乐喜自诩差一年就双十的年华,竟然叫一个小姑娘弄得心绪不平真是可笑。他立刻放下毛笔道:“是奴不会说话,不过职责所在罢了,裘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裘彩撷并非想逼得他认错,出发点明明只是想叫对方可以更为自然一些最后怎的像是做了个强盗要来强抢民女一般。她不禁有些悻悻然,摸了摸鼻子。 不得不承认国子监里面可以开的玩笑放在乐喜这边似乎并不行,莫非这就是差距吗?所以他对所有人的敬畏真的是指责所在,并且……他在怕她? “我也就是开个玩笑,乐管家,不要这般说话。我真的不喜。” 语气较之前更为低沉,乐喜自然发现了她情绪低落,于是起身行了一个礼。“奴让厨房准备了些甜汤,这就给您端过来。” “好,多谢。”兴许也是没有继续对话的欲望,这回裘彩撷倒是没有留他。见人走得远了她复又低下头按照她原本抄写的那一本小册子继续作业。同人聊了个不欢而散裘彩撷倒是老实多了,专心致志地写起来间或还要照着册子上的内容读上一遍。 这头的乐喜方心绪不定地出了琴房,迎面便遇上一人。此人一身襄蓝色的衣袍,行为举止皆风度优雅,尤其出色的是他面如冠玉的容色。他立刻反应过来,上前行礼道:“奴见过世子,未能及时迎接请世子赎罪。” “无妨,我与你家大人是挚交,你未来之前这府上我已经熟识了,所以便堂而皇之登堂入室了。”李梵音礼貌又带着梳理的语气同他芝兰玉树的姿态如出一辙。 可能是方才同那裘小姑娘交谈的关系,之前觉得甚为得体的世子这一流的方式如今看来还真是冰冷而不近人情呐。 “世子自谦了,裘姑娘正在琴房,奴领世子过去。” 李梵音毫不犹豫地一摆手,道:“不必了,我识的路。你有事要忙不必顾及到我。” 这就是上位者该有的语气,他本就是身份超然,自己当然不能比拟。于是他这样的身份只要懂得服从就可以了,服从可以叫他过得更为舒适一些。 这人说话也同多年来那些达官贵人一般,从不用正眼看自己,仿佛自己的存在就是一件污眼睛的东西。不知为何,乐喜的眼前突兀浮现出裘彩撷支着脑袋侧身看着自己的样子,漫不经心地一瞥,但是这般的漫不经心却更显得她打心底没有对自己的轻视。 “诺。” “对了,届时离得远些。我在的时候不许别人打扰,相信你们大人也已经嘱咐过了。” 乐喜屈身鞠了一躬,待那襄蓝色的身影离去再也瞧不见他才起身朝厨房的方向去。说是有甜汤,实际上他一直候在琴房外头又怎么会有时间吩咐下面人去做?不过那位一听是甜汤就应承下来了,应是嗜好甜食的。 他心下一动,便找来护院的小厮,吩咐了几句就叫人赶紧出府去。 正文 第036章 才思泉涌 远远的就能看 到一个少女认真抄写的样子,她的笔管握得很近速度又快,神情是少见的认真和紧张。额头上的鬓发垂下来都感觉不到还真是不似她的作风,想到之前在外头听到的对话,李梵音放松了面上的表情。 他的脚步声很轻,以 至于最后坐到了裘彩撷边上的小蒲团的时候,对方只是顺势将册子翻过去一页,连个眼神都吝啬于给他。这对于李梵音来说真是难得一见的体会呢,于是他好奇地凑过脑袋,从裘彩撷的肩膀和毛笔之间的缝隙中去看如此吸引她注意力的好东西。 等裘小姑娘 感觉到脖颈处有出乎意料的温暖气息的时候,猛一回头看到的就是近在咫尺的一张脸,五官什么的都是模糊一片,只是雪白的肌肤显示出是一个相当年轻且身体健康的人。 她惊了一跳,五官扭在一起。“喂,搞什么靠那么近?” 那人顺势就离得远了一些,那距离也仅仅是足够裘彩撷将他整张脸看入眼中罢了。离得近了裘彩撷这才注意到他鼻尖有个若有似无的小痣,并非纯正的黑色,不仔细看并不真切。 那人就着歪着脑袋打量的姿态笑着说:“想瞧瞧是什么叫阿彩看得入迷,不过这小册子上的字体和阿彩现下写的并不一样哦。” 裘彩撷对比了一下,面上绯红一片。果然她的字体单独拎出来看倒还算工整,可是同武琳琳的一笔就显得很是漫不精心。 “是向同窗借来借鉴一下的课业笔记。” 其时单看内容李梵音也知道这东西的作用,他点了点头,随即便看到裘彩撷犹如变脸一般自刚才的羞怯到现下的成竹在胸。 只听得她又说道:“李梵音你来的正好,不是说要抽测昨日的课业吗?” 方才她已经有诵读了一遍绝对不会再犯上次的错误,同样的情况丢脸两次就不美妙了,她今天是来接受李梵音的赞美的! 李梵音见状心内暗笑,仿佛已经看到裘彩撷内心燃气的好战的火焰,心下更是像捉弄她一番,“今天就不抽测了,因为相信阿彩昨日回去一定会加倍努力学习的呢。今日我带来了三份曾经被拿来考试时候使用的完整试题卷子呢,咱们做一份比对一份好吗?” “哈?” 这句话说得裘彩撷一颗心犹坠冰库,被打击地尚未反应过来的裘小姑娘立刻就收获到了三份试卷的满满恶意。看着和昨日她背了半袖的卷子一点关系也没有的题目这会儿真的是大吃一惊了,前头还只是叫她填上诗词罢了,现如今居然还有两个当下话题的讨论题! “那么咱们就开始了哦。” 李梵音说着便抽走了原本摊开在裘彩撷面前抄写的小册子,本欲顺手丢到边上不过立刻就叫裘彩撷拦下了。 “我是接的别人的呢,还得要还的,可别扔了啊。” 心想依照武琳琳对这个小册子的宝贝程度指不定这又是一次翻脸的导火索,于是扯着男人锦缎做的衣袖阻拦他的动作。 李梵音只好作罢丢到一边,复又说道:“这东西对你来说并没有裨益,毕竟你的基础已经那样了,稳扎稳打是没有办法让你在一段时间内突飞猛进的哦。只能委屈你这博闻强识的脑袋近期多记一些了,不然可就赢不了胡天涵了。” “咦?”没想到李梵音会把昨天她说的话又翻出来揶揄,一时有些语塞。转开话题道:“说起来昨天我拿着孔明锁回去叫子楠看到了,他倒是也想要一个,想问问是哪个师傅现在在做呢?” 李梵音眉头一皱,想起之前被那个家伙嘲讽的话。“等你可以自己解开这个孔明锁的时候自然就知道是哪个师傅做的了。” 这是被拒绝了吗? 裘彩撷面色讪讪也没有再问,对方倒是贴心得很,看她没有办法再扯话题了就预备好了卷子平铺在她面前。琴房的小几不够长李梵音便将它铺在空置的琴架上,如此还是摊了整整一页可见题量有多大。 裘彩撷几乎是瞧了一眼就想放弃。“这么多内容我会写到手腕断掉吧?” “唔,这是将三次的题目汇到一块了所以翘起来特别多。”李梵音诚实地说,“不过阿彩可以放心,监生考试的第一门测试有一天半的时间去应对,从时间上来说是绝对足够的。” 裘彩撷绝对她的右眼皮一直在跳,这个是时间的问题吗?是考完试直接要请太医治断腕啊。 “那三份我哪里做得完呢?” 知道她会有此一问,李梵音故作神秘道:“给你将内容列在一起了,你也先瞧瞧每个题型长得如何,同这些题目先熟悉起来吧。” 裘彩撷听了这话觉得现下不止是眼皮在跳了,已经严重到眉毛也跟着一块儿在抖。所以……是要和对对联以及古文诠译做朋友的意思吗?抱歉,差点忘记了你——话题论述。 “咳,那么就开始吧。” 李梵音说话间还是带着一些轻咳,裘彩撷瞧着他觉得不忍,于是乖乖应下来几乎是对他言听计从了。 今日的卷子是昨日没有做过的,所以裘彩撷一路写下来只觉得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倒是有几句方才抄写武琳琳课业笔记的时候写到过,由于是边读边抄的没想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能够被完完整整地填上答案给了裘彩撷极大的信心和鼓励,而空白的部分这么一对比就显得突兀而不合群了。 那些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暂且不提,但凡是需要发散思维去创造的部分裘彩撷都不打算将题目空起来。其时也实在是担心李梵音像昨天一样,看到她交出来的卷子几乎要气得背过身去。 做着做着裘彩撷瞧出点门道来了,她兴奋地拍了拍李梵音的肩膀。 “我知道了,你看你看,这三题长得好像哦。”裘彩撷指了指墨迹未干处,一处是她将将写了内容的部分其他二处还未填写。“只是将蛇换成了狼,将农夫换成了妇人,讲得都是一个善心不得却反受其害的事例呢。” “这里也是,说的是个山中狸猫戏耍行人的故事,其实这么说起来三者的本质都没有变。”她越说越激动,忍不住要手舞足蹈起来。一张面上笑得艳丽而灿烂,叫人不敢直视。“李梵音,这就是你说的叫我看看每个题型的长相吗?我可明白你那么笃定我能完成的原因了。” “哦?”明知道裘彩撷是记吃不记打、打蛇随棍上的类型,还是忍不住问道,“即便有几个题型相似,但是一张卷子还是得耗去寻常人的大半日呢,阿彩可能在学识上尚不如个寻常人呢。” 裘彩撷摸了摸鼻子,并没有被说中事实的恼怒。“就是因为这样,我只挑着会的去做,这么一来可就节省了大把的时间了,毕竟我会的内容确实有限。” 她摊了摊手,一副叫你失望我也是无能为力的样子,小脸皱成吃了酸梅子的模样说不出的好笑。 “瞧你这副骄傲的小模样,我倒要误以为是不是之前不小心夸奖了你呢。”李梵音见她模样丝毫没有对自己不长进的后悔,话锋一转,“别人道你纨绔、道你冥顽不灵,听过也就过了。莫要听得多了便信以为真,把自己当做个傻瓜只会叫看戏人的人高兴,关心你的人难过罢了。” 裘彩撷夸张的表情瞬间凝在脸上,慢慢地像定格的动作一般恢复了原状,面无表情地埋头继续做起卷子来。 原本还是会偶尔抬头瞧一瞧窗外头的她如今笔耕不辍,一点也没有停歇的意思。李梵音沉着面色看在眼里,到了一杯茶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大抵是在告诉她渴的话就停下来歇一歇。 裘彩撷瞥了一眼没有其他动作,只是一味沉浸在论述题里头,因为……被李梵音刺激了一下居然对那道“如果父辈觉得你不成才你会怎么办”的论述题产生了无数的灵感。 不知不觉间被冠上了“父辈”称号的某人,尚在兀自思索会否方才语气太重真的伤了这姑娘的自尊心。毕竟是姑娘,虽然面皮较之同辈厚实很多…… 半晌,裘彩撷那头终于停笔修整了,丢下软笔的瞬间毫不客气地牛饮了一整杯茶水,畅快淋漓之余丝毫没有注意到李世子在偷偷瞄见她写的论述内容的时候侧阴阴的一张脸几乎要喷出火来。 “裘彩撷,你来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如果父辈觉得我无才无德,我会对父辈说——别人道我纨绔、道我冥顽不灵,听过也就过了。莫要听得多了便信以为真,把我当做个傻瓜只会叫看戏人的人高兴,关心我的人难过罢了。’” “嗯。”裘彩撷眼珠子一转,笑得无比单纯,“大抵就是你说得太有道理,惹得我文思泉涌,对你的钦佩之意如大江大河滔滔不绝呢。” 李世子一脸无奈,心说确实应该听那人的话,做什么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正文 第037章 我的东西 “阿彩,回去 吧,晚间不许温书温得太晚影响明日课业。” 未时将至,李梵音和 裘彩撷走到门口,两人不宜一起走,是以李梵音便想查人悄悄送她回去,明着却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乐喜本是随 在两人身侧,见裘彩撷转身要走便喊住了她。 “裘姑娘,这是府上的一点小小心意,方才见你正忙没有打扰。”实际上是李梵音明确告知了不许人靠近琴房,他面上笑着将一个小食盒递给裘彩撷。 “不不不,不必客气了哦,打扰了府上一下午怎么好意思再拿东西呢?”裘彩撷是真的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午时同李梵音用食时候也没能敞开肚子吃个爽快,这会儿已经隐隐闻到点糕点的香味。 她看了一眼李梵音,眼里好似在询问长辈是否可以取用这些礼物。李梵音叫她瞧得莫名,这种被定义为父辈或者叔辈的感觉突然叫他觉得烦闷。 “阿彩,我现下还有些事,先回府了。你路上小心,明日国子监再会。” 说着他就上了马车,还是原来那位车夫驾着来的。裘彩撷点了点头,再会的话还没有说出只见那车夫晃悠着手里的马鞭已经驶出好几米开外。她拧着眉头,不由觉得如今的李梵音似乎和初时见到的有些不同,具体是哪里又说不出来。 “裘姑娘,这是锦大人吩咐的,您就收下吧,免得锦大人责怪奴办事不周。”乐喜手里提着食盒一直放在她面前,好似一点也不觉得累。 裘彩撷闻言松了一口气,笑着说:“如果是师父的馈赠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乐管家,你下回得转告师父不需要那么客气的。” “是,奴会的。另外,”乐喜顿了一顿,从袖中那处一本熨帖得十分平整的小册子,就是之前裘彩撷从书袋里面拿出来的一本。“这个还给裘姑娘。” 裘彩撷心想着方才他下去的时候居然没忘记带走这个,于是便顺手接过来。小册子上满是墨香,重量和厚度却比之前多了很多。她不由打开一看,瞬间就怔住了。 “你、你竟然抄写完了?不对,我记得武琳琳的小册子明明一直都放在琴房的琴架上,你是怎么办到呢?莫非你是法术吗?” 这简直还不可思议了,是违背裘彩撷九年来认知的一件事情,如今这乐管家在裘彩撷眼里简直是闪闪发光的存在。 乐喜被她的说法吓了一跳,生怕被裘彩撷当做个装神弄鬼的道士或者为害一方的山精妖怪。立刻接着说道:“裘姑娘误会了,奴自小会速记,方才裘姑娘说这个册子今日务必要抄写好,奴便想为姑娘近一些绵薄之力。” 裘彩撷听了只觉得心下一阵暖/流,想到方才李梵音说这个册子对自己来说并无裨益,但是这会儿她却完全不想告诉乐喜这个事实。她稳稳地接到手里,妥帖地放入书袋中,口中有千言万语一下子塞到咽喉处,这下她真的被口水呛着了。 猛地咳嗽了一阵,刺激地她完全说不出话来,她只得在袖中一阵摸索,找出个素日里藏些喜爱宝贝的小锦囊。她犹记得是有个黄金的小貔貅放在里头,这个是她年初外祖父来看她时候赠的礼物,礼轻情意重这会儿借花献佛也算恰当。 于是她干脆把整个锦囊塞到乐喜怀里。“乐管家,咳咳,这也是我的心意,请咳咳千万不要推辞。” 裘彩撷是走路来的,马车让给裘子楠载他回相府了,于是这会儿她担心乐喜不愿收,待那锦囊入了乐喜手里她立刻闷头就走入街头。锦府偏僻需得绕过几个巷子口才能见到人烟,这会儿她走得脚下生风像是身后有怪物追着跑一般。 “哎,裘姑娘。” 乐喜手里拿着锦囊只觉得重似千金,里面摸着有个细长之物但他不想打开瞧,只盼着之后有机会再将东西还回去便是。 乐喜吩咐左右护院关大门准备回府,一辆宝蓝色的马车复又驶回来,动静完全没有离去的时候那般肆意,反倒是有了点小心翼翼地意味。 车夫还是原来的那一个,乐喜认出来人立刻又赢了上去。 “不知这次折返回来是有什么吩咐?” 车夫下了马车,帘子里头的人却没有动静。“我家主子遗落了东西在贵府上。” 乐喜没能理解,因为在二人出琴房的时候明明他检查过里面,确保没有遗落才跟随耳热一道到前门。他礼貌地拱了拱手,“不知是什么物件,奴好帮着一起找一找。” 车夫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只是照着李梵音交代地说道:“已经找到了,就是乐管家手中的那个锦囊,烦请交给我吧,别耽误了主子的事。” “可是,这……”乐喜愣在当场,这物怎么能成了他的遗落之物,明明是方才裘府的姑娘硬塞到他的手中,本想着是过几日还回去便是。既然如此,这东西自然不能落入他人手中。 “乐管家请三思,我家主子尚在马车中。” 这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见识过方才那人冷淡高傲模样的乐喜咬了咬牙,尚未想好应对之策,只是这人趁着裘家姑娘离去之后再折返回来也是认定了他说不出这锦囊的来历,打得竟是死无对证的想法。 还未等他开口,那车夫劈手躲过锦囊。手腕之大根本就是一个练家子才有,乐喜紧赶着跑到马车边拦阻那人。 “囊中之物可以给您主子,只是这锦囊能否留给奴。”乐喜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说,只是想着留下点什么就好,只要能留下点什么…… 车夫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一时也有点那不好主意。这会儿只听得马车帘子后头传来男子的声音,清冷的好似珠串撞/击一般。 “我的东西,即便是不要了,一丝一毫也不能落入他人手中。乐管家,你可要谨记心中才是。” 帘子自始至终没有掀起过,但是乐喜却莫名感觉要那凌厉避人的视线直直打在自己身上,明明身穿长衫仍然觉得浑身难以抑制的寒冷刺骨。 “奴,奴谨记了。”心中咨嗟不已,乐喜明白自己和对方的差距犹如云泥。一开口就能发现他可以自降格调在那位面前称“我”,自身却无法去了奴籍真正道一声“我”。 马车再度离去了,直到消失无影他心里仍旧暗暗担心会否再度回过头来,再度提醒他只不过是卑微的一滩烂泥。看着天色渐晚,他竟然生出了些许这么多年来都不曾有过的悲哀。 “管家大人,是否要关闭府门了呢?” 这已经比平时晚了些许,守卫的两人都只是一般的长工,晚间是要回家去的。乐喜点了点头,两人瞧着他发白的面色也不敢多说话,自外头向内阖上了两扇大门,好似也把方才发生的事情全部都隔绝在外。 这头的某人方才接过车夫递来的锦囊,打开一看瞬间面色一变将那东西丢到马车的一角,这还不解气,他胸口起伏剧烈一副立刻要发病的样子。 只见被打开的锦囊里面露出了小小的蝴蝶一角,圆圆细细的长柄像一个女子使用的发簪模样。某人心下怨恨,这厮真是丝毫不长心眼,又或者说对任何都是一般心思。 她当发簪是个逢人就能送的东西吗?所以……给自己的也只是因为每日都戴在身边,价值不菲又是十分顺手之物的原因吗? 他又想起那人从他窗口离开时候说的话,似乎这个裘彩撷的反应总是超乎他的预料。他微微平静了一些,顺手将那个锦囊连同里面的东西收拾妥帖,本想随意就放置在马车暗处的多宝阁里,转念一想又鬼使神差地收入袖中。 今日的裘彩撷回府时间早了一些于是便将将赶上了裘家上下的饭点,她将从锦程府上带来的东西往房间桌上一放便要出去。眼尖的看到梳妆台上有个物件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很是刺眼,走进了一看可不就是那个本应该被送出去的小金貔貅嘛? 脑筋一转才想起来昨日夜里看书的时候,怕烛火映照出来便去了帐蔓将窗口遮起来,奈何夜间有些风,于是这个重重的小东西就被她当做个镇纸守候在帐蔓前了。 裘彩撷扶额,那么那个被她顺手送出去的是什么?而且那个沉甸甸的手感里面肯定是有东西的啊。不会是去国子监的路上顺手在地里捡的石头或者树枝什么的吧? 她曾经也把一些个头大的或是长得特别稀罕的甲虫装进去,那乐管家打开来看到这么特别的礼物可怎么办?一定觉得是在戏弄他吧? “阿姐,可以开饭了哦,你怎么还在这儿坐着发呆呢?” 裘彩撷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别提了,今天好像做了件蠢事。” 裘子楠小小的个子就这么迎着夕阳站在她跟前,小脸是纯洁和安慰的笑容,“别这么消沉嘛,阿姐,说得好像蠢事你做得少一般。这种事不都应该习惯成自然了吗?” 裘彩撷一听立刻炸了毛,“所以你是在讽刺我吗?” “说什么呢阿姐,子楠是在安慰你呢。” 裘彩撷托腮,“呵呵,还真是谢谢你的安慰。” 正文 第038章 黑色银针 又过了两日, 裘彩撷都是认认真真地上了课,唯到第二日下午国子监里突然热闹起来。原是天家有圣旨选宣读,裘彩撷这会儿倒像是入了定,外头嘈杂纷纷也没能影响到她。只是当这嘈杂之声越来越近的时候,何晋拉了拉她的衣袖。 “裘彩撷,待会儿再 看吧,等天家的事宣读完了。” 她这才回过 神来,原先是不爱看书,最近瞧见一本叫《鱼雁商事》的书大为改观,觉得里头来来往往、尔虞我诈的商人十分生动且有趣。 “天家之事大多与我无关,叫我作甚?”裘彩撷勉为其难抬头瞧了他一眼,突然觉得前头有一道灼热的视线,不由得转头寻找起来。 却是她那个表姐秦婉婉瞧着她,面上的表情得意不已。裘彩撷心想会否最近放任她太过,导致她的表情完全不受管控真是叫人瞧着讨厌。 裘彩撷正在兀自思索间,宣旨的太监居然直接进到裘彩撷所在的课室,并非裘彩撷之前见过的那个崔英,这个太监看起来年轻很多,长相居然也算得上英气。 “奉太后懿旨。” 细长尖锐的声音一出,裘彩撷等人领命只得在里头就给人跪下了,唯独那个课室最后头歪着身子的人一动不动。算起来他是皇上的同辈,又有过特旨无需下跪自然是有恃无恐。此人正是临山宁王世子。 “国子监秦氏婉婉,聪慧敏捷,才能出众,端庄淑睿,敬慎居心,性资敏慧,率礼不越。着即封为五公主伴读。” 秦婉婉本就因为深得武太傅之心,安排的位置靠前且独坐,于是她施施然上前仪态优雅就有了足够的施展空间。 “谢太后娘娘抬爱,草民遵旨。” 她跪地双手向上等待接受旨意,若说是口谕尚且一般,若是旨意则摆明了是太后愿意叫人高看她一等。国子监的人都不是平头百姓,这其中的厉害即便他们不想知道,常年在官场的门第中也是耳濡目染,于是这么一来纷纷起了结交之心。 秦婉婉领旨叩谢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要瞧一瞧裘彩撷的表情。莫不是一脸气急败坏也不能是个好颜色的,哪知待她回头看到的居然是一个黝黑的头顶,两个垂髫的小髻跃然于上,那厮竟然在宣读完懿旨的下一刻便坐下看书去了。 秦婉婉面色难看,但是一想这裘彩撷也不是个爱好读书的,肯定是心中抑郁不想叫人看去只得装作这副认真模样。 哼,现如今除了出身,她还真的是没有一样不比那裘彩撷强的,裘彩撷那厮烂泥扶不上墙,她真是的自己庸人自扰了。 裘彩撷沉浸书海之中悠然不觉间别人居然已经想出这么多去,直到她阖上书页才发现此间已经是午休时间了。课室里的人皆不知所去,她想着便也收拾收拾书本想离去,一个声音却把她叫住了。 “阿彩,晚间我可能不得空去教你。” 一听这个称呼她就知道开口的是谁,本来也是麻烦别人的事情,裘彩撷很是不好意思。“没事呢,你的事比较重要。” 李梵音闻言这才朝她的方向走来,停在距离她三步开外低头打量了一下她刚才正在读的书,接着叹了一口气。“此书不是不许你看,只是你目前只争朝夕,待到监生考试过后便有大把时间可供挥霍。” 裘彩撷面皮一红,但是听到最后却隐隐有些怒气。“看这书怎么能叫挥霍时光?我觉得《鱼雁商事》写得很好,著书人必定是一位成功的大商人。” 李梵音难得叫她顶撞了一回,也不免有些好奇这本书究竟有什么魔力叫一个心胸宽大的小姑娘来同她一争对错。 不过他不打算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因为一点小事便浪费时间去争执,他也绝对不喜这类似女子般喋喋不休的行为。于是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认了错。 “是我用词不当,阿彩需得原谅我。也不过是瞧着时日不多,多关心几句罢了。” 李梵音这样的人,能从他口中听到一个错字已经实属不易,裘彩撷见他面色如常好似方才的事情只是不经意的一个小玩笑便也释怀了。 “唔。”裘彩撷低声应了一下,又觉得这般太过冷漠,“我此后不会再看了,一定会以监生考试为重的,你放心吧。” 李梵音瞧她低着头的毛茸茸后脑勺,眉毛一挑,居然叫他发现了在她跟前以退为进能取得更大的效果,天知道他只是因为不想同她多做言语上的纠缠才放下/身段认下错。仿佛是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突兀他的心情变得很好,连过午要入宫的事也变得可以忍受了。 这颗毛茸茸的脑袋占据了他所有的视线,他突然觉得手心有些痒,好似摸上去的话手感一定会很好。但是,那是别人的头发…… 他轻咳一声,最后还是没有动作,反倒是与她拉开了一些距离。“早些去用午食吧,我虽不能亲自管着你也不能遗忘将昨日未完成的部分写完呢。” “嗯,好。” 裘彩撷十分受不了李梵音这么温柔的语气,非常非常受不了。因为他一旦这么说她就会没有办法拒绝,这种被人操控的感觉实在叫人费解。 待李梵音走后她还呆呆地保持着原来的样子站了一会儿,很奇怪不是吗?为什么心会跳得那么快呢? 于是没有李梵音的下午过得特别快,裘彩撷准时在裘子楠门口等他下学,这会子反倒是裘子楠有些惊讶了,提着小书袋朝她跑过来。 “阿姐,今天不去温习功课了吗?” 回想起前几日他的奚落,裘彩撷作恶的心又起。这会儿一把揽过裘子楠肉敦结实的小身子,学着他们娘亲的样子皱起一双秀眉,鼻尖微微抽/动。 “小子楠,阿姐对你不起。一想到这么多日叫你一人独身来去,承受着姐姐不在的寂寞与苦楚,阿姐便心如刀割,子楠你原谅阿姐可好?” 说着还想跟进一步觊觎起他滑滑嫩嫩的一张小脸来,说起来自他会走路了之后就很少欺负他这张脸了。 “喂喂,你冷静点阿姐,这是在外头呢。” 裘子楠人矮手短,只好努力挥着小短手将裘彩撷欲凑近的脸推开。那头的人手长脚长,脸够不到,两只手却可以肆意地在裘子楠脸上搓圆揉扁,玩得不亦乐乎。 “小子楠,你的意思是外面不可以,回到府里就可以了吗?” 裘子楠一听立刻气急败坏,也不管她说什么,七手八脚挣脱了人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说:“阿姐,你可别曲解我的意思,反正……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 “哦?”裘彩撷眉头一挑,艳丽的姿容越发避人。 于是她亲眼见证了裘子楠像个小肉/球一般落荒而逃,她轻笑起来,这个小家伙能跑到哪里去?到时候上了马车这么狭窄的空间还不是叫她手到擒来。 待到车夫阿黄看见一脸惊慌的裘小少爷窜进马车之际,没过多久那个笑得像偷了腥的猫一般的裘大姑娘四平八稳地走过来。上了马车没过多久里头就翻天覆地地折腾起来,阿黄眼观鼻鼻观心直当没听到架起了马车来。 没多久里头就传来裘小少爷认错讨饶的声音,回回皆是如此阿黄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心里默默地替裘小少爷自求多福,谁叫这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回回还要自个儿招惹上去。 马车里头的人闹腾累了便各自一边躺着歇息起来,裘子楠心里头原先还怨恨这裘彩撷老是仗着年岁长欺负他,末了也渐渐烟消云散。反倒是主动凑近了一些,问道:“我听说太后传旨了,家里那位是要上位了吗?” “嗯。”裘彩撷主动将靠枕分了他一半,两人头挨着头靠在一块儿,“那日咱们不是没捎上她嘛,听说是半道上搭了太子的马车来的呢。也真是个有能力的,换了你和我绝对做不到这个程度。” “阿姐!”裘子楠闻言狠狠摇了裘彩撷一下,“现下不是夸别人的时候吧,她一直看人都是那个样子,现在还不是要尾巴翘到天上去啊?” 看着他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裘彩撷觉得好笑,“你个小孩子瞎操什么心?她再厉害该操心的也是咱们阿爹。” “话也不能这么说,”裘子楠被她的话说得有些不高兴,“阿爹和阿娘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你竟觉得你比咱们爹爹还要聪明吗?” 裘子楠摇了摇头,从书袋里掏了一个小物件出来,“阿姐,这事儿或许没影我却觉得不对,所以我只告诉你。我前几日不是领着姨母去找你吗,我拾到她袖子里掉出来一个物什,就是这个。” 于是他摊开手掌,一根闪着银光的针尖现于裘彩撷眼前,一端是光彩熠熠另一端却漆黑一片甚至连顶端都有些融掉了。 裘彩撷心神一动,忙从他手里打落这个东西,抓着他的手掌翻看。“你有没有被它扎到过?” 正文 第039章 最坏打算 “你有没有被 它扎到过?” 裘子楠无辜地摇了摇 头,“之前一直是装在这个小锦盒里的,不过我担心放在府上被人发现,最近就一直随身携带着。” 看裘彩撷的 表情就知道她和自己的想法是一致的,但是裘子楠还是率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那日见姨母她正准备去叫母亲的,我担心……” 马车摇晃了一阵就停了,眼看着就要到府门口。裘彩撷止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想来也明白很多事情不适合现下来商量,去过干净的帕子包了那根银针。 “这个且先放在我这里,我们二人的能力确实未必能干什么大事,我会找个机会同父亲聊一聊,你也别担心了。”裘彩撷拍了拍裘子楠的脑袋,率先从马车上下来。 笑着说道:“无非那厮是个公主的侍读,所谓侍读就和书童一般,横竖还是咱们爹爹更胜一筹。” 本是说来安慰裘子楠的一句话,偏生这么巧秦婉婉的马车是随着裘彩撷那架到的府上,等同于前脚后步到达,于是裘彩撷的话自然一字不漏地传入她耳朵里。 只见她瞬间变了脸色,隐忍地怒火一眼就能看穿。但是不知想到了什么她面上表情突然转好,仿佛云开雾散一般。 秦婉婉在裘彩撷眼里本就是一副惯会装模作样的姿态,裘彩撷只当她这回又是顾忌在裘府门口所以情绪有所收敛,也没将她当一回事。 这头的秦婉婉却几步靠近裘彩撷身侧,伸手挎住裘彩撷一侧的胳膊,很是亲昵的样子。 “阿彩妹妹今日在国子监可好?” “好不好也和你没关系,而且你可别挨得我太近,身上的脂粉味道真刺鼻。”她一撒手就甩开了秦婉婉纠缠的那只胳膊,这会儿裘子楠也下了马车,她揽着小萝卜头就往府里面走,没有继续同这厮交流的意思。 秦婉婉毫不气馁,提着书袋跟在后头。 “阿彩妹妹可知道我今日入——宫,见到了谁?” 她刻意强调了“入宫”二字可真是浅薄地叫人讨厌,裘彩撷不予理会。 “那人在一株桃花树后头,真是人比桃花美不甚收。我二人一道谈论了诗经又谈论了史记,不下一会儿便成了知己好友。” 裘彩撷撇了撇嘴,“表姐,以后这种男女私会的事情还是不要轻易地拿出来在人前谈论才好哦,免得别人以为表姐是对男子有多么的爱慕。” “不过表姐都愿意为了男子舍弃为女子辩论的机会,恐怕这个‘爱慕男子’的美名倒也非你莫属了。” 裘彩撷配合这一番对话慢下脚步,正想回头瞧一瞧她的神色,余光却被她腰间的一个锦缎香包吸引了。 倒不是说这个香包的样式有多么精致脱俗,绣工也仅仅是尚佳,叫裘彩撷觉得有趣的是秦婉婉竟然会将这东西挂在腰间如此显眼之处,行走间的摆动不便暂且不提,实在是不似她品味的东西出现在此处才耐人寻味。 秦婉婉见到裘彩撷视线所及之处,面上的笑容越发精彩。献宝似的将香袋从腰间取到手里,忽而搁在鼻尖闻一闻,忽而握在手里把玩。对方才裘彩撷讽刺的话丝毫不放在心上,一脸向往地说道:“这也是那人赠与我的哦。” 面上表情仿佛在说嫉妒吧,各方各面都嫉妒吧? 裘彩撷原是未注意,不过恰逢吹来了一阵小风,秦婉婉的香包举得离她又近,于是当她闻到这阵熟悉的唯到之时,不由疑惑地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阿姐?”裘子楠本就是被她揽着走,她停下的时候他也被迫被揽在原地。 只见裘彩撷有些怔愣地望着地面,没有回答裘子楠的话,忽而转身猛地往秦婉婉的方向踏了一步。秦婉婉十几岁的身体早就开始抽高,而裘彩撷是九岁的小孩子身材,自然做不到逼视的程度,只不过她不依不饶的眼神透着凌厉。 “这个香包你从哪里拿来的?知不知道不问自取是为偷?” 秦婉婉被她逼得往后退了一大步,本来无事倒被她说得心虚起来。“才、才没呢,这个是那人赠与我的,怎么能说是偷?” 本想说是那人不再要了的,但是此时此刻怎么可以在裘彩撷面前示弱,若说是捡的那不是更叫她嘲笑吗? 不过秦婉婉自知这个香包来路清白,在被裘彩撷逼视的时候丝毫没有怯弱,反而是用力挺了挺胸/口,好似要将裘彩撷就此弹开一般。 “你最好说的是真的,否则我第一个不饶过你。” 放狠话?很好,这就是成功激怒了她的意思,秦婉婉心情不由大好。嘴角一撇像那日在国子监一般弯着一双狐狸似的眼睛笑,“说的你有多大本事似的,不过是靠着裘姑父,如果我和你平起平坐的话你道到时候是谁饶过谁?” 裘彩撷心下一跳,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耳边跑过去了,她努力地思索和回想究竟方才秦婉婉说了什么叫她下意识便如此在意? 对了,是爹爹,她每一次都会提到裘相,那么所谓的平起平坐…… “阿姐,你怎么了?” 裘彩撷垂在一边的小手一暖,就见裘子楠单手握住她的,这会儿正仰着头担忧地看着她。毕竟素来女孩子吵架男子都插不得手,而与秦婉婉斗智斗勇下来,至少嘴上功夫裘彩撷没有落过下风,这会儿居然被说得哑口无言完全不似正常的样子。 裘子楠不得不想到会否是马车上告诉裘彩撷的那事叫她想到了什么? “无妨。”裘彩撷顺势回答的时候突然想到了这句话是那个人的口头语,而且这么巧偏偏是今日他不在,好像和说好的一样。 她拉着裘子楠继续往前走,如今怎么想都是平白浪费时间,不如就找当事人问一问的好。裘彩撷左右逡巡一番便找到了正在整理前厅的管家阿福。 “福叔,我爹爹回来了吗?” 阿福见是她,也毫不隐瞒。“老爷今早就吩咐过,宫中有宴饮不会早归的。” 裘彩撷点头,想着手里的这个银针之事迫在眉睫非得找阿爹说上一说,既然不能早归总归也是会归。 “福叔,阿爹回来了无论多晚你都要告诉我一声哦,我可是有要紧事找阿爹。”她说完便想到之前跟在身后的秦婉婉,如今也不知去向,就补充了了一句。“可别叫别人知道了,这是我和福叔之间的秘密。” 阿福也是个老实性子,点了点头。“奴知道了,只是子楠少爷。” 裘彩撷保持着单手牵着裘子楠的姿态,阿福是可以做到守口如瓶,唯恐裘子楠这头儿孩子心性说了出去他可能没有资格管主子的事儿。 “我这边福叔尽管放心。”白嫩嫩的小脸上露出和裘相十分相似的严肃表情。 阿福欣慰地点了点头,虽说这两位在京中没有没有好的名声,不过在他眼里却是从小领到大的机智聪明的孩子,往后应该也可以像裘相一般成长为人中龙凤,至于今日这二人像是要密谋些什么则不在他的考量范畴中。 于是这天夜里,裘彩撷独自在房里温书的时候便听到有轻微的敲门之声。她仅仅披了一件外衫就疾步出来,外头果然是管家阿福,他打着一盏白色的灯笼俯身行礼。 “老爷刚刚到府,现在满身酒气瞧着也不似能同大小/姐好好谈话的样子,若不然明早我回禀了老爷可好?” 裘彩撷没有顺着他的话答案反问了一句,“阿爹现下在何处?” “在书房消酒气,说是怕扰了夫人。” 裘彩撷没有多言,劈手夺过阿福手里的灯笼,紧了紧外衫就往书房而去。两院隔得并不远,不一会儿功夫就到了。护院的见是自家小/姐自然没有阻拦便放行,裘彩撷注意到有几个护院的表情很怪异,透着一丝不解和好奇。 等裘彩撷跑到书房外头的时候,顿时就觉得这个情况不对。门窗紧闭,如果是散酒气怎么会像如今阖着门窗,岂不是叫酒气越发氤氲开来? 门口落了一条锦帕,她的娘亲喜欢蝴蝶,每每帕子上都会绣了蝴蝶的样式,这一块却没有。 她心下有了最坏的打算,见左右尚有两个护眼在门外。 “你二人出去,走得远些,我与阿爹有事情要商量。” 护卫素来很少见这位大小/姐给人下命令,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更何况里头本来就进去了一人。 “我说的话你们听不明白吗?还是要我叫了爹爹亲自来治你们的罪?” 她大多数情况只是捉弄人,却极少仗着裘相的名号欺压他人,这是第一回,她却装作惯会摆架子的模样。那两个护卫也被她唬得一愣,面面相觑地走出院外,还不忘将外头的大门带上。 那么接下来就要处理你了,书房里的老鼠。 裘彩撷面色发狠,这种隐约的不好的预感好似激发了她心底的作恶因子一般。在这之前,她从未想过她心底也出现过如果这些人都死了的话该有多好。 正文 第040章 欲罢不能 裘彩撷尝试推 了推书房门,本想着或许会有所遮掩地从里头将门阖上,那知稍一用力就被打开了。书房又分为里间和外间,中间隔了一个大屏风所以并非一眼就能看穿,这样也叫裘彩撷可以在不知觉的情况下靠近查看。 里头隐隐有女人的声 音,说着胡言乱语的话导致裘彩撷尚听不清楚。裘彩撷刚想再靠近几步听一听,哪知一动就叫个类似细线的东西绊倒了脚,随之而来的就是柜子上一只花瓶摇摇欲坠即将跌倒。 裘彩撷吓了 一跳赶忙跑上前去想抱住那只花瓶,花瓶一掉的话岂不是将动静闹大?她这边是小孩子的手脚又快又迅捷,飞身向前扑着地就接着了。哪知在她摔倒的一瞬间里间似乎有声音响动起来,随之就没有动静了。 静静的烛火再燃,裘彩撷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名堂。就着倒地的姿势裘彩撷看到面前出现一双锦缎的官靴,靴帮上绣着仙鹤欲飞,只一眼她就才到面前的是那位。一抬头,果不其然裘相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就出现在眼前。 见已经被看到,裘彩撷干脆将花瓶放到一边,疾步入里间查看,窗户是打开的。她隐约听到了开窗的动静,也就是在花瓶掉落的时候,自那之后便再没有女子的声音了。所以门口那根细线才是关键,这人竟也不笨,知道要防上一防。 于是裘彩撷出来的时候,看到自家阿爹一脸严肃地坐在圈椅上丝毫没有醉相的时候出离的愤怒。 “我竟不知道你有金屋藏娇之好!”她双手环胸,一副不给个说法就要吵上天的模样。 裘礼烨扶额,本以为今日之事裘彩撷应该能看明白,谁知道是个钝的。“此事先莫告诉你娘亲,为父……” “自然不能告知娘亲,”裘彩撷一听还要隐藏作案事实,立刻就打断了他的话,嘲讽道:“娘亲若是知道阿爹夜间装醉私会女郎,不知道得伤心成什么样子。” “胡说什么,逆子!”裘礼烨也被她说得来气,本来好好的一个局竟叫这个笨丫头毁了,气煞他也。 想来那人离去也不会再折返,况且此番她也没有这个胆量再回来,便干脆全盘托出。 “方才送来的醒酒汤有问题,我察觉到之后就干脆装醉倒了,打算守株待兔。谁知道等来了你这么个黄雀碍了事。”裘礼烨多年被这丫头气得已经没有脾气了,这会儿只是面上无奈,语气倒是平静得很。 裘彩撷闻言动作一滞,干咳一声道,“我今日过来也是有事。” “我已经让阿福通知你莫要过来了,你这丫头真是个不服管的。”裘礼烨罢了罢手。 裘彩撷赶紧扯开话题,免得他一直纠缠末了想出点什么来折腾她。“那如今怎么办?我隐约听到有女子的声音,阿爹可见着那人了?” “我是装醉醉倒了自然无法睁眼瞧,不过这个人是谁我却是心知肚明的,倒是想知道她要做什么的当儿被你打扰了。” 裘彩撷心下遗憾,要是她晚个一时半会儿进来说不定能瞧到一场好戏。这时的她完全想不到方才在门外察觉不对劲的时候那股子怒火中烧、恨不得杀人的样子。 “对了,那人一路过来护卫肯定瞧见了,咱们把护卫喊进来问一问一切自然真相大白。” “笨。”裘礼烨将扇子收拢轻轻锤在她额头上,“即使来过又如何,如今她什么也没做。拉了人来便说是在附近散步,你还能治了人散步不当之罪?” 说的也是。裘彩撷暗自认可,忽然裘礼烨的一句话点醒了她,“散步?莫非那个人是住在偏院的……” “嘘!”裘相点到即止,他的女儿又岂会是个笨的,这会儿便止了裘彩撷的话头。末了他挑了挑眉,“你今夜鬼鬼祟祟的来做什么?入了夜必定呼呼大睡的人也转性了?” “是个大事,如今想来也是和那位有关的。”裘彩撷将藏在袖中用帕子包起来的银针呈给裘礼烨看,顺带将马车上裘子楠说的事情以及秦婉婉那番肆意挑衅的事情都说了个遍,少不得有裘姑娘兴之所至添油加醋了一番。 裘礼烨是个明白人,但看了一眼就知道这银针尖端必定是叫剧毒的东西腐蚀了,这种东西必定是入口即死、见血封喉。 “留在我处,明日我托人查看一番。如今你娘尚且不知道,行事看来还需更仔细费心一些。” 听到她阿爹始终将阿娘放在第一位,裘彩撷心里说不出的欣慰。毕竟她娘心善且毫不防人,到了京城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好似将一块上好的珍珠肉丢到了饿狼堆里。她最恐就是阿爹变心,那么她娘无依无靠该如何生存? “阿爹,幸亏阿娘当时是跟着你走了,恐怕不是为了你她那样的娇小姐在这个世间上指不定得遭受多大的苦难。”裘彩撷为着方才错怪了自己爹爹,多少有对他的恭维之心,但是心下对娘亲还是羡慕的。“我希望阿娘可以一辈子这么幸福下去,也不枉费当年抛弃富贵跟了爹爹。” 说到当年的事情,其时也是裘礼烨心里的一根刺,毕竟那位会标榜着以帮助自己妻子私奔从而与他双宿双栖的妻妹,确实造成了极大的隐患,他不得不考虑是不是要将当年的事情和盘托出,不过这样可能会伤到自家妻子的心。 裘礼烨自个儿苦恼这种事自然不会和女儿说,于是瞧着这么晚还不睡的裘彩撷心下来气。“还不滚回去睡觉?再不走为父我就亲自指导你课业!” 喂,曾记得她二人还是同气连枝一致对外的好盟友,怎么忽然间这个盟友就变脸,果然映了一句俗话——莫要和父辈做朋友,一转头就把你出卖。 裘彩撷离开后不久,书房的烛火灭了。裘礼烨提着灯笼回到卧房,卧房的外间是他贴心的妻子为他留的一盏小烛,怕是知道他自幼留下夜间视力不足的问题,灭了她也总是会醒过来再续上,十几年来竟是毫无间断。 他轻手轻脚地阖上门,里间就传来他娘子的声音。 “礼烨,今日比往常更晚了一些,我伺候你泡泡身子再睡吧。” 说着她就要起来,裘礼烨赶紧到里间,瞧见他的娘子果然一直和衣而卧竟是仍旧在等着他。 “阿蓁不必起来,为夫洗漱完毕要亲自伺候娘子更衣才是。” 秦蓁语面色一红,心道幸亏是这夜色,幸亏夫君夜间视力不佳,才不叫他瞧见自己赭色的一张脸,必定是十分丑陋的。她的夫君人前正义凛然模样,一旦自称“为夫”便会极尽讨好之能事,往往都会叫她招架不住。 “今日可有饮酒?”秦蓁语没有听裘礼烨的话,只是乖乖在床榻上等他过来,反倒是见他去外间用准备好的水洗漱便跟了出去。 “饮了一些,尚可。”他用帕子净了脸,白皙的面皮光洁干净好似能将月光都完美的照应起来。 他生来俊美,尤其一双眼睛犀利而邪魅,她的阿彩就同这爹爹长得好像,往往认真瞧起人来叫人招架不住,不敢与之对视。现下这般月色,秦蓁语便默默垂着头站在一边,她的夫君是个会发光的月亮,而她的容颜已经逐渐逝去了。 索性是儿女双全,两个孩子都长得很好,倒不至于叫她太过担忧。 “夫人,如今这月色,你我若不做点什么,岂不是辜负了大好时光?”裘礼烨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一把将瘦弱的女子拉入怀中,两臂一展便能将人牢牢嵌在胸怀。 他的壮志凌云,他的汹涌澎湃,若是没了这个女人或许他的目标一定是朝堂之上,有了她之后却觉得人生已经圆满,圆满到那些壮志再也汹涌不起来。 “夫君,天色已晚,你明日还得上朝,不如早点歇下吧。” 他的热情透过他激烈的心跳传达给她,这心跳极具感染力好似要带着她的体温和热情极具攀升,她有些惧怕这样的不可控,但是却觉得这个夫君应当世间最可靠的人,叫她不由想就这么沉醉下去。 “正是因为如此,”裘礼烨裹着怀中馨香的女子,只觉得越发意动,他克制地吻着她柔软的发顶,喃喃道:“才不可辜负这样的时光。” 他护着她在怀中,同时也重重地伤害着她。秦蓁语感受到他手中的爱恋,感受到他不可遏制地大力动作,这一切在身体上是酸疼,在心里却似甜得如蜜糖一般。 一切都是由他做主导,当裘相想爱怜一个人的时候,便是费尽心机、倾尽所有也要做到,他不负自己意愿便未免叫她活在自己的算计中,这一切都叫他欲罢不能。 而今他望着妻子全然信任的目光,在书房时候的挣扎和纠缠那个穷书生与富家小姐私奔的美梦,他觉得他该说出一切,种下的因应该承担说破的果,才能不辜负这样美好的月色和时光。 正文 第041章 卑鄙的我 今夜的缱绻格 外绵长,沉浸在月色下的二人相顾无言,只余下逐渐平静的心跳。 裘礼烨揽着怀中的人 ,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这已经成了他多年来的习惯。 “你有心事 。”秦蓁语靠在他怀中,虽然他的动作是这般温柔,但是就是叫她看出了不同来,因为习惯是两个人之间相互的。 “唔。”裘礼烨不置可否,垂下眉眼后只余下一片浓密的阴影,“只是偶尔还是会想到那时候,你这样一个千金大小姐抛弃一切跟我到乡下过苦日子。虽不至于说叫你和孩子们饿死,到底是和那处锦衣玉食、奴仆成群的时候大不相同了。” 他拉过她的手放在胸口,这双手已经不如当初的柔/嫩,指腹的薄茧是当初为这个家庭付出的证据。 “你别这么说,这个婚约本来就是我们秦家对不住你。而且跟你一起我一点也不觉得苦,一切都我都应付得来。” 是应该做的,也是心甘情愿做的。因为那时候在柳树下只一眼就对俊美挺拔的人上了心,为此而不这手段,这段姻缘她得来得本也胆战心惊。 裘礼烨低头在她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复又放开,用一双勾人的眼睛深深地瞧着她。“我骗了你,蓁语。” “什么?”秦蓁语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像是林间的小鹿,此事疑惑地圆睁着。但很快又恢复了温柔的模样,“一,一定是你这人同我开玩笑呢吧?夜深了明日再说吧。” 她快速地侧过身去,仅仅留下了一个光洁的背影和优美的耳廓。 “我得说,怕过了今夜又鼓不起勇气来。” 他猿臂一揽人复又回到他怀中,绕过她依旧平坦纤细的小腹将人紧紧扣住,他的声音贴近她的耳侧,低沉而悠扬。 “我不是与你有婚约的那个人。” 什么?他竟然已经知晓!秦蓁语大吃一惊,如果不是因为背对着裘礼烨,那么他此刻一定能发现自己的妻子那种犹如见了恶鬼一般的惊恐和失落。 “那年我刚到芜城,记不记得有一日你坐马车前去还神,路上瞧见个男子受伤在路边。其时那才是我与你的第一次遇见,你见我受伤竟然直接命人打马而过免得沾了晦气,我当时虽受重伤,但是意识尚存,就想着一定要熬过去一定要记住这个恶毒的女子的嘴脸!” 他叙述的声音平静无波,这样的夜里仿佛一汪冰泉刺入秦蓁语的心中,她只觉得心中一涩。因为他的话而回忆起的往事,是他知晓而她早已忘却的。 那人入死了一般倒在路边,背上全是鲜血。她是真的怕因为她的一个举动而招惹上什么祸事,那时的她似多么胆小怕事。 “蓁语,那时候为夫是真的想抓到你之后将你狠狠折磨,让你知道你的见死不救后果由多严重!” “所以……现下你是要来报复我了吗?”她的声音止不住颤抖,生怕她答一声“是”,那么这么多年的依靠便轰然倒地。 “呵,现下我怎么舍得?”他的嘴唇顺势吻上她的耳后,他的唇不似他的话那般冰冷,至少这温度足够叫她的心轻颤。 “后来我当真熬过去了,为了医治一身伤便在芜城耽搁了三个月。期间我打探到那日马车上的人的信息,又恰好遇上了与你有婚约的裘氏男子。真是巧呢,我便想着如果是我能娶到你,一定将你折磨蹉跎已还当日之苦。”他话锋一转,“蓁语,你道我做了什么?” 秦蓁语闭了闭眼睛,“我只想听你亲口说。” “我日日在你要去的院子后头瞧你,熟悉你的喜好、熟悉你的习惯,直到有一日我知道时机成熟了便从暗处走出来。用你喜好的打扮做你喜好的那个人,果然我成功地拥有了你的心。我假装自己穷困潦倒,因为我不想你跟了我之后也能过上好日子,我要折磨你、蹉跎你,叫你在余生中都过得不快。” “我假装自己就是与你定了亲的裘氏男子只是为了叫你更加理所当然的嫁于我,或许你爱慕我却可能因为我的穷困而退步,毕竟那时候的你在我的眼中是那样一个恶毒的女子。” 秦蓁语默默地点了点头,她是认可他的评价,毕竟那时候她的不救险些叫这样一个发光的月亮就此从人间消失了。她哪里不恶毒?胆小、柔弱并不是她犯错的借口,她确实没有在那个瞬间做出正确的选择。 “那……那原本的裘公子。” 裘礼烨仿佛猜到依着她的性子一定会问那厮的去向,“那裘氏虽说与我同姓,却是个真正穷困的,我给了他些钱银他就自行离去了。事到如今也未在出现,想必是将你这门亲事抛在脑后了。” 秦蓁语这才些微放心了。 裘礼烨安抚了她才继续说道:“你父亲原本也未反对,只不过我去拜见那日刻意说了些讽刺的话激得他想废了这门亲事。我知道我若穷困但是丈人那边瞧不得你吃苦也是会将你接过去救济,这并非我所愿。于是这样正好,叫我有机会带着你一起走。你的幼妹……确实在恰当的机会帮助了我,不过却并非想成全这段感情。” “事实上,原先那位县令瞧中的是你,左右她想嫁过去便正好与我一拍即合。后面的事便是我领你到了最困苦的乡村,我花了些钱从一个醉汉手里买来的破旧土瓦房。最卑鄙的人是我,我想着你见了必定会逃走,于是在去的路上便要了你的身子。” “想来……咱们的新婚之夜对于你来说,定然是极为痛苦而不愿回想的吧?” 事实上,直到今夜之前,秦蓁语真的没有这么认为。虽说没有凤冠霞帔、红盖车辇,却都会自己一心追求的东西,没什么可以抱怨的。甚至那么直白而原始的感情,叫她整个人都激荡了起来。 眼角有止不住的泪水划过,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她不是想哭,这一切她都可以接受,毕竟结果就是她想要的样子,与最爱的男人度过了最好的年华,儿女双全。 “啊——没想到是这样,礼烨你这样说真是叫我大吃了一惊呢。”秦蓁语想尽量表现得豁达一些。 裘礼烨只觉得心中一痛,酸涩伴随着扯疼叫他关节咬得紧紧的。 “我就是这样卑鄙的男人,我陪伴了你不足两日便离开芜城回京了。两年里都是在想着你怎样在苦难中度日而快乐,不想去见你却又想着不见又怎么能知道你是否过得不好。又或者,你干脆抛弃了我在找一个男人。” 秦蓁语听了这话身子又不可遏制地轻颤起来。 裘礼烨察觉到复又轻轻地抚摸她的背,将人安抚下来。“哪知那次回去,阿彩都已经会走路了。到这里我才觉得不对,我留下来的日子里反复思索着这么做的意义,突然觉得浑然无趣,真的是无趣得很。像我这样的人居然也留下了后裔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你教阿彩喊‘爹爹’的时候,我突然感到十分开心。” “那孩子尽管一直那么不成器,可是她每次喊我‘阿爹’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个时候。我很庆幸我没有再度离开你们太久,回京整顿了一番便将你们母子二人接了过来。” 裘礼烨说这话的时候,心下是真的庆幸,因为那时候他更想过逃避。这个女人愚蠢、软弱,他若是一去不回她绝对找不到他,更何况是去京城那种地方。他曾经想过舍下这一切离开,再过回之前纨绔的日子。 “多亏了阿彩,那孩子自小就伶俐。”提到裘彩撷,秦蓁语心下也是无比欣慰。她比别的孩子健康、活泼,每日总有使不完的劲儿,瞧着她才能给自己继续在困苦中过日子的勇气。 “多亏了你,我这样的男人直到最后才感觉到爱,我希望你永远不要知道那样的我,但是秦芜语来了,她却是知道的。我心里也会害怕,所以……干脆全盘托出,只是希望你看在这么多年的份上,原谅我一回。” 裘礼烨终日里成竹在胸的一个男子,这会儿竟然像个孩童一样埋脸在妻子的颈间,撒娇、求饶。“蓁语,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求你这一回别与我置气。” 秦蓁语默默忍回了眼泪,开口的声音却是不可掩饰的厚重鼻音。 “你这个卑鄙的男人。” 裘礼烨听了心下一寒,只是屏息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或是原谅或是哭闹,亦或者离去,但是后者他会穷尽一切将她留下来。 “你是卑鄙的男人,”她侧过身,看着裘礼烨带着祈求期盼的眼神,微微一笑,“我却也是个卑鄙的女人。正好,我们两人扯平了。” 她这么说的时候成功的看到裘礼烨那张俊美如斯的脸上瞬间绽开的笑容。 “夫君,你可知当日与你定下婚约的确实不是我,是我那妹妹。我知你贫穷心下却暗喜,妹妹过不惯苦日子我却有了机会与你共续前缘。” “我便李代桃僵。夫君,如此卑鄙的我,你可会嫌弃?” 正文 第042章 玉面郎君 “我便李代桃 僵。夫君,如此卑鄙的我,你可会嫌弃?” 回应她的是更加急切 亲吻和爱/抚。两夫妇已然成婚十数载,如今这般坦坦荡荡一道贴近在一块儿却是头一次,皆因为心下那点私心、那点绮念便将秘密隐藏。 这种体验对 秦蓁语来说无疑是放下了心中一块巨石,而对于裘礼烨却是在尔虞我诈的臣子生涯中唯一一回如此轻松恣意,不得不说人前人后皆带着面具只会将人蹉跎。 他再度低头吻了吻爱妻,道:“莫说她来投奔那日你面上惊恐,我直当是你被她的年轻守寡所惊,竟不想里头尚且有文章。无论当时婚约是你或是她,终归我这一番作为只是为了那日弃我而去的姑娘,我若早知道何须你来动作这一番?” 秦蓁语听到这话却是笑了。“莫怪阿彩说你是狐狸爹爹,原来……” 裘礼烨听了也是从胸口发出阵阵低笑,末了不免想起方才在书房中的事,想到应是适当提点一些。 “早先是我应允了她设法帮嫁做县令妻,那厮心知县令下聘的人是你却也同我暗自筹谋规划。此番投奔若是当真为了有个好门第为婉婉寻个夫家便也罢了,唯恐有旁的心思。之前我是不愿说、不能说也不敢说,如今却是希望夫人多个心眼才好。” 秦蓁语不免皱起眉头,倒不是说疑心丈夫这话有假,毕竟他先前这般的坦诚不公,只不过他的丈夫越是慧眼聪慧也就越证明了他必定是在芜语身上瞧出些眉目了。想到芜语一个女子带着幼女只身上京来寻她,反观芜城正好有她二人的阿爹,如今看来倒是有些舍近求远的意味了。 “你且放心,若是旁的倒也好说。只是若要威胁到你或者是我的阿彩和子楠,我也不是那般柔弱可欺之辈。” 她原有的顾虑是抢了妹妹的一段姻缘,毕竟早些年是苦,如今却早已经苦尽甘来。她的夫在人群中都是那么傲然独立不可一世,换做是她错失姻缘岂不是懊悔终身。于是她便有些要弥补的意味在里头,现如今对这妹妹却是要另眼相看。 不外乎是她在未出阁前便对自己有了谋划,更重要的是这些年每每她谈及当年多亏妹妹相助才能投奔良人之时她都打蛇随棍上要求颇多。 裘礼烨闻言不由对自己的爱妻刮目相看,原先只道阿彩那跳脱反骨的性子同妻子一点都不似,那必定是随了自己更甚者比自己都有余,如今看这有余的部分他已经知道出处了。 “我不会叫夫人出手的,连妻儿都保护不了的话那我裘礼烨还真的是无能之辈了。” 秦蓁语听完只觉得心头一热,复又想起另一事来。“我只将你当做那个与妹妹有亲复因为家道中落父母早亡的裘氏,怎的十几年来也不曾见过你自己的家人呢?说起来,礼烨你究竟是什么来历?” 裘相尚沉浸在儿女私情中欲要再发豪言壮语一诉衷肠,谁知道就这么被现实生生截断。他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父母早亡是事实,却也未家道中落。家中原尚有一祖父位居人臣,故而自国子监考核之后便补缺入仕了。与你相识的时候我时任江芜巡抚,当时舍下你多年未回也有祖父病重亡故的关系。” “江芜巡抚?”秦蓁语乍一听便感觉这个名字尤为熟悉,倒不是说这个官职她原先就知道,只是后来多次都听人说起过便有了印象。说起来,当时芜城女子说起这个江芜巡抚的时候…… “好啊,原你就是那位玉面郎君江芜巡抚裘郎?” 裘礼烨愣了一下,仿佛没想到自家爱妻竟然出阁前还听说过自己,只是这个称呼未免太过叫人糟心。“玉面郎君”简直同那几日和几个大臣谈笑的“盛京潘安”一样,被冠予这个称号实在是自降格调。 “所以是真的有公主愿意下嫁于你?”秦蓁语话锋一转,完全不似先前欲说还休的娇羞模样。 裘礼烨仿佛从自家妻子的面上,看到了裘彩撷那副不依不饶的样子。他罢了罢手,“都是误会。” “误会的话公主竟然从京中一路追随你到芜城?” “可不是为了救那厮才让害得我险些命丧芜城?那厮就是个害人精。” 秦蓁语一听嘴角一瘪,这么多年来裘礼烨早就能从她面上看出她下一步动作,果不其然是如他预料的那副埋怨模样. “你可好,还为人家豁出条命去!” 名动天下的裘相忍不住扶额。“那厮都已经和亲嫁到西南去了,还说这些个做什么?” “好啊,难不成她没有远嫁,你倒还对她起了心思吗?” “夫人,夫人,我的好夫人……你就莫为难为夫了,”裘礼烨听了不住讨饶,“无论是前还是后我都没有旁的心思。阿彩随我,年幼时生得一副好样貌却是个木的,遇上你了才开了窍。你如今这么说,可真是寒了我的心。” 方才无非是秦蓁语装模作样的夫妻之趣,没想到却将裘相的心里话逼出来了。她心中高兴嘴上却不显,“阿彩可一点都不木。” “哪个说不木的?前阵子还到我跟前问怎么叫中意一个人,”裘相为了自保于是毫不犹豫地把女儿出卖。“我道是攻坚哪个深刻话题神神秘秘地找我探讨,竟是连喜与不喜都还整不明白。” 此刻全然被出卖的裘彩撷早已放下帐蔓呼呼大睡,梦中突然一个喷嚏把自己打醒了。摸了摸被窝热得让人出汗,怎么突然就感到一阵寒意。 次日,裘彩撷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出现在前厅的时候,只看到一个同样乌青双眼的裘相。左右看了看都没瞧见她娘,好奇地问:“我那素来以早起持家的娘亲哪里去了?” 裘相早已习惯了她的说话方式,连着两日没有睡好导致他连教导裘彩撷好好说话的意愿都没有。“昨日太忙碌,今日便叫你娘多休息。” “哦。”被一个喷嚏打醒后再也没能入睡的裘姑娘随意扒了几口饭,接着说,“我有子楠一个弟弟足矣。” “唔。”裘相听了也没往心里去,过了半晌反应过来,面色赭红不只是羞的还是怒的,“不孝子你且给我过来,你有子楠这个弟弟足矣,子楠却不一定需要你这个姐姐。” 裘彩撷在裘相暴起的时候就已经捧着碗跑出好几步远,这会儿再喊她近前肯定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吃着煎饼心有余悸却如是说道,“阿爹,你的想法是好的,只不过生个弟弟容易生个姐姐不易,还是莫要违背天道的好。” 裘相被气得狠狠吹了一下莫须有的胡须,“天道如何尚不可知,如今我却可以教你何为父道,你且近前好好听训。” 裘彩撷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早就摸透了裘礼烨的性子,哪里会怕他。“阿爹,你再吓我,我可要找阿娘去了。我怕我尚未领悟到父道,阿娘就要叫你先领悟何为妻道了呢。” 闻言,裘相立刻安安稳稳地坐下饮起了茶,好似方才暴起的人压根不是自己一般。裘彩撷见状从善如流地回到桌前,两人皆是长叹一声身心俱疲,回到了之前乌青着眼圈在饭桌前各自用餐的模样。 裘彩撷并非无事生事要同他闹上一回,只不过昨日两人也算是不欢而散,她夜间惊醒之后便思虑过多无法安然睡去。此番见他面上无事,唯有一些疲惫之态,恐怕昨日也是一番彻夜相谈。 她唯恐娘亲那头遭人利用,如今见他爹尚且游刃有余便也松了一口气。裘彩撷心道与这顽童一般的人交流还真是叫老夫好生煞费了一番苦心。 今日算不得个好日子,裘彩撷同裘子楠将将出门便见着了姨母秦芜语母女二人,今日这两人皆是一番打扮瞧着样子倒是要一同出门,然而今日却并不是个休沐之期。 “姨母何往?”裘彩撷心下好奇,面上便也不由往常那般不近人情。 秦芜语这厮寻常时候便不将裘彩撷和裘子楠二人放在眼里,只因裘礼烨在场时不免有些装模作样,这会儿瞧见了却兴不起理会之心。倒是秦婉婉藏不住事,尤其是那些值得到裘彩撷面前炫耀的。 “阿彩表妹,今回武太傅特许我假一日恐是表妹所不能及。不过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天家宣我入宫伴公主。” 裘彩撷明白地点了点头,“那姨母也要伴公主吗?怕光靠表姐一个人脂粉味不够重?不要叫人给赶出来了。” 秦芜语平素里便带着无暇的浓妆,这个不单单是裘彩撷,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只不过被个晚辈就这么当面指出来怎么都是面上无光,于是愤愤地拉了秦婉婉上马车。 “婉婉,我平素里便教导你莫要与这些低等的乡下人一般见识,许是嫉妒了你可以平步青云只能一逞口舌之快。” 秦婉婉听了颇觉认可,于是上马车的时候回身很是神气地瞧了她一眼,眼里自然流露出的只有蔑视。 正文 第043章 姨母受阻 若说进宫一事 ,裘彩撷还算是说对了,实际能进宫的只有秦婉婉一人。宫外的马车在驶入午门后唯有停在候车区,届时马车上的人都得下车步行入内。秦婉婉这头因为有了上头的通牒自然是畅行无阻的,但是这二人却小看了皇宫的严密程度,秦芜语以为靠着秦婉婉的裙带关系也能得窥天颜长长见识。 只不过当二人被拦在 门外的时候,这一切在裘彩撷面前长脸子的事情却成了赤/裸裸的打脸。宫门车马不停,一方面是大早上上朝的人络绎不绝,全部都是要经由午门觐见的;另一方面宫中采买的人大多天未亮出门,现下也是回宫的时机。于是,在来来往往之中,被拦在宫门口的一对浓妆艳抹的母女就显得尤为亮眼。 秦婉婉经不 住这样的目光,沉下脸来对秦芜语说道:“娘,你先回去,恐怕我作为公主的伴读只得只身一人前往了。” 秦芜语面色不愉,倒也不是那种会在外面大丢形象的人,只是为难道:“如今那马车已经进来了,我若坐马车回去……” “不行!”秦婉婉心道若是叫她将马车乘了走,回头她出宫无马车接送可真是丢了人,于是这会儿心狠了狠道,“你出宫后雇一顶软轿吧,今日莫心疼银子。” “可是这人来人往的,我此番走出去好似被宫中给赶出来似的,那得多丢人啊。”秦芜语虽说生在芜城的好人家,可毕竟只是个财主人家小姐,如今这来来往往的可都是达官贵人,她又哪里会这些仪仗? 秦婉婉知道如今算是骑虎难下,两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唯有先将她娘甩下保全了自己的颜面,恰好在当时一辆熟悉的马车缓步驶来。丞相府上的图腾是只展翅的仙鹤,她前几日有心搭乘却叫人赶了下来,如今却是恰到好处。 “娘,你瞧那可不是姨夫的马车吗?倘若下朝后他愿意载你一程,那么也不枉是个好机会。” 秦芜语一听她这么说,想起昨日被破坏的好事,心下一动。 这会儿守卫的禁卫队长正在挨个儿对要进宫的马车进行检查,自然后来的马车依次整齐的排队,这期间也无官职大小之分,于是丞相府的马车也只能紧随其后,这倒给了秦芜语一个上前搭话的机会。 车夫是识得她的,因而秦芜语整了整衣襟前来的时候,车夫有些意外但还是还是俯身向里头通报了一声。 “老爷,是夫人的妹妹要前来。” 里头长久没有动静,车夫也有些茫然,看着人逐渐靠近,连忙下车俯身行了一礼。毕竟秦氏母女二人可是比府上夫人还要叫人得罪不起,瞧着也不似个性子好的。 “姐夫,是芜语,可否借一步说话?” 秦芜语眼高于顶,对于想自己行礼的车夫她自然觉得理所应当。只是当她做好准备要同裘礼烨说话的时候,立刻是轻声细语,连声音都像她面上的妆容一般挑不出瑕疵来。 里面终于有所动静,不过既没有掀开车帘也没有打开车窗。“恐怕不行,马上就要上朝了。” 秦芜语一急便扒住了马车一边的门檐,车夫原是要上去的也被她拦在原地。 只听得她说:“姐夫,芜语今日送婉婉入宫,可否等姐夫下朝了顺道载我一道回府呢?” 这会儿是怕极了被拒绝,毕竟人来人往的裘礼烨连个面都没有露,不知道的还要将她当做个乞儿。 “不可,下朝后我亦有要事。”裘礼烨素来是笑面虎,轻易不展示不近人情的一面。也是因为扮作冷漠不似他的性格,反倒让自己更累。如今面对这女人,却是百般提不起做戏的劲儿来,也怕是所有的戏都已经被她做了。 秦芜语还欲说些话,只听得前头的禁卫队长已经在催促了,见她拦在人家马车前头也不知道她与裘相的关系便上来赶人。 “你这女人怎的还不离开?不得上头的通牒你进不去,即便搭了裘相的马车也是一样。”说着用剑壳推了秦芜语一把,顺势将人从马车前隔开了。 车夫原还有些犹豫,这会儿裘礼烨倒是爽快。“驾车。” 车夫连连称是,立刻上了车辕挥鞭一下子抽打在马屁/股上,这个阵仗周围的人哪里还有看不懂的,恐怕这个女人是想借着裘相的马车入宫,若不是个疯妇便也是个刺客。不过这女人穿着打扮到还算得体,虽说有些老倒还看得过眼。 秦芜语叫人撂在原地,回头想找女儿哪里还有身影。周遭的人议论纷纷,有的在说她、有的在看她,即便没有嘲笑她的意思也总叫她觉得无地自容。她将这一切归结到裘礼烨身上,莫不是这厮嘴硬心狠她哪里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然而尽管裘礼烨这般待她,她却仍旧对他怀有一丝期盼,如果这人以后待自己好,原谅他今日的冷漠和抛弃也并不是不可以。 “麻烦让一下,我家世子要入内。” 来人驾着一辆宝蓝色的马车,打头的车夫是一个粗犷的汉子,他这么提醒的时候马车的车头离秦芜语大抵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这么一说也算是视线提醒过了,于是就着马鞭将人往边上一扫就过去了。 奈何车夫是想驾车入飞,可是排查的队伍尚未轮到,便也只能安分在原地等待。 秦芜语这会儿已经接连着两回被人推搡,从前在芜城老家说不得千人宠万人疼,至少她家夫君是做的一方父母官,哪里有人会这般给她脸色瞧?于是她也顾不得形象不形象,双手抱胸,单脚点地一副泼辣模样。 “我当是什么人,原是世子就可以驾车横冲直撞对人无礼了吗?可知这是天子脚下,天家的门口。” 她原本的声音要比同裘礼烨说话的时候更为尖锐,倒有些像那日国子监动员时候传令的崔英。马车里面的人一听,掀起门帘露出一张不施脂粉却也白玉无瑕的面容来。 只见那人朗朗清月之姿,周身清贵之气不可当,最难得的是面容精致却也年轻稚嫩,饶是她这个年纪的人瞧了也不免慕少艾。 “下人不识礼数,大娘莫要见怪。” 秦芜语尚沉浸在男子铮铮清泉之音中就被一声“大娘”给唤回了理智。然而虽然这人说话不招人待见,但是姿容绝属一流,便也心下原谅他了。 那车夫见这女人竟将自家主子给扰出来,沉下面色告饶道:“世子,这事儿是奴的错,您且休息着,我来处理这个女人。” 五大三粗的汉子说要处理一个女人,别说是秦芜语,就是一般人听了也未免有些想法。秦芜语但是就吓得面色发白,唯有马车里面那一位沉吟了片刻,这才缓缓笑道:“今日时辰无多,改日再让你与这大娘当面道歉才是。” 还有下一次? 秦芜语咽了口口水,连忙罢了罢手。 “我也无碍,就不麻烦这位世子了,”她顿了顿,瞧着面前壮实的汉子,“还有这位车夫,也、也不必道歉。” 男子点了点头,很是欣慰模样,“如此甚好,不知大娘姓甚名谁,往后有机会……” 此番那大汉跟着点头,面上露出狞笑。 “不不,我只是路过此处。”说着她瞧了那大汉一眼,心有余悸,想着还是赶紧离去得好。 阖上了车帘,李梵音立刻便沉下了脸,哪里还有原先公子如玉的清贵模样。宫门口的禁卫队长见秦芜语这才转身朝宫门外走去,也是松了一口气。 天家不允许宫门口有晦事,此女的家眷又是公主的伴读,饶是她一直不离去骚扰上朝的大人倒成了他的一桩头疼之事。这会儿他倒是好奇是哪一个大人能将这样死皮膏药一样的女人给赶跑了,这一瞧不得了,竟是那宁王的世子爷。 此人身体极差,唯恐那女人惊扰了世子爷,禁卫队长赶紧迎了上去。 “下官来迟,叫世子爷被闲杂人等惊扰。” 李梵音不是头一回入宫,自然分辨得出来午门那位禁卫队长高群的声音。他人前一贯的温文儒雅,这会儿也是掀了帘子温声道:“无妨,不过宫门口清净地怎会有闲杂人等?” 高群心下也是不悦,真是穿鞋的怕光脚的,原先京中有头脸的人物里哪个会不经通传就要带人进宫的;若是门口有那些杂民闹事抓了也就抓了。偏生是个有背景的女人,一点儿规矩都不懂。 “那公主的伴读今日进宫说要带着人一起进,见没有通牒下官就给拦下了。哪知这人不但不走,反而缠着相爷的马车,这会儿还打算惊扰世子爷,是个不守规矩的。” 高群如是说,那车夫瞧了一眼李梵音撇了撇嘴。 马车里头的贵公子倒是没说什么,对于高群倒苦水撇清关系的行为心下理解,这便准备接受检查后徒步入内。 高群这头却是制止了他下马车的动作,“皇上下了命令,世子爷身子弱,让马车直接进去便可。” 正文 第044章 入宫之难(一) 这不是那位第 一次做这样的姿态,车夫也明白其中意思,见自家主子没有推脱便驾了马车长驱直入。 虽说是得以驱车入午 门,倒不是说这马车就当真可以在皇宫内院里面撒泼乱跑,还是得依照制度下了马车只身入内。车夫这些当属外人,在贞和门处就当真不得入了。无非贞和门处换乘步辇,也费不了多大的劲儿。 下了马车, 李梵音叮嘱车夫。 “今日是公主相请,费不得多大时,午时在此等候还可上国子监一趟。” 听这话中意思应是不准备在宫中留膳,听到国子监便又想到那位姿容过甚的女子,车夫问道:“午食是否接那裘姑娘一道。” 想到晚些时候还要见到裘彩撷,李梵音便罢了罢手。“不必了,兴许午时也不得空。” 他今日未着襄蓝色衣袍,反倒是一身白衫。他的人颀长纤瘦,背又直又挺,车夫在后头看着他离去差点眼睛一晃仿若这位公子凭虚御风仿佛天上仙人一般。 这般仙人之姿受那五公主的邀约,五公主如今也是迈入及笄之年,这种奉召觐见为了什么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反观早一步入宫的秦婉婉,待她到五公主的衾芳殿之时,五公主尚未能梳洗完毕。这会儿叫她一个伴读早早地等在书房也不是那么回事儿。于是便本着讨好的心态跟着五公主跟前的大丫鬟欢玉一块儿到寝殿门口,心说兴许可以知道点公主的喜好之类。 加上前几日的一次入宫,这是她入宫的第二回。衾芳殿算是已经熟悉了,外头却还不敢去。但是即便在衾芳殿里头也还是得听那些侍女、丫鬟的话,毕竟她们算得上老人,自己还是个脸都没混熟的。 大丫鬟欢玉将她领到公主的寝殿门口便放下,这会儿公主梳妆未齐却是不适合见外人,哪怕是女子也一样。 “欢玉姑姑,不知道公主平时好吃些什么呢?我瞧着天色已经亮了,不若为公主准备一些吃食。”秦婉婉想着之前那一回人生地不熟便也罢了,今日可一定要在公主面前露脸,便想着先从公主身边的丫鬟入手。 “今日不必了,公主尚在等人。”欢玉止住了话头,这便走入殿内。 秦婉婉跟着不适合,只好在外头瞧着。宫女来来往往好几拨人,大多数都是捧着衣裳头面,宫里的衣裳是个顶个的精致好看,同时大多数也是一整套的。瞧这阵仗秦婉婉一边是羡慕另一边也算是看出了点门道,这个五公主显然是为了衣着打扮的事情费劲了心思。 好不容易捧着衣裳的宫女都走光了,里头却越发忙乱起来。“啪”地一声响,有个结实的东西坠地的声音,听这动静该是砸成碎片了。秦婉婉心道这个五公主定当不是个脾气随和的人,哪知她这么想的当儿寝殿的门突然开了。 她不敢再直勾勾的盯着瞧,唯恐直视冒犯。哪知那边的人许久都没有动静,半晌突然爆出女子的惊呼之声。 “对了,就是她那样的发式。” 那人的声音是冲着自己来的,秦婉婉发现之后不由抬头往那方向瞧了一眼。可不就是一个彩衣华丽的女子食指不偏不倚地戳向她的位置。 发式?秦婉婉愣了一下,这个发式是最近京中十分流行的坠月髻,由顶上开始分为两股,一股缠绕上行,一股与下头的长发呈绕蛇状蜿蜒而下,之后留下不厚不薄的一层乌发披肩,头顶犹如圆月坠入池塘,下端犹似水纹潋滟。 就是因为这个发式可平添人几分美感,故而今日入宫她特意早起梳了一个,莫不是这个发髻入了五公主的眼? 只见欢玉几步到她跟前,低声询问道:“公主今早想梳一个姑娘这般的发髻,可是宫女都不会梳,不知道姑娘可会?” 秦婉婉闻言立刻点了点头,心道果真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如今无非是早些时间入宫竟然就自动将接近公主的机会送上门来。 “会的,欢玉姑姑,就让民女为五公主梳妆。” 欢玉见目前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点了点头,将人领到公主寝殿。这会儿公主眼见的人选有了着落不似刚才那般着急上火,乖顺地被欢玉哄着坐到梳妆镜前头。水银的镜面很平整,当秦婉婉走到公主身后的时候,一个圆镜内稳稳地照出两个人的面孔来。 看到公主脚边散落了好几个玉梳碎块,秦婉婉明白了方才硬/物坠地声音的由来。 “公主,民女这就为您梳一个坠月髻。”她躬着身子小声道。 五公主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意思是默许了。 秦婉婉这才取了一把新玉梳慢慢将五公主的头发梳理柔顺,说起来这位五公主李琼花倒是和之前秦婉婉见过的那些皇子长得不怎么一样。她的额头宽大,眉毛也显得十分粗犷,看不出来英气是因为这对眉弯弯地似两条小毛毛虫一般在面上蠕动。眼睛倒是大而明亮,只可惜面盘也一眼圆圆的,看着有些面部肿/胀。 不过好在天家的血统之中,鼻梁和鼻尖都是生得极好的,肤色也均是白皙剔透。所以秦婉婉心道若是能将这五公主打扮得更加美丽一些,恐怕五公主能将她感激地奉为恩人。于是她一边手上不辍地梳整起头发来,另一边则是尽心竭力地打量和思索着。 也许是因为目光太过于专注,不一会儿就将李琼花瞧得皱起了眉头。别说,本就是两条毛毛虫一般卧着的眉毛叫她这么一皱越发像是活了一般扭动起来。秦婉婉这回终于明白了充斥着满满违和感的部分在哪里了。 眼看着发髻即将完成了,她趁胜追击道:“公主,民女听闻坊间现下流传胜广的就是弯弯一蹙的笼烟眉。不若由民女为公主修整一个,公主定然会容姿焕发更甚从前。” 五公主李琼花素日来气性虽大却并非个不讲理的,唯有一点是她的死穴,便是不许别人提到眉毛。无论是他人的眉毛还是她自己的眉毛,平素里她也知道自己的眉毛长得不规整好看,但是由于瞧着习惯了宫女每回给她修剪的时候总觉得还不如原来的好看。 久而久之便也弃了对眉毛的追求,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就能叫别人享受眉毛规整之乐。这会儿她才抬起眉眼好生将秦婉婉打量了一番,这个女人是皇兄好说歹非要塞到她身边的,本来多个摆设罢了还能在皇兄面前讨个好也是无所谓。如今却发现这是个不懂规矩的…… 这秦婉婉的眉毛确实是好看,细细长长的尾稍带着一点回勾之姿。她的眼睛已经生得犹如狐狸一般勾人,再加上细瞧之下五公主竟觉得这女人确实是美丽得很。 好啊,莫不是瞧着自己美貌过人竟然有瞧不起她的意思了?自己的眉毛虽说不好看,身份仍然端在那里,如今说要为她修整眉毛便能叫她容姿焕发更甚从前,那么现下的她竟是这般叫她瞧不过眼喽? 秦婉婉本想着讨好公主一番,哪知道公主听了她的哈只管着一个劲儿打量她,打量来打量去眼神竟也逐渐冷了下来。 到底是天家的威严,哪怕是个将将及笄的小姑娘都瞧得秦婉婉背后冷汗直冒。她自问方才那一番话大方得体,先前也没有做过什么错事,百般不得其解。 李琼花两手在腿上较劲,心下也犹豫该如何惩治这个人出出气,奈何是皇兄关照过的人,直接打杀未免打脸。 “欢玉。”李琼花换来跟前大丫鬟。 “奴婢在,公主有何吩咐。” “秦姑娘舟车劳顿,姿容不整,待会儿本宫尚要言情宾客,带秦姑娘下去整理一下。”李琼花这么说的时候,眼睛里透着不善。 欢玉是个明白事的,这会子看着自家主子面上连一点笑容也没有顿时反应过来这哪里是要将人打扮整齐了,分明是要往丑了整。 这事儿既然落到她身上,她自然也不能在秦婉婉这头落了不好,她对上秦婉婉的时候到还算客气。 “姑娘先同奴婢下去梳理一番,作为公主的侍读切莫失了公主的颜面。” 秦婉婉心道莫不是自己这身打扮尚不够华贵叫公主瞧不上了?不过她原先见过宫女拿来五公主的华服,却是自己这身无法比的。于是也不说什么便跟着欢玉下去了,心下约莫还有些欣喜,毕竟这一回能着公主之衫倒是不甚荣宠。 领了人下去不到片刻,欢玉又回到公主的寝殿。这会儿公主面上倒是有些喜色,赶忙问道:“打扮得如何了?” “殿下放心,都是照着小桃正月里彩衣娱亲那架势弄的。” 李琼花闻言嗤嗤地笑起来。小桃是她宫里的一个宫女,因为长得丑叫她不日前逐出去了,彩衣娱亲嘛……想来也是十分好笑的模样。 还未等笑完,外头的宫女有了回应,李琼花花枝乱颤的身子立刻打住了,在反观是一脸紧张模样。 他来了。 正文 第045章 入宫之难(二) 李梵音是坐着 车辇来的,半道里却想着拖延一点时间也好,于是从崇和门开始就一路步行而来。因是入了后宫之中,阻拦和盘查的人都多了很多,不过他的这张脸却是最好的通行证。 这不是李梵音在自夸 ,原是因为皇帝十分欣赏他,在头一回入宫以来就命画师画了一张他的侧身像挂在书房里头。崔英知道了之后便交代下面的太监宫女,想着便是有一日这世子得势之后莫要开罪了去。 末了还是绕 不开要去衾芳殿的事,他只好缓步走了过去。看门的两个侍卫和一个宫女从老远就开始张望,见了他的人影宫女便一眨眼跑得没影了。这位五公主他是听说过的,只是机缘巧合这么多年未曾见识过,倒是前几日宫宴的时候仿佛说是所有的公主都到场了。 他整了整衣襟,一侧的侍卫已经在前为他带路。 原是说公主这边要为他原道接风,不过这接风该是他入京当日便邀他才是,况且公主怎的也是一个女子,单独宴请男子不在五仪之内。 领着他的侍卫走到半道便退下了,前头的路应是下人不能入内。他莆一进去便看到凉亭四周围着白色的纱幔,这凉亭三面环水一面留出条路来方便他入内。这会儿纱幔自里头掀开一角,丫鬟打扮模样的女子走出来。 李梵音眯着眼睛细瞧,不由嘴角抽笑了一下。那丫鬟也不是别人,竟是裘彩撷的表姐秦婉婉。只见她一身宫女粉紫色不说,这身衣裳也是较原身宽大了许多,瞧着有些像唱戏的水袖,莫不是稍后还真要表演一段不成? “世子,五公主正在凉亭里头,请您进去。” 秦婉婉这么说的时候一直低着头,李梵音见她不似往常那般直勾勾的眼神盯着他瞧反倒是有些好奇了。 “秦姑娘如何着了一身宫女的常服?” 他有意同她多聊两句倒不是因为真的对她上了心,只不过事出反常必有妖。 秦婉婉听他这么一说顿时面色发红,之前两人在宫宴上遇到,明明是相谈甚欢。可如今再相见他这一边桃花依旧而她如今却是如此狼狈。 当时被欢玉带下去她只当是有了机会着上公主的裙衫,哪知道随后欢玉就走了,两个不知名的小宫女拿着不合身的宫女常服就进来了。她一开始还抱着一丝幻想,这个常服也许另有用途。哪知健壮一些的那个直接上来就制住了她,一把打散了整整齐齐的坠月髻。 她还在怔愣间,另一个宫女就自前襟开始拔开她的外衫。她稍显反抗就获得了更大力的镇压,健壮的那一个公主反手将她压在桌上便从后头开始撕扯。这会儿那原本的外衫是真的不能穿了,里纱全部跑到了外面,这和美观没有关系恐怕穿着这个一出去就被宫中侍卫以衣衫不整为由捉拿起来了。 这会儿经李梵音一问,秦婉婉只觉得鼻头一酸。 “方才打翻了茶盏弄脏了外衫,只好换了一身。”她低着头声音闷闷,从这种一听逻辑就很有问题的答案中,她故意叫李梵音误会。 公主就在凉亭里面,若是她现在对着李梵音大倒苦水那么事后吃苦的肯定是自己,反倒是这种欲拒还迎、欲露还遮的感觉叫男子更有心继续探究下去。 李梵音弹了弹手指,心道无论是公主还是眼前的秦婉婉都不是省油的等,他不愿意做那叫人指使的枪杆。 “衣衫倒是不大合身,不过也没办法毕竟是遇上了这等不幸之事。”李梵音装作没有听出她话中的意思,本就是谪仙一般的姿容,如此作为倒也不惹怀疑。 秦婉婉闻言虽说没有达到预期的抹黑五公主的效果,不过借势能再搭上李梵音一把也是好的。她叹了一口气,这才缓缓地抬起头,美目含泪如泣如诉,粉红的鼻头像是受了惊吓的毛绒小动物一般。 刚想接着这姿态要求李梵音届时出宫的时候捎上一程,据说他的马车虽外观朴实但内里华丽无比,至今为止坐过的人除了眼前这一位就是裘彩撷了。哼!那厮坐得凭什么她就坐不得? “嗤!” 正待要开口的劲儿,这位怎么就笑了?而且这模样好似实在忍不得了,末了还很是礼貌地朝她拱了拱手。 “实在抱歉,不过,秦姑娘还是先去梳洗一番的好。” 他的话没有说的太直白但也足够叫人明白面上一定是有什么端倪了。秦婉婉一听当即面色一变,总之五公主这头也无非让她出门迎一下客人并未召她回来,这会儿她也顾不得其他捂着面就往外跑。 李梵音虽然面上一派礼仪风度,实则心底则是不厚道地笑了又笑。他平素里只道裘彩撷是个不拘束的,大大咧咧的性子惹得他发笑。现如今又多了一个秦婉婉,想起刚才那一对似尾部被切掉了一般的眉毛他就想笑。 进宫一趟却叫她落了个断眉,断眉可不是个好兆头。 李梵音笑着摇了摇头便不再管她,撩起纱幔走入凉亭。里头是酒菜布置完备,公主发髻优美却带着多到数不清的发簪步摇,还编织夹杂着金丝履带。若是在日光下恐怕以为是大罗金仙降世,因为这一身金饰必定能叫她一身金光。 不过这样便也罢了,最不忽视的是那一对短短的犹如蝉蛹一般的眉毛。李梵音想到先前看到的秦婉婉的断眉,倒是凑了一对奇形怪状。他不由地抿了抿嘴唇,想到放开了笑未免有损形象。 不过他这一笑却叫五公主李琼花眼睛一亮,君子如玉啊!潘安她是没有见过,不过如果真的有潘安的话那应当就是李梵音这模样。 “公主,宴饮应当是在午食,既然大早就召了我来便早些放我回去,国子监考试在即耽误不得。” 李琼花对他来说是个没什么印象但是近些日子来又骚扰得他太过频繁的人,不得不说他仗脸行走多年确实也遇到过凭借强权要留下他的,但凡是这类人她连虚与委蛇的心情都没有,如今说话也带了几分不客气。 “梵音哥哥,以你的大才学怎么会惧怕一次区区监生考试呢?”人来了就不能轻易放走,恐怕五公主也知道要见一次这人麻烦得很。“更何况真的到了那时候,我也不容得你过不了。” 过不了监生考核的男子如何能做驸马、尚公主? “五公主。”李梵音靠近了几步,唤了她一声却迟迟没有下文,瞧着模样好似在思索。 李琼花闻言几乎要屏退她的贴身大丫鬟欢玉了,总觉得这美姿颜的男子瞧见了自己如此精心打扮的模样莫不得对自己做些什么,她是无碍,倒是叫别的人瞧去了未免觉得这个世子太过轻浮了一些。 正在她这么琢磨把自己的双颊都琢磨红了的时候,李梵音这才弹了弹手指开口道:“细细算来,父王与先祖皇帝也算同辈,虽说两人是忘年却也是兄弟相称。如此一来,公主尚且得唤我一声叔父。” 原是在琢磨辈分问题,李琼花觉得方才沸腾的血液自他开口开始一路冷却下来。不愿再这个话题上多做争辩,哪怕是真的她也只管当做忘记了,下回见着的时候想怎么称呼还是怎么称呼。 “坐下吃些东西吧,如今虽天色尚早但是你一路过来车马劳顿也该是饿了。” 李梵音方才入凉亭的时候就已经细细瞧过桌上的这些吃食了,大早上的饮酒吃肉叫他看了一眼就食欲全无。倒是有几盅小点心做的剔透精致,有着时下水果梅子和糯米的香味。不知道为什么,瞧着这糕点的瞬间他就想到了裘彩撷。 想到那几回小小的接触里,她都是瞧见了甜食便要尝上一尝,也怪不得锦程府上那个会察言观色的管家头一回就博得了她的欢心。 投其所好?他也不是做不得。 李梵音象征性地吃了些瓜果便放下筷子,李琼花全程都关注着,这会儿看人不动了便问道:“是否是不合口味了?” 李梵音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我平素里喜好甜食,如今又是大早理应吃些甜食开开胃。” 这个宁王世子口味倒是诡谲得很,不过这会儿李琼花哪里会忤逆他的意思,巴不得能将人伺候高兴了,于是便吩咐欢玉领了小厨房一帮人赶紧去做些精致的小点。 他原意当然不止如此。这会儿只是闲闲地说道:“我看还是算了,公主这里钟鸣鼎食,唯恐吃了些好吃食回府便吃不到了。历来都是从奢入俭难,我还是不尝了。” 李琼花巴不得这厮为了美食就这么留在宫中不走了,但是现下说这话未免孟浪,她思索片刻便道:“也不是难事,你若觉得哪个好吃,我便叫那厨子跟了你回去。” 她心道总归这人是要给她做驸马的,先调查清楚他的喜好和口味婚后才能越发相得益彰。 心里这么想,面上便有些难以抑制地向往之色。 李梵音面上称谢,心下却是憋屈得很。他习惯利用这张脸,可现下却觉得哪怕达到了目的又如何,他不觉得开心衬意。 正文 第046章 入宫之难(三) 李梵音虽然心 下不悦,但他是个惯会伪装的人,这会儿便一脸欣喜地模样,先捻起一些糯米糕点尝了起来。他所谓的尝还真的只是点到即止,得了口味便放下不吃了。 李琼花仔仔细细地瞧 着他的动作神色也看不出到底是哪道点心得了他的好感,只觉得他吃食的动作实在太过优雅,极少有人能叫粘牙的东西、粉末的东西吃的干干净净得连嘴角和齿缝都不沾一点。嚼动的幅度很小,吞咽的时候也几乎听不到声音,唯有他形状优美的嘴唇小幅度地一张一合。 李琼花觉得 自己尚未吃食就已经饱了,实在是过于秀色可餐了。她不由有些结巴地问道:“你、你觉得点心口味如何?” 闻言李梵音正了正颜色,自袖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帕子,帕子的一角清晰地绣着个“林”字。因为李子属木,李梵音少时算命无行缺木,却不是寻常的木是那大鹏鸟栖息的木,因而又取了一个“梵”字。所以素来世人皆知他喜好“林”字,他在书画之作上都会书上林中子的雅号。 这会儿就见他取了这方帕子擦了擦左右嘴角,虽然那处肌肤本就白皙无暇,李琼花还是觉得这动作他做来就是好看,完全没有一丝脂粉之气。 “红糖糕、白玉糕不要;珍珠糯米丸且留下。” 李琼花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且留下也不是定下了的意思,只是原先自己应下了要厨房多送些糕点过来,许是这厮还等着与那些比较过后再下断言。这么看来也是个会为自己精打细算的人! 不过这样倒好,若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愣头青,到时候才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如是尚有那争名逐利之心,她就不信堂堂公主会搞不定这么一个世子。 李琼花这边一罢手就有侍女将不需要的两样撤下去,这会子欢玉也准备好了新的吃食上来。糕点就这么一屉一屉得拿上来,显然是刚蒸好的。 隔着老远李梵音就闻到一阵荷叶的香味,小枣子甜而不腻的味道和在里面,不过待欢玉打开屉笼的时候李梵音眼里带着失望,不过是寻常人家桌上的发面糕。用一点点的粮食法制成很大的糕装,往往是吃不上饭的人拿来充饥用的。 这样的糕点闻起来香,吃起来却是粗糙得很,那会子他瞧见街边小摊位便叫车夫买过一些来尝实在是干得叫人咽不下去。即便如今有了荷叶和小枣一红一绿的点缀,实际的味道也还是那样。 瞧见李梵音的面色,李琼花立刻反应道:“欢玉,这是怎么回事儿?咱们衾芳殿再不济小厨房也该有些精致吃食才对。拿这些给世子吃简直是丢了咱们衾芳殿的脸。” 欢玉打开之前也是没有瞧过的,哪里知道里面藏得会是这种粗糙的小吃,虽然委屈却也只好告错。 “公主恕罪,这也不是咱们小厨房做的,我见小厨房食材不足就上御厨房借用一点。正好卫御厨蒸了两屉糕点便自作主张先取用了。” 李琼花正要降罪那御厨卫央复又想起这厮也有可能是蒸了些自己用的吃食,哪知叫欢玉擅自取了来,果然问题还是在欢玉身上。 她横起一边的毛虫眉,眼神倒是很毒辣。“欢玉办事不利自去领罪。” “诺。”欢玉心知“领罪”二字的厉害,但是这会儿也得硬生生地受下了。 卫央之名李梵音自然听过,无论是才气还是秉性皆是名动江湖的,他做吃的全看心情,如今这吃食既是他做的李梵音不由心下一动。 取过新的筷子捻起一个发面糕便要吃,可是他刚想动嘴的时候又不知该从那一头着手。糕点像个小包子似的四面都是褶子,这些褶子工工整整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李梵音只觉得咬坏了哪一点都有损它完整的模样。 不过从发面糕褶子里无不透出一股小小细细的彩线,原是这东西肚内尚有乾坤。李梵音不再犹豫,究竟咬了一块来吃。是红色的彩线那一头顿时涌出来鲜红的酱汁,发面糕最是吸水,他却能将酱汁完整地包裹进去一点不透一点不漏。 吃完了一整个,李梵音只觉得心下舒畅,仿佛一场探秘完结了一般。原是四种味道分布在四角,一边是带点酒味的梅浆,一边是干干净净的绿豆馅儿;在两边分别是枣泥和冰菜。 这个冰菜单独吃起来微苦带涩,只不过原本这个发面糕已经是甜到发腻了,这么一综合却是刚刚好的。李梵音原本是秉着点到即止的心态,没想到完整了吃了一个现下倒有些饱了。 李琼花见了也是目瞪口呆,这会儿话也已经说出去了,没想到李梵音自己个儿倒是以实际行动狠狠打了她的脸。 “我瞧这欢玉不该罚反倒该赏,我十分中意这个糕点,不知道可否将那厨师带回府上?” 这是李琼花一早就给了他承诺的,他可不会因为这人名动天下又是御膳房的人就望而却步。 欢玉一听暗地里猜测五公主可能答应了世子什么事儿,但这人属于皇上哪能由得五公主说送就给送了? “公主,”她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您还是责罚奴婢吧,是奴婢不小心往御膳房取了东西,都怪奴婢。” 李琼花这才想起来这欢玉在她答应李梵音的时候已经被她打发去小厨房了,自然也不是故意要陷她于两难的境地。她虽说脾气大了一些,却不是个不分是非的主子,由是这会儿也没想着以降罪欢玉来将事情糊弄过去。 她图李梵音是图的长久,不是朝夕。自从前几日宫宴见到他之后,一颗心便火急火燎的。只有这会儿李梵音人在跟前,她的心才跳动得那么清脆。已经及笄的李琼花自然清楚她这是对他心动了。 于是这回要是就这么将他拒绝了,岂不是在美人心中落得个不守信用的名头,往后要再接近他恐怕不容易。 李梵音见她思索再三没有开口,一早就猜到她心中所虑,于是皱着眉头柔声问道:“现下……是不可以了吗?” “怎、怎么会?” 李梵音的稍加质疑在李琼花眼里那就是不信任,她立刻矢口否认,速度快的连结巴都是一笔带过。 末了,她才又重新正视起问题。“只不过原先只当这人是我小厨房的人,我自然可以随意处置去留。但是偏偏是御膳房的,那么势必要先得到父皇的首肯。” 见李梵音的眉头又皱,李琼花直觉得挖心肝地疼。“也、也不是什么难事。稍后下了朝我就同父皇去要人,今日必定能送到你的府上。” 李梵音这才抿了一口茶冲淡嘴里那点子甜腥味,点了点头。他展颜一笑,杀伤力大到阅人无数的欢玉姑姑都忍不住腿软,心里直道美色误国。 “那我就先谢过公主了。” 皇宫内院男子照理是不能久留的,虽说五公主打了通牒上下皆知,但是久了还是未免影响声誉。原先李梵音就已经告知过五公主要早些离去,于是这会儿他瞧着早膳时辰过便想着要动身。 五公主自然是苦苦挽留,不说别的,单说她身处深宫内苑之中见他一面本就不容易,如今见到了像秦婉婉这样的,越发觉得李梵音身边定然也充满了这种狐狸精一般的女人。此去一别少不得多日不得相见,万一他叫别人钩去了心思…… 李琼花/心思一动。 “我瞧着你那帕子不错,是什么材料做的?若不然,这一条帕子就赠与我得了?”人未得到得一条帕子也不错,到时候就说李梵音轻薄自己,留出帕子为证就能逼得他不娶也得娶了。她乐呵呵地打着如意算盘,自然没看到李梵音面上一闪而过的狡黠之色。 他右手握拳轻击左手手心,一副恍然大悟模样。 “说到帕子,日前我在宫中遗失了一个香囊,不知公主是否见过?” “香囊?”李琼花见他这般硬生生地扯开话题,也不好继续说帕子的事儿,只能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讲,“怎么个样式的?” “模样倒不是很出众,边角的地方像这帕子一般绣了个‘林’字,”李梵音回忆了片刻似乎再也无法提供更有力地说明,罢了罢手道,“罢了,虽说是我多年带在身边的,但总归不是个贵重东西。丢了就丢了。” 李琼花听他说话,脑海中只余下了“多年带在身边”这六个字,脑海中浮现的是李梵音冰肌玉骨般的身子,是他骨节分明的手把玩着那小小香囊的画面,也是他夜里将那香囊拥在怀中的画面……啊,真希望她自己现下就能化作那一只香囊日日与他相伴。 于是这事儿就变得刻不容缓了,她立刻回道:“你的香囊可是天下间再贵重不过的东西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将这香囊寻回来。只是……” 李梵音心下好奇,“只是什么?” “寻回来之后这个香囊是否可以赠与我?” 李梵音展颜,“也无不可。” 正文 第047章 黑衣白发 李梵音的不拒 绝在李琼花/心里就是一种默许,由是她当天就吩咐欢玉喊上衾芳殿所有的宫人从御花园开始到前几日的地宴饮之地开始逐一翻找。 秦婉婉被五公主一番 戏弄之后便跑到无人处,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可是这会儿却是不得不再回去面对那人,她心知五公主宴请的是李梵音的时候,估摸着也是对他起了心思于是才对自己这番折腾,还不是嫉妒了自己的容颜去?只是就这么看着五公主那样的女子将李梵音要了去,秦婉婉心下还当真是不服气。 她愤愤地咬 了咬嘴唇,这会儿日头已经升上来了,秦婉婉心道干脆就去书房里面候着,若是公主到了则罢,不来也不能将她如何,毕竟五公主若是没来也意味着李梵音尚未离去,依照她的性子自然脱不开身。 哪知她这么一转身,没料到撞进一个人的怀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给了秦婉婉搭车之便的太子李瑾。 这会子倒不是什么才子佳人的偶遇,李瑾听说今日秦婉婉进宫是特意来寻她的。因着这人也是她嘱托了太后特意调进来的,不为其他,为了那日她的柔情可怜和张扬言论叫他上了心,更因为秦婉婉与那裘彩撷是对头。裘彩撷是裘相的女儿,眼看着李瑜同那个病秧子都偏向于这厮,李瑾心里自然将那些人视作一党。 如今这裘相正是锋芒之时,这势头他是挡不了,倒可以与这秦婉婉多多接触。他也并非全然存了利用之心,毕竟世上男子皆好/色,这秦婉婉又是个颜色好的。或许不是绝顶的美人却是太子赞赏的那一类柔弱妩媚之色。 然而今日秦婉婉这一抬头,直将李瑜吓得后退了半步。将将从远处瞧着她依旧是肤白貌美,怎么走近了一瞧两侧地眉毛齐刷刷地断了一半?露出了白白的肤色和青黑色的毛根,怎么瞧都像是发了芽的小草一半。 说滑稽也滑稽,说诡谲也诡谲。 “这、这是怎么了,秦姑娘。”太子是个温文的,即便此刻心中有些不悦面上也没有表现,只是下意识地同面前的女子扯开些距离。 秦婉婉闻言几乎是立刻就泪迫眉睫,鼻头一酸的当儿就有泪珠子欲掉不掉地挂在眼角。“只怪婉婉自己没用,不知怎的就触怒五公主……” 她这么说李瑾立刻会意过来,那个李琼花是个专横的,尤为厌恶别人提到她的眉毛,现下瞧着秦婉婉这模样应该是犯了那厮的忌讳了。 虽说容貌比之之前是大打折扣了,但她如今这么楚楚可怜的瞧着自己也算是有几分风情,便安慰道:“没事,这事儿当个教训下回莫要再去招惹那厮。本宫帮你去同我那皇妹说叨说叨,这么如花似玉的小脸她也真是舍得。” 太子的面容虽然不似李梵音这般鬼斧神工,也不如李梵音那般温柔可亲,但到底是个位高权重的。往后顺利的话就是这位登基,对于秦婉婉来说得了他的欢心自然比单纯得了李梵音的有用得多。 况且做了世子妃还是低那五公主一头,若是做了太子妃连五公主都要喊一声“皇嫂”,岂不是什么气都消了? 她的心里慢慢偏向李瑾这一头,于是也不打算多置气,但是适当要点好处还是应该的。“婉婉心里感激殿下,只是……我也怕自己不懂规矩未免又冲/撞了宫里的贵人。” 她作为五公主的伴读,犯了事自然也是要五公主这个主子帮衬着,只是看如今这模样五公主并不拿她当自己人,恐怕连她身边的欢玉姑姑都比不过。 李瑾皱了皱眉头,心说这宠爱不能给得太过否则就显得他这个太子有些重色,但是如果冷面相对,女人这个东西丝毫受不得冷漠对待,少不得就吃不到手。 “这是本宫的玉牌,平素里就戴在身上,宫里的人也都知道。往后若是有些麻烦便使这牌子催人来找本宫。”李瑾随手取下了腰间的白玉牌,上头刻着无暇二字。 太子由于自小取名瑾字,懂事了便也以美玉自持,所以他身上总是带着白璧无瑕的美玉,这两个字也是他特意要求工匠刻下的。 他递给秦婉婉的时候,特意停留了一下,待那人将白皙的手掌完全摊开的时候他才缓缓将玉牌放了上去,末了还用食指的指尖在她手心轻轻划了一道。 秦婉婉虽说比寻常姑娘早熟一些,但毕竟没有经过情/事是个雏儿,这会儿只觉得手心一阵麻/痒,一抬头就看到个英俊的男子眉目含笑地瞧着自己。她立刻面色一红,这回倒不是她演出来的,是真真觉得心下被触动。 这白玉在太子手里就染上了他手里的温度,这会儿越发滚烫起来好似要将她的手心灼烧出一个洞一般。她突然有些不敢要了,总觉得将这东西接过来之后会惹得自己搭上更多的东西,但是这个白玉却是个好东西。无论是白玉本身的质地还是太子给它的附加价值,这会儿她没有办法不说服自己去拿。 于是这会儿她便了过来,只是垂下的一双眼睛还是不敢看他。“谢谢太子,如此婉婉便觉得安心很多。倒是方才惹得五公主不快,这会儿……” 她狐狸似的眼睛想瞧他又不敢瞧得样子,像极了一只落入陷阱又楚楚可怜的小狐狸。李瑾不由觉得心情大好,双目含情、嘴角带笑,摇着一把水墨扇,这会儿倒是好说话得很。 “走,本宫同你一道瞧瞧本宫那五妹妹去。” 这话一出秦婉婉心下一定,好似稳稳一座大佛当靠山。她心下舒畅面上表情自然也柔顺了许多,本来她一张脸就十分柔美,如今虽说两侧眉毛不全倒也瞧着顺眼了。 太子觉得这会儿虽说不能许她个子丑寅卯的,但是放在身边不时赏玩倒也是个乐事,毕竟这样柔顺的解语花谁会不喜欢呢? 这一头的秦婉婉进宫虽说是颇为曲折,但结果是叫人满意地。预料之外与太子的关系更近了一步,而五公主原是她巴结的对象这会儿她心里倒是有了新的主意。 李梵音这一头早就出了贞和门,这会儿便看到车夫嘴里叼着根草叶子在门口等他。两个圆圆的车轱辘透着些许的阴影,或许是这天气太过炎热导致他眼底出现了幻觉,他仿佛觉得看到车轱辘边上蹲着一个又矮又小的小妮娃。用一根细长的蝶纹簪子一点儿一点儿凿着轱辘,明明是无用功偏偏还这么努力。 他本是面无表情地走来,不知为何突然以袖遮面掩着嘴笑了起来。车夫也是一脸不解,难不成方才叼着树叶子的样子莫名戳中了世子的笑点不成? 他高高扬起马鞭朝他赶来,到了人跟前方置下马凳。 “世子爷,在里头可有累着?若是累了便先回府歇着。” 车夫本人瞧着五大三粗却并不是个真正大意的,选他跟着李梵音倒也是瞧中了他这一点。 李梵音罢了罢手,“无碍。” 说着便撩起前襟上去了,里面的空间宽敞,他半躺着曲起一边的腿脚靠得很肆意。说起乏累他最近确实是有一点,不是为了入宫只是觉得被时间追得喘不上气。这一趟要说受难那也不会是自己。 想起那两个眉毛残缺的主仆,一个一个将自己打扮得像是高台上唱戏得一般,同她们虚与委蛇或许能得些好处但毕竟是让自己跟着受累。说起来最近是有段时间没瞧见那个猴儿,也不知这会儿是否有好好温习功课。 由是他吩咐道:“去锦乐师府上。” 车夫打马一转,掉头就向着王府方向背道而驰。 过不了半晌,他又道:“罢了,还是去一趟国子监吧。” 车夫一顿,也没问其他便照着做了。 本是想着上那处等那猴儿送上门来,又一想就想到了乐喜那厮,估摸着还是自个儿上一趟国子监,横竖也许久未去了。 路过临渊阁的时候他嘱咐车夫去提了一些糕点,李梵音人倒是没有下马车,里面的人也照样对他毕恭毕敬的。这一会儿打里面走出来一个包裹在黑衣中的人,另一个男子满头白发长着一双蓝眼睛但是倒是大大咧咧的一点儿都不忌讳。 他手里执着一把顶上扭曲的老树干,这树干倒是细的很,好似原来是个葡萄藤。这人穿着一身白衣,与李梵音不同的是他浑身雪白却不带什么仙气,眼神凌厉的很,看人的时候总觉得能一眼将人的脏腑都看到一清二楚。 他路过宝蓝色的马车的时候倒是如若无物,倒是那个黑衣的男子轻哼了一声。再看他动作,双手环胸没有别的动作,好似方才那一声哼只是喉咙不属实了。 两人沿着路一直行,快到道路尽头的时候拐进了一家医馆。众人皆摇了摇头,心道那白发的男子估计是得了什么凶险的病症,那个全身裹在黑衣里的男人莫不是身上皮肤有什么毛病?总之是两个可怜的。 正文 第048章 多个女儿 这会儿来到国 子监的时候,课室里的坐满了人,先生领着大家一起读诗。读的都是那些李梵音要裘彩撷被的那些,因而这会儿她读起来也是摇头晃脑颇有韵味。 只是她的摇头晃脑倒 是和一般人不同,大会儿情到深处自然投入其中,裘彩撷是晃一下瞧一眼先生,手下便又写了一道题;接着又晃一下又看一眼周围的人,瞧着无事就偷摸着吃了一块糕点,显然是早上没能吃饱。 她贼兮兮地 吃鼓了双颊,两手低低地继续往里头塞,仿佛是准备一次性将东西完全吃进去就等着慢慢研磨了。于是贼眉鼠眼的裘彩撷一下子就对上了打后头进来的李梵音,那厮也是为了不打扰到别个故而小心翼翼的。 这会儿被裘彩撷瞧个正着,恍若未见她贪吃狼狈的样子,单手比在嘴前做了个“嘘”的动作。他的行动莫名好看,导致裘彩撷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猛地一口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都没有嚼碎的糕点简直带着神奇的粘性,好大的一块就这么囫囵吞下去。 一旁的何晋抽空瞧了她一眼,差点吓着了。裘彩撷侧面简直像个将鱼藏在脖颈里的水鸟一样,又粗又肿好似好爆裂似的。得亏她最后还是咽下去了,否则何晋将成为这出命案唯一的见证者。 “裘彩撷,你这么生吃不觉得干吗?” 这厢被他问得面皮发红,倒不是说这就有多丢脸,只是何晋看到了就以为这李梵音肯定也看到了。她挠了挠头皮,横了何晋一眼。 “管得着管不着,我乐意。”被撑得发疼的喉咙现下说话还有些沙哑,她强撑着一口气,倒是不敢再往后头瞧那位。 休息的时候,她几步跑过去,那人还和原先那般半靠着案台像个没有骨头的人。不过他身体不好,这么也算正常。 “李梵音,怎的这会儿过来?”裘彩撷做到他边上的空位上,“国子监的午食不好吃,都这个点了你不若用完午食再来不迟。” 反正这个国子监没人会在意这位的出勤,毕竟人家只是借个名头好参加监生考试罢了,存的也是出将入相的心思。 “我可是带了来的。” 李梵音身侧放了个小食盒,他这么说的当儿裘彩撷当然注意到了,顿时有些好奇。 他倒是不慌不忙,凑近了裘彩撷身侧道:“这可是给你带的,回头我看了那些功课无误,这些就都赏给你。往后自然有你的好处。” 他说这句好处的时候,表情并不狭隘,也没有存着要收买裘彩撷的意思,更像是朋友之间开开玩笑罢了。 “咦?”裘彩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神奇得没有将注意力集中在食盒上,因为她在他身上又问到了熟悉的花香味,这话他平素里是每日赠与她一支的,如今花期末了她便主动推辞了,只是…… “李梵音你昨日见过我表姐?”虽说是问话,但是她心里是确定的,毕竟平素里府上人都清楚她的嗅觉灵敏,有闻之不忘的本事。 李梵音心道估摸着是那秦婉婉是个嘴不牢的到裘彩撷跟前嚼舌根,被这厮听了去。他莫名觉得心里有些发虚,好似还有些不想叫她往深了想。但一想终归瞒不住她,到也想试探试探裘彩撷的想法。 “唔,之前宫宴时候便遇到过,昨日又奉召便聊了几句。” 裘彩撷心说还真是李梵音,真是只是聊了几句吗?那厮可是说聊了诗词歌赋还互赠了香囊。今日李梵音一来她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虽然不记得他平素里是否随身带着,但是那个款式的她在王爷府的马车多宝阁里是见过的。 这会儿她单手环腰,单手虚握托腮,斜睨着他,“表姐倒是挺欣赏你呢。” 李梵音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漂亮的一张脸好似会发光一般。被她这么一说心下十分明快,连日来的沉闷和惫懒都缓解了,“管她做什么,午后你同我瞧瞧去锦府我再与你细说如何?” 他说“你同我”的时候,直叫人觉得有种朦胧的欣喜的感觉,裘彩撷想到那时候在芜城的乡下捉迷藏的时候,一个人找其他几个的时候就会有这种好像是一个队伍的那种偷着乐的感觉。 裘彩撷看了一眼武琳琳,点了点头。“那么分头走吧,你先离开,晚些时候我找武琳琳给我打掩护。” 自从那次的辩论之后,课室里的那些女子几乎和裘彩撷打成了一片。武琳琳虽说不喜裘彩撷同李瑜走得近,但现下她觉得裘彩撷可能同李梵音走得更近,两相比较之下心理反倒是平衡了。 “这个食盒你拿着,说是给你的也不是给你的,”李梵音嗔道:“前日不是受了锦府管家的礼吗?这会子该是回礼的时候,不过料想那厮收了也是拿出来再奉给你尝的,你也不亏。” 裘彩撷愣了一下,她只道自己是受了师傅的好意却没想到这好意还是要还的。说起来上回荷包里的东西也不知是个什么,这么一想陡然觉得李梵音是个十分细心体贴的人,居然还想着买些东西来叫她借花献佛! 眼底有些热,她努力瘪着嘴巴隐忍着。李梵音看着她的模样瞬间就想到那日在临渊阁内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模样,最后也是全数抹到了自己衣襟上。他抽了抽袖子,默默离她远了一些。 “李梵音,你真的和我阿娘一样好,”裘彩撷努力忍着没有哭得太难看,她小小声说话还带着点哽咽的味道,“你除了没有生下我,待我真的是极好。是不是你上辈子欠我太多,这辈子还还债的呀?” 这……李梵音眉毛一抖。有时想要好好同她聊天还真是困难,所以他上辈子必定是欠了她,估摸着是欠了她很多钱! 李梵音捂着脸,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放弃般的说了一句:“我也确实是没能力生下你。” 裘彩撷闻言连忙解释道:“这是一个夸张的比喻,也不是,我说的是你没有生下我。是否定的,你可别误会,我没有说你漂亮得像女人的意思。” 李梵音这回是真的无语了,所以她竟是存着这样的心思看自己?亏得他早先以为这姑娘是个属木头桩子的,精得又跟个猴子似的,谁知道心思倒是活泛过头了! 他眯着眼睛觑他,要是仔细的话还能看到他额上轻轻凸起的青筋,这会儿倒是褪去了一身的伪装,气得那么直白。 “所以你瞧我竟像个女人?”李梵音也不是个没脾气的老好人,这会儿离得她远远的,一副“别来烦我”的模样。 李梵音倒是想正经地生气一回,毕竟入京以来一直瞧着别人的神色过活,但是太过固执的话反而会叫裘彩撷不耐烦吧,毕竟是这样粗枝大叶的一个小姑娘。继而他眼睛一瞥,不悦道:“我当你是个好的,你却打心眼儿里瞧不起我,不说也罢,我去了。” 这是要走啊?裘彩撷有预感这厮是要给她好看。方才也不知道怎么的嘴秃噜了把前些日子将他梦成个女人的样子说出来了。 “可别生气啊李梵音,这事儿怪我这张嘴乱说话,要不你打我两下?或者骂我两句?”在裘彩撷心里这虽然是为王府的世子,但归根结底是她看得上眼的朋友,于是认错的方式也是十分爷们儿。抓了他的手就要往自己面上招呼,李梵音的手本来就比她大,再加上她又是十分的不遗余力。 连李梵音见了这阵仗都有些吃惊,看看手住了力道整个人被她拉着往前一倾,险些就势扑倒裘彩撷的身上了。这人小个头还没长开,被他一压说不定往后也长不开了。 李梵音回过神来左右一看,已有几个人眼神怪异地瞧着他们,心道莫不是将他当个登徒子了?可是面对一个九岁的小孩子怎么会有人生出这心思,未免又好气又好笑,“力气这么大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生气归生气,女孩子家的莫非连脸都不要了吗?” “我打小皮糙肉厚的,”裘彩撷满不在乎地挠了挠脸颊,不过被他这么说总觉得面上有些热气上涌,“倒是你,不知是缺少运动还是如何,面色白得都瞧得清丝绒般的小血丝呢。” 这会儿她还拉着他的手就不合适了,将它置到一边,双手合十在胸口哀求地说:“不说这个,方才我真的是最笨说漏了。我寻常只是觉得你好看,不知那一日夜里梦到你成了个漂亮女人,还一直阿彩阿彩地喊我,和我娘亲一般打扮。不过都说梦里与现实是相反的,我都这么诚实地说了,你可别再怪我了。” 李梵音眉头又是一跳,他可不觉得梦是相反的,反倒认为这就是裘彩撷心态的真实映射,所以她往常口中说的“他想他阿爹阿娘的”,莫不是还真的就将他当做阿爹阿娘看了不成? 他可一点都不要多出一个这么大的女儿来! 正文 第049章 她令堂的 又争执了两句 方休,李梵音这才离了国子监。裘彩撷只觉得仿似多日未见这人,这一回也是十分急迫地就向武琳琳那边道明了情况,武琳琳只当是给了裘彩撷这个人情便答应替她做个掩护,回头先生问起来便道是叫武太傅喊走单独授课了。 她提着李梵音给的小 食盒顺着北坞大街一直走,犹见得一个医馆门口围了许多人。她本就是好奇多事的个性,眼见得时辰尚早便凑上去瞧瞧热闹。 走得近了才 看到是个老婆婆摊坐在地上,前头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肉墩墩的同她家的裘子楠一般高。这会儿却是精神恹恹的,脸色发白浑身的汗将额上的头发都濡湿了。瞧这模样尚且看不出个东西,裘彩撷便问身前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 “公子,劳驾问一下这是发生何事了?” 裘彩撷打扮和姿容都很出色,但是丝毫没有端着架子,说话的方式也很平民,于是那男子只打量了她一番便如实相告。 “我是街头包子铺的,也是看到这里人多瞧瞧热闹。这婆子和这娃子一大早就在这里了,医馆开着门做生意她二人也不进去,瞧着这娃子看是得了病。” 听这话与裘彩撷实际看到的差不多,她敷衍地点了点头,抬头看了一眼医馆的匾额:回春堂。这医馆京中开了分号大小十数家,也无甚稀奇之处。只道是当家的那位得了天家青睐到宫里做了个御医这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她自问不是个好心的,不过可经不起这么好时辰干脆就上去自己弄清楚情况得了。于是这么一想她便仗着身材优势一下子从人群外钻进去,蹲下/身下同那老婆婆齐平,问道:“大娘,你这是怎么了?” 这位婆婆是个眼睛有翳症的,虽说现下还模模糊糊瞧得清人,但是外人看去总觉得像个未剥壳的鸡蛋一般蒙了一层纱。 那大娘看了她一眼,面上全是担忧。“我的孙子!我的孙子!” 她怀里就抱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裘彩撷自然就明白了。“医馆就在前头,我扶你进去吧。” “不不不。”婆婆赶紧罢了罢手,当感受到裘彩撷有触碰到自己手臂的情况,她立刻大力地一挥将人甩开。 这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拒绝,裘彩撷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越发好奇起来。“你孙子瞧着像是身子不适呢,不找回春堂的大夫瞧瞧吗?” “什么回春堂,我老婆子才不去回春堂。我要找的是神医,神医!” 裘彩撷闻言不由又看了一眼医馆的匾额,捉摸着是不是这婆子也得了癔症,到了回春堂门口找什么神医,叫神医的一听就是什么江湖郎中、江湖骗子之流。算了,反正也算是查手了,不如帮人帮到底吧。 她干脆撇下那一群人自己进到回春堂里头,大堂里一个掌柜一个小伙计,两人皆闷头在整理柜子上药材。她上前几步才发现柜台极高,便伸手扣了扣柜面。那二人便闻声抬头来瞧她,只见一个矮小艳丽的姑娘站在那头。 “姑娘,要点儿什么药材?” 她也不客气,直接道:“外头有个婆婆有个小娃身子瞧着不爽利,要找一个神医,你们这儿有叫神医的吗?” 掌柜自然知道外面的动静大,不过他也没办法,“是有个神医,不过不是咱们店的。” 还真有这么一号人物?裘彩撷这会儿可算是吃了一惊,“别是什么江湖郎中整得名号?” 掌柜的气急,“你倒是个人就能叫‘神医’名号吗?往前推五百年我估摸着也就扁鹊、华佗能担得起,这位同样也担得起。” 裘彩撷闻言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面上一副不相信的模样,“真这么厉害,那你把他喊过来我瞧瞧,要是但凡被我瞧出来是个冒牌的,我可是会直接告到京兆尹大人那里去的。” 掌柜的也算是见过世面,自然知道这小姑娘用的是激将法,他虽说真想将人叫来不过这会子是真不得法。 “我倒是也想,不过明日请早吧,神医一日只看一回,方才已经离去了。”掌柜指了指门外,“喏,那婆子自己也知道,所以她不进来也不走,估摸着是想待到明日等那神医来。” 裘彩撷在他说话的时候就不住打量他,看他面色不像是有异。不过既如此事情反倒是更难办了,“病来如山倒哪能一拖再拖,你瞧着外头那两人,都是医者父母心,要不掌柜的给去看看?” 那人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放心,那神医虽说没给诊治,不过也告知暂无生命之危。神医虽有妙手回春之能力却也不是大罗金仙,想来他一日只看一回应是需要一整日去配药方采药制药才能保证将人药到病除。” 裘彩撷挠了挠脸,“好吧,到时候日头大了,你便迎那二人进里头谢谢。这些银子我先给了当做占你这地儿的费用。” 她身上的钱银不多,对于寻常花用来说却是够的,这会儿她摸出了一吊铜钱摆在柜台上。横竖她也不适合当个好人,这会儿也不顾掌柜的阻拦提着个食盒就走了,倒是想同那大娘说两句,想想那个场面就觉得鸡皮疙瘩掉一地,还是作罢。 只是她前脚出了医馆,就见那群人突然激动起来。裘彩撷一回头便看见个浑身黑衣的男子,挺拔的身姿和桀骜的气质在人群中尤为显眼,尤其是当她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人的时候,他似有感应一般眼神直直向她看来,里头的寒芒和锐利将裘彩撷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这种熟悉的好似被威胁的眼神叫她一下子就想起来,这就是临渊阁那日遇到的那个外国人。 “快快快,神医又来了!不知道这会子能不能帮我瞧瞧那老风湿。” “我也有点头疼呢,一直查不出毛病来,这会儿不管花多少钱都得请神医给我看看。” 从前面街口不由分说又涌过来一大/波人,有认识的几个便结伴而行。裘彩撷听了心下更为震惊,那样一个叫人望而生畏的男子竟然是人人口中的神医? 她愣在街口,不知道被谁撞了一下便往后仰跌坐在地上。街道倒是干净无甚尘埃,只是她跌倒的时候好似踩到个什么物什。她往下一瞧,是个圆滚滚的短颈瓶,里头有几颗褐色的小圆珠滚出来,都是扑了灰了。 头上被蒙了一层阴影,裘彩撷察觉不对,一抬头便看见个男子双手环胸立在他跟前,头发一股脑束在脑后并且还带了一个斗笠,这会儿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瞧她,面上表情说不出的怪异,好似她惹了裘相处于怒气临界点的时候。 “啧。”男子一身白衣的衣角还被她踏在脚下,这会子越发不爽起来,一把扯住裘彩撷的衣领轻轻松松将人像个娃娃似的提起来。 裘彩撷本就生得矮小,这会儿站直了连他的肩膀都没到。男子撇了撇嘴,“这个药丸我费了两天刚刚做好的,卖给这京中的达官贵族值个两三金不成问题,你这一脚可是叫我少了一大笔啊!” “呵呵。”裘彩撷干笑了两声,“那还真是叫你破费了。” ……什么话! 男子气急,“你这么一句话就想推卸责任?天下安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裘彩撷心说今日真不该凑这热闹,这一脚踩得也忒贵了。“那你道如何,我还是个小孩子没有那么多钱银。况且你说值两三金就值两三金?喏,前头有个神医看到没有,你这药是要那厮品鉴品鉴究竟值不值这个价,不然就是你在讹我这个小孩子哦!” 男子闻言愣了一下,瞧着她的眼神也有些奇怪,裘彩撷认真的探究了一番这眼神竟有些像裘子楠讨打时候她看傻子的眼神。 她也是被搞糊涂了,仔细思索方才那话说得有这么智障? “你且在此处等着哦,”裘彩撷这边俯下/身将短颈瓶和散落的药丸都拾起来,对他挥了挥手道,“我去前头问问那神医究竟值不值,回头就来找你。” 她一手一个食盒,另一手拿着药丸在人群里跑得飞快,闪避人的动作也说不出得干净利落。男子瞧着她本命似的样子一时还觉得好笑,直到人影消失在人群中遍寻不得了,他心下有些忐忑但还是乖乖站在原地等人回来。 等了半晌,那小姑娘没回来,人群倒是散去了不少。 “原不是神医来了,是遣人到这药房来取些药呢。” “是的,害我白高兴一场,还是明日起个大早到这里等着吧。” 说着话的人群渐渐走远,倒是有人对路中/央柱子一般的人瞧了好几眼,不过大白天带斗笠也实属正常,这人面容平平无奇也没什么看头,只是忒没公德心站在个路当中。 这会子黑衣劲装的男子走了过来,见白衣人看到他也不打招呼反倒是左瞧右看的不知在寻谁。 “哟,你这是在学左摇右摆的水草吗?” 白衣人横了他一眼,“这么毒的太阳我学水草还摇得起来吗?说正事,你见到一个这么高,长得很艳丽的小姑娘了吗?” 黑衣人摊手耸了耸肩膀。 半晌,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怒吼:“令堂的,她骗我!” 正文 第050章 你且放心 裘彩撷是跑着 去的锦府,由于早先李梵音已经到了,乐喜便知裘彩撷马上要到,这会儿便在府门前候着了。果不其然,这回没叫他等多久就看到小姑娘的身影了。 他心中一喜便迎了上 去,见小姑娘这会儿跑得满头大汗,莹白的鼻尖沾染了小水珠显得尤为清秀可人。 “乐管家, 又来打扰了。”她没一会儿就跑到人跟前,手里提了一路的小食盒见着人立刻就递了过去。“这是回礼。” 要说更多的就没有了,她干净利落地说完之后才发现这乐喜竟两眼灼灼地看着她。 “所以……竟然是为了回礼一路跑过来的吗?裘姑娘真是细心周到。”之前还当这姑娘只是心善一些,没想到却是个有心的。 方才看到世子到访的时候便想到今日定然可以见到她,没想到她每一次来对自己的震撼便多一分。乐喜不愿意看她辛苦提着食盒便从善如流地接过来,左手一展做了一个请进的姿态。 裘彩撷叫他夸得不好意思,但也不好直接说这是李梵音准备的,这会儿受下了他的感激和好意却觉得有些觉得对不起李梵音。 “李梵音已经到了吗?” “世子在琴房,奴这便领着姑娘去。” 裘彩撷想起这厮总是做得比她要求得更多,这会儿一听要劳驾到她顿觉不妥,立刻罢手道:“这地儿我熟得很,自个儿去就好了哦。” 她一路跑来一半是心悸一半是热的,这会儿只得拿手做扇子在脸颊边边扇边往里面跑,一点儿形象都顾不上。可就是这样的肆意随性,反倒是叫人对他另眼相看。 待到琴房的时候,李梵音已然在那头弹着琴。裘彩撷自从上回国子监里面同他一起合奏过后就没见过他弹琴了,他的技法自然是高超的,意境也深远,就连裘彩撷这样的人都不由赞叹。毕竟自己掌控得不好的东西,却能被别人随意掌控手下不由不觉得惊讶。 “呼……”裘彩撷长长叹了一口气,见那头的声音渐渐停歇下来。她便上前做到原先那张空置起来的案前,身侧的书袋打开是已经写完的卷子。“你瞧瞧,这些写得可好?我努力地写了一些命题文章,但是始终觉不出好赖来。” 她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的时候,长时间没有被接过,这才顿住了动作回过头来瞧他。这一瞧不得了,一下就望进了他平静入湖水一般的眼睛里。他就着弹完最后一个音的动作回望着他,不知道是因为看到她眼里产生的柔情还是陷入琴声中的柔情,总之裘彩撷觉得心口又一下热了起来。 “为什么,你看起来好像很热?”他接过裘彩撷的卷子,顺手便将自己带着的帕子取出来按进她手里。 “不,刚才我跑过来的。天气也热,然后……跑累了我想是。”裘彩撷胡言乱语的当儿手里已经多出了一块帕子,白色的和他的人一眼干净,四边也都叠得整整齐齐。 她的心开始渐渐平静下来,她想方才那一阵心跳加速也许真的就是跑累了,毕竟从街头到街尾她也算是提心吊胆。怎么可能在方才看李梵音的时候竟觉得她比寻常时候都俊朗?明明还是那样一张脸。 她擦了擦额头的汗顺势便将帕子收进袖子里,李梵音见了抿了抿唇倒没有如之前那般不愿将帕子送人。 “一路过来时间是够的,怎么将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呢?是遇上什么事儿了吗?” 他的声音如玉石之音,这会儿更像一湾清泉沁入心田叫人浑身燥热散去了不少。“可不嘛,北坞街上说是来了个神医,便跟着凑了凑热闹。” 李梵音闻言神色一亮,追问道:“是一个白发的男子吗?” 裘彩撷回忆起人群中时候匆忙一瞥,摇了摇头,“是个浑身黑衣的男子。” 李梵音神色一凛倒也没说什么,随后失笑地摇了摇头。这个裘彩撷究竟是装傻还是真傻,他这会儿倒是弄不懂了。“罢了,我且来瞧瞧这两日的课业如何。” 两人又是一番教学,日头便已经从正中开始偏西了,这会儿乐喜托着一个小木台进来,上面摆放着一些糕点和冰镇过的凉汤,显然也是瞧出来裘彩撷面上提前有了一些暑气。 “世子,裘姑娘,奴自作主张张罗了一些吃食,若是渴了累了便用一些。”心知李梵音对他的不喜,他只是在空闲处放下东西便退下了。 原先裘彩撷将食盒提来的路上就已经悄悄打开看过,如今见这上头不单单有她拿来的那些,尚有一些解暑的冰糕和绿豆汤,心下顿时冒出了花来。 亮晶晶的眼睛瞧着食物忽又移到李梵音面上,“你说的真准,乐管家果然会再呈上来呢。” 李梵音见她心满意足的模样嘴角也勾起了笑,“那便先歇息一会儿,等你什么时候眼睛不再放在这些吃食上了咱们再继续。” 闻言她心底欢呼一声,这边夹起一块她垂涎很久的冰糕一口便吞下,本来就是给小姑娘的吃食因而个头就是一口的大小。这透心凉的感觉简直让人有飞到天上的感觉,口感又很有弹性。 “李梵音,你也吃一个,好吃得让人觉得幸福哦。”裘彩撷复又夹了一块,两眼笑眯眯地凑到他面前做着喂裘子楠的动作,嘴里还轻轻地“啊”了一声。 冰糕透着一种晶莹的色泽瞧着确实叫人食指大动,她红色的薄唇上下开合瞧着反倒更为诱人了,尤其是和着她本还因为跑动有些绯红的双颊更显秀色可餐了。只是……这筷子便是之前她食用的那一双,而这些吃食也是直接放在她面前的,这么说起来口沫飞溅也是避免不了的。 李梵音犹豫了,人长得再美也不能替代她的这些坏习惯,这东西要是吃到自己肚子里仿佛将个蟑螂咽下去了一般。他心里不愿意,也就没有顺势吃下去。 “怎么了?不喜欢吗?那么吃这个要吗?”裘彩撷毫不气馁,又换了一个给他。 李梵音冷眼瞧着心底渐渐升起了一些不悦,他单手取过一碗甜汤,“午食用过了,现下用些汤水便罢,哪有你这么好的胃口。” 裘彩撷垂下眼眸瞥了一眼,她不是没注意到李梵音多次长时间瞧着这双筷子。说起来这样的经历也不是头一回了,之前在宁王府那一次……她眸子里的光晦暗不明,末了笑了笑说,“也是,我记得你也不是很爱吃甜食的,那这回我就一个人独享了。” 说着她果然大口大口的吃起来,想比路上偷看的时候闻着香味垂涎欲滴的模样,这会儿真将这东西吃下去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味。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决定要把这些东西统统吃光。 李梵音见她果真是一副喜爱至极的模样,心道果然还是应该再去催一下李琼花将宫里的未央送出来。 在裘彩撷歇息的时候,李梵音也没有空着,国子监的考试历史不久历年的卷子都已经让她温习过一次,想来应当是记一些文章的时候了。他看了裘彩撷写的这些文章,倒是很有裘彩撷的味道。评论逻辑分明,唯一的问题就是缺乏引经据典,用的词汇未免口语化。 上头阅卷的人里面头一个就是武太傅,那般迂腐的人自然有迂腐的判断方式,或许裘彩撷这样的文章交出去可以叫人读之通顺,说之激昂,但论到能否通过测试则是大写的“否”。 幸亏他昨日有空整理出平素里自己写下的文章,挑选了一些还算是简洁易懂的,同时回顾了一下往昔的方式给压了好几个辩论点来。他是重新做了一遍摘抄和整理的,也将运用最多的那些经典都标注出来了,想来若是可以完全记录下来这一回也算是能应付过去了。 裘彩撷吃得肚子圆滚滚的,心下难免还为了方才的事情有所介怀。她想她知道了李梵音在乎的事情,这会儿倒是显得拘谨起来。 “还有半月的时间,我本来无所谓的,如今一来倒显得有些紧张了。”裘彩撷这话并非夸大,这两日她每每夜里都睡不踏实,有时候不做梦但是醒过来时候眉头是皱着的。 李梵音知道这大概是这姑娘头一回这么认真对待一件事,但凡上心了才会患得患失。便柔着嗓子安慰道:“你年纪尚小,这回即便考不过也不会有人瞧不起你。不过若是过了,可就是能够载入史册的一件事了。” “再说说这个课业,其时我早就看出了武太傅授业时候的漏洞了,但凡他说过的他便考得多,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种武太傅说课不得不听的情况,这人也是有私心。你且看着,咱们这么应对且由我领着你,绝对是无碍的。” 瞧他这副志气满满的样子,裘彩撷觉得心下好受了些。她素来也不是个对自己不信任的人,有时候倒是自信过了头显出些乖张来。不过她行事缺乏一些安全感,如今李梵音这一番话倒是让她将心沉了下来。 正文 第051章 府门被堵 休息完了之后 ,裘彩撷再度揽了面前的卷子开始大声地朗诵起来,这回倒是比李梵音在课室外头看到的样子认真精神许多。如今李梵音只能看到她秀美的侧面,饱满的额头和挺直的翘翘的鼻子,嘴唇不薄显得很柔软。 似乎是头一回李梵音 察觉到这个姑娘已经渐渐有长大的趋势了,成熟的女性他见得不少,但是女子一旦成熟起来就如同熟透的果子不再散发出芬芳而是有些恶臭了。李梵音很好奇,如今这个在他眼里尚不讨厌的姑娘长大后是否也会落入俗套,在完全成熟后恶臭得叫人恶心。 她读的是自 己早些年留下的文章,尚未发表无人识,她若能记下一些或者通盘运用不会显得文采斐然至少也是可以通过监生考核的。这些文尚是他生涩时候撰写的,本来他已不愿再回顾好似将自己的不足暴露人前一般,只是如今从她嘴里用她的声线突吐出这些字的时候莫名叫他觉得可以忍受。 读了一阵子声音便渐渐低了下来,她反复思索了一阵复问道,“李梵音,若是这回出的试题里头没有你文章里提到的这些呢?那我岂不是又是一头雾水了?” 这种情况自然有,李梵音之前便考虑过,“若要说到文章各形各式五花八门,尤其以内涵和积累为主,你若要一日千里是决计办不到的。只是若为应是文样题材皆是中规中矩,能够用到的经典也多为积极向上,这些在提到过的多能相互套用。说起来我如今交给你的也无非是一些应试的技巧和套路,往后你不可这般学习。” 裘彩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领会了其时只是弄虚作假为了考试其实自己内里仍然是个草包的现实情况,她长叹一声,认命般的继续朗读起来。 李梵音瞧着她泄气的模样心下觉得有趣,这丫头鼓起脸来撑得面孔都变了形,但是她这般自然举止好似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形象不知是无心还是故意。这时候外头飞进来一只灰底白头的鸽子,扑棱着翅膀又飞出去了。 “你且好好学着,我出去一趟。”李梵音起身整了整衣衫的前襟便出去了。 裘彩撷瞧着他挺拔的背影,敛了敛心神,将那些杂念抛之脑外。 过了许久也不见人回来,这会儿裘彩撷不得说将这些文章通篇背诵至少也都熟读了一遍,文字内容多她没有办法一时全部记下倒是脑子里有了些印象充实了很多。这会儿她有空闲便关注起久去未归的李梵音来,她左右张望了一番哪里都是一副没有人的样子。 裘彩撷起身往外走去,刚出琴房便迎面遇上疾步赶来的乐喜,他面上着急险些将立在门边的矮个子小姑娘忽略了。这会儿直直在她面前立了脚,带起的衣襟狠狠一顿。 本就是严肃的一张脸待转向裘彩撷的时候已经带着淡淡的微笑面容得体了,“裘姑娘,如今我家老爷回来了,府上又有些急事要处理。容许奴送您先行回府。” 这就是要逐客了?不过瞧他刚才面色倒不似作假。遂裘彩撷点了点头,复又问道:“那李梵音何往?” 乐喜面色一紧,“世子先行离府了,因是知道府上有急事。” “是吗?竟来不及同我说一声。”裘彩撷心下黯然,却也不再说什么。 转身进入琴房将自己的书袋收拾好了便同她告辞,可能确实是有急事送她出府这一路上乐喜显得心不在焉。平素里那么严谨周到的一个人,这会儿居然失了话。裘彩撷跟在他身后不由向主屋的方向瞧了一样,里面和她来时一样冷冷清清不似有人居住一般。 及至到了大门口,裘彩撷刚要出府去却见两队带着剑的侍卫从正面取道而来,为首的两个是骑着马的因而往锦府面前一站便将门口堵个严严实实。裘彩撷这会儿背着书袋站在门口想出去反而出不得了,那两人长剑一横将裘彩撷和乐喜逼退两步。 “两位官爷,这是锦府的客人,容许奴先将客人送出去吧。”乐喜只知道这事态的严重到不知道对方速度这么快,于是赶忙上前赔礼。想着裘家这位姑娘可不能在这里出了事,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 两个带剑的侍卫仿似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吩咐身后那一队人。“你们这一队将乐师府围住,你们这一队便给我守在门口,任何人不得出去,出去者格杀勿论!” 裘彩撷听这话陡然神色一凛,来人看衣着应是京中正经侍卫,莫不是那锦程如今犯了什么事? “这位大人,你可否告知我此番所为何事?我乃锦乐师弟子裘相的女儿裘彩撷,你无端端将我拘在这里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否则我便要告诉我阿爹去了。” 这些个侍卫也端的是不凑巧,偏偏在裘彩撷在的时候上门逮人,这厮并不是个省油的灯,况且她背后尚有一个如今动不得的裘相在。 领头的两个侍卫愣了一下,相互瞧了一眼皆有询问意思。 裘彩撷见状便知道此事尚有转机,便上前一步笑着说:“我今日方从国子监过来,里头诸百学子和太傅先生都知道此事,如若我此番回去不得自然是会通禀我阿爹来寻我。” 她一身穿着打扮都是学生样貌,况且还背着一个书袋。这两个侍卫显然认可她的说法,然而即便如此这也不足以叫他二人违反天家的命令,那可是砍头的罪名。当然得罪了裘相也够这两人喝一壶的了,于是这二人一合计干脆把情况说明白,省得惹了不该惹的事情上身。 “姑娘,这倒真不是我二人不行这方便,如今是宫里出了事与锦乐师脱不开关系。上头有令如今在乐师府里的人一个都不能往外走。您不要怪罪,因为我二人也做不得主呀。” 听到这话裘彩撷明白这事儿恐怕出得不小,若只是单单的殿前失仪那么将锦程抓了当场惩治一番便也罢了,可偏偏是将人送回来又在这乐师府里面变相的软禁起来。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她百般思索不得解,这二人又是个愣头青。总归那李梵音机敏估摸着那会儿是他府上人接到消息飞鸽通报了这才顾不得其他先行出了府去,裘彩撷倒没有怨怼他的意思,这样的情况下当是能走一个是一个的。 她淡淡地笑了起来,“好,我自然也不会怪你二位。如今我身陷囹圄不得脱又怎么会怪你们呢?只不过阿爹将我救出这里之后,他会对你二人作何看法我自然也不会决断。” 裘彩撷气势一敛,干脆不想着怎么出去了,一转身对上了乐喜的眼睛。“乐管家,咱们这边回去吧,歇一歇也许天不得黑就能出去了。” 乐喜头一回见她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虽然清楚她极有可能是在激那两个侍卫也不得不说这便是娇生惯养同他这般奴仆的区别。 乐喜点了点头,“是这个理,不若再到里头用点茶点,府上为姑娘准备了不少呢。” 他这话不是作假,自从知道她要过府之后为了不似第一回那般手忙脚乱他是提前做了准备的。或许这个姑娘给他的印象太过好,毕竟他也已经极少这般用心。 裘彩撷这边由他引着原路返回了,一方面是实在出不去,另一方面也想问问清楚究竟是出了何事,现如今锦程应当就在府上。 待裘彩撷同乐喜走出一些路了,门口那两个侍卫首领才显出痞态,与方才的恭敬截然不同的不屑表情。 “还当能出去,要是那位不幸就这么去了,这里的人都要陪葬。” “可不是,还当她老子能救她?到时候恐怕忙不得要撇清关系。这个浑水谁趟谁倒霉,切,这姑娘长得还挺漂亮这么死了倒也可惜。” “你是不知道,到时候咱们……人死了谁还管是不是个雏?恐怕尸都没人来收。” 两人嬉笑了一阵,眼神里透着恶意。抄家灭门这种事想来这二人干得也不少,龌龊事显然也是驾轻就熟了。他们二人武术一般,自然以为隔得远了便没人能听到,于是这些想法也就成了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殊不知武林真正的高手耳力极佳,几乎能隔百米依然听得清清楚楚。 这会儿一黑一白二人正站在街口的杨树下瞧着门口的动态,看到裘家姑娘若有所思地回府自然也听到了侍卫那二人的对话。 黑衣那一个隔着面罩闷闷地笑起来叫人听着极为不爽利。“你那位小姑娘貌美不自知,到哪里就被盯到哪里,不知道那会儿以她的小聪明和小爪牙还能不能护得住自己。” 白衣那一个听了也不说话。好半晌才道,“她说的没错,她爹护得住她。” 黑衣人愣了一下,侧颜瞧着白衣这个,“她爹能护她一辈子?生得这个样貌还这般乖张委实是弱了一点。” 白衣人横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正文 第052章 挖眼割舌 裘彩撷心下其 实是虚的,毕竟她此番似偷偷出的国子监,且不知道李梵音会否将这个消息带给自家阿爹。又不知道自家阿爹何时出手。救得自己便罢,可相处下来锦程也好、乐喜也罢她都不能眼见这二人出事。 方才将话说得满,如 今冷静下来倒是有些恐惧之意。所以当乐喜又想让她回琴房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 “我师父在 哪里?我想去找他问清楚。” 乐喜闻言皱了皱眉头,“老爷说了不许打扰呢,抱歉裘姑娘。你去琴房等一等,或许如你所说裘相稍后便来接你回去。” 仿佛是知道此事的危险性,乐喜也不愿意让裘彩撷知道太多。这个姑娘看着好强实则是个内心柔软的好孩子。 “我不去,兴许是我最近性子变好了,你便不知道我在京中的名号。我裘彩撷说的事情就务必要办到,现在我就是要见我师父锦程。”裘彩撷不由分说掉头就走。 倒不是说她对锦府有多了解,至少她方才路过主院时候回头一瞧,有一处显得尤为僻静。锦程这类雅人自然是喜好的,于是她便孤注一掷往那头去。 只不过梦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无比骨感。走了没多久就发现此处是断头路,前头被一堵墙生生截断了鹅乱石的小路。她瞧这情况气鼓鼓地回头,才见乐喜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看她走到道路尽头仍旧这么面无表情地瞧着她。 裘彩撷发誓这会儿乐喜要是表达出任何一点笑意思来,她必定恼羞成怒。可这厮也不说话,只是淡然地朝另一边用食指点了一下。裘彩撷顺着方向一看顿时恍然大悟,原着还有一道弯弯曲曲的小路可以行,瞧乐喜的模样这条路应是走得通。 她轻咳了一声,这才装模作样地迈开步子。 乐喜瞧着觉得可乐,又觉得是小孩子心性。但想起方才她的疾言吝色心下又有些不知名的感受,总之并不是好的感受。 这路果然是对的,再加上乐喜确实有意引导。但凡她走错路了,在那个路口乐喜就站着不前。裘彩撷见他这模样只要选择另一条就必然是可行的。没一会儿便被他引到了一扇大门前,门口虚掩隐隐透出些乐声来。 裘彩撷不敢贸贸然进入打断,便俯在门缝里往内里瞧。里头一人着轻纱外衣自顾自弹着曲子,神情专注像在欣赏又似琐事忧心眉头不展。 待一曲终了,她便让乐喜下去。这个擅自登堂入室的错她这会儿要一个人担着,再怎么都不能连累乐喜。见那老实男人走得远了,这才推门而入。 这宅子自从赐给锦程开始,他回府的次数屈指可数。由是门被保养得很是鲜亮,推门的“吱呀”声清脆绵长。锦程是个耳聪目明的,这一下他抬头就看到不日前碍着人情收下来的这个女弟子挨着门站着,一脸好奇地瞧着他。 锦程突然想起收下这弟子到如今似也没传授个一星半点,便抬手招呼人到跟前。别说裘彩撷满脸的好奇,锦程对这个弟子也是丝毫不了解的。算起来单独二人相处的,这是头一次。 裘彩撷原本是做好了接受这厮怒火的准备,毕竟每一次违逆了阿爹阿娘的意思少不得被说叨一番,这人却是性子好得很。她便上前几步,见那人接着招呼自己往身边的蒲团处。 “你的名字。” 锦程侧着脸问她,他的眉眼皆是淡淡的,瞧着只觉得干净清秀不像李梵音那般深刻精致的五官。如今他这么看着裘彩撷的时候只觉得如果不轻声回应的话就会对他有冒犯一番,毕竟是那样一个盛名在外的雅人。 裘彩撷心下虽然抱怨这厮连关门弟子的名字都记不住,还是耐着性子回答:“裘彩撷,彩虹的彩,愿君多采撷的撷。” “师门是琴笛双绝,如今见你琴技一般,不若授你萧艺如何?” 裘彩撷闻言想到了与李梵音在临渊阁的那一次赌注便是一只珊瑚笛,想来他早就预料到自己的琴技入不了锦程的眼,他定然会选择一个她不会的从头开始教。 由是裘彩撷点了点头,就见锦程自锦盒里面取出一支翠色的竹笛,瞧这样子看不出甚稀罕之处。 “拜师之时便应该给你了,只是匆忙之间未待在身边。是为师亲手做的一把笛子,往后你技艺大有精进之后自然可以换更好的明笛,唯有一点,往后你若收弟子便也要亲手做着一琴一笛。” 裘彩撷被说得大吃一惊,合着当个乐师还得学会这两门手艺活?所以她接过这笛子的时候只觉得沉甸甸的,怎么说也是他人的心意成就。往常只道是个挂名师傅,谁曾想这人还认认真真地给自己做了师门之物。 她不由想到这会儿外头闹哄哄的样子,“师父,是否宫中……遇上什么烦心事?今日也不是休沐……” 言下之意,平素里不回府的人怎么这会未休沐就来了,更何况外头现下的情况真是一目了然。 “不需管,你且在我这里待一阵子。裘相不会放任你不理的,而在我这里你也可以放心,那些人不会进来的,只是出去却是个问题了。” 瞧他这说话,裘彩撷大抵知道他清楚自己这会儿是被软禁的状态,只是这笃定的语气想来也是背后尚有人做周旋。 裘彩撷挨近他一些,眼珠子四处搜索无误后,道:“可是同那天家有关?” 锦程不想她这会儿还理会这些旁的,只手拨弄了几个音引回她的注意力。“不过是些小小把戏,你当我锦程的关门弟子自然要有出彩之处,这阵子且跟着我好好学。” 他背后是个竹子打起来的书架,上头书册子不多三三两两散落的,他顺手操了一本放在她跟前,是本笛子入门的指法。裘彩撷瞧着这架势是势必要拿出点真功夫了,原以为这番是同他好好谈一谈的情况,没想到却是弹一弹。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头有轻微的敲响声,锦程没有回应那人便自顾自地推了门进来,乐喜进来后反手就阖了门。 “老爷,天色不早了,这晚食是拿进来还是在大厅用?” 这话提醒了裘彩撷目前至少酉时了,乐喜未提及自己的事裘彩撷心下一沉,估摸着是要在这里带上一段时间了。 “大厅。”他停下了琴声,回望着裘彩撷,“你来我府上多次,我却未领你好好瞧上一瞧。不过这府上我也不算熟,不如晚食后一起散个步?” 他平素里也不爱说那么多话,只是今次的裘彩撷却同那次拜师宴有所不同了。可能她愿意静下心来好好学习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美好,又可能他教授了一下午之后发现他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般愚不可及、俗不可耐。因而他这会儿也愿意为这个小个子的关门弟子多花一些心思。 裘彩撷原本心下有些失望,听他这么说基本上确定了今夜回不去的事实,恹恹地点了点头。 乐喜抿着嘴笑了笑,在前头为二人引路。 “老爷,你久未归府上准备可能不够充足,若是不喜欢奴再为你想法子制办一些吃食。” 锦程闻言皱了皱眉头。 “你不必如此,无论是哪方面,你知道我让你来不过是希望脱离那个地方,绝不是让你……如此。” 许是顾及着裘彩撷还在当场,他顿了一顿,想要表达的内容硬生生地忍下了。敏感如裘彩撷立刻便察觉到里头的诸多不可为外人道,但是就像阿娘谈及当年私奔的事情时那种既酸涩又甜蜜的情感一般,这里头必然是有许多苦乐。 乐喜沉默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不似裘彩撷那般是天然的无忧无虑,那般张扬反骨无所畏惧,他没用无能畏首畏尾,用体贴周到来伪装自己内心的冷漠和害怕。 这种情绪在看着锦府像是要覆灭的一般的危机时尤为明显,他有些装不出来了。余光感觉到有人在瞧他,果然一低头就看到裘彩撷瞪着一双狭长又明亮的眼睛看他,有点研究的意味又有些怜悯意味,反正瞧着好似懂他。 他勉强笑了笑,“今夜委屈姑娘了,房间奴预备好了,之后姑娘可瞧一瞧是否喜欢。” 锦程知道裘彩撷是个性情暴躁的,生怕就此要求诸多叫乐喜难堪便要出言和上一两句。哪知她开口得跟快,“第一次见面就想说了,‘奴’来‘奴’去的你不烦我都烦了,就称我不是很好嘛?听得多了我下回说话都要纠正不过来了,甚烦!” 乐喜和锦程皆愣了一下,就见门外头传来嘈杂之声,那两个守门的仆人这会儿便快步跑来,到了三人面前跪下禀报。 “大人,裘姑娘,乐管家。外头出事了!” “怎的了?你且好好说。”这事儿原是管家的责任,他便要跟着一道前去看看。 那两个仆人不让他去,“大门奴二人已经都阖上了,原是那领头的两个侍卫不知怎的叫一个黑衣人挖了眼珠子、割了舌头,这会儿还血淋淋地扔在咱府门口呢,可别去瞧了。” “竟有这种事?挖眼割舌这二人是惹了什么狠心肠的人?”裘彩撷没听闻过这等血腥事,倒不是说怕反倒是新鲜更多。 正文 第053章 越俎代庖 这头的锦府虽 说吵吵嚷嚷但是至少相对无事,这边厢的裘府可是彻夜难寐。宁王世子带回来裘彩撷被拘在锦府的事,裘礼烨心道此事不可轻举妄动,想来上边的人也希望他能同这事儿扯上关系,因而再怎么着急都不能当下立刻动作。 倒是家里的夫人和小 儿子闹个不休叫人心绪不宁,原本这府上近来也是不太平,前有几个小老鼠混在里头,后他宝贝闺女又出了事。倒是李梵音那几句话耐人询问,他不是亲自来的,派了个人来带的话。只说是裘彩撷要在锦府呆上几天,莫要挂心。 如果不是一 早便知道天家出了事,他还直当这丫头是去她师傅家做客了。此事倒不是说非得牵扯上他家阿彩,倒是这会儿下令的是太子,他这一动作容易招得别人口舌。毕竟天家这病来势汹汹尚未留下只言片语,按照惯例是太子上位,但是现下也有异声毕竟临山那一位不日就要回来了。 这个消息又偏偏是那一位的儿子带来的,裘礼烨不得不好生思量一番。 这会子天还没亮,往常都是拖着时辰去早朝,这会儿却是有些迫不及待了。天家那一位龙体欠安如今是太子代政。他看着蒙蒙亮的天,替秦臻语拢了拢两侧的被子便悄悄起了身。 谁知他才坐起了身子,床畔的人便一手抓住了他掖被子的那一只手,月光下女人的眼神幽幽的好似有千言万语。 “天色还深着,夫人再多睡一会儿。”他轻声安慰,怕这个早些年吃过苦头的女人又为这事伤心伤身。 “我的女儿不回来我睡不着,正好也醒了,我伺候你洗漱吧。”她身体觉得疲惫,精神状态却是好的。 “嗯。”他点了点头,也不强求。心里不舒爽躺着也是一样的,“这会儿天家出了事,咱们家在京中也算是有头有脸,这阵子多注意些,你和子楠没事尽量不要外出。” 秦臻语点了点头,丈夫在这方面懂得多她不会违逆。“那我天亮后提点芜语和玩玩,平素里不出去也生得落了事,不会像我的阿彩一样……” 裘礼烨拍了拍她的背脊,安慰道:“那两人你不需管,恐怕她们早已有了自己的想法。” 裘礼烨原本想点到为止,单看自家夫人面上不解表情干脆说穿了,“秦婉婉被太后召入宫为五公主侍读,实际上也算得上太子的意思。如今太子下令围禁了锦乐师府惹得咱们阿彩归不得家,若是瞧在婉婉面上恐怕早就将人偷偷放出来了,这会儿估计是你妹妹她们是同咱们府有了二心。” 秦臻语随着裘礼烨的话面色一点点发白,“芜语无依无靠到了京中是投奔,何必与咱们为敌?” “这个谁又能知道呢?总归是攀上了太子的高枝。你是当家主母,咱们府内的事儿都亏了你,且要多长个心眼。” 秦臻语点了点头,好似也算对这个妹妹绝了念头。“也罢,如今我也就是想让阿彩平安回来,不出事便罢休。有个万一……我定不善罢甘休。” 都说为母则刚,秦臻语这副坚决的模样裘礼烨这么多年倒是从未见过。这是第二次秦臻语叫她觉得内在坚定恐怕比常人更甚,第一次是在回到芜城想瞧她愁苦模样的时候见她辛勤却仍将孩子带的很好时候。 若是为男子者尚不能护卫家庭,那也称不得什么男子。他长叹一声,起身着衣。 这恐怕是第一次午门的侍卫见裘相这么早上朝了,往日里拖拖拉/拉的及至太阳高升了才来,这会儿倒是排起了队等待开门。不过为了天家这事儿,文武百官今日皆起得早。上面风云变幻与他们这些升斗小民何干?他们也无非瞧瞧戏。 不一会儿门开了,里头一个太监模样男子立在门侧,见这首位就是裘相眼前一亮迎了上去,此人正是大太监崔英。 后头的人因为被裘礼烨的马车挡着并看不清前头的情况,崔英左右张望了一番便上了裘府的马车,一进里头便看到裘礼烨一如既往面如冠玉,只是眼瞎掩不住的青色。这会儿正在闭目养神,两个大拇指来回绕着,表明他没有睡过去。 “大人,看着情况不大好。”太监有意压低了嗓音,凑到他耳边道。 裘礼烨动了动身子调整了下姿势,仍旧闭着眼睛。“太医那边看过了怎么说?” “是中了毒,来势汹汹已经有入骨之相,怕是就在这一两日了。” 裘礼烨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天家薨了可不是这么好事,至少时机不对。“若是没有法子,是否能拖得几日?” 崔英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想,天家这事来得急,别说是裘相就连他这个陛下的身边人都没反应过来。“我听闻神医薛岐进京了,眼下只能请这人进宫兴许能行。” 这事儿街头巷尾传的凶,但是薛岐此人凡人见过的不多,倒是坊间常有宵小之徒冒充薛岐的名号四处招摇撞骗。他稳了稳心神,这才瞧着崔英道:“这事儿你可建议太后去做,天家中毒之事先别与外人提及。” 崔英点了点头,“至于中宫……” 不单单是朝中大臣,就连他都好奇往后若是夺嫡这位权倾一时的裘相站位如何。 裘礼烨眉头一皱便不回答了,此事敏感即便家中人提及都无法从他嘴里撬出一个字来。忽而话锋一转,他又问道:“天家中毒的前因后果可有调查清楚?如今除了中宫那头,你与本相二人皆知本相那女儿尚在锦府,这人本相是必定要保的。” “此事有漏洞可循,太医那头只说是两种药性相冲至了毒。锦乐师琴上香粉固然是一个源头,但另一种药性为何如今尚不可知。有意或是恰巧都尚由得人一张嘴。” 此话一出聪明如裘相自然明白了尚有周旋余地,张罗得好兴许锦程也能一同保下,但看他如何利用那另一种药了。若是这薛岐为真,那么天家康复后自然也要问个出处;若是薛岐仍然束手乏侧,这个真相反倒不重要了,端的是他用何物还换。 两人又驶了一段路,崔英下了马车往内廷去,裘礼烨则上外朝堂而去,仿佛之前的一番密谈不曾存在过。 如今是太子代政时期,文武百官站位未明今日便都有些惶惶,见了裘礼烨反倒是有了主心骨,一股脑儿朝他的位置涌过去。裘礼烨捋了捋帽上的系带,面上仍旧是一副喜怒不惊的样子。 “天家也不知如何,从昨日开始便未曾露面,今日便由太子代政了。裘相,您可知其中端倪?” 裘相面色无常地摇了摇头,“不知。不过相信今日太子便能告知我等。” 人群之中倒是礼部那一位尚书显得尤为冷静,裘礼烨素来为人细心谨慎,在大家都有些惶惑的时候这人犹如鹤立鸡群倒是扎眼得很。他记得这人叫王岳恒,倒是个在位许久的官员,只是礼部素来悠闲这个尚书便也不惹眼。 朝堂上等候多时,一身明黄色外袍的太子殿下迈着四方步姗姗来迟。崔英做了他的引路大太监,许是这会儿还需要留用着天家的人做扶持。 “上朝——文武百官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尖锐的嗓音响彻朝堂,空旷的前殿上太子身居高位自然将下面的人一览无遗。那些人只能垂目站在那里,不敢直视天颜,此番他不开口即便有本要奏这些人也只能僵直着双臂捧着如意站着。 他一直知道这个位置的美妙,只是没想到能这么快坐上来。太医那边的情况他知晓无非就这么一天两天了。太后是站在他这头的,如今只要能拉拢得裘相便是十拿九稳。他心下一定,面上不由和缓了许多。 “刑部尚书,有事请奏吧。” 这话本是崔英来说,他如今不懂规矩便亲自提了对方。 “臣先前上书要扩建大理寺,圣上已批但是款项迟迟未至。” 此事不难,太子李瑾心道不如皆由此契机将皇上重病之事宣布了。“父皇如今身体迁安需要调养,之前的事便耽搁下来了。此番便叫户部拨款过去。” 银子不够了便问户部要,这事儿他明白得很,往常时候的中馈也都是户部单独给每个宫支取的。 “殿下不可,臣日前上书陛下的奏折明确了金额,陛下似有异议尚未批示。”户部尚书闻言自然不肯轻易松口,户部好似个抠门的婆婆管着钱银轻易不肯送出去。 李瑾脑瓜子一转,当即拍板道:“款项问题户部觉得可有问题?” “臣以为只需要刑部上报价格的一半。” “好!”他一拍龙书案,“那便按照一半的金额户部先拨款过去,本宫代父皇批示。”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皆跪下齐声道:“殿下不可。” 李瑾哪里见过这个阵仗,也是吃了一惊。看向一侧的崔英面带询问色。 崔英凑近李瑾耳侧,低声道:“殿下,陛下尚在您怎可越俎代庖?批示用的是陛下玉玺,这……” 正文 第054章 太子代政 李瑾这会儿就 算再笨也发现问题了,几个人一来一回倒把他给绕进去了,这代政的第一天切不可出这藐视皇帝的罪名。他轻咳一声,想着如何圆回来。 “本宫此番却是无法 做出这决断,只是事关紧急关心则乱,不知裘相对此事如何见解?” 把球踢给别 人自然是祸水东引一个很好的办法,李瑾心下暗喜,因着这事儿没有他那快断气的父皇绝对成不了,想必这回裘相也要黔驴技穷了。 被点了名的裘相自然而然地起身立在堂中,他半垂着眼睛像那些寻常大臣一般恭敬,但是偏偏叫人不敢小觑他。 “臣以为大理寺之事小,待陛下亲临朝政自然迎刃而解,只是现下迫在眉睫的是本月底就要迎来的监生考试,往常都是陛下亲自殿试甄选可以补位的学子,如今……” 李瑾原想着这球能顺利给踢出去,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老匹夫又想着给自己出难题。他这会儿心下是一团乱麻,又怕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只好拿眼睛又瞥向崔英。满堂文武大臣低头垂眼自然是瞧不见的,于是崔英便指了指李瑾又点了点头,完后又做了一个恭请圣上的动作。 李瑾这会儿会意地快,又咳了一声作为铺垫,方才接着道:“此事事关诸多学子更何况这是太祖以来的旧址自然要严承下去,本宫以为这监生考试照常举行,殿试甄选便由本宫代劳,待父皇康复之后交由父皇过目再定。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裘礼烨听了第一个两手作揖鞠了一躬,“臣以为殿下之意甚好,自是古制自然不能废弃,只是……现下尚有学子因故难以到场可否循这古制准许此人完成考核呢?毕竟太祖皇帝纳天下之学子,既是学子又如何有弃之不用之说?” 太子面色一滞,若不是裘礼烨一直低着头他倒是真想看看说着这番话的裘相是个什么表情,莫不是一副老狐狸一般的偷笑,还是照常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总归,这模样一定是叫他讨厌极了! 自昨日下令彻查锦府之后是有人回报将裘府那个不学无术的姑娘也逮了,说是在那处跟着锦程学琴艺。他是有考虑将这个小姑娘着后门偷偷放了,不过后来有人建议说裘相目前像个铁桶般严严实实,刚好这个小姑娘到可能成为裘相的突破口。 传闻这裘姑娘虽说是个不省事的,在家却是颇得裘相的心,于是昨夜他略一思考便同意了。没想到今日这裘礼烨会大喇喇的在朝堂上提出来,竟是也不怕自己将锦程有刺杀皇帝的嫌疑说出来吗?届时虽说不利于他的大业,但是对裘礼烨也是脱不了身。 李瑾下意识又看向崔英,这会儿崔英一摊手表示他也不清楚,但是复又指了指裘相点了点头,好似也表达且先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看看他的意图。李瑾原先对崔英尚有些防范,但如今朝堂之上能仰仗的无非是这个老太监。 “裘相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若才学突出但品行不佳,太祖也留下过训斥不能用。”估摸着这人是想将裘彩撷捞出来,李瑾也不是不能做这个人情,但凡是要裘礼烨也拿出点诚意。 “是不是品行不佳且待监生考核之后前有言官调查生平、后有殿下御前亲测,臣以为以殿下之才能何愁选不出真正的国家肱骨之臣,只不过未测先将人一棒/子打死太过武断,相信此番陛下再次也当再三思量才是。” 裘礼烨几次三番拿那中了毒的皇帝说事,想来也是吃准了他不想叫这事公开,这事既然公开不了也就意味着此番裘礼烨也不可能逼得他在朝堂之上点名道姓地将人放出来。果不其然,裘礼烨那边只是轻巧试探便就此揭过。 “臣先替那位学子谢过殿下,毕竟殿下也是爱才爱德之人。不足月余的时间里相信她必定能不叫殿下失望,夺得监生考核的机会。” 裘礼烨这番话倒不是单单说给李瑾的,毕竟在座的人中尚有极大一部位是获得了些小道消息目前还在观望形式的,东宫这位行事不讨喜估摸着还是观望他的态度。他且强硬一些,那么这些人便会强硬一些。 私下里那些人已经开始有了眼神的交流,好似也是心底不踏实想要相互询问一番。 下了朝后,李瑾意味深长地瞧了裘礼烨一眼,他料定了这人之后定会再度求见,前朝是叫他摆了一道可是到了书房是谁的场子尚不好说。 裘礼烨此行早早进宫自然是不得到些什么不罢休,于是便谢绝了几位同僚的邀请只身请求崔英通传。他本是随意而立却突兀看到方才在朝堂上相互参了一本的刑部那位和户部那位这会儿竟然是并肩而走。 论说这尚在宫中,结党营私本就为皇帝所不齿,更何况……除非这二人便是想叫自己看到这一幕,两人联合了一出叫东宫在代政的头一天就丢丑。本来若不是他接下了话头,那么东宫自然是惨遭不利。 这会儿崔英折回过来,正是在堂前人多,于是这会儿也正大光明地作揖道:“那人到了书房便一直不宣人伺候,估摸着也是知道您要去。方才是受了些委屈了,现下必定要从他处找补回来了,相爷心下要有计量。” 裘礼烨点头,复又观察起崔英来。“东宫倒是颇为信任你。” 崔英面上苦笑,“不过是为了生存下去,若是能得您的庇护奴倒是更安心一些。” 裘礼烨自然知道他这一番提示早已有了投靠的意思,这人看好自己但自己未必想要担事,他淡淡点了点头。 “本官现下倒是尚未决断,一切都要看今日之后。不过,本官仅能保证你的性命无由。” 崔英得了这话心下喜悦,不过作为一个大太监放下宫中这一切他也算得上一无所有了,他自然是不满足于此的但也只能走一步瞧一步。 “相爷,奴感激不尽。”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御书房,崔英照例守候在外,待裘礼烨进去的时候瞧见东宫好整以暇果真是什么都没做光等在里头。见人来了不动不开口,待裘礼烨行完礼立在一边。 “殿下,方才臣在朝堂上说的那个学子便是在下那不成器的女儿,因是那日到锦府学艺故而被牵连其中。臣心知锦乐师定是同大事情有关故而未敢求情,只是那孩子毕竟是臣的女儿……” 终于到重点了吗?李瑾心下激动不已,“裘相但说无妨,此间只得吾二人。” “放。”裘礼烨这回倒是毫不避忌地瞧着李瑾的眼睛,看到随着他吐出的这个字东宫面上的喜色,他话锋一转,“或者不放,也都是看太子的抉择。” 李瑾神色冷却下来,有隐忍的怒意。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遭这裘礼烨戏弄,“裘相,放还是不放全看你的意思。如今父皇卧病在床论天下正统还是待嫡长,我知道你这会儿尚有老丞相留下来的部分肱骨支持,我如今不在你面前称君,只是希望你能站在我这一头。” “哼,”裘礼烨冷笑一声,“说的在理,只是抓了臣小女恐怕是殿下的后招,怕是臣如今没有拒绝的权利。那么,臣如今可以担保保持中立不偏不倚,只是要去参与天家家事却是臣万万不能做的。” 李瑾一副“你在同我说笑”的表情,“裘相啊裘相,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只要你一日不表态就等于纵容了那些不利于我的势力,你也想我国可以早日渡过这段波折回归正道吧?” “听殿下的意思,莫非陛下的病情已经……” “没错,只争朝夕罢了。不过此间是秘而不发怕有心多做手脚,尽管现下这有心人尚未进京,但是那个儿子却已经到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还望裘相你这边早日做决断的好。” 裘礼烨心下有了计量,但是全然让这位东宫得势却是绝对不行的,论宽厚和仁心这位不但没有且不具备人伦,不论是对他也好对裘家也好皆是得不到善终。可是待那位进京后却又是另外一番境地了,同样是不可预测的。 “殿下,恐怕是欲速则不达,但凡名正言顺则不怕时间的考验,当然臣如今既然已经理解了殿下的意思自然会尽力的。” 至于结局是不是能尽如人意则不是他考量的范围。 这番话各人有各人的理解,在李瑾看来这便是裘礼烨最后屈服在他的软硬兼施之下,他当下心情大好自然不在意裘礼烨所谓的欲速则不达。 “裘相,我心中对你自是看好的,如今一来我便也放下了心来。只是裘姑娘烦请继续在锦府上待上一阵子。” 似乎是料到了裘彩撷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他没有太大的惊讶。“哦?莫非殿下对臣依然有所质疑?” 李瑾笑了笑,面上透露出一点阴霾味道。“怎么会?让裘姑娘修身养性罢了,毕竟监生考试尚在等着她。” 正文 第055章 后院相会 已经盼了一个 日落日升的裘彩撷仿佛闻到了大事不妙的味道,依照一般的闯祸定律她家阿爹怎么说也可以将她捞出去了,如今她被变相囚禁在此处只能逗逗鸟、赏赏花、读读诗,简直过上了她之前最厌恶的日子。 倒是周遭的人都待她 没话说,师父平素里无事不出门也不拘束她行事,管家乐喜是个周到的大好人,府里的长工短工早都遣散出去了只留下那些签了死契的,对她也是很客气服从。就是这么顺心的生活反倒叫她烦躁起来了。 “骨碌碌” 一颗石子打过来到了她跟前的时候落了地滚了一路刚好到她脚尖,她好奇地一下从藤椅上站了起来踮着脚尖四处张望不休,她单手搭在额头上做凉棚,好让她在刺眼的太阳下还能眯着眼睛视物。 没人?怎么可能?莫非真的是平地里蹦出颗石头来? 这时候一只白头灰羽的鸽子飞来,叫了一声在她头上不停盘旋,好似是怕她看不到转得都是大圈圈。 是它?裘彩撷见过这只鸽子,若不是它喊了李梵音出去恐怕这会儿便又多了一个人关/押在此处。 随着叫声落下去,鸽子大拍着翅膀往另一头飞去。裘彩撷知道有许多鸽子都有向导的本事,瞧这模样竟似要引导她去某处。裘彩撷此番本就无所事事如此一来便不假思索地跟了走,鸽子似乎有灵性时快时慢叫她不至于走失。 跑了一会儿裘彩撷感觉过来这已经不是花团锦簇的前厅,路过了花园,小径几乎是到了后门门房前,往外就是把手的侍卫,如今门/户紧闭自然不会给她出去的机会。所以,这小鸟只是看出她想出去所以给她指了一条路吗? 这就伤脑筋了,她绕着门房来来回回走了一圈,这鸽子将她引到这里之后便自顾自飞走了,也是个不上心的小鸟。实际上门房前头尚有一个小屋子,像裘府一样在后门前造一些小屋子给那些签了死契的仆人住,或者有些长工也愿意住在这儿。 这会儿大门从里面被推开,这会儿日头还在东边直直照进门里头将那人衣衫都淡化了不少。裘彩撷这回是彻底被阳光晃了眼,眯着眼睛只能看见一头黑发上发出明黄的光线。 “课业都看了吗?” 那人一开口就把裘彩撷吓得一哆嗦,这种熟稔的感觉不是李梵音还是谁?她面上惊喜跑了过去,见那人果真是一身白衣的李梵音时面上掩饰不住的大喜。 “你怎的进来了?” 翻墙?她怀疑以李梵音的身体能不能支撑得住如此高强度的事。既然已经出去了这会儿为何又进来,还放了个小鸟来引路好似个间谍一般。 “功课不能停歇,我自会每日来检查你的课业。”李梵音对她的话避而不答,倒是为人大大方方任她打量。 裘彩撷原本是信了,这人对她的要求甚高,摸不准就是因为怕她在这几日惫懒不愿意好好看课业这才追进来。只不过他这样撒钱如粪土的人连着两日着同一件白色的外袍就不那么寻常了,这人暴露在阳光下的白玉面上绷得紧紧的真真像个严师一般了。 她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来,“李梵音,我猜……你昨日可没有出去哟。” 那厮闻言眉毛一挑,面上倒是缓缓放松了下来,“阿彩,可否说说你是怎的有这样的看法呢?” 她垂了垂眼眸,眼神里狡黠的光芒随着她的动作收敛,“简单来说,我认识的李梵音对自己要求极高,并且有一些洁癖。” 说这话的时候她下意识是餐桌上那两次短暂的共食,虽说发起人都是李梵音本人但他口味清淡往往只吃些蔬菜,而叫她碰过的那些他决计是不会在碰了,甚至她都觉得与叫李梵音与别人接触过多都能引起他强烈的生理不适。 虽说这叫她多少感到有些受伤,但她自小就尊重别人的小习惯,摊开了讲清楚便罢了。于是她这会儿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讲出来,“所以今日里见你仍然着昨日的旧衫估摸着也是昨日来不及走便躲避在此。你与我不同,你的爹爹目前还在进京的途中,若是这会儿被外人知道你也一道被困在锦府了,估摸着对你也不利,所以你才躲起来了是不是?” 这丫头的想法倒是奇特,他虽说是嫌弃别个但对自己倒是丝毫不避忌,况且着昨日衫也欧可能是奔波了一夜尚未来得及换衫梳洗呢? 不过听她这一番说法,李梵音倒是吃了一惊。毕竟依着裘彩撷的粗神经他没料想到这人竟是一早就发现了他不喜与人接触过多的喜洁癖好,不难说定是从那两次午食中叫她发现了端倪,这厮竟然知道了也不吵不闹就这么接受下来。是该说她心胸宽广还是根本对他毫不在乎呢? 后者的话可不是个好现象呢!他想着或许可以按照裘彩撷的思路暂且留下来,毕竟在这段时间内与她多培养一些亲进度也是好的。 “呵呵,倒是叫你说对了。确实我昨日贸贸然出去定会叫人起了疑,我目前在京身份尴尬能不出面且不出面的好。” 闻言裘彩撷得意洋洋,面上得等待夸奖的表情呼之欲出,不过还是装模作样含蓄地点了点头。“好吧,看在你这么诚实的份上,你的事情我便不说出去了。” 李梵音拱了拱手,“阿彩倒是大有进步,如今竟然也能分析辨别了好似个京中的女探案一般,真是叫人佩服呢。” “好说好说,都是道上的朋友给面儿!”她豪气地罢了罢手,学着戏文里绿林好汉的模样。她本就长得艳丽出色如今豪气一笑更是将骄阳都比了下去,只觉得纵使这人有千般不是都不舍得苛责。 “不过我在此地之事确实不能为外人道,即便是锦程都不得。你我二人皆知便可。”他心里想留下来但不意味着这事儿就得大张旗鼓,否则也不会派了个灰色鸽子去将人引过来。但他又实在放心不下,裘彩撷这般年纪还是谁好玩就粘着谁的年纪,保不准这一关/押就将他多日的情谊忘记了,恐坏大事。 裘彩撷闻言点了点头,不似方才开玩笑的模样,“这个不成问题,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只是我看目前还是想法子将你送出去的好,里头日子是安逸,可是再安逸能比得过家去?” 李梵音弹了弹手指,心里也想陪她继续玩一玩儿。“那依阿彩的看法,这会儿该如何出的去呢?” 她小手指一勾像是想要那人弯下腰更靠近一些,复又想起这人对触碰的不喜,便不动声色地轻咳一声,不管李梵音是否已经弯下腰来配合她。 “我瞧你的小鸟儿倒是通灵得很,你可以让它给你府上捎信,趁着月明星稀的晚上敲晕了门口那俩守门的可不就出去了吗?待到了外头别个又不知道你该被关在里头又有何妨事?你说是不是?” “说得倒是有理,只不过那小鸟并非我饲养,如今报了信它便回去了,如何又能再为我捎带?”他摊了摊手表示从第一个设定开始就已经不成立,他也无能为力。 裘彩撷表情一滞,很快便耷拉了一张脸,“那我也没辙了,我要能出去昨日就出去了,我那爹爹也不知遇上什么事竟是一日一夜都没将我领回去。” 她安慰似地拍了拍李梵音的肩膀,“你也别气馁,但凡我有机会出去我必定带上你。” 李梵音烟波流转显得尤为温柔多情,“锦府上下一行数十口人,如若只能救一人出去,你还会选择救我吗?你那师父锦程少说也称得上你名正言顺的长辈,我更瞧那乐喜对你也是周到体贴。反观我倒是比不得了!” 裘彩撷当真顺着他说话的意思思索起来,事实上周遭人对她都属于宽厚仁爱的,自然有部分是瞧在她爹爹的面上,另有一些是被她欺负得害怕了。无论如何也都应该同她一般长长久久地快乐下去,非得只能救一个的话…… 伤脑筋了,最好能保持这样一百年一千年都不要改变好了。她眼珠子左看右看,直觉告诉她李梵音的两道眼光必定是直直黏在她面上,这会儿露出一点怯意都不行! 越是心虚的时候越应该理直气壮。 “你放心,即便我不走我都叫你走这样行不行?总归你进京那时候起我就当你是我的自己人一般罩着你。”她之前可能是感慨于李梵音对她出手的大手笔,总归拿了人的手短多照顾他一些无可厚非。 可是深入接触后,这人对她的关心和真诚远远超过了她的意料,可以说如果不是她本就有了对自己极好的阿爹阿娘还有裘子楠,一定会认为这就是好父亲的样子,所以宁可自己吃点亏都不能叫这人出事了。 更何况他的身子不用外力摧残自己都快将自己过不下去了,想到这里她心下又觉得无比唏嘘。 正文 第056章 待你极好 “那你留下吧 ,师父平素里不出房门,乐喜待人也好。对了,”裘彩撷前进几步到了室内,屋子里透着一股常年不见日的霉味,她屏息了一刻复而拉着人就出了来。“你这屋子可住不了人,不如上我那里吧,一进一出的院子但是房间却是多的。” 实际上李梵音进来的 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这屋子因为缺乏打理脏乱得很,但是未免显眼才站在门口处,如今既然打定主意待上几日这个问题便提上了日程。“你决定便好,只是此事务必……” “做到保密 是吗?放心放心。”裘彩撷毫不在乎地说道,“这锦府人丁少,现下又有一部分仆人放出去了,委实不太有人关注细微末节的事儿,咱们小心些自然是无碍的。” 李梵音瞧她个头挺小的,认真起来倒有些小大人的模样,不过要称她做如何知书达理、沉稳仪态却是万万没有的。不说话时候还好,这副与裘相几分相似的眉眼倒还能唬得一帮人去,一开口倒有些像市井之间平民的语气,称兄道弟的样子更像戏文里水泊梁山那批匪子。 “你跟我来,我知道花园的园丁之前都是府外头的短工,现下院子没人打理从里面穿过是最好的。” 她朝他勾了勾手指,艳丽的面容做这动作其时很勾人,但偏偏她的眼神清澈无比,叫人根本生不出绮念来。 李梵音跟在她后头,听她絮絮叨叨地讲着锦府的家长里短,吃惊于短短一夜间这人竟能同锦府里头的老老少少都打成一片。 “我知道其实这府里有一条密道,不过不是出去,却是厨房到偏院传菜的。传闻住在偏院的前主子是个好吃的,平素里就唤婢子走捷径去传菜,因为是个女子也不好大张旗鼓。这院子现下归我了,所以咱们吃吃喝喝都不成问题的。” 李梵音闻言目光注视着前头的人儿,只能看到一个黑黝黝梳着两个小髻的后脑勺,莫名觉得这个裘彩撷也不是房间所言的一无是处,至少在同人打交道上倒是无人能及。 “这事儿那些婢子仆人都拿来和你说,他们怎的知道?许是骗你这小孩子玩儿呢?” 裘彩撷脚步顿了顿回身走到李梵音右侧,仰面瞧着他说:“我一开始也不信,不过有个小孩子带我去瞧了。那人叫小虎,是个家生子,对这些个密辛再是了解不过了。不过是两块糕点的事情!” 原是拿食物诱/惑了个小娃子套出话来。李梵音轻笑起来,若是他的话只怕直接威胁那些年长的不是一清二楚?小孩子懂得少说话也大多含含糊糊,有时候一字千里可不容许人犯马虎。 “你爹娘直当你出不去是在受苦,哪曾想你倒是自己玩儿得如鱼得水,想来裘相知道了恐怕也不急着接你出去了。”李梵音挑着一边眉毛揶揄她,调侃的时候嘴唇微微上扬似笑非笑模样。 他眼里有流光溢彩,不是纯粹的黑色。裘彩撷被他瞧得面色发红,别过头道:“不不不,这纯粹是个误会。我哪里受得了当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这简直比杀了我还叫我难受呢。你可别说这话了,要知道你来之前我只能自己和自己玩儿,真的要长蘑菇了。” 她说长蘑菇的时候,右手虚握成拳在左臂上挨个种下去,好似真的身上发出了许多拳头大的蘑菇一般。裘彩撷皱着一双秀气的眉毛,面上是无奈又有些愤愤不平将她的艳色发挥到及至。 李梵音只觉得她的面容红颜带着色/气,可是毫不自觉好不防备似乎将一朵娇/嫩的花移植到了篱笆外头,任谁过了便可欣赏,有心便可摘走一般。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心下有些不悦,但是眼下这人他确实无可奈何。“我来了也无非增加了你的课业,阿彩,你可有做好准备?” “噫!”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裘彩撷光顾着见到李梵音的喜悦完全不记得再往后数个十几日就是监生考核了。转念一想她这也算形势所迫,“我如今被困在此处,往后还不好说也许就此同本届的考核失之交臂了呢。” “阿彩,故有甘罗九岁称相,你虽不及过然而这样一个考试却是不难的,我可是拭目以待,阿彩可别叫我失望才是。”他面上端的是一派温和柔软,可是字里行间却将她同那少年天才甘罗想比,这压力简直是不减反增。 裘彩撷怀疑李梵音一定是上帝看不惯她这般懒散派来折磨她的,她不禁扶额,“我尽力尽力。” 两人一番你来我玩已经到了裘彩撷口中所说的偏院,实际上这个锦府无不透露出锦程这个主人对居住环境的不在意,除非是他自己要用到的地方诸如主院和琴房,其他的地方皆是维持干净面貌,甚至他搬入府中几年来仍旧维持原主人的样貌不曾做过修整。 于是李梵音看到这个堪称简洁的偏院之后一时也没了脾气,偏院不是裘彩撷随口说着玩儿,实际上木质的匾额上确实是题了“偏院”二字,可想而知前主人也并非是个善艺之人。 “你别这副表情,比你昨日待的那地儿已是好出不少了。” 倒不是说李梵音已经将厌恶表现得尤为明显了,只是素来他面上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但凡是严肃下来就表达了不满或者潜在的不悦。裘彩撷不敢说十分了解他,却也是个能察言观色的。 李梵音被她这么一说心下吃了一惊,不过这种被人说中心事的感觉比屋子本身更让他觉得不悦。 这人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要更滑头一些,李梵音在进京前自然对裘彩撷做过一番探查,实际接触了之后有诸多的不同。比如容貌、性格、才学……当然他一开始夸奖裘彩撷十分聪明自然是有安慰的成分在里面。太过聪明的人对于他来说有害无益,可如今的裘彩撷似乎是大智若愚了。 “怎么了,这样看我?” 裘彩撷摸不着头脑,往日里李梵音的眼神有时凌厉有时温和,但是绝对不会像现在这般好似有些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般。人的眸子本就深如千尺之潭,内里风起云涌或流水涓涓皆是不可测,裘彩撷却感到一阵阵的不寒而栗。 裘彩撷发现自己似乎从来不曾了解李梵音,例如他的好恶、他平素对事物的看法,也不是她不去了解只是这人将话头转得滴水不漏,从不曾给他机会去了解他的内里。他的表面一如他的眼神,时而清晰易懂时而又透露着危险…… “阿彩,你是除了宁王之外接触我最多的人。你觉得你了解我,通过什么了解的我呢?” 宁王?这人也真是直接说“阿爹”不就得了,省得她还要在脑子过一遍才行。 不过她既然这么问了,裘彩撷也不准备跟他打马虎眼。这可是个大话题,她不准备在门口就和人推心置腹,于是兀自推了院门将人引进里头。边关门边对他说,“我知道多少取决于你告诉我多少呢,自然也有我自己瞧来的、听来的。我有耳朵有眼睛,会问会走路,了解你的方式五花八门各种各样啊。” “那你看来的、听来的,和我告诉你的可有不同?”很多情况下李梵音对裘彩撷狠不下心,更多的是希望这姑娘能乖乖的,不要出甚奇思妙想坏了事,他便也能顺理成章地扮演一个知心的年长大哥。 “你可别这么问,”裘彩撷罢了罢手,“这话怎么说都得罪人,我很小时候就已经学会不回答这样的问题了。比如长辈拿个梨子、糖果想拐我回答爹娘夜间熄了烛火做什么。” 她耸了耸肩膀,一副市井模样两手交叠着相互放入袖中。 李梵音愣了愣,没想到收获了一个嘲讽的他不但没有生气还巴上去问,“那你说我该怎么问,那厮能给我想要的答案。” “比如你可以争取一下同理心啊,你想问对方爹娘熄了烛火做什么,你可以先说自己熄了烛火做什么啊,这就不是单方面询问而是相互探讨了,别人自然容易卸下心防了。你说对不对?” 她眼睛晶亮,越是心虚越是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李梵音就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了,这简直就是冲着他来的。他想要她的评价,她更想要他的自白,这一出博弈真是有趣得很! “嗯,我觉得你说的有理,不如,咱们也以这个方式相互探讨一番如何?” 他灼灼的眼神看得裘彩撷压力巨大,“额……嗯,求之不得。” 李梵音轻咳一声,“我是一个好人。” 裘彩撷闻言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你是。” “我待你极好。” “唔,算是。” “哦?只是‘算是’?”李梵音心下腹诽,这个没良心的白眼儿狼,这么多的吃食礼物都是白白打了水漂不成?更何况起早贪黑的辅导册子可是他的心血。 裘彩撷不敢瞧他,只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好是好,离极好还是有差距的,极好是无穷无尽的。” 正文 第057章 快乐的人 裘彩撷屏息等 待他地细细打量,终于那厮在她面上逡巡了好几周之后叹了口气,“算你过关。” “我胸无大志,只望 余生可以过得无病无痛。” 裘彩撷见他 面色放旷高远,没有看淡生死的装模作样。这反而更真实吧,她觉得久病之人大多是消极的,李梵音能心存着这样的愿望真的很好。也别说什么大志,毕竟她是个自私的人,只希望身边的人都能过得好,长命百岁。 不过,李梵音这样的人都被病痛折磨老天会否太不长眼睛了?毕竟当她第一眼瞧见李梵音的时候,她只希望用一切手段将这人的形象留下来,给后世观赏也好。这种心态类似于在《山海经》上看到那些消失的神兽一般。 当然,李梵音是个活生生的人,长久的相处也让她在听到他这般对自己来说平凡无奇对他来说却是奢求的话感到心中酸涩。 “一定会的。大志是什么能卖几个钱?倒是无病无痛需要好生将养着。”这会儿她倒是突然想起那日在街上遇上的那个神医,浑身的黑色劲装看起来倒是有几分能耐。若是能请到或许…… “好了,我说完了,现下轮到阿彩了。” 什么?竟然结束得这么让人措不及防!裘彩撷真的是没有一丝丝防备就开始了一场自我剖析的冒险,所以她的那张自诩伶俐的嘴瞬间秃噜了。 “哈?”她张着嘴只能发出一个单音节。 “哈?”李梵音学着她的模样歪着脑袋一脸无辜地瞧着她,那模样比起裘彩撷的无心之举更多了一次故意儿存在的可爱之色。 “噫!”裘彩撷再度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这人没事居然卖/弄色/相? 她敛了敛心神。说自己嘛,估计十句里面有八句是不好的,但是不好归不好偏偏她自己都认可。 “我也是一个好人,小打小闹的那种不算。” 刚好院子有一张石桌两个石凳,她边说边引着人往那里去。虽说打扫的仆人还算用心,但裘彩撷还是当着他的面掏出帕子又给细细地擦了一遍,这才示意他落座。 做完这一切后,她又添了一句,“如今我发觉我也称得上是个仗义的好友,性格也是随和。” “唔,这个也只能算是。” 没想到不一会儿就被他故技重施,裘彩撷也生了要为自己讨个说法的心思。“你是说我不够仗义还是不够随和?” “因人而异吧,阿彩对自己喜欢的人自然是够仗义够随和,但是讨你厌的人哪怕不主动来招惹你,你这张嘴也是不饶人,未免叫别人觉得乖张了一些。” 李梵音是实话实说,有些时候也会觉得这裘彩撷太过于将天下大任为己任了,虽说没有什么报效国家的大志向,但是别个的事情总喜欢大包大揽往身上邀,弄得自己劳心劳力的。出了事儿她是出头鸟,事儿成了无非说她一句反骨,总归落不得一个好何必要去做呢? “你的意思是为人不好讨人厌的那些人,我瞧见了也要和颜悦色?”大抵是在内心设想了一下那场景,裘彩撷顿时皱起了眉头一副吃了苦瓜模样,“我只觉得我若要和秦婉婉这般做戏称姐妹真是恶心也恶心死我了。” 李梵音只是略微提点,若说真要让裘彩撷变成他这样倒也没意思。“阿彩,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人,我只是说说我对你的看法。大可以听过便罢,无须在意。” “哦。”裘彩撷点了点头,心下有些怅然若失。总觉得李梵音这话好似在将她往外推,两人本来也算得上有共同秘密的小团体,可如今却有了无形的隔阂一般。 “我也没甚大志向,不过我觉得我能否快乐下去取决于周遭的人快不快乐,否则一定会影响到我,所以我从小就立志将别人的只想当做我的志向。” “你周遭的人也许志向各不相同,或者又互相有所冲突呢?”这样的裘彩撷在他眼里好似个墙头草,和谁的关系好便护着谁。要知道花无百日红,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可以有越来越多的周遭人,可以有越来越多的同好人,那么她便一日一个变化。 真是长情也真是多情,叫人厌恶不已。 “唔,亲疏是有别的。好比小时候我们村上一个小孩子夏日里头溺水夭了,都是玩得好的小伙伴我自然十分伤心,可是我的伤痛是会好的,他父母亲人的伤痛却是好不了。我见他母亲犯了癔症,每到夏季顶着日头就要去河里寻他。他父亲是个老是的猎户,这事儿后也不打猎了,全靠着村长的救济过活。” “有时候我就想,我的感情就这么一点。被人占得多了分给其他人的就少了,往往总是这样的。那么我想把重要人的志向当做我的志向,他高兴了就不会给我找不痛快,我自个儿就能过得快活!” 这是一个很广阔的命题,还是裘彩撷年幼时候听村里人讲的一个神话故事。说是观音娘娘的化身在反间遇劫被个落魄书生救了,娘娘回到天上之后就许诺给书生一个愿望。书生既不要金银财宝也不要长命百岁,只是要做一个快乐的人。裘彩撷心想这个书生真的很贪心。 快乐的人肯定不能父母早亡,肯定不能无妻无妾,也不能断绝子孙。周遭的人也要和和睦睦否则便给此人带来了负担和吵闹。快乐的人不能太过贫穷,不能疾病缠身,否则也快乐不起来……世人还赞说这个书生无求功名利禄真是个豁达之人,裘彩撷反倒是不以为然。 当然她清楚这只是她一个人离经叛道的想法,若是说出来岂不是越发叫人说一声反骨? 既然真是想要周边的人都省事,这事儿不会打扰她便能得了乐子。这个回答还真是李梵音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听说,不过要周遭的人不至于打扰自己尚有别的法子可循,何必要将自己搭进去这么愚蠢。 “单可以自己一人寻个清净地方,前无人烟隐世而居岂不是快乐无边?” 裘彩撷吐了吐舌头,“我这人呐说来也奇怪,人多的时候厌恶得很,像是在国子监里头大家伙儿排队吃饭都得好些时间;可是要是一个人都没有了,自己就觉得空虚得很。哪怕找个说戏的唱几句有点人声都是好的。” “所以你说的什么隐居可不适合我,我也不知道那个叫陶渊明的怎么活下来的?若世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我也不活了。” 好吧,这可真是叫人无言以对!李梵音看到了一个既厌烦热闹又离不开热闹的一个矛盾的裘彩撷,至少不是他之前以为的那样。 “那你可要先帮助我,我想要长命百岁。” 长命? 或者是别的什么,但是他希望裘彩撷将自己放在第一顺位上,帮助自己,无论哪愿望是什么。 “这是自然,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如今显然生活最需要帮助的就是眼前这位了。 看着裘彩撷答应得爽快而露出欣慰神色的男人尚不知道自己在裘彩撷的心中被冠上了“困难大户的”名号,这会儿得到了想要的答复全身心都舒展了。之前那一些阴霾也全然散去,掏出藏在袖中的木质短扇摇了起来。 “我收回之前那句‘算是’,你的仗义和随和真的深得我意。阿彩,”李梵音面容挑不出难看之处,一举一动皆是风采,“进京以来得的唯一好处,可能就是你了。” 无论哪方面,裘彩撷都完美的贴合他的想法,有一些不同又怎样?这个小姑娘仍然在他的掌握里。 尽在掌握呐……这种感觉真好。 裘彩撷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说实在的她家里的风格真是独树一帜的“毒舌”,哪怕是句好话都得在脑子里拐个弯改得面目全非的出来,否则非得掉一身鸡皮疙瘩不可。 这人倒好直来直去的净会说这些叫人无法招架的话,她清了清喉咙。“那是你进京以来识得的人还少,往后多了也不会觉稀奇了。” 毕竟你这张脸,想对你好的人可不少。她默默在心里加了一句。 李梵音以扇遮面笑了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她小大人似的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年长她非常多的青年人,居然用这种长辈的语气! “对了,我昨日待在那地方因是没能好好吃饭吧,我这里还有新送来的糕点,如今离正餐尚有些时日,你吃一些填填肚子吧。”说着她便起身往里屋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便有了一个锦盒。 这锦盒李梵音不陌生,正是他常去的临渊阁的东西。打开藤木盖子的时候,香甜软糯的味道混合着梅子的甜味。软白的糯米糕模样裹在荷叶里,瞧着颜色倒是美丽得很。 李梵音凉凉地瞥了一眼,掂了一个来吃。“那乐喜倒是待你极好,这东西在临渊阁可不好买,回回都是供不应求。” “哎呀,定是那次你帮我置办的回礼叫他误会了我喜好临渊阁的点心了,这也怪我。回头我便告诉乐喜不必替我备着了。” 正文 第058章 我的要求 李梵音不置可 否,正色道:“你喜欢的点心口感是偏甜一些还是淡一些?软糯的还是爽口的?有什么避忌的食物吗?” 什、什么?这和之前 的对话有关系吗?裘彩撷也算是看明白了李梵音随时随地跳话题的本事,但凡是他不乐意继续深聊的就会生硬地转换一个完全不给别人继续的机会。她心下腹诽:这还真是上位者的高傲啊! “都可以的 ,我倒是不挑。好吃的不好吃的,没什么关系。”裘彩撷这话倒不是说着好听,寻常里国子监的饭菜虽难吃她也是都吃光的。 李梵音瞧她模样不似做伪,到对她高看一眼,“京中贵女少有你这般朴素,这倒是难得得很。” “我可不是甚京中贵女,”裘彩撷不以为意,“我小的时候经常饿肚子,倒不是说娘亲不给,娘亲既没有田也没有地没有村里应得的粮,那时候阿爹进京赶考之后就剩下我和娘亲,村里的人丰收了便和我娘用粮食换些绣品什么的,我就有的吃。寻常时候就只能堪堪维持生存。” 李梵音闻言吃了一惊,裘彩撷和其母秦氏确实因为来自芜城的缘故出身叫京中一贯贵女瞧不起,只不过过过朝不保夕的日子倒是闻所未闻。再说进京赶考的事情,裘相本就出自大家大户,过的是国子监一路补的差事,谈何赶考? 但是裘彩撷这副模样完全不像是要忽悠他,否则这故事编得未免与实情情况出入太大了一些。 “这个村子叫什么名字?” “留下村。”裘彩撷被裘相接走的时候已经到了记事的年纪了,“传输某个大能路过这个村子的时候被这里的山水风貌吸引便想在这里定居,只是未能如意,便将此地圈住赐名‘留下’,意为此地且为我留下。” “哦?还有这种事,那我还必定要见识见识了。”这番故事无论是真是假倒是深得李梵音的胃口,且让他生出了瞧一瞧究竟这山水有多叫人流连忘返的念头。 裘彩撷赶忙阻止他,“风光是不错,人可就不咋地了,还是不去的好!” “这可怎么说呢?莫非他们还欺负过你不成?”李梵音神色一紧。 裘彩撷瞥他一眼,眼神里面情绪复杂。“我娘生得端正又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生,虽说带着我这个拖油瓶还是有不少村里人觊觎,尤其是一个死了妻子的鳏夫,生得五大三粗时常赖在我家中不走,借机轻薄我娘。所以……我便寻了一日将她带到一个寡妇的床上。” “于是那寡妇得了趣自然缠着那鳏夫缠得紧,那鳏夫本想打我娘的注意,可是回回都有我阻拦久了也认命同那寡妇一道了。真是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不过这样的地方你可不能去,许就被其他寡妇给趁机……留、留下来了。” 李梵音听她口中粗鄙的话本是皱起了眉头,听到最后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不由失笑。“若是那地儿真那么好,不好的人驱逐了便可,这有何难?” “啊?”裘彩撷被这副大胆言论惊得瞪大了眼睛,“驱逐可是叫他们流离失所?其实大部分人还是不错的,他们可不是无辜受了牵连了嘛!” 李梵音弹了弹手指,“指个别处安置便好,保准给个更好的,又有哪个会不愿意?” 要知道人性最为复杂,裘彩撷想要都是李梵音这番一刀切的处理方法那倒是简单了,就怕那几个地痞无赖不愿意走,就要做那坐地起价之人可是叫人头疼不已!但这会儿裘彩撷没甚好反驳他的,毕竟只是口上说说,还能怎的被李梵音一句话驱逐了去? “那敢情好,世子就是世子,这魄力!这能耐!”裘彩撷一番马屁和恭维,她面上堆笑,眼睛弯弯地像两轮弦月挂在上头。 “哦?我怎么好像听出了你语气里面的不信任,不确定呢?” 心虚的人口绽莲花,果然古人诚不欺我也。裘彩撷是什么样的人李梵音自认是清楚的,所以当她这么理所当然地恭维时心下在想什么他不难猜测,不过他也不是非要个结果那般穷追不舍,只是幼时通过一本描写关于与人沟通的著作中写道,与女子交流且要保持几分神秘,多以问句结尾免得叫对方觉得话题终止倍感无趣。 裘彩撷“呵呵”地干笑了两声,“再好的地方独自一人待久了也没意思。” 许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裘彩撷做了个请人入屋的动作。正屋是个招待人的小厅,桌椅茶具一应俱全,丝质的百花屏风以及背后巨大的牡丹画卷都彰显着前主人是一位品味有些流于俗套的女子。 左右两边分别是两个偏房,正如裘彩撷所说她的小院子里确实是可以再多容一个人,也唯得再多一个。逼仄的空间和对称的设计叫李梵音又一次皱起了眉头,这一切也都落在裘彩撷的眼里。 她心道当这个“主人家”还真是不容易,宾主尽欢是不强求了。裘彩撷指着左边的一侧道:“这边现下我住着,我领你去右边偏房瞧瞧,这里的丫鬟下人倒是勤快,每日都有来清洁的。” 右侧偏房由于无人居住,平素里也不锁门窗只是虚掩着,于是裘彩撷不费气力就将人引了进去。小小的一张木床只容得下一人,上面挂着白色的帐蔓,倒是没有大张旗鼓地弄些颜色艳丽的花来。 桌子和地上都没有明显的尘埃和秽物,一切倒尚可入眼。李梵音点了点头,但是也没有要碰触的意思,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 瞧着瞧着,裘彩撷先不好意思起来。硬着头皮道:“是否需要添置些什么?” “你能拿到?”李梵音心下一计量,也确实是有不少生活用品要添置的,衣裳都需要几身,只是这事儿不能明着来,他方才还打算是否等入夜了派鸽子出去带信。“需要的不多倒是有些刻不容缓。” 李梵音挠了挠脸颊,“你且写给我,我去想想办法。”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用“你说我记”的方法,实在是裘姑娘不大相信自己的记忆能力,最近许是到了春困,很多事儿是转头就忘。寻常事情忘了便也忘了,李梵音这头她可不能怠慢。 李梵音不置可否,但是左右逡巡了一番却没有发现笔墨。看来这屋子的前主人也不是个好文弄墨的。然而裘彩撷是个有备而来的人,这会儿小书袋背在一边的肩上,她从里头掏出小册子和毛笔递给他。 李梵音似乎是这才注意到裘彩撷的这身打扮,方才遣鸽子寻她的时候应该是在读书的样子,这人倒是将监生考试放在心上了。 他嘴上抿着笑便低头书写起来,自然没有看到裘彩撷瞧着他的目光里带着惊艳和一点点自己都没有发掘的爱慕。 很多东西都是宁王府名下产业的商品,因此李梵音写的时候尤其顺利,不一会儿便密密麻麻地码了一整页。裘彩撷一开始还看得认真,到后来便有些眼角抽搐。 这就是所谓的“需要的不多”吗?敢问世子平时需要多的时候该是个什么模样! 李梵音递给她的时候面上是从容的笑意,仿佛不知道自己带给对方多大的冲击。“可能需要待上好一阵子,列在前十的那些着急一些,往后的却是可以慢慢置办。” 裘彩撷闻言便细细看那前十项。 林氏玉枕一个。 林氏锦被两套,床垫两套。需要无花印湘妃竹色。 李记男装两套,中衣两套。 李记玉骨扇一把。 新茶具一套。 新碗筷一副。 新帕子两块。 素布两丈。 芳菲记香膏一块,胰子一块。 《世说京语》下册。桐谷书斋编撰。 额……还真是详细得有零有整!裘彩撷默默地看完,默默地将册子收入书袋里,瞥了他一眼,心道要养活这个人真是要废不少银子。 李梵音皱着一对秀眉,问道:“可是不好置办?” 裘彩撷心下不忍拒绝这人,便打着试试看的主意。“也不会,你且等着。” 这么说着她便出去,留下李梵音在屋内一脸意味深长的模样瞧着她的背影,右手食指一下又一下有规律地弹着,好似他现下的心境。 颇有些期待又有些想看到她为自己劳心劳力的模样,啊——真是叫人厌恶的恶趣味啊,但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李梵音眼神发亮,好似一匹盯着猎物的狼一般。 于是当晚裘相一家收到了这么一张诡异的“购买清单”。 裘子楠小朋友指着素布两丈道:“阿姐是要用来上吊自尽吗?” 裘相则被男装两字扎得眼睛疼,虽说锦府除了她家阿彩皆是男子,许是她替那些有需要的人都将要求送出来了,这丫头偶尔确实会当烂好人。 倒是秦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拿着纸条捂在胸口,面上汹涌止不住。 “老爷,只要是阿彩的要求,不管是什么我们一定得想办法给她送过去。她过得好我才能放下心来。不行,老爷你现下就要想办法给送过去!” “好好好。”这副泪汪汪模样着实叫妻奴裘相不忍,心下一热就应下来。本来裘彩撷能带信出来就是白日里与李瑾沟通后对方退一步之举,如今倒也不是难事。“你莫担心,我这就着手去办。” 正文 第059章 丑妇三戒 于是,当晚新 上任的两个侍卫首领便拿着大包袱敲开了锦府的门。乐喜眼见得足足能将一个成年男子上半身遮住的大包袱也是吓了一跳,差了身后两个小厮才将东西抬进来,寻常人自然比不得这些侍卫练家子。 “两位官爷,不知这 包袱……” 乐喜尚未询 问完毕,那两个新上任的侍卫首领便急急止了他的话头,“别的你也别多问,我们一概不知。只是奉了上头的命令将这些东西交由一个姓裘的姑娘。” 乐喜这厢是会意了,裘相自然不会放任裘彩撷不管,只是这般大张旗鼓地送东西过来倒显得锦府招待不周了。他心下计量着稍后将这东西送去的时候应当旁敲侧击一下,会否是这日的照顾有所欠缺,毕竟锦程是个没甚要求的,小姑娘他也没伺候过。 这边恭恭敬敬地给两个侍卫首领回礼,“如此便劳烦两位官爷了。” 阖了府门乐喜亲自接过大包袱单手提着,竟是一点都不显吃力。吩咐身后的人,“你们去老爷门外候着,晚间添些茶水便是。” 自己却是向着偏院的方向去,往常时候碍于那女有别,入了夜他是决计不会靠近的,如此却是给了他一个不得不去的机会,乐喜心下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忐忑。 “扣扣扣。” 偏院的门上铜环老旧带锈,扣门的时候自然钝钝的带着闷响。 这会儿的裘彩撷和李梵音正在院子中对坐乘凉,突兀地声响惊得裘彩撷瞬间自凳上弹起,不管不顾扯着李梵音的袖子就往右偏房里头带。里头由于没人自然没有点灯,黑漆漆地往里一推阖了门外头便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怕人在里头憋闷得慌,她背靠着门向里头轻声道:“你且稍等,我很快便能将人打发了去。”像是料定了李梵音此刻必定也在门边听着。 她整了整慌忙跑乱地衣襟,这便开了大门。幸亏门外是乐喜,裘彩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若不然怕是早就推门而入了,这厮却是个讲究礼数的。 但看他单手托了个大包袱,好似看出了裘彩撷眼中的疑问,他轻柔地笑着不着声色上前了几步竟隐隐逼近门内了。若是寻常时候便罢了,如今裘彩撷满脑子想得都是如何将人打发走,于是便没有顺势让开,反倒让两人的距离跟贴近了一些。 “这是裘相托人送进来的,有些沉不若奴替姑娘拿进去吧。”乐喜也是好意,毕竟两个男子才抬得动的东西,裘彩撷的小身量更是勉强。 “不、不必了,屋子里乱得很,我自己拿进去收拾也一样。给乐管家瞧见了,我反倒不好意思。”说着她便要伸手接过来。 乐喜见她坚持,却仍不放心叫她自己处理。身形一晃便略过她身畔,夺过她的双臂绕着裘彩撷便进入院子。这番登堂入室伴随着他客套有礼地抱歉,倒叫裘彩撷生不出气来。 “抱歉了裘姑娘,实在怕这沉重的物什伤到姑娘,奴就替姑娘放在园中石桌上如何?” “诶,行。”裘彩撷挠着面皮跟着进来,仿佛感觉到暗地里有道目光打在自己面上,想也知道定是那人在屋里等急了。 “实在抱歉,裘姑娘。”乐喜将东西稳妥放置好后,回头便向她道歉。 裘彩撷内心正酝酿着如何礼貌送别的词儿,没想到对方突兀这么说,怔愣了一下,反问道:“乐管家何出此言呢?你这么说我感到很惶恐。” “此时此刻恐怕无法尽善尽美服侍姑娘,好比说新的一些衣食如今府里的人也出不得去了,恐怕未来的一段时间内连临渊阁的小点都无法送至姑娘面前呢。一想到这个,奴就感到十分愧疚。” 乐喜是个面容清秀的男子,单看他的眼鼻倒是十分出色,只是所有的五官组合到一起反倒是没甚美观只落得个顺眼地步。好在他的表情十分诚恳,因而每每裘彩撷都不好意思麻烦这位事事恭顺上心的管家,此番更是不好意思得很。 明白他是误会了自己因为住不惯才带信给府上家人捎来这些,“正想同乐管家说呢,其时我也不是个重口腹之欲的人,平素里府上用什么我便用什么。特殊对待什么的,我是习惯不来,早想找个机会同乐管家说的。” 乐喜瞧着面前的姑娘微微低着个头,仿佛是极不好意思的模样,想不到京中久负盛名的女霸王真实的模样竟是如此叫人……一言难尽,不过他听了这番话心下倒是熨帖得很。 “裘姑娘真是贴心得叫奴感动呢,”乐喜拱了拱手,“往后生活上有什么不足的便告诉奴,奴一定努力服侍姑娘妥帖。” 裘彩撷是个惯不喜欢被人夸奖的,当即便有点无言以对。她罢了罢手,“也、也不必如此,说什么服侍不服侍的。” 这时候右偏房传来一声细小的“咔擦”声,像是个小东西被捏碎的声音,裘彩撷当即回过神来,却见乐喜面上写满了疑问正要转头过去。 裘彩撷赶紧拉住他宽大的袖口,看了看天色将人往外头带。 “哈欠——”她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往外走,“也不知是不是暑气要来了,竟觉得浑身懒洋洋的,这几日早上也都困得很,往往都起不来呢。” 乐喜还是很担心那莫名响起的声音,但是小姑娘眼底有着戒备他也不打算今日便明着忤逆了她,这会儿点了点头顺着她的话讲,“春季里湿气重,若是湿气染上身也会叫人有困倦感。厨房里有好些绿豆薏米,明日奴便遣人煮些甜汤来食,姑娘意下如何?” 说话间两人便到了门口,裘彩撷这才松了乐喜的衣袖,捏久了反倒让他的衣角有了褶皱。这人好似没注意到,裘彩撷便也不主动提及,“甚好甚好,乐管家还是一如既往地周到。” “裘姑娘过奖了,这是奴应该做的。”两人如今面对面和当初他敲门的时候如出一辙,但他知道面前的小姑娘对他有所隐瞒,或许就在右偏房那扇门背后。 他的眼睛不由往门那边瞥去,原本虚掩的两扇门中间居然有一条一指见宽的门缝,好似就是为了从里头能看得清外头的东西。院里有月光也有烛火和灯笼,相较于全然黑暗的偏房更是被瞧得一清二楚。 他神色一紧,便不想那么快离开。然而面前这姑娘却并不明白他的心情,这会儿笑着挥了挥手。 “那么明日见了乐管家,你也早点休息哦,养精蓄锐才是正道哦!”裘彩撷单手勾着门扉,好似只要乐喜一答应她便要阖上门了。 他深深瞧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好。奴这便告退了。” 说着便退后了两步,门扉果然从他眼前阖上了,他非但没有离去反而是退后几步纵身上了一颗浓密的百叶松,接着高处往下跳可隐隐看到偏院院子里的情况。 果不其然,阖了门的裘彩撷立即飞身往右偏房的方向跑去,靠近门边轻声说了些话,里头便出来一个人影。 那人竟然一眼便向他的方向瞥来,好似一早就知道他会驻守在这棵树上一般。 竟然是他! 乐喜被他凌厉的目光刺得下意识往后一躲,像是要找个隐蔽之处。明明对方只是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这威慑力倒是不逊色任何一个上位者。 他几个纵身离了树,目标是正院的方向,锦程今日原是吩咐不得打扰,如今看来是不得不打扰了。 见人走了,李梵音气势一收,便只剩下吊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瞧着裘彩撷了。面上的不悦裘彩撷早就看出来了,怕是叫他等得急了,裘彩撷也只是一个劲儿地赔笑。 “快,没想到还挺速度的,你来看看可否都是你要的。”她想要拉着李梵音出去像之前揪着他衣角将人拉进来时候一样。只是这一次,他手臂不经意地一挥竟然避开了她的动作,裘彩撷的动作一僵,只好顺势挠了挠脸好似那举起的手原本就是要如此作为的。 李梵音却是自个儿打头走了出去,走出好几步才回头瞧她,“不是说要去看看东西吗?” “诶,来了。”裘彩撷直当是碰巧,赶忙跟了上去。 打开的包袱里面玉器都好好得被收拾在锦盒里,最重的也无非就是这些东西,李梵音一一打开逡巡了一番目光始终停留在那玉枕上。 裘彩撷觉得好奇想看看这玉枕有何稀罕之处叫他瞧了那么久,刚想凑上去李梵音倏地将盖子一盒。这速度快得裘彩撷觉得可能是有意不叫她瞧见的,她心下有些不悦,面上也不如方才的热衷。 将包袱的结重新打好,李梵音单手提着就要回房,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又折回来对裘彩撷道:“相较于女子而言,国子监会多考一门女德,其中便有不与男子拉扯的一篇名唤——丑妇三戒。阿彩当回去多多熟读才是。” 什、什么? 这是在讽刺她方才拉了他的衣袖吗?裘彩撷气闷,便也不想多与他交流! 正文 第060章 月下美人 夜深了,也静了。 不知是吃得撑 了还是被气得撑了,总之裘彩撷难得也学了一回那些附庸风雅的人辗转失眠了一回。说起来她确实不在乎李梵音有自己的小个性,比如他喜洁,又比如铺张浪费。就算这些习惯多多少少扰着她了,大多也是能让就让。 但方才那又是另一回 事,顺手的拉扯都叫他觉得不悦,裘彩撷不得不怀疑其实李梵音并非她认为得那般将自己当个朋友看待。这个认知促成了她今夜怎么也无法安心……毕竟李梵音素来待她极好,若不是爹娘只生了她和裘子楠,裘彩撷都怀疑李梵音是不是她遗落在外的亲兄弟。 翻了个身, 这会儿正好面向着床外侧。月光打到她的脸上,裘彩撷这才发现今夜匆忙居然忘记阖上窗户! 随手取了一件外衫披着,她汲着绣花鞋便下了床,丝毫不在意竖起的后跟会否因为她的分量变得不再平整好看,也不在乎这时日来完全得靠这一双鞋过日子。 本来是顺手的一件事儿,裘彩撷打着哈欠想着困意总算是来了,阖了窗户也该是找周公叙叙旧的时候了。哪曾想她手指刚刚碰到窗柩只闻得一声隆响将她吓得一个哆嗦,赶紧紧了紧身上的外袍不动声色地往外瞧。 院子中空无一人自然是不会有响动,而李梵音的屋子此时一片漆黑,想来也不会是那处。不对不对!发出这么大的动静怎么说都该看上一看,即便是像她这般没有出门的也定是在门缝窗外瞧着的,这李梵音未免也冷静得过头了。 细细想来裘彩撷越来越觉得情况有异,这便拌正了绣花鞋跟“哒哒哒”小跑着出门去,。两人的屋子隔得不远,统共几十步路程,只是当裘彩撷到了这厢门前的时候反倒是犹豫起来了。 先前还训斥过自己多读《丑妇三戒》的人,如今再贸贸然反倒他手里岂不是再落得个不识大体的形象。这么想来裘彩撷颇觉得忧伤,毕竟这辈子待人拿捏最忧虑的一次没想到再那被对待的人眼里还是个不得体的。 干脆别进去了吧,如果他真的有事该也是能喊一声的吧?裘彩撷挠了挠脸,狡黠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一会儿瞧着近在咫尺的门/户复又觉得不好意思只得看看地上,地上瞧腻歪了仍旧是忍不住将目光放在门/户上,仿佛是只要认真地盯着看就能透过这一道木头瞧清楚里头的动静似的。 忽的,她伸手入外袍袖口摸索一阵,掏出个一两的小银锭。这才舒心一笑,试着轻轻推了推门。没想到这厮居然也是个粗心大意的,安置的时候连门栓都不知道带上,怕是还没见识过歹人呢! 她不假思索将手里的小银锭贴着地面滚了进去,夜里静得很连掉根针都能听到响声的,如果李梵音平安无事的话怎会屋子里进了银子还没半点反应? “骨碌碌”的摩/擦声音持续了没多久便永归于静止了,裘彩撷耳朵贴着门屏息等了一会儿,奇怪于李梵音的始终不见动静,心下却是一刻也等不住了,这便推了门进去。 黑乎乎的一片只看得到她推门进来的一路月色照耀下的石头地面,黑色更浓重之处裘彩撷不敢深入只好上身前倾两手摸索着前行。她只道门前有张木桌,早前她曾分了一半的灯油给李梵音,只要点亮灯油便可以瞧得清楚了。 她的眼睛还没有适应夜间事物,只能判断个大概方向,好在这屋子并不大。她的左手好似摸到个尖锐的角,裘彩撷心下一喜,该是马上就能摸到灯油了。谁知道面上笑容还未挂起来,脚上先被个东西绊得跌了个狗吃屎。 裘彩撷只觉得膝盖一疼,紧接着是手肘触到个什么尖锐物什。冰凉的一紧,然后就是火辣辣地疼痛了。这也不打紧,只是绊了她的这个物什温热还带着一些柔软,裘彩撷用完好的右手摸了摸这下越发肯定了这物什是个什么东西。 裘彩撷用了揉了揉两个膝盖,这才硬撑着站起来。李梵音看着样子是倒在桌子边上了,不知何故总归是神志不清的。她只得先按照原计划将桌上的油灯燃起来,这会儿倒是比较顺利。 待双目能视物的时候,眼前的情景叫裘彩撷又是吃了一惊。 这人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好好的一张面上如今有血污有地上的灰尘沾染,活活一个大花脸。穿着一身刚买的中衣如今也全然扑了灰了,显然遇到这情形也实属偶然。裘彩撷轻轻拍了拍李梵音的肩膀,又推了推他的身子。 这厮眼睛闭得紧紧的,嘴巴也抿着,整张面上无比透露着难受和较劲儿。灰尘还好判断,只是这血污,莫非是摔倒的时候磕到哪处?这事儿可大可小,裘彩撷心下着急想着定是要找个大夫来瞧瞧的,可是白日里却答应了李梵音不能将他行踪泄露出去。 “喂,李梵音你醒醒!你醒来了我好安心一些啊!”裘彩撷一边呼唤李梵音的名字一边摇着他。 “对对对,书上说过晕厥的人要掐人中。”裘彩撷素日也算沉着的一个人,这会儿竟不自觉将心声说出口。她素白纤长的一只手这便向着李梵音的鼻下探去,顾不得他的嘴唇上还残留着鲜红的血痕。 摸索到唇鼻之间轻微凹陷的地方拇指发力冲着这点按下去,当然她也不想叫李梵音人是醒来了门牙却缺了俩,于是这会儿是克制地一重一轻交替着。 没一会儿,李梵音面上有了些血色,眼睛还未张开已经在眼帘下有所波动。裘彩撷仍旧憋着一口气,生怕泄了气在这个节骨眼儿李梵音没能醒过来。 幸亏没让她憋得太久,否则李梵音尚未咽气裘彩撷倒是叫自己先升天了。这厮雾蒙蒙的眼睛睁开了,带着些微懵懂的目光里霎时便映入了裘彩撷那张涨得有点发红的小脸。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只道是夜间口渴而且喉咙中总有种想咳却咳不出的腥甜味道。他只是想下床饮些茶,是了,后面的事情记不得了。 “有没有觉得哪里疼?你肯定是磕到哪里了,否则怎么会留这么多血?”裘彩撷见人清醒了便缠着他问起来。 磕?莫非他是自己摔了? 是的,经裘彩撷这么一提醒李梵音倒还当真觉得手脚都有些磨损后的钝疼。他刚要开口,却见裘彩撷突然靠得极近,手里的白色帕子冲着他嘴唇而来。 他下意识偏头就要避过去,只是裘彩撷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右手扶着他的侧脸完全隔绝了他逃避的可能,左手便拈着帕子轻抚他的嘴唇。她的体温偏高,李梵音即便隔着帕子都能感觉到她手指的温度,这人动作倒是与她性格不同的轻柔。 她的面容认真得让人好似想要一直看下去,被她这样墨一般的眼神看在眼里,李梵音不知为何在这一刻他并不觉得被人触碰是那么难以忍受。这人……居然没有阻挡就碰到了自己的脸,不是由他主动的,没有事先的心里建设,他居然也一一接受下来了! “我……”他一定是被一摔摔坏了脑袋。 “嗯?什么?”裘彩撷应道,注意力却仍然放在一定要在他发现之前将他的脸擦干净,否则以李梵音的洁癖程度不知道看了这张大花脸得是什么感受。 他的脑子一定是坏了!他竟然在裘彩撷面前词穷了!不对,今夜的一切都不对,莫非他是在做梦?对了,一定是这样! 裘彩撷见李梵音握紧了拳头一副和谁过不去的较劲儿模样,正好她手边的工作也告一段落。便站直了身子俯身到他跟前,由于李梵音是坐着的,她这个动作倒是弥补了寻常时候的身高差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是不是想起来了却没有力气呢?方才你晕过去好一会儿这时候使不上力是正常的,来,”裘彩撷伸出双手,“我搀你一把。” 李梵音目光直直落在裘彩撷面上,不动也不说话倒像是愣住了一般。他只是觉得,她的眼睛有那么美吗?美到好似全部的星光都落到了里面。她的面容也似会发光一般,挺翘的鼻梁将她一边的小脸现在阴影中了。 都说月下看美人,所以……她确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美女。 “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 像是没有发现李梵音的不妥,裘彩撷一直躬着身子配合他一点儿都不觉得累。 “没什么,”李梵音垂下眸子,不一会儿便自己站了起来,“我无妨了,你先回去吧。” 今夜的他不对劲儿,尤其是当瞧见裘彩撷的时候,所以还是先远离她好一些。她走了,他才能静下来仔细想想究竟他的脑子是哪里出了问题,这样的情况果然还是应该扼杀的好。 “不行,虽说没办法为你立刻找个大夫诊治一番,但是你总归是面上见血了。我今夜不走,就在这里瞧着你,否则我怎么也放心不下!” 正文 第061章 夜间共宿 李梵音本已经 背对着不打算瞧她,没想到这裘彩撷打算这时候犯起反骨的毛病顿时身形一顿,转过头来瞧她。 “妇容妇德妇功……” 他的话尚没说完就被 裘彩撷生生打断,“我不管妇什么,总归我心下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的,人的性命再脆弱不过了,没有什么比我现下确认你的安危更为重要。” 她霸气地一 抬手几乎是断绝了继续沟通的机会,但是转念一想叫这人闷在心里恐怕也是休息不好。这才顿了顿,接着说,“今日为你请不来大夫,明日倒是可以想想办法,总归今夜是要对付过去的,你一个人我着实不放心。” 不放心……好一个不放心。 李梵音垂下眼帘,面无表情的容颜心下却是掀起了大/波浪。 这人,这人今日是开启了裘相的嘴功了吗?居然成了个口舌伶俐的家伙,偏偏每一句话都这般叫他欲反驳却不忍,明明可以从那么多角度将人驳斥一顿干脆利落地丢出去。 “你留下来了,我却休息不好了。总归床榻就这么独一份,你我男女有别,核该不能在一道的。”李梵音以退为进,不舍拿话激她伤他,却是可以叫她知难而退。 裘彩撷见李梵音似有犹豫却是做了让步的,心下一喜。拍着胸口道:“这有何难?我取了褥子垫子过来,你睡床上我就在这地上凑合一晚。” 裘彩撷这么动作的时候,手里的帕子也跟着举到了胸口,染血的一头对着她空气中突然闻到一种熟悉的腥味。淡淡的说不上难闻,但是却有些叫人食欲大开。 她兀自思索的当儿那一头的李梵音却是神色一变,他的眸色加深几乎是一瞬不瞬地瞧着裘彩撷。只见她面上眉头一皱,李梵音的心好似被高高提起,见她又松了一口气,李梵音也好似被高举轻放般飘忽不定。 “不知为何……明日有些想喝鲫鱼汤了,呵呵!”裘彩撷为自己不适时宜地食欲感到赫赧,“我这便去去床褥,你且等等我哦。” 这回的李梵音却不似之前那般爽快了,不置可否地站在那处。瞧见人走远了,仍旧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只是那表情显示这事情并非是个叫人愉快的东西。 待裘彩撷抱了被褥过来的时候,残酷的现实又一次给了她打击。那厮这回不但学会了关门更是连门栓都好好地落了锁,像是防贼一般地防着她。裘彩撷泄气般长叹了一声,这人不愿叫她入门她并非不能理解,毕竟若是个叫人不喜的男子硬是要在她房中过夜,恐怕她就不单单是劝人离开这么简单了,总归是要叫那厮吃些苦头的。 她这么安慰着自己,手上也不闲着。铺床铺被的事情自小她就做得得心应手,这会儿便是打算在人门口蹲守一夜了,毕竟若是再遇上晕倒这事儿她肯定能第一时间破门而入再掐人中把人给唤醒的。 李梵音瞧见门前映出个人形来自然知道裘彩撷此番定然是立在门口不知道怎么骂他呢,想着无非过个一时半会儿小姑娘觉得没趣自会回去的。没想到过了半晌这人不单没走,反倒是有在他门口安营扎寨的意思。 李梵音瞬间觉得头大,裘彩撷这死皮赖脸的本事估摸着也是遗传了那位裘相了。他既不动也不打算睡,就这么盯着门的方向。没一会儿他发觉自己是魔怔了,这到底是在跟谁较劲儿呢? 算了算了,不要去想了,最近温度正好春意袭人睡在外头说不得别有一番滋味呢!越是这样想的李梵音眉头皱得越紧,只听得黑暗中他长叹一声。 这一头的裘彩撷两手合十当个枕头贴在面旁正准备入睡的时候,突然听到门背后“嗑嗒”一声脆香,木栓被解了下来。半扇门亲亲打开,露出李梵音宛如神祇的一张脸,白玉的面容在月色下越发高不可攀。 “进来吧。” 李梵音转身入内,门却依旧为她留了一道空。这空白处指路一般地洒下了月光,多年后的裘彩撷回忆起来只道这是她追随着李梵音脚步的一次探险,试图走进那个只有一丝光亮的世界。而对于李梵音来说,这却是裘彩撷为他的世界带来的唯一光束。 门内的裘彩撷依照约定在地上的空位处铺了床褥,李梵音对于她的安分守己总算满意。他卧于榻上,清冽地声音在夜间越发空旷。 “今日之事多亏了你,我需得向你道一声谢。” 今日之事?是说白日采买之事,还是夜间晕倒之事?裘彩撷虽不是个邀功的人,但总归心下有些疑窦。 “睡吧。”他确实有些心力不济,今日之事也在提醒他需量力而为,他确实是在进行一场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的赌局。 裘彩撷不说话,暗地里点了点头,也不管对方瞧得见瞧不见。 他面冷心软,就从这次放她进来就能瞧得出来,可是他的身体不好,随时会晕倒。唔……那个神医,无论是真是假她都要为他寻来瞧一瞧。 想到那日他的愿景是余生无病无痛,裘彩撷便觉得自己有了继续下去的动力。 床上的人气息平稳应是睡了,裘彩撷本觉得在李梵音身边应是能安心睡下的,如今却发现担忧好似更多了。 裘彩撷等了半晌没等到什么动静,便从被子里钻出来。她双目适应了黑暗便能视物,模糊中感觉到床上有个阴影浓重处,这人定是在蜷起的被褥里头。看不清李梵音的面容也无妨,她只是想探一探这人的鼻息。 她生平吃喝玩乐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身子弱是老爷爷老奶奶才会得的病,可是李梵音还这么年轻。他确实是比自己年长几岁,所以是会先死吗? 李梵音听到一阵窸窣的细微响动便睁开眼睛,看到裘彩撷直勾勾地朝床边走过来还以为是要趁着夜色“偷袭”他。到了跟前但凡她有什么不轨,他虽如今气力不济,对付个小姑娘还是绰绰有余的! 什么?竟是来试探他会否气绝身亡吗?李梵音头一回心下气闷却是叫裘彩撷试探鼻息的一个举动,但见这人站在床边不动倒像是在思索什么,李梵音一时也没能明白这裘彩撷的意思。 “我裘彩撷罩着的人,绝不叫你先死。”她低喃着,不自觉竟然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完后她便吃了一惊,逡巡床上人的动静也得亏那人没被她吵醒。 裘彩撷心下戚戚然也不敢再冒犯,这才灰溜溜地回到被褥里面闭着眼睛假寐,心里一遍遍数着绵阳希望能保佑她早日进入黑甜乡。 李梵音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眼前的人,他的目力惊人夜间也能瞧得清裘彩撷那张脸,尤其是当她愁眉苦脸入睡的时候,李梵音不自觉地勾了一张嘴笑,显然连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哪一点触到了他的笑穴。 愉悦的氛围像是有一双小手轻轻挠着他的脚心,那种酥麻的难耐的情绪沿着背脊传达到他的大脑。一定是今夜摔倒的时候磕到了脑袋,睡吧,明日一切一定重归于正常。 “叩叩叩。” “进来吧,我尚未休息。” 乐喜自是看到了锦程明亮的窗户方才上前打扰,而对于锦程来说此刻敢违背他不得近前命令的人唯有这位管家了,于是他立刻应声恐是他有何急事。 “老爷,方才奴在偏院外头仿佛见到宁王世子身影,恐是他那日去而又返。” 这个李梵音打着锦程挚友的名义几次三番到访府上,前日又给了他一个难看,如今不请自来乐喜当真做不得主也知道不该擅自应对。 “你道他那日已经离去?”锦程入府时候便只知有裘彩撷,这李梵音竟是先麻烦一步离去了,好似得了未卜先知的本事一般。 “没错,正是奴亲自送到大门外的。” 锦程将手里的书册子一卷捏在手里,“如今未经通传便去了偏院,那处住得可是我那小徒儿啊。” 乐喜知道男女有别,同样锦程也是个知进退的。可是原本收徒一事便有李梵音掺和在内,如今他不问自来未经通传恐怕也是不想让外头的人知晓,甚至也是不想叫他知晓。若是贸贸然牵扯进去恐怕对双方都不利,这倒让他犯了难。 “且先不要管了,往偏院多送些饭食用品,他自会知晓我们的意思。再往后要怎么做就看他自己的意思了。” 乐喜一急,锦程的话音刚落他便接过来。 “可是裘姑娘毕竟是女子,如此一个院落恐怕对她名声有碍。” 锦程淡淡瞥了眼前男子一眼,“如今你不说我不说,他和我那小徒儿自然也是不会说的,那外面的人便不会知道。” 乐喜的样子太过不同,叫锦程不由多看他一眼,好心提醒道:“世子并非一般人,有的恐怕也不是一般的心思。你我皆只是这京中局势的一颗棋子,切莫轻易搅浑了一场局面才好。” 锦程的话中有话,乐喜听出了一点端倪却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正文 第062章 为你束发 “起来了,阿 彩,太阳都已经大盛了哦。” 好听的男子声音近在 咫尺,裘彩撷闻言眼睛微微眯成一条缝瞧了瞧。入目的是自己牡丹花色的锦被,她懒洋洋地伸长了脖子蹭了蹭背面舒坦的模样像一只餍足的猫。 “无妨,我 不需要去国子监了哦,往后都不需要。” 她只当是家中长辈哪个在同她玩闹,最有可能的还是那个不着调的裘相。所以她机智地记起来自己被关了紧闭当然太阳是否大盛与她又有何干? 慢着慢着……被关了紧闭,那么这个男人是哪个? “可是院子里来了许多丫鬟仆人,你不出去将人打发了我便也出不去呢。”一贯的清冽又柔软的语调。 裘彩撷的思绪一下子便回笼了,瞪大了一双眼睛直挺挺地坐了起来。中衣好好的在身上,披着外袍睡的所以那一身外衫皱得不成样子了,可笑的是她感觉到压向被褥的那一侧面颊湿漉漉还黏糊糊,顿时反应过来是什么的时候为时已晚,已经同那人四目相对。 相较于昨晚的狼狈懵懂,这厮这会儿倒是衣冠楚楚好整以暇地瞧着她出糗。不过裘彩撷心下却是不气的,这个衣着光鲜的人方是她记忆中的那个李梵音。 “这便起了,你且等等我。”因为是入睡之后临时决定过来的,所以裘彩撷的一头长发被打散披在后头,如今睡了一晚更是压出了一圈一圈的波浪,远远看去很是柔和妩媚但是这么出门却是有失体统。 裘彩撷本来无所顾忌,看看如今自己衣衫还算完整便想着开门直接出去,寻个理由打发了院子里扫洒的人。倒是李梵音几步到她跟前,将欲出门的人拦下了。 “阿彩,你如此随意恐怕不妥。” 李梵音眯着眼睛上下打量她一番,随意汲着的一双绣花鞋,鞋跟被踩得扁扁的完全变了形。外袍皱成一团,即便如今中衣还算着得整齐,可是睡了一晚上领口开得未免太过,松松垮垮地露出了一大片锁骨所及的雪白肌肤。 就这么披头散发的出去,外头有的是家丁仆人,那可都是些身份低微的男子。如此可是叫那些人得了便宜,想到这里李梵音便觉得气闷。裘彩撷虽然年幼,一张脸倒是尤为出色,如今她睡眼惺忪、双目带水,失了寻常里强势调皮的模样倒是更为叫人怜惜了。 这厮怎的就不长记性? 裘彩撷感觉到李梵音的眼神不善,可是一时半会儿也没发现问题,便歪着头好奇地说,“来的匆忙,索性外衣还在,我快些跑回房里去是无碍的。” 李梵音深吸一口气,他昨日来的时候便瞧见了这屋子原本是属于个女子的,房间角落还留着这姑娘平素里梳画的化妆台子。 “至少先束个发再出去,且将中衣和外袍理整齐。”李梵音不去瞧她,自个儿虽不能说是个劳什子君子,但对个九岁的姑娘尚且没有什么歪心思。 裘彩撷闻言乖乖地掸起了衣服,只是束发对她来说却是个难事,一是她没有这儿巧手,二是在相府自然有人伺候她平素里只琢磨怎么好玩却不会将心思放在这上头。 奇怪的是李梵音的一头魔发却是束得整整齐齐的,上头的玉冠扣入发髻却没有将头发带得毛躁杂乱,真真神奇! “李梵音,我不会束发,要不我先取个发带将头发捆一捆,回头再找人帮我束起来成不成?”裘彩撷摊了摊手,讲道理来说这样的解决方法已经是十分合理了,她觉得李梵音这会儿应该挑不出毛病。 李梵音略一沉吟,往梳妆台子的方向走去。“你来,我替你束。” “使不得使不得。”裘彩撷连连罢手,她虽是个粗枝大叶的倒也清楚为女子束发描眉的不是下人就是自己的夫婿,李梵音不是个男子便也罢了。 李梵音眉毛一挑,揶揄道:“阿彩,我竟不知你也是个如此拘泥于细节的女子了。平素里你与我二人称兄道弟,我也直将你当做自己人看待,如今为兄替你束发有何不可?” 兄弟呐!裘彩撷眼睛一亮,她昨日李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无非是忐忑不安,不知李梵音心下如何瞧她。毕竟裘彩撷一心将他当做友人,却不得李梵音的回应心下也是苦闷。如今听他这么说只觉得心下一阵激动,恨不得整颗头放到人跟前任他编麻花还是别的什么。 “没有不可,是我想得多了。”裘彩撷笑弯了一对眼睛,几乎是连蹦带跳地跑到人跟前的矮凳上安分做着。“来吧,今日你给我束得发,哪怕是到了夜间我都不舍得拆下来呢。” 裘彩撷的头发细软,有人说头发是人性格的映射。以往没有触摸到之前,李梵音只以为她的头发会和她的人一样又硬又直,毕竟在他眼里裘彩撷是一个一根筋爱反骨的人。如今却是大相径庭,他的手很白,她的头发不黑透着一点栗色,但是交错在一起莫名得十分好看。 梳子轻轻地从头顶往下梳,遇到打结的地方也不强干蛮梳,动作轻柔地比裘彩撷身边丫头的手艺都舒服。 铜镜里头映出两个人的面孔,本来两个人之间隔着正常的距离,可是在铜镜里面的人却是没有距离的。她看到李梵音垂着眼睛认真地替自己理顺头发,左手把起她大量的头发。食指在内侧不住地点触到她的脖颈处,温热的还带着点痒意。 她突然觉得好笑,面上也确实就这么扯开了笑脸。李梵音只听得她“噗嗤”一声笑开了,心下好奇面上也被她带得一笑。 “怎么了?有个人替你束发就这么高兴?” “唔。”裘彩撷诚实地点了点头。 她的头发还握在李梵音的手里,于是他的手便跟着发丝的动作微微晃动起来,为了不会用力过度而扯痛了她,李梵音的动作很是轻柔,即便如此也避免不了左手与裘彩撷更多的接触。 裘彩撷抬起头仰着一张脸瞧他,入目的李梵音整张脸都倒了过来。消尖的下巴和唇形优美的嘴唇清晰地映入她眼里,她长叹了一声觉得很满足。 “李梵音,我之前就觉得你像我的阿爹像我的阿娘,但是我阿爹不及你的细致周到、我阿娘也不及你的大气端庄。我觉得高兴你竟做了我裘彩撷的好兄弟,我何德何能?” 她的喜悦好不隐藏,李梵音面上高兴心下却是有些不悦的。被裘彩撷全身心信赖事件好事,可是年长一些却也并不是裘相的年纪吧?莫非他如今多年病中容貌早已衰退? 李梵音想到这里隐隐有些着急,忙从铜镜里寻找自己。入目的是他依旧风姿卓越的面容,如此他更是对裘彩撷的说法感到诧异,究竟是哪一点叫人以为自己是想成为她的父辈呢? “阿彩,我倒更宁愿做你细心周全的兄长。比之裘相我可不敢当。”他说得含蓄,事实上同任何人做比较他都是极为不屑的。 裘彩撷没有察觉他的小心思,只是笑意更甚显出了她那一排洁白的上齿。“我没有兄长呢,也不知道极好的兄长该是如何模样。我只道阿爹阿娘待我最好,然而他们虽好却没有办法作为我的朋友,李梵音你却可以!” 啊,生活当真是幸福! 裘彩撷回答着李梵音的问题,自个儿却是被如今的念头刺激地浑身舒适,只觉得如今她过得日子恐怕是许多人一生想盼都盼不来的。她突然想到曾经看过的一本书里面的描写,人生最大的喜事便是:无大喜、无大悲。 李梵音听着她朴实的话,心下一动。“从前没有,如今你却是实实在在有了一位好兄长,你可以去有兄长的人家瞧一瞧,会否我的兄长当得出色?” 李梵音说得认真,裘彩撷便也听得认真。两人四目相对之间,裘彩撷只觉得心下一热,他给自己的承诺每每都要去努力兑现。她挠了挠脸皮,“无非是开个玩笑罢了,李梵音你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我又如何会要求你去做个好兄长呢?要知道你可不姓裘,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呢。” “怎么会呢?”他手上的动作不停,理顺的头发单手一分便将头发分为两股,面上的表情不疾不徐仍在同裘彩撷聊天,“我为阿彩尽心尽力,往后若我有难阿彩定然也会倾力相对是不是?” 裘彩撷不明所以,下意识地承应下来。“那是自然!” “所以这又怎么会是压力呢?我待阿彩好,阿彩自然也会待我好,阿彩可以将这当做我预先付出的,往后我会向阿彩一一连本带利的取回来。” 他话说得极轻,最后的几个字几乎是气音一般含在嘴里。只是他面上带笑,声音也是极尽温和缱绻,裘彩撷只觉得他是在好言安慰自己,自然忽略了李梵音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精光。 裘彩撷只觉得她被李梵音的一声声“阿彩”喊得心绪飞扬,虽说家里父母也是这般称呼,怎的到了这人嘴里却是如此不同? 正文 第063章 巧计读书 梳好了发髻裘 彩撷非也似的跑出去了,两颊还隐隐有些绯红。不一会儿院子里传来了女子中气十足的清脆声音,接着院子里的下人纷纷清场离开。 待裘彩撷再度上门敲 开门扉的时候,院子里还是李梵音昨日到来时候那般清清爽爽,石桌上摆着两人的早日。李梵音定睛一看心下有了思索,两份鸡丝肉粥,两分竹叶蒸饺,另有汤汤水水小食点心也都是双份的,从分量上来看绝对不单单是一个小姑娘的食量。 裘彩撷倒是 显得很高兴,待李梵音跨出房门便引着人前去用食,她不敢像昨日那般伸手拉扯免得又得了个不知女戒的教训。 “今日的运气倒是真不错,昨日就没那么多吃食,我还担心咱俩吃不饱呢。”两人一落座,没能李梵音动手裘彩撷便自管自吃起来。 她观察过这次的东西大凡都是两分,所以对李梵音来说也没有什么洁癖或者忌讳,因而她才敞开了肚子。 李梵音见她无心机的模样眉毛一挑,心道昨日那乐喜定是向锦程禀报了此事,倒也无碍。依着锦程的无争的个性定是大事化小干脆不插手的,看着今日的早膳也知道大抵是想向他传达来者是客的意图,想来也是示好的意味居多。 见他一副若有所思模样,也用得不多,裘彩撷拧了拧眉头。“是东西不对胃口还是身子尚难受?如今你我二人也算共患难,有事尽可告知于我。” “都不是。”李梵音宽慰地笑了笑,“早食贵在精不在于多,你也少用些。” 这人惯会粉饰太平,裘彩撷知道他同乐喜一般性格,是个能忍的,所以对他的话也只是将信将疑。她心疼李梵音,就如同怜惜乐喜一般,因着母亲当年在乡间便也是一人吃尽了苦处在她面前丝毫不显。 不会喊疼的孩子自然得不到宠爱,所以她打小就表现的情绪外露,对于这些惯会装惯会忍的,裘彩撷觉得忍让一些是应该的,否则这些人迟早要将自己折腾死。 她为何这般看着自己?总觉得这眼神既怜悯又高深,是方才的话里露出了什么破绽吗?李梵音又一次不得不怀疑这裘彩撷是真的迟钝愚蠢还是大智若愚,亦或是真的聪明得没边了将所有人玩弄在掌心里。 “吃完了我带你去一处好玩的地方,包管不会叫你无聊的。”她目光中带着狡黠,似乎已经从方才的情绪里走出来。 “不去,”李梵音没有受到她的诱/惑,拒绝得毫不犹豫,“我来是为了督促你学习的,若是要玩国子监考核之后有的是机会。” “那怎么一样?时光一去不复返,往后的日子再好都不是此时此刻。不行,你得和我一起去,无非占用你那么一些些时候,我保证学习的事情绝对不会落下的。”说到“一些些”的时候,她用右手比了一个指甲盖的距离,那模样好似时光真的只用掉了这么一些。 李梵音觉得好笑,时间居然在她心里可以用距离量化出来,真是为了达目的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不过这样的裘彩撷就像个寻常的小孩子,玩兴不减、没心没肺。 “不行哦,今日一整日你都不能离开院子,若是读书累了发了咱们便下棋弹琴,劳逸结合效果一定会更好。”李梵音没有因为她的讨饶保证就做出让步,依然坚持将人留下来。 裘彩撷闻言憋了一张脸,光是读书就够头痛的了,居然还有下棋和弹琴!“你可饶了我吧,我真不是这种附庸风雅的人。只要读书行不行?” 李梵音弹了弹手指,假意犹豫心下却是得逞的愉悦,“行啊,那你快些用完,咱们好快些开始。” “唉……”裘彩撷长叹了一声,用力吸了一口粥,仿佛是在感叹自己即将逝去的悠闲时光。一个人无聊确实难熬,两个人读书却还不如一个人无聊,昨天真的不该那么得意忘形地想着要是能摆脱现状无论来点什么都好。 她上下打量了李梵音一眼,轻咳一声道:“你身体无碍了吗?我看你还是好好休息为上,我一人读书也可。” 也可?这可不行。由得她一个人了读书不读书另说,但裘彩撷肯定不是个安分听话的。 “你且收了心思,不然……我便依着武太傅的方式教你,保准叫你不敢忘记今日的一切。” “噫!”裘彩撷险些一口稠粥将自己噎死。 看着她无奈憋屈的模样,李梵音好似从中得了点兴味,嘴角微微弯起连带着多吃了好几个水晶饺。 待下人收拾好了院子里的东西,裘彩撷硬着头皮上偏房将“先生”给请出来。来人也不说什么,递出一本一看就是手抄的小册子,让裘彩撷迎着这大好的朝阳大声地诵读,自己则在一边捧着本书看起来。 每当裘彩撷有所倦怠声音消下去或者是读错的时候,那头的李梵音便放下书瞧她一眼。这一眼着实管用,吓得那厮立刻如同吃了福寿膏一般精神。 裘彩撷的声音是未长成的女孩儿清亮的音色,加之又是个身体好中气足的,一早上连续不断的诵读下来竟也不叫人觉得厌烦,反倒是那童音因为惫懒而显出一些些延长的拖曳之色,好听得同唱歌似的。 李梵音觉得自己的选择当真是明智的,就着这朗诵之声看书竟是比往日更上得心去。不得不说这裘彩撷倒是有一把好嗓子,婉转清凉高低皆宜,若是有心栽培恐怕连那些专业搭台子的班子都比不得。 修长的手指又翻过去一页,李梵音原本盯在书页上的眼神突然被一个耸/动的脑袋吸引过去了。只见这裘彩撷明明面朝下、书页朝上却偏偏能将书页上的内容一字不落地读出来,莫非她头顶也长了两个眼睛不成? 再一看书册子也并非在她手中,而是取了两个树枝一左一右支撑着立在桌子上,两只手则被她解放了在桌子下面不知道鼓弄何物。原是她声音未听他便也没有分出心思去细瞧她,哪知这厮便钻起了空子来。 瞧她分神地十分起劲,李梵音悄悄起身绕到她背后悄悄她整得名堂。才一看他便觉得又想气又想笑,这厮竟是不知从何处得了一块水银镜,原是水银面比铜镜要清晰得多,她竟是玩得不亦乐乎。一边拿镜面反光测读着书页,一会儿又将镜面反射的光汇聚成一点照着玩儿。也难怪方才他总觉得有光点时而在身前时而在他面上,想不到是有人在作祟。 裘彩撷也是方才从下人手里得来的这物,银色的镜子很是稀奇。据说是下人某次打扫的时候从前厅整出来的,她尚没有玩得过瘾便被李梵音抓着来读书。一开始她是想好好朗诵来着,只是时间久了未免觉得无趣。 这会儿便瞧见李梵音看书看得专注,她使了点儿小聪明自然是两全其美,如今李梵音怪罪不到她身上,她自己也得了趣。她捂着嘴隐忍着笑意,突兀一只手擦着她的面颊往下探,搓得她面颊耳朵一阵发热。还在愣神间,她手里新得的小玩物就叫那只白皙的手把玩在其中了。 裘彩撷面上尴尬不已,挠了挠脸颊。“你也喜欢啊?那便送你好了。” 说着便要去那书册子挡挡他噬人的目光,谁知她一抬头桌上的小册子却不见了。再一看可不是同那小玩意儿一样被他拿捏在手里了,李梵音面色不善裘彩撷也不好说什么,便硬着头皮由着他看自己。 “阿彩。”李梵音叹气似的喊着她的名字。 这会儿的裘彩撷可不敢不老实,点头称是。 “是否不喜欢我教育你,拘着你管着你?你觉得厌烦,不自在,我打扰了你原来悠闲自在的日子叫你觉得不快了吗?” 明明李梵音还是同之前一般的轻柔语气,同之前一般面上无太多表情,但是不知为何裘彩撷就是觉得他此刻情绪低落,而且瞧起来那么的楚楚可怜。 她心中顿时起了负罪感,这人身体不适还不忘自己的课业,然而自己却……“李梵音,我没有这个想法,方才是我贪玩了。” 李梵音不看她,仿佛也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一般,半晌又接着道:“我知道作为裘相之女,你不需要做这个努力也能过得很好,你可以平平庸庸等到十五岁,得一门好亲事。往后当一个大家族的主母,一生顺遂。” “诶?可别这么说……亲事还是主母什么的,未免也太遥远了。”裘彩撷惊得从凳子上跳起来,几步到他面前。 她很着急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反正看她之前和现在的行径,是个人估计就会觉得她是那种混吃等死的京中贵胄的样子。裘彩撷干脆一把夺过李梵音手里的册子,硬声道:“我现下就是要读书,谁也不要阻止我。我若今日没把这些背完,我这个‘裘’字就倒过来写。” 她强行装作霸道样子,实际上却是不敢看他的表情,所以自然不知道李梵音如今如何笑得同山花一般灿烂和狡黠。 正文 第064章 心下犹豫 “阿彩。” 李梵音唤她, 就见裘彩撷为了避开他而可以转过身去的身影顿了一下,随机若无所示地应了一声,接着赶忙道:“我现在要朗诵,很忙的。有什么时候回头再说吧!” 李梵音眼里有着无奈 ,不过他对于还是能完整地把握裘彩撷的心理感到十分安慰,她还是那个被他看得透彻任他搓圆揉扁的小姑娘。 “我想说读 书要趁早,之后日头盛了我便许你一个时辰戏耍。” 裘彩撷心头乍喜,面上却不显,保持着老神在在的姿态读着书册,好像李梵音的话压根没能影响到她。 太阳啊,且升得快一点吧! 两人面对面坐着读书的时光过得很快,原来读书入了定之后确实如同入了天宫一般不知人间时月,回过神来的时候是因为册子读完了。从整整齐齐的字体再到干净的小院子,裘彩撷颇觉得自己有些恍惚。 李梵音垂眸看书的样子犹如世外高人,裘彩撷只瞧了一眼便不敢再看,这厮极优雅的姿态对她来说差距千万里,她莫名有些想念昨夜里那个带点懵懂的人了,他并没有那么优雅迷人,甚至因为摔倒面上和衣上都沾了灰,但是却叫她觉得两人是一个世界的人。 没有形形色色的教条,没有丑妇三戒,他可以同她一样席地而坐,她那个时候也敢就这么打正眼看他,如今……如今却是不敢的。 好似就这么盯着瞧是一种亵渎或者冒犯似的,裘彩撷打心眼里觉得如今她会了那么多生涩高深的词汇皆是因为需要拿它们来形容李梵音,否则用她平素里讲话的语气来说,只能用“大罗金仙”这个词来形容了。 隐隐有风吹来,带着点腥香味好似挨着大湖大海一般,裘彩撷想吃鱼的愿望越来越强烈了。这会儿院子外头的两扇木门被敲响,李梵音被扰得眉头一皱当下朝裘彩撷看来,后者自然会意,于是朝他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轻声道:“许是那送午食的过来了,你先避一避。” 裘彩撷看着人推到偏房后头了,这才整了整衣衫前去开门。为首的就是上午带着人来扫洒院子的婢女叫柳叶。如今她看到裘彩撷福了福身,便向她展示了身后婢女举着的那些餐点盒子。 里头不乏有一条五六斤的大鲫鱼,这鱼用白色的嫩豆腐和绿色的大葱打底,整个汤汁又白又浓稠,看得裘彩撷心下直发痒,连忙让了一步叫这些人好顺利进去。 “今日真是个好日子,我昨夜便得了想要吃鱼的想法,哪知府上的厨子却是个未卜先知的,这下我可有口福喽!”裘彩撷晨起读了一上午的书已经有些口渴,这下一闻到鱼味道便觉得口若生津很是难耐。 柳叶见她欢喜心下便踏实,想起了乐管家告知的务必要服侍周到的交代,“姑娘满意便可,不知道晚间想要吃点什么呢?奴好一并吩咐厨房备上。” 对方这么一问裘彩撷还当真托着腮好好想了一下,那位想来也是茹素得多,“今日肉食吃得多了,晚间若是能多些蔬果就好。” “奴晓得了,”柳叶见裘彩撷是个好说话,放下一颗心来,“那姑娘先用午食,奴先告退了。” 裘彩撷见人都散了忙几步上前将院落锁个结结实实,这才唤了李梵音出来。现下用午食还是有些早,但是裘彩撷却舍不得那鱼。李梵音瞧在眼里便让她先用一些鱼汤,反正自个儿倒还不饿。 裘彩撷没有多做推辞,毕竟鱼汤这种东西若不是趁热了喝等那鱼腥味上来了可就不美了。她赶忙替自己舀了一碗,回身问道,“李梵音,你也来尝尝吧。” “不了,你喝就好。”李梵音瞧着那奶白色的汤羹眸色加深。 鱼这种东西,光是味道便叫人作呕! “好吧,你真是不懂得享受。”裘彩撷呷了一口汤,入口柔滑的感觉鲜美得不得了,她满足地眯了眯眼睛这才喝下第二口,“昨日里便闻到有鱼的味道,如今便喝上了鱼汤,这鱼尝起来新鲜得很。你道,会不会咱们这边上就有个大湖呢?” “不知道。”李梵音弹了弹手指,回答的语气显得漫不经心。 “若是真有个湖就好了,我小时候在乡下最拿手的就是钓鱼,往往一下午就钓的鱼就能换来好几天的口粮呢。” 李梵音抿了抿嘴唇,面色有些难看。忽而他从凳上起来,快步略过裘彩撷入了偏房,只是留下了一句:“我不舒服,午食你自己用吧。” 留下裘彩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方才是那句话又叫这厮不痛快了。裘彩撷对李梵音的脾气是有几分了解的,生气了面上不显只是气氛陡然生硬起来,可是她反复琢磨着方才二人的对话,她也没能想出这厮的逆鳞是哪处来。只道是自个儿生起闷气,她又呷了一口汤,干脆放下碗筷追过去了。 “李梵音。”她从门外探头进来,看到左边做着个人影,轻轻唤了一声。 那人闻言瞧她一眼又不看了,兀自盯着桌面好似在生闷气一般。这裘彩撷歪着身子露出一颗脑袋的样子滑稽得很,尤其是还挂着一脸无知的表情。李梵音见了倒是没有之间那般心下气闷了,“来做什么,吃你的鱼汤去。” 李梵音这么说了裘彩撷哪有不明白的,想来是方才多次“鱼”啊“鱼”的叫这位烦了。她挠了挠脸问道:“你不喜吃鱼吗?” 李梵音冠玉一般的面上似笑非笑,也不搭理她。但是裘彩撷愣是从他膈应的表情上瞧出来端倪了,点了点头,“那你爱吃什么,你且告诉我。” 裘彩撷越是好说话李梵音的性格越是作,好似月亮与乌云此消彼长的关系一般。他这会儿回答地毫不犹豫,“你爱吃的大凡我都不爱,不知道阿彩能不能配合我了?” 他挑着修长的剑眉,这句话同他挑衅的表情一般,正常人听了都觉得是在找个理由撒气。裘彩撷乍一听也觉得心头不快,正要发作看到李梵音幽幽瞧着她的眼神好似就在等着她发作然后一摊手做“你看你就是坏脾气”状。 她压了压怒火,仍旧好脾气的模样。“你说了我才知道能不能配合呢,我不挑食,以后大可以你先吃我后吃,我也没那些个讲究。” “你的意思是我就是个吹毛求疵瞎讲究的人吗?” 李梵音本也没那么生气,偏偏想要曲解她的意思好生捉弄她一番。 “也不是,呼——”裘彩撷感觉要解释通顺必定是个长久的拉锯赞,于是舒了一大口气,好整以暇地说,“你看我也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人,李梵音你也别同我说那些,你知道要是光凭嘴的话我也是说不过你的。我读过你那么多的文章,也知道你定然是是个通情达理的。” 裘彩撷上前几步,但也不敢挨得太近。原来她自诩对李梵音还算了解,可是这两日接触下来反倒是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我的意思是我真的没那么多讲究,呐,吃什么都可以随你。只要你别生气,说起来你一不高兴我心下也不舒服。多读几本书都不及你生气叫我来得烦躁,拜托拜托了!”她还当真两手合十在胸口,低着头哀求。 面上的表情也是说不出的可怜真挚,“走吧,咱们一起去吃饭吧,别忘了你还答应过我午后有一个时辰可以去玩呢。” 若不是李梵音一早就知道裘彩撷是个出口无章的,还真要当她是个情话等级高的呢,这话听着朴素但是怎么想怎么叫人熨帖。况且细细思量好似她当真对他有超乎一般的情分似的。 李梵音原本不想搭理她,听着听着倒成了没有办法搭理了。这会儿他说自个儿不生气了好似当真是被她哄回来了一般,他说还是不去吃午食更像是这阵孩子脾气还没没过去。李梵音忍不住扶额,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昨天晕倒摔坏的脑子今天还没完全好! “怎么了?”裘彩撷见他面色有所松动,略带着喜色动作便也大胆了一些。两手撑在桌面上居高临下瞧着李梵音。 他本就是扶额依靠在桌上的,这会儿便不自觉与她挨得极近。 “莫不是你像裘子楠一般,非要我一口一口喂你吃吗?” 李梵音面色一滞,轻咳着突然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方才是不饿,如今却有了些胃口。走吧!” 他起身的匆忙将桌上的素布不小心带到地上,原是那几尺布都叫他裁好了将老旧的家具包裹起来。 裘彩撷见状又重新拾起为他铺好,免得他看到东西挨了灰之后连这素布都不肯留了。她嘴角勾笑却又有些无奈,毕竟他这样的习性当真是贵不可言,而自己…… 差距不一定是身份上的,更多的却是她不当一回事的;他却是再较真不过。想来自己也不是个脾性好的,这朋友究竟还值不值得深交下去呢? 正文 第065章 初时承诺 李梵音若知道 今次因为他作了一作而使得裘彩撷萌生了退却的心态,估计恨不得昨夜一跤摔下去至今没有醒来。 这会儿裘彩撷虽说跟 在他身后落座面对面吃起午食来,但是心境却远远没有之前那般愉悦,最直观的表现在一顿午食用完之间裘彩撷是一句话都没有再开口。对于一个小话痨来说,只有病了或者哑了的时候才能办到。 李梵音这会 儿已经觉得不对劲儿,但是他并非那种真正温柔体贴的人。瞧见了便瞧见了,谁规定瞧见了必定地想方设法去解决呢?就像方才,若是他是裘彩撷的位置,定然不会去管那兀自生闷气的。 “吃好了吗?”李梵音斜眼瞧见她已经放下了筷箸。 “嗯!”裘彩撷想说自己失了胃口,而且突兀地感觉不到饿了,但是心下实在乏力便不想开口了。 “那便去玩吧,回来了我在房内等你。你不在,我便不出来了。” 不出来?那岂不是要在那逼仄的偏房里面待上一个时辰?说起来她不在的话他一个人在院中被人瞧见了也不好,裘彩撷想不出什么理由好让人出去。合着让李梵音同她一道去玩,他定是不乐意的。 看到李梵音颀长的身影渐渐没入门中,裘彩撷仿佛觉得有一丝落寞的味道。裘彩撷心下纠结,恨不得狠狠挠一挠头皮才好,她可不是什么心善的少女。可能是这李梵音长得太好看了,叫人不忍心看他的失望模样吧? 见偏房的门阖上了,她起身往院外走去。不过走出几步路便迎面遇上了走来的乐喜,这个方向上能去的只能是偏院,裘彩撷下意识地往紧闭的院门看了一眼,主动迎上去。 “乐管家有什么事吗?” 乐喜自然看出了她有些紧张,不过既然有了锦程的命令他自然也不会去做那节外生枝的事。“裘姑娘来了正好,奴也不必特意走一趟。老爷请姑娘过去琴房。” “现下吗?” 她可没忘记自己同李梵音那里只要来了一个时辰,而弹琴吹笛这种事情哪能当真掐着时辰? “是的,奴引姑娘过去吧。” “额,好吧。”裘彩撷没法子拒绝,也想去看看锦程那头的情况。“对了,乐管家,府上是否有医者呢?” 乐喜闻言侧着脸不动声色地打量她,“是姑娘感到身子不适吗?” “嗯,有些昏沉欲……晕厥之感,若是有善医者倒想瞧上一瞧。”她素来是个不拘小节的,因而小时候便没有少说谎,现下找个借口简直是熟能生巧。 乐喜沉吟片刻,“实在抱歉,这是奴考虑不周了,医者或许可以想办法帮姑娘请到。毕竟,近来不知为何门外的侍卫看守有所松懈,许多事情都渐渐开始恢复了。” 听他这么说裘彩撷下意识就是她们家裘相开始有所动作了,至于为何不能将她现下带出去估计也有自己的顾虑。 “这可是个好兆头,相信很快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 “嗯。”乐喜点了点头,垂下的眸子里有片刻落寞,“所以这也算是一段难忘的时光,毕竟像咱们这样的府邸说起来是没有办法让裘姑娘留宿的呢。更何况……奴没有照顾过女子,自然也是一次难忘的体验。” 他停顿的部分似乎是有什么重要的话题,然而被生生掐断强行扭转的主题更诙谐更得体一些。于是裘彩撷听到之后只觉得莞尔,打趣道:“那乐管家也属实幸福,毕竟我对师父的了解他甚少回府要求也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好伺候的。你若当真有机会长期伺候我,恐怕不足月余就要逃走了。” 怎么会呢?那也是求之不得。 乐喜面上笑得无奈,回道:“姑娘总喜欢这般开玩笑,搞得京中人对姑娘多有误解。” “哦?乐管家怎知那就是误解呢?至少说的那些事大多数都是真的,我的阿爹也就是裘相一月中至少有半月要被言官参奏纵女行事管教无方。” 她仿佛很喜欢用恶名,相较于夸奖得到恶评更叫她觉得安心。乐喜懂她的心情,好似为自己筑起了一道坚实堡垒可以阻挡一切的风雨,让自己百毒不清。 乐喜掩着嘴轻轻笑起来,“好羡慕裘姑娘,也羡慕那些可以作为裘姑娘好朋友的少爷小姐。” 这……这个乐喜当真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吗?听到她过往那些“精彩”经历怎么也该露些惧色、厌恶,再不济也不该是这般笑、这般说。 “乐管家倒让我有些糊涂了,我仿佛也没说什么可以叫人羡慕的话。”她跟在乐喜身后,这人虽然不似李梵音那般俊美无俦,但是相处起来却比李梵音更为舒适。 李梵音那头虽也温柔好说话,却并不是个实实在在可以叫她安心的,这乐喜一举一动皆让裘彩撷感受到真诚,好似是真真切切地将心捧到人面前惹得裘彩撷总是忍不住要怜惜。 “怒感觉到,裘姑娘一定会待身边的朋友极好。护身边的人在羽翼下,奴很羡慕,无比羡慕。”他的身份是卑微的,却也偶尔会祈求能遇到一个愿意护他的人。 不似锦程这般作为主仆,凭着一张契约的纸或者是实实在在的月俸,若是真有人跨越这一切也愿意提供给他庇护,他想他是愿意为那个人付出一切的。 是的,一切。 乐喜这话说得她心下一震,反倒令她想起有一日她上宁王府请罪,李梵音对她展现出了独特的善意和好感。她也曾承诺过会在国子监里罩着他,罩着他并不是说说的,也并不是单单在国子监。她那会儿是当真打算将李梵音护在自己的羽翼下,哪怕这个人深入接触后同自己有太多的不同,太多的隔阂。 若说自己有什么能给李梵音的,既不是权利钱财也不是心细周全,恐怕也就是多包容一些。 “对了乐管家,你同师父说一声我现下不过去,晚些我再去谢罪。”想起那个人落寞的背影她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小题大做了,本来两人的差距就存在。 她自己要跨越这一些同那人做着劳什子朋友,多担待和忍受一些也实属正常。于是这便决定折回过去先将欠下读书的份额完成了再说,这么交代乐喜的时候她转身往偏院的方向跑过去。 乐喜被她的反应弄得措手不及,不过也没有阻止她,只是想着这会儿看来又得去锦程那儿跑一趟不如干脆将请个医者的事情一并请示了。这么一想便没有停下脚步,两人由一棵大杨树那儿一左一右分道扬镳。 裘彩撷回到偏院的时候,那只昨日里将她引过去的灰色白头鸽子正好打院子上空飞出去,李梵音站在偏房门口的二阶台阶上对突然闯进门的裘彩撷丝毫没有诧异表情,也没有被撞破的尴尬。 裘彩撷记起那时候他说过这鸽子有自己的主人,他也召不来。莫非现下这鸽子的主人又找李梵音有事吗?他无非一个闲散的世子罢了会是什么事呢? “尚不足一个时辰呢,你回来得倒早。”他眯着眼睛瞧她,好似也想从她面上瞧出点什么来。 “李梵音,方才是我想岔了,现在想明白了自然就回来了。”裘彩撷面皮厚,不需要别人给台阶自然能拾级而下。 李梵音从鼻子里轻哼一声,“倒是什么都由得你说了,从辩论那日开始你别的没长进口才倒是长进了不少。” 裘彩撷恬着脸笑了笑,面上有说不出的尴尬。倒不是因为被李梵音呛声,只不过任她来做这俯首称小的事情可能是头一回。 “我方才想我是不是有些不自量力,李梵音你这样的人和我做什么朋友?会不会只是我一头热硬是贴上来。强捏的瓜不甜,勉强得来的朋友未免不美。”事实上她这话还是有所保留的,她心理更多的是不自信。 李梵音倒也却是没有说过将她当做朋友来看,他给自己送的礼物也有可能是单纯的好意,毕竟这厮可是有钱到直接将价值千金的“樽下幽月”拿来熏衣服的。 “你这话好似是不愿再与我做这朋友?”李梵音头疼不已,是有心作弄她不假,莫非刺激过了头叫她有了同自己划清界限的念头? “没有!怎么会!”担心李梵音会当真,裘彩撷赶忙接着道:“方才出去的时候我便想通了,反正无论怎么样我裘彩撷决定的事情不容改变,我曾说要罩着你,也曾说要替你找回复身子的药方子。如今我一样都没有兑现,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呢!” “李梵音,现下即便你不同我做这朋友,我却是不会让步的。我觉得我现下很好,这些都是得了你这个朋友之后得来的,我不想改变!” 咳!所以……这厮是想表达什么?不单单是裘彩撷,李凡一自己的心情都大起大伏刺激得不得了。他觉得与其听裘彩撷这么南辕北辙的说话不如自个儿先服软的好,免得当真惹了这厮不快对事情有所妨碍。 “那便过来读书吧,旁的不要再提了。” “诶,好!” 这回裘彩撷倒是答应得比往常每一次都爽快! 正文 第066章 赏花赴宴 这日正要上朝 的路上,裘礼烨遇上了同样是早起进宫的秦婉婉。本就心下不愉的裘礼烨如今也没心情在同她寒暄,于是得了她一声称呼后裘礼烨点了点头便擦肩而过。 秦婉婉直起了身子瞧 着裘礼烨离去的背影剁了剁脚,这家姓裘的当真是从上到下都叫她不喜,若非这姨夫得了娘的欢心,往后她也不想要留。只是面对裘彩撷的时候她还有心讽刺上几句或者讨娇搭一下马车,可是裘礼烨和那裘彩撷可不一样。咋一看就吓人的很,不知道那些说姨夫很是温和面善的人是什么眼光? “婉婉。” 秦婉婉的母 亲秦芜语自后头追出来,有过前一次入宫的教训之后秦芜语也不敢再枉顾上训,也没有为难秦婉婉再带她入宫过,所以如今秦婉婉瞧着她大早上追出来也不知何故,不过瞧这不大气的娘心下的不喜渐渐增加。 “娘,你有空将这心思花在女儿身上,不如多顾着姨夫些。喏,他方才早女儿一步出去了,你下回若能再早个一时半会儿兴许就能同他遇上了。”裘礼烨虽说严谨可怕,但是叫她当个裘相的继女她也是愿意的。 “当真?”秦芜语也是来了兴趣,当下眼睛一亮。复而将之前的情况告知秦婉婉,“我方才打你大姨那里来,想来是你姨夫神通广大使了些手段,说是不日就可以叫裘彩撷那小贱/人回来了。” 她愁眉不展,更是朝着秦婉婉的方向凑近了几步,低声道:“你也知那夜本就要成功了,偏生被那小贱/人坏事,若是她这次又回来了,我怕……” 秦婉婉一听顿时大好的心情败了一半,心下半是嫉妒半是愤怒,“也不知她上辈子烧了什么高香,怎么裘礼烨偏偏是她的爹,而我爹却是个短命的知县。除了芜城一所老宅子真是一点都帮不上。” “娘知道你的苦,可是娘也没办法。咱们现在只能将力道往一处使,如今你在太子面前也算是得了脸,我昨日隐隐听你姨夫说锦府的案子如今就是太子在处置。” 秦芜语知道秦婉婉如今说是五公主的伴读实际上每回都是去会的那太子,有几次回来领口浅处都带着鲜红色的花印子。作为生过孩子的女人,她哪能不知道这花印子是怎么得来的,只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心底还隐隐有些要做了皇亲国戚的骄傲。 秦婉婉拢了拢一头秀发,如今离她及笄没有多少时日了因而她的容貌较以往更添了几分成熟妩媚。她这么一番作为面上还带了点小女儿的娇羞,秦芜语更是确定她与那太子的事情八九不离十。 “娘你可真会替我揽事,如今我也才将将同那人有些苗头。如今正是扮巧讨好的时候呢,落得个坏名头可怎么办?”早前没有打算她还将娘同裘礼烨的事情放做一等大事,如今隐隐能看到飞上枝头的希望,孰轻孰重在她心中早就有了掂量。 秦芜语瞧出了她的意思,拉了她的手轻声道:“娘日前得了块丝滑的锦缎,贴身穿着私密缝合比小衣舒服得多,上头若是绣上花、织上锦称得肤色无可比拟,你今日且同那位提上几句,娘回头便将这锦缎送与你处。” 这话说得秦婉婉浮想联翩,当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带有一日轻解罗衣之时若是有了这宝贝定能叫男子食髓知味,所谓情趣不过如此。她如今吊着他、勾着他,但总有一日是藏不住、保不住的。于是面下一红,点了点头便同意了。 目送着秦婉婉的马车离去,秦芜语噙着一抹笑学着方才女儿的样子拂了拂云鬓。若是裘礼烨知晓她的心思也定然会为自己的痴情感动罢?比起那个中规中矩的姐姐,同样中规中矩的姐夫自然是得不了什么趣的!而自己则不一样,她的花样因为之前男人的离去都没有玩个尽兴,如今有了裘礼烨又叫她的心思活泛起来了。 想来还是应该将那些“有趣”的物什再找人重新定制起来,免得哪一日得了机会却拿不出手。 她笑得春风得意,眼底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了的轻浮。秦芜语沉浸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这会儿肩膀却被人轻轻搭了一下,她吓得浑身一抖,瞳孔微缩紧张的样子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 一看来人她越发害怕,唇色尽失。 “姐、姐姐如何在此?”她语气不稳,心更是一度差点从她的喉咙里跳出来。她不知道方才得意之时是否有不小心将心里话说出来,索性得亏秦臻语是个老实巴交的,瞧着她如今的脸色也不像是窥得她心境的样子。 “妹妹这是叫什么吓着了?脸色很是难看呢。”秦臻语手里拿着一件灰色的男子披风,笑吟吟地问她。 可不是被你吓到了!秦芜语心下没好气的抱怨,面上也只得装作一副无辜的模样。“方才有只大老鼠经过,确实是吓了妹妹一跳。姐姐,这是要出门去?” 秦臻语今日一身华贵得体的打扮确实像是出门的模样,连发髻都一丝不苟地盘了起来。寻常里见她都是随意松散的样子,秦芜语没想到这个较自己年长几岁的姐姐一番打扮倒是颇有几分姿色。 “老爷出门得急忘记带着同僚的外袍,前些日子有同僚来府上宴饮就给落下了。如今已经浣洗赶紧便想趁着上朝给人带去呢,如今看来需要我亲跑一趟了。” 秦芜语闻言顿时闪过一个念头,“姐姐知道是哪位大人吗?” “是住在东街巷口的那一家水部员外呢。”秦臻语这么说着便要令随从先行雇一顶轿子,府上有的是马车,只是她一个妇人出门访客坐马车显得随意了一些。 “姐姐可是递了拜帖了?而且姐姐这一身打扮若只是出门归还外袍未免太过隆重华丽了一些。” 她当然不会承认秦臻语如今这一套玉质头面简直看得她羡慕不已。 “呵呵!倒是被你瞧出来了,”秦臻语没有看到妹妹眼中的深意,只当是姐妹间单纯的调笑,便捂着嘴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末了才道:“那水部员外夫人今日也一道受邀去赏花宴了,本也是顺道的事情。” 秦芜语一心想定着裘府的名义出门,之前的几次宴饮她倒是想去,只是帖子给的是裘夫人她阿姐,这位又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是她有心在京中露脸也没有机会。 赏花宴? 估摸着又是个京中贵妇人之间的集会,这姐姐倒是个藏私的,要不是今日正好在门口遇上恐怕她不能知道这事儿。方才两人还在前厅打过照面聊了几句也不见姐姐告诉自己,秦芜语这么一想心下未免怪罪秦臻语不把自己当亲姐妹看待。 “真是羡慕姐姐,姐姐是个好福气的,妹妹到京中如今也有一年多,可不曾看过这般阵仗。” 平素里秦臻语听了只道可怜妹妹夫家早逝也没能过上几日的富贵日子,如今恰逢裘彩撷出了事,而裘礼烨日前也多有提点,秦臻语反倒从秦芜语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嗔怪意味。如今府中上下的都知道这是多事之秋,偏偏她这个胞妹反倒是更看重宴会的事情,当下有几分不悦。 “也是日前得了帖子,这帖子说是给了我实际上瞧得却是老爷的面子。咱们姐妹之间不说外话,婉婉是个好姑娘将来也能给妹妹长脸,往后妹妹多得是好日子过!”她没得多余的话再跟她寒暄,恰逢这时候管家来报说是外头的轿子已经雇好了。 秦臻语点了点头,这边不再看秦芜语的反应径直往外头去。惹得秦芜语鼻子险些气歪,说来说去三句离不开“老爷”,不知道她是个丧了夫的女人吗?无非就是如今得了个好丈夫到她跟前炫耀罢了,女儿有什么用?总归要嫁出去的。 可是丈夫便不同了,素日温存暖被,又能在外头给她长脸!她气得很,有多嫉妒裘夫人这个名号心下便有多气! 秦臻语上轿之前将手里的外袍交给边上的婢女,那婢女伶俐地打了个报复背在肩上,正要替夫人撩起轿帘便听得吩咐。 “你快一步先给水部员外夫人送去。” 婢女心下虽诧异却还是照着办了,倒是管家多嘴问了一句,“夫人午食可还回府?” “嗯。” “那赏花宴不是要到日落后才结束?” 秦臻语不气的时候便是个耐性子的,想了想便答道:“也是老爷吩咐务必要露个脸,本想着亲自将那袍子给员外夫人,谁知道老爷又说遣个人去做便好了。横竖只是露个脸应是很快就会回来的,管家可是有事?” “无。”管家躬了躬身子,“还望夫人路上平安早日归来。” 这便给轿夫打点了几两碎银子,叮嘱了路上要稳妥。后头还跟了几顶轿子应是一同前往那赏花宴的,轿夫原本是要等那几顶轿子先过去,哪知道那些人到了相府门口反而停下了。 正文 第067章 亭中缱绻 这头的轿子停 下了,理所当然的秦臻语也就被拦在当下。秦臻语这头将将掀开轿子外侧的车帘,却见两个打扮细致的妇人已经下了轿才外头笑吟吟地瞧着她。 她不得不再出去一回 ,只是脑海里细细搜索居然完全没有这两人的印象,换言之她不认识这二位、见也不曾见过。 “裘夫人也 是要去赏花宴吗?” “是的。”秦臻语点了点头,复又问道:“不知二位夫人如何称呼呢?” 两人一个做紫衫打扮,另一个着黄衫。紫衫的这个更为年轻活泼一些,上前一步道:“我二人也是今日受邀去赏花宴的,我夫是宫中禁卫首领,边上这一位的夫君是殿前参事。” 这么说着那两位相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问道:“既然顺路不如一道去?” 秦臻语瞧这二人看着是个好说话的,况且现下也不好明摆着拒绝便点头应下来。因是三人中夫家职级最高的,秦臻语的轿子只得走在最前头。她不是个爱出风头的,不由在轿子里头暗暗扶额头痛,到了那处开阔之地若是当个打头的人进去不引人注目都难! 都怪裘礼烨这厮,今辰来回叮嘱了数次,如今这趟她是不去都不行了。 话分两头说,这边厢裘礼烨上朝归来,那边厢的秦臻语也正准备从赏花宴的中途离场,而秦婉婉却是将将从五公主宫出来打算前往同太子约定之处一聚,毕竟距离上次入宫已有三日,合该见一见好叫这人不至于忘记了自己。 那日受了五公主的欺负在李梵音面前丢了的丑多亏了太子才能扳回一城,太子为此特意领了她去五公主面前耳提面命了一番。故而这会儿李琼花虽说瞧着她依旧眼神不善,但好歹也只敢想想,再像上回那般的捉弄却是没有了。 秦婉婉想到清晨时分秦芜语同她说的话,赶去见太子的路上便止不住地思考起来。她是感觉到太子对她的兴趣,她相信自己足够优秀叫太子另眼相看,否则因着那日路上搭了便车之后就不会再有发展了。 只是她对于自己对太子来说有多重要却是吃不准的,故而太子多次对她亲近她也没有避让,只是当太子暗示要得到她的时候她却不动声色地扯开了话题。若是说起身份来,太子李瑾自然无可挑剔,可是旁的话……她私下里更钦慕的其实是李梵音。 因着那张脸,也因着李梵音是那裘彩撷的朋友。多日接触下来这李梵音也并不似全然对自己无意,当个世子妃或许远远不如当个太子妃来得高贵,可是只要一想到这事儿能叫裘彩撷膈应一辈子她就忍不住浑身战栗。 啊!这可真称得上一个痛苦又甜蜜的抉择! 她微微加快了脚步,心情倒是愉悦得很。因为如今裘彩撷正在苦哈哈地关着禁闭,她却是要迎上生活的高/峰。 进了凉亭后便有两个奴婢将凉亭四周的帐蔓放下,随后便听得奴婢走远的声音,这个四角凉亭的小小天地陡然变成了一个密闭空间。如今天家染了病宫中最大的当属东宫,这个阵仗一看便知里头是谁自然不会有那傻子前来打扰。 秦婉婉几乎是一进去就感觉到一双眼睛紧紧黏在自己身上,尤其是今日穿了一身低领的长衫,因着天气渐渐热了于是外衫也从棉布换做了轻纱,走路间更是叫寸寸冬日里雪藏过的肌肤若隐若现。 将将走近里侧的石桌想要向那厮躬身行礼,哪知一股外来的力量重重将她一扯。她感到身子一歪但却像是意料中的一般只是低低地叫了一声便任由那人将自己揽在怀里。她感到曝露出来的颈部肌肤贴上来一个温热的东西,气息急切地洒在上面惹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多日未见,婉婉可想本宫了?”他的声音闷闷的,因为整张脸几乎都埋在她的肩胛与脖颈之间,这么说的间隙他的嘴也没闲着。 先是伸出舌头缓缓地舔/舐着她的锁骨处的雪白肌肤,湿/热的触感带出些暧昧的味道来。接着便是激烈的嘬了起来,好像秦婉婉是一块上等的筒骨,如今李瑾正在努力地吸着里头最美味的骨髓。 要是这会儿裘彩撷在这里,不会觉得美,只会觉得这是要将人拆吃入腹啊,那该有多疼? “殿下,婉婉心悦殿下,自然是……自然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声音中隐约染上了媚/态,初尝欲/望滋味她控制不住自己身体最原始的反应。空虚,冷热交替。 “那么,”灵活的手指像蛇一般自外衫下摆钻入,精准地找到了女子已经长开了的身子两处挺立的高/峰。“那么,婉婉何时才能将自己完全给本宫?” 他轻拢慢捻抹复挑,对于女子、对于感官之好,他自十五岁开了荤以来便练就成个中好手。不是得不到,只是偷来的、骗来的、玩弄的,怎么都比强迫来的要叫人愉悦。更何况名正言顺的他试得多了,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却是头一次。 他不介意花更多的时间去完成,这样日后回想起来才更耐人寻味。 秦婉婉心下一动,这是个同他要个承诺的好时机。毕竟从第一次进宫以来,瞧也被他瞧了、摸也被他摸了,总归是该得个名分的。若是她现下要求两人互许终生,或许……太子在此情此景之下便答应了也不可说。 由于是背对着太子被他抱在怀中,李瑾这会儿自然瞧不见秦婉婉面上满是希冀与算计之色,只当她是女儿家娇羞又同前几次一般不愿意。 只是当李瑾还想继续温存一番的时候,外头的脚步声却渐渐近了。他眉头一紧,这个时间不会看人脸色直应该拉出去斩了才是! “太子殿下,奴有事禀告。” 亭子外头的人声音尖锐一听就并非完整的男人。 秦婉婉偷偷转身观察李瑾的面色,因是前几次相会都不会有太监打扰,而李瑾之前也下了命令叫这些奴才都退到百米开外,如今这人却是全然不顾这些规则。 李瑾原本还有些不悦,一听声音是那崔英赶紧松开抱着秦婉婉的手两腿发力站了起来。秦婉婉本就坐在他腿上,他莽撞的动作带得秦婉婉险些往一边倒下,得亏两手扒着石头桌子才堪堪站住但也是狼狈得很。 再一回头却见李瑾已经正了衣冠掀开帘子出去了,秦婉婉跺了跺脚,李瑾的不会怜香惜玉便又让她想起了那日桃花树下见到的面如冠玉的男子,他一笑便是不尽的温柔和缱绻。若是他,若是李梵音该多好,他必定不会叫女子丢丑。 李瑾出来后,两人沿着湖边小路走出去百多米这才停下来。崔英要行礼也被李瑾拦住了,直入主题,“怎么回事儿?” “方才太后身边的人从宫外带了两个男子进宫,奴打听了一下,正是民间富有盛名的神医薛岐。” “民间的神医?”薛岐之名李瑾未曾听说过,只道天下神医大多最后归入太医院做了天家御用的医官,“一个民间的赤脚医生罢了,不成气候!” 崔英听出了些门道,不过还是提点道:“这薛岐师承薛慕华,精通歧黄之术,想来也是有些本事的。太后此番应是对天家尚存着治愈的心思,奴唯恐这中间出了漏子。” “唔,本宫知道了。”李瑾口中承下,心里却仍是有些不以为意的。毕竟父皇是底子亏空了才叫邪压了正,如今即便消除了邪,只怕也不是个长命的。 “另有一事,”崔英接着道,“京中今日有个赏花宴,许久未露面的官家夫人小姐都去了,裘相的夫人也去了,还同水部员外、禁卫首领、参事以及其他几位夫人相谈甚欢。这是今日呈上来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李瑾抿着嘴笑了起来,他面容俊朗,虽不及李梵音的俊美无俦却也是个好姿容的。“这是裘相给本宫的诚意呢,既如此本宫便也还他一个诚意。” 崔英瞧着他的样子,暗自摇了摇头。这般喜形于外往后不知道要吃多少亏,幸好他的立场不由自己,一早便有人为他做出了选择。 “若无他事,奴先告退了,打扰了殿下的雅兴奴深感不安。” 原来或许是不悦的,但是崔英也算是给他带来了个好消息,于是长袖一挥便要叫人下去。“你且继续遣人好好盯着。” “喏。” 再次回到四角亭的时候,李瑾显然没有了一开始的急色,于是心态经过方才那一番也坦然了不少。这会儿让秦婉婉坐下,二人面前各有一杯酒,他倒是先举起来一饮而尽,这才双目含笑地瞧着秦婉婉,里头的用意不言而喻。 秦婉婉怎会不明白? 以袖掩面施施然也喝了一杯,当做是对李瑾一番情意的回馈。 “殿下去而复返竟是心情大好!殿下开心,婉婉便更觉得开心。”她红着面颊这么说,当真是叫人抵挡不了。 正文 第068章 李瑜发难 李瑾瞧着她全 身心依赖的模样觉得十分受用,本来因为政局的原因他身边太子妃的位置还没有确定花落谁家。如今他却确定了侧妃之位倒是可以留给眼前这个女子,毕竟多一个女人少一个女人对他来说没有区别,何不找一个看得顺眼的? 他瞧着秦婉婉的目光 逐渐火/热,因是一个姿容不错的女人,所以他并没有克制对她的欲/望。现下他换换地抿了一口酒,细细品尝的间隙丝毫不放过打量她的机会,这种慢慢咀嚼细细品味的感觉好似将面前人的味道都含在嘴里。 充满了色/ 气的一个举动叫秦婉婉当真觉得自己好似无所适从地被他玩/弄在口中一般,到底是个尚未及笄的,这般举动妇人瞧得出端倪而秦婉婉尚是个不经人事的,只觉得李瑾无端端变得充满攻击性和掠夺感,但是她并不觉得讨厌。 “婉婉,待一切尘埃落定了,本宫便迎你进门如何?” 秦婉婉闻言神色一喜,本就柔美的颜色如今越发明亮起来。本来她此番就是想向太子要一个承诺,如今这承诺竟是自动奉上门来!虽说她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不过这实属不劳而获还是叫她兴奋不已。 “一切都听殿下的。”她红了红脸说出这么一番话,只是突兀她娘亲早上同她讲的事情浮现在脑海,她心道与其后头提出来未免为时太晚不如趁着李瑾对她有几分意思时候趁热打铁,横竖裘彩撷不仅仅是她娘亲的绊脚石,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隐患? “殿下,婉婉那表妹许久未归,姨母今日说是要准备准备将她迎回来,是否确有此事呢?”秦婉婉倒希望这是假的,但是经不住裘礼烨是个那样有能力的。 李瑾一听就明白了他说的是那拘在锦府的裘彩撷,想到今日崔英传回来的消息,想来裘相也是打算拿这诚意同他将人换回来了。他心下也是认可的,只是这裘礼烨回回都算得他的心思这算个什么事?竟是自己未下旨他便已经在他夫人面前打了包票不成? 李瑾眉头打结,面色也沉了下去。“婉婉既然这么说,恐怕是裘相也已十拿九稳了罢。既如此,你不如等着瞧裘相的话能不能实现。” 他有心再为难那厮一番,毕竟他可不是他那个没用的父皇,叫个而立出头的男子压在头上作威作福!本来是回了崔英该是叫那个小姑娘放出来,如今却是要好好思量一番了。 秦婉婉听了李瑾的话心下一动,看着语气神态好似同她娘反馈的毫不一样。她心下窃喜,追问道:“殿下是准备什么时候将表妹放回来呢?毕竟表妹虽说对婉婉不好,但却是姨夫姨母的掌上明珠,婉婉担心姨夫不愿善罢甘休。” “你多虑了。” 是真的多虑了,如今……哼,谁不愿意善罢甘休还不一定。他的心情因为秦婉婉无意的一个问题而大好,毕竟只要一想到往后的时光里一人独大的样子任谁都会胸中澎湃。他因为酒气而眯了眯眼睛,更挨近秦婉婉一些。 “本宫坦白说罢,你的姨夫,朝堂上下皆知的裘相如今也不过是本宫手里的一条狗。本宫如今不惩治他却是还用得上他,往后……只有本宫和婉婉将那姓裘的踩在脚下,你不需要想那些旁的。” 他的一番话简直说到了秦婉婉的心坎里,“那表妹……” “还不是,本宫的婉婉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他拉过女子柔软小巧的手掌,手心向上露出白白的嫩/肉,食指灵活地摩挲。 秦婉婉心一热便顾不得他手上的动作,甚至在李瑾再一次将她揽到怀里的时候她便也半推半就地从了。 自从进京投奔以来,她从头到脚都被裘彩撷踩在脚底下。裘彩撷自己也无非是个芜城乡下出来的丫头,就因为裘相得了势反倒成了个相府千金。可是女人不是只有阿爹这么一个依靠,她的阿爹不成器却还有未来的夫婿可以靠。哪怕裘相再怎么位极人臣都要给天家乖乖下跪,她的好日子才将将开始。 两手从鸽笼里取出两只翅膀和后肢都极为强健的鸽子,一只浑身的白羽,另一只灰色的羽身和白色的头羽倒是比前一只瞧着还要精明。那双手有点老有点粗糙,捆绑信纸的动作倒是灵活得很,没一会儿那一双鸽子便双双上了天。 他狠狠拉了拉槐树上垂下来的一根手臂粗细的麻绳,如今开春飞回来栖息的候鸟不少,全数被他的大动作惊得飞起,一时小半边天上竟然惊起了数百只黑身白肚的候鸟来,混在里头的鸽子身形娇小倒是丝毫不起眼。 做好了这一切他刚要回头,却见身后站了个锦衣华冠的少年。他动作一顿拜下/身去,“奴才崔英见过三皇子。” “本殿看到了,崔英,你方才是在通风报信吧?”李瑜这几日因着裘彩撷出事的当儿便没有再去国子监,心里也捉摸着是否有机会将人救出来。 不过往日里他能求助的无非是皇帝和太后,可这几日皇帝病重,太后那里也多次将他的求见驳回了。他隐隐感到不对是李瑾那边不准所有的皇子去瞧皇帝,他以及几位皇姐皇弟皇妹都被拒之门外。 今日见到这一幕也不是意外,他暗地里跟着崔英好几日了,崔英是谁的人他不知道,但是他绝对知道个中门道,应是比他这样一个不得势的皇子晓得得多。 崔英心道不好面上却是绝不显山露水的模样,“必定是三皇子瞧错了,如今日头正盛晃了眼睛也实属正常。” “不是,本殿清楚地看到了两只信鸽,所以你是给两个人都报了信。”李瑜这会儿不打算同他打哑谜,他现下就想知道今日发生了何事。他的父皇,裘彩撷还有那忽然霸道代政的太子。 “本殿知道空口说白话你也不会认,但若本殿将这事报给锦衣卫,证据不证据暂且不提总归有人时时盯着你了,这应该不是你想看到的吧?” 锦衣卫那狗皮膏药一般的性子,奉行的又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那一套,肯定是将人往死胡同里逼。崔英心下完全不动摇是不可能的,怪只怪不知何时被李瑜上了心。偏偏这人是李瑜,还是个不能轻易动的。 “三殿下,这事儿不是奴才不愿意说,实在是为了您也好、为了皇上也好都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尚且怕他听不明白,崔英接着说,“都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如今便是这个局面。往后三殿下便会豁然开朗的,现下无论殿下如何威胁恕奴才不能告知殿下了。” 神仙打架凡人遭罪? 若是他都称得上是凡人的话,那么神仙……李瑜预感到事情没有那么轻易过去,不过就凭崔英这几句话想要完全糊弄得他去却也没有那么简单。 “本殿国子监中一位同窗失了踪,若是她明日还不回来,恐怕本殿要去京兆尹处备案并通报给大理寺了。” 听出了李瑜话里的意有所指,崔英连忙阻止道:“还请三殿下三思,您的这位同窗身份不凡自然不会有事,只是若是您如今贸贸然做了那出头鸟后果不堪设想。” 李瑜脑子一转好似从崔英口中听出了不少善意来,要知道这深宫之中多得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事情,他虽没有融入的心思倒也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如今这崔英对他坦诚还不乏有劝诫之意,他还当真感到了崔英的讨好之情。 想来自己是哪一点得了这个深宫大太监的眼? “本殿不是在同你说笑,也没有半点威胁公公的意思。毕竟本殿人微言情大事做不出,但是保全一个朋友的力量却还是有的。本殿只是想知道,那同窗究竟是犯了何事?” 连裘相都没能保住的事,李瑜一时不敢往更大逆不道之处去设想,毕竟依照他对裘彩撷的了解,小打小闹的事情常有,该有的分寸却是一点儿不少! 崔英连忙摇头称三殿下谦虚,心底却琢磨着措辞。 “这事儿奴只能说是太子下的令,一同关/押的还有那乐师锦程。奴才言尽于此!”在不清楚李瑜的情况下,崔英说什么都不能交底。这些内容都是切切实实存在的,相信李瑜调查一番也能得出这个结论。 李瑜想到的是李瑾代政以及皇帝的称病不见,今日说是有个民间的神医入宫。“是同父皇的病有关?” “如今尚不可说,皇上吉人天相,相信一定很快恢复过来弄清事情真相。届时,该放的放该抓的抓。” 该放的?可不是那位同窗! 崔英相信自己这么说依照三皇子的通透必定很快反应过来,只是三皇子毕竟是个不安定的因素,也不知会否坏了计划,如今他只盼着今日能混过去好让那厮有时间应对。毕竟交代了不能动三皇子的是这位,后面有什么计划却是一个字都不曾透露的,身家性命都压上去的局面哪里容得了马虎? 正文 第069章 你等着瞧 一扇门扉半掩 ,里头有一老一少两人对坐。隔着一道屏风因着男女不得授受故而悬丝诊脉,老者长须鬓白是个瞧起来仙风道骨的,一触上那丝线便感觉有异。 少女站在一侧,瞧着 少年依约乖乖地探出手去叫人诊断,这会子是个道行高深的老中医自然瞧得出门道,于是轻咳了一声。 “付先生, 您尽管对症下药,别的无需担心。” 付老也算是京中又名的大夫,疑难杂症不是没见过,各种隐私也不是不知道。是男是女脉象上一把就能知道,只是对方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不会不识趣。 “小姑娘你放心,我明白得很。不过,”他收回手的当儿捋了一把胡须,“这脉象绝非什么简单的病症,若是贸贸然下药唯恐败坏了……身子。” 他本想说这位公子的身子,临了急忙住了嘴。 “付先生,我是个混的,不如付先生再讲得明白一些好叫我心里有底。” 这是唯一一次李梵音当着她的面求医问药,毕竟早年间他说的是不足之症。这个不足之说她从古籍上看到过,大抵是个富贵病需要娇养着,平素里伺候也是精心细致一般也不会即刻要了人的命去。 然而这几次瞧见李梵音发作的时候,可不是声色厉荏好似阎罗王掐着他的咽喉一般,更何况又有昨日那般无端端晕厥过去的情况,裘彩撷对李梵音的说法也起了疑。 “若是病症倒还有的说,只是隐隐有中毒的迹象。呵呵,也有可能是病症入骨,是药尚且三分毒,常年浸在药罐子里难免不会呈现毒入骨髓之兆。”付老罢了罢手,“我这头反正不善医治,姑娘还是另请高明吧?” 裘彩撷上一回听到这话还是车夫阿黄的女儿得了重病的时候,街头的赤脚医生也说是没得治了另请高明,可是阿爹出了十倍的银子那最好的药材养起来最后还不是痊愈了。她心思一转,对付老说,“先生可是嫌出诊的银子少了?或是……有什么珍惜药材要不到呢?这些我都可以解决,只是先生可别说另请高明这样的话,怪吓人的。” 付老听了她略带讽刺的话也不生气,抚着胡子哈哈一笑。“小姑娘,银子并不是万能的。我从医数十载,医得好的便是路边乞丐我也会救,医不好的也不会夸下海口。这病确实在我这里得不了好,我也不想欺骗姑娘。” 裘彩撷闻言只愣愣地瞧着李梵音不动声色的侧面,心道这厮听了这话去指不定心里多难受呢,毕竟不是她的事她听了都觉得昏天黑地的。 “不过,进来神医薛岐进京了。论这天南海北之症当属薛岐最有本事医治,姑娘若是不缺钱银不诚意,倒可以去试试。” 神医薛岐?又是这个神医!最近裘彩撷从身边人处陆陆续续听说了这人的神奇,据说这人是个鬼手也是个圣手。救人杀人全看心情,没什么善心而且也贪财,平素里出诊看的是心情,一日也就那么一回。若是有再多除非是价格开得对他胃口,再者,这人不对他的胃口即便价格再高他也是不给面子的。 裘彩撷忙追问,“这神医薛岐如今在何处?” 她这么问的当儿,李梵音反而作壁上观一副不是自己事情的模样。他收回了手臂,仔仔细细地将挽起来的衣袖垂下,还细细地磨平了弯起的褶皱。裘彩撷瞧他一眼,仿佛知道这人性子便是不外露的,但是依着裘彩撷的想法,人越是心虚越是要表现得理直气壮,恐怕这李梵音这会儿心下也不好受。 “嚯嚯,那可不好说了,这个神医薛岐本就是随性而为的人,距离上一回来京城也隔着六七年了。这回可能是被哪个达官贵人请去瞧病了,也有可能就此离京四海漂泊去了。遇得上遇不上还要看姑娘的缘分!” 裘彩撷心下着急自然听不得这人整日笑呵呵,这会儿便暗暗磨牙,心道缘分这东西她素来不信,如今知道了这人的姓名,她那日在街头也见过那厮的模样,就算把京城翻过来她也一定能把这厮找出来! 付老和裘彩撷你来我往又寒暄了几句,这才差人将付老送出府去。乐喜倒是个守信用的,白日里刚说过要找一个医者下午便将人送了过来,虽说没派上用场反倒是叫二人更为抑郁了。 裘彩撷不由叹了一口气,回过神的当儿才发现李梵音不似方才那般自顾自做着事情反倒是认真地瞧着她,细细打量她面上每一寸。不知为何裘彩撷就是想到了李梵音方才温柔细致抚平衣袖褶皱的模样,他修长的手指那般白皙美好,如今好似化作这眼神在自己面上逡巡。 “阿彩,你的眼神我不喜。” 他如是说,裘彩撷却没有看出或者听出他的眼神以及语气里有着不喜和厌恶的情绪。他不似往日的温和反倒有些冷淡,只是平白无奇地叙述一个事实却偏偏叫裘彩撷深信不疑。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眼角,本想摸眼睛但是她不想闭眼,因为李梵音的反应她一点都不想错过。 “是什么眼神?抱歉,无意识流露出什么了吗?”她没有替自己狡辩什么,因着对自己的了解她不会自作聪明去瞎理解。 家里的两个男子阿爹和裘子楠都说她是个生错了性别的汉子,女儿家的含蓄和小意她没有也就罢了,可能连女儿家的直觉都与生俱来的缺失。 李梵音见她面上纯良毫无掩饰,抿了抿嘴唇,“怜悯。” “没有怜悯,不,或许也有。”裘彩撷的心态和大多数人一样,好似当年的美男子卫玠英年早逝叫人惋惜不已一般,得知李梵音如此她心底自然也不好受。“你是我挚友,现下又如此正当好时光。人或许终有离别却不是在此时此刻,你道我怎么能不怜悯。” “然而事与事有轻重,人与人有亲疏。别个不识得的人如此我兴许远不会如此,我裘彩撷又不是那等无故悲古伤今的人!” 李梵音发现裘彩撷说话间难免有些虚张声势之嫌,她急切解释时候越发会管不住那些市井的口吻,不过单反如此也叫他能够轻易瞧出她是在心虚。 他面皮紧绷,好似并没有因为裘彩撷的解释而宽慰。他自视甚高,自然也不会因为被裘彩撷在众人众高看一等便沾沾自喜,毕竟他的容貌叫他自小到大便活在艳羡之中,如今裘彩撷的几句话若说会叫他如何喜悦却是小巫见大巫了。 “我的人生已然精彩,虽短暂又如何?怎的又值得叫不相干的人悲春伤秋、怜悯不忍了?” 不、不相干的人? 裘彩撷毫不怀疑这人指的是自己,毕竟现下环顾一周唯一或者的东西也就是自己了。她不是个玻璃心的却也难免失落,“哈哈,虽然李梵音你这么说,不过我的心意是不会变的。我想往后的几年几十年还有你相伴,你可以当是我自私要留你,毕竟我要得乐子就要让身边的人都得了乐子才行。” 李梵音觑了她一眼,不说话。 她自然是个自私的人,自私得又聪明又执拗。裘彩撷何德何能要当一个快乐的人?身边的人又岂是她能说了算的?一句得乐子便要身边的所有人都围着她转,李梵音心想若裘彩撷不是裘彩撷,恐怕他压根不会同她多说一句话! 可是这又是什么笑话,裘彩撷又怎么能不是裘彩撷呢? “李梵音,我一直记得你同我说的想要余生无病无痛地活下去。所以,不要管我是怎么看的,别人是怎么看的。总归往后大家都安安稳稳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才是最好的。”她挠了挠脸,感觉到自己的口才真的不是一般的差。 “反正……反正我如今知道我要做什么,李梵音你且等着瞧就是了!”裘彩撷豪言壮气甫一出口她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只要能将这话收回去。 她的设想是温和可亲地鼓舞他,可不是像挑衅一般放下战书啊!她是不是脑子有病,为什么想的和说的完全不一样! “呵,呵呵呵!”李梵音本来是被她突兀强硬的语气赫了一下,没想到回头会看到裘彩撷一脸懊悔又放空想象的样子,顿时觉得这人未免太过傻里傻气了一些,明明平素里那么精明的一个人。 “阿彩,你总是那么有本事。我仿佛,真的没有办法同你置气。”李梵音笑得眼角带泪,倒不是说真有那么好笑,只是开心对他来说是甚少出现的一种情绪。与其说是裘彩撷叫他开心,更多的是他怀念的这种情绪。 “细细想来,你的性格常常叫我觉得不对付,可是真要吵起来却是没有的。谁说这就是不对付呢?其实应该是再般配不过了。” 般配? 裘彩撷歪着脑袋想,李梵音真是胡言乱语了,他们二人之间怎能用般配来形容呢?应该是兄弟义气吧! 正文 第070章 锦程之惑 用了晚饭之后 ,裘彩撷着人通报了乐喜和锦程,得到二人的反馈认可才匆匆赴了本该下午就去的约。据乐喜的说法,锦程并未因为下午的事情而动怒反倒是叫她好生处理好自己的情况,裘彩撷心下受用,难免觉得身畔的人各个都是好脾气的,唯独自己的性子急躁了些,倒是头一回生出了想要改改的想法。 待到了琴房,乐喜便 遣退了下头的人,自己后走替二人关上了外头的门。由于琴房是个四周通透的,裘彩撷并不觉得气闷。相反的徐徐凉风吹进来叫她温习了一下午功课涨涨的脑袋都好受了不少。 她规规矩矩 地走到锦程对面的小蒲团上坐下,打的是少开口听师父说话的主意。 “你近前来些,今日不授课。”锦程瞧了她一眼就撇开了目光。 裘彩撷原先在这头做功课的时候就将两张挨着的琴桌拼到一起,那时候李梵音也在场两人同席是将将好的。如今锦程坐在一端,这么说来另一个空位就是备给她的。 裘彩撷立刻起身往那头去,待她好的人她往往都放在心里,轻易不会触犯这些人,因而在这些人面前的裘彩撷显得乖巧听话。 待人落座了,锦程假装翻了一页手中的琴谱,实际上却是对她说话。“为师想来想去宫中的情况到底应该告知到你,省得你一概不知着了别人的道。” 这个别人他不说她自然也不知道,毕竟如今的人各个都存着个心思。裘彩撷是他唯一的弟子,但是亲疏有别,对裘彩撷他尚不是完全的信任。 裘彩撷闻言眸子一亮,说实话她老早就想知道这其中的门道了,头一回尝试从侍卫口里套话也就猜到个大概实在是不得劲儿。 她立刻点头,“师父请说。” 锦程见她丝毫没有担忧反倒全是好奇和憧憬不由心下一叹,到底是小孩子心性,若是换作个心智成熟的恐怕是连日来都夜不得寐,哪里会像裘彩撷这般吃好睡好反倒是比被拘前还要圆/润了几分。 “你知为师平素里在宫中一般不回府,说来也是运气,那日本就准备回府上休整一番却临时被天家召见在后花园献曲。原是新来的番邦舞姬御前夸了海口,所以那一位便急不可耐地召了我去。” 锦程将手中的册子一卷,单手握在手心里另一端在另一只手心处轻轻敲击,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裘彩撷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往往他如此行为的时候都是极为认真考量和思索的时候,于是对于锦程短暂的停顿裘彩撷也没记着追问。 “当时是在御花园的回廊处,舞姬在不远处的亭中跳舞,而我则靠近陛下这一头弹奏。当下我却是感觉到琴弦在弹拨间有一种不熟悉的香味,和平素里我用来养护的琴粉不一样,显得更香更浓郁一些。我没有多在意,当下也不适合提,毕竟天家对那番邦舞姬很是满意,遂没过多久便准我回府了。” 裘彩撷点了点头,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听出端倪来,只觉得若是有问题那必定是这阵不熟悉的香味所致。 “回去的路上我便遇到了五公主,仿似是遇上了什么纠纷,我不是个好麻烦的就绕开了一些回来了。瞧这样子应是五公主带着随从侍卫要去御前请天家评理,字里行间仿佛提到了太子二字。再然后我便到了府上,只不过前脚进门后脚便被人围了府。那人说我有谋害天家之嫌,却迟迟不予判决。” 想来在锦程离开后天家确实出了事,否则也不至于她爹爹都没办法将她带出去,若是沾染了皇家可不就难以脱身了?裘彩撷仿佛豁然开朗,也难怪那些侍卫不怕自己却也不为难自己,恐怕是既不想得罪了她阿爹又不敢得罪了皇家。 “我本未心存希望,毕竟我人微言情沾染上这事儿依着古制历来是宁可杀错不能放过的。但是告诉我谋害天家的那位却仿佛未卜先知一般,他知道你在我府上,有着裘相的加持他叮嘱我放宽心即可。我原先是不信的,可是近些日子以来眼看着外头的人越来越松懈便是不信也得信了。” 锦程回府之后便没有机会出去,那人若是能事先告知必定是在锦程未到府之前的事。那会儿那人便知道她的事情,不对!她是临时决定出来的,除了李梵音和武琳琳之外根本没有告知其他人! “师父,你说的那人是谁?” 锦程既然让她前来就没有想过要瞒着她,于是干脆和盘托出,“礼部尚书王天赐王大人。” 礼部尚书对于裘彩撷来说不算陌生,毕竟她的同窗王子琦就是这位王大人的嫡子。只是即便如此她和王子琦也没有熟到会告知行踪的地步,武琳琳别的不说也算是个守信用的,看来看去倒是李梵音显得奇怪了一些。 毕竟他会突然选择不告而别本就值得怀疑,虽说后来证实他只是躲起来不愿叫人发掘罢了,但是那只多次往来的鸽子还是十分叫人怀疑的。 然而李梵音若是要当这个高密的,何必告知王大人?他甫入京城别说什么王大人、李大人了,就算是她爹那么大的丞相也没见李梵音来套过近乎,为了这个事情贸贸然去怀疑他自己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东想西想的,裘彩撷只觉得脑子胀得疼。“师父,那个王大人和你素来很熟吗?” “只是宫宴中见过几次,平素里没有往来。” 裘彩撷撅着嘴道:“那他怎么乐意冒着危险来给你报信的,谋害天家是个什么罪名我都清楚更何况尚书大人了,弄得不好是要连坐诛九族的,他这个时候凑上来同你交情难道是嫌自己的命太长?” 她的话说得毫不客气,但是话糙理不糙,锦程也怀疑过这个突然从旁提点的王大人究竟何意,近日来也是等着这王大人再同他联系。但是事实仿佛真的是他想多了,哪里有什么联系?莫非真的只是想叫他耐心等几日罢了? 仅仅凭着锦程的只言片语裘彩撷端的是想不明白了,她也不急于一口吃成个胖子,话锋一转道:“那王大人可有透露究竟是什么叫天家……可是那阵香味?” 本想说病重、着了道或者别的什么,想想还是算了,免得天家哪日不小心薨了还到真是她诅咒的呢! 锦程面色不好,想来是说中了他的痛处。 “说是多种药材起了冲突,天家幼时有哮喘旧疾,如今复发呼吸滞怠。我虽不是御医大抵也懂得人这身体必定是以呼吸带动全身,若是再严重一些绝了天家的气息那便是回天乏术了。现下那位虽说尚未……但是不过靠着微弱呼吸那天材地宝拖着的,即便今日不……往后身子拖垮了也是一样的。” 他长叹一声,毕竟选择入宫做乐师也是打定了扬名立万将全副身家托福给了天家,如今也算是这家主倒了难免不叫锦程感到兔死狐悲。 “虽未说切实是什么叫天家引发了旧疾,不过我心下里认为同那突兀的味道必定脱不了干系。琴我先一步藏起来了,若是叫人真的搜了去我怕的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裘彩撷知道他的顾虑不无道理,锦程作为一个乐师断然没有谋害天家的道理,背后那人想要找个人做替死鬼的话锦程倒是再合适不过了。她点了点头,“师父你也别担心,那王大人至少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如今我在这里我阿爹定然不会看着我死的。” “今日找你来也是为了这件事,我知道你定能出去的,不过是时间问题。若是有一日裘相带你走,你且将我的那把琴一起带走,让裘相瞧瞧找个懂的人查一查或许会有帮助。”锦程四周快速打量一眼,接着道:“我日前从地道放入你房中,便在床底下,到时候你径自拿了走便是。” 裘彩撷讶异。 “师父竟然也知道那地道?”裘彩撷只当锦程是个除了弹琴对旁的事浑不在意的,这会儿同他聊了半晌却发现他倒不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也对,能够从个平头百姓到如今的第一乐师又岂会是真不管世事呢? “唔。”锦程只是轻轻应答。 他面色不好,裘彩撷吃不准是因为谋害天家这事还是旁的,毕竟在前头说那天事情的时候他尚且神色平淡,如今却是有些隐忍之态。 实际上,锦程确实是从裘彩撷毫不意外地问到地道的时候开始的。偏房的前主人是两个喜欢牡丹的小姑娘,裘彩撷歪着脑袋看他脑海里却是来来回回反复思索。半晌才缓缓敛了敛眸子,“我记住了,既然师父来过我房中自然知道我处现下还住了一位客人。” 这样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双份的早食、双份的午食以及及时来到的医者,并不是什么同那大厨的心有灵犀,只不过是这位锦府的主人早有安排,暗地里默许了的。 正文 第071章 梵音露面 两人的沉默让 空气显得更为安静,四周的风灌进来也带来了一阵清晰的脚步声。若说是乐喜的话那必定不会这般散漫和随意,作为一个合格的管家他素来都是高效和严谨。 锦程严肃的一张脸眼 神不由看向她,两人对视了一眼皆默契地停下了对话。四处的窗是打开的,所以对外头的动静几乎是一目了然,要是有人靠近的话那必定是要从大门处进来。屏息凝视着两扇合起来的木门,心下皆有些紧张。 “叩叩叩” ,外头的人敲响房门三下。透过门缝能看到一道长长的人影,锦程轻咳一声示意外头的人进来。 一身簇新的素白袍子亮得十分惹眼,而更为突出的是推门而入男子那张叫人挪不开眼的清俊面容。手里执了一柄玉骨扇,他轻摇着登堂入室,丝毫没有将打扰原先师徒二人谈天放在心上。 “阿彩,天色不早了,回去温书。” “李、李梵音,你怎么来了?”裘彩撷看着面前男子云淡风轻的模样,又瞧了瞧自家师父的面色,赶忙起身朝男子处跑去,到了人跟前凑过去轻声道,“不是让你在院子里等我吗?” 李梵音摇了摇玉骨扇,倏地将扇骨一盒指了指蒲团上坐着的锦程,“我来瞧瞧我的挚友。” 裘彩撷不解,歪着头瞧他,一双狭长上扬的大眼睛里满满都是好奇。原先说不想叫人知道的是他,现下主动敲门领人的也是他。莫非之前他只是随口一说,只有她自己当真了? 蒲团上坐着的人半分吃惊神色都没有,正好裘彩撷站起来跑开了,他便开口邀请李梵音落座。“世子,此处无高座,委屈你同我一道了。” 裘彩撷虽然不知道这二人你来我往之间有什么猫腻,倒是确定了锦程定然是知晓李梵音存在的。 她看着李梵音从自己跟前经过,笑着同锦程谈天好像伫立在堂中的裘彩撷就是个木头桩子一般,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裘彩撷变得个多余的人,那头的两人已经就七弦琴指法技巧聊得不亦乐乎。 不是说是来带自己回去温书的吗? 正当她怔愣间,锦程轻声唤了她的名字,仿似不止一次了,只是她神游天外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 “阿彩,阿彩!” “诶?什么事?”她懵懂地望着那个温柔唤她小明的男人。 换来的是锦程不住地摇头和失望地叹气,笑着对李梵音打趣道:“虽说是我的弟子,倒不如世子的话管用,你瞧你一句便叫这人神魂归位了。” 李梵音本是想说些体面话糊弄过去的,只是瞧着裘彩撷那副与众不同的蠢愣模样突然心思一转,“自是我比你对这浑的花了更多的心思,小姑娘这般模样往后少不得叫人担心,我是个好管闲事的,见了免不得要管教一番。” 锦程跟着笑得更大声一些,“世子心善。” 咦咦咦?怎么话题到了自己身上了?裘彩撷挠了挠脸皮,“师父,你方才喊我是有何事?我无非是将将听到李梵音喊我时候回神了,瞧你说的魂阿魄的整得这么玄乎!” 她说话抱怨的时候倒不是真抱怨,只是常年在后院同妇孺打交道少不得要卖蠢装怜。此番她便是讨教的语气微微撅着嘴,再加上并不是刻意为之只是习惯性的动作,毕竟面前二人是男子,裘彩撷的动作又较往常有所收敛,故而显得更是自然不做作。 李梵音见了神色一深,下意识地往锦程那头瞧去,才刚有这动作便生生顿住,暗暗奇怪自己究竟是要去锦程面上探看何物? 是要瞧瞧锦程对裘彩撷的心思?还是旁的什么…… 他憋了一口气,心下便有些烦躁了,抢在锦程开口之前道:“我与你师父叙叙旧,你且回偏院去,路上瞧见乐管家命他奉些茶水过来。” “是,我当是什么事儿呢,且都包在我身上!”裘彩撷平素里仗着裘相的势力对人对物都是大包大揽的性子,说得好听点是大气,难听点儿就是傻大姐个性。偏生她自己不自觉,往往显出些江湖气来。 锦程和李梵音都是自诩风雅之士,单说锦程之前也因为听说过裘彩撷的人品习性而对收起为徒颇为勉强,若不是三皇子和面前这世子都大力举荐他也不会就范。而李梵音本就不喜与人多交往,选择一再隐忍裘彩撷的性子则是另当别论了。 由是这二人瞧着她爽直模样面色都不算好看,仿佛预想到裘彩撷成年后依旧打着裘相之女、锦程之徒以及或许有可能和李梵音沾上的关系出门惹是生非的景象便觉得一阵头疼。 “呃……我这就去了。”裘彩撷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一看这二人面色不善就知道暂时此处是容不下自己了,立刻将自己开脱送出去。 等跑到了外出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想起李梵音和锦程相互的寒暄的模样总归是和乐融融的模样,她心下喜悦满溢瞧着今晚的月色也格外朦胧动人。哼着小调便往外走,她离得不远又忘记了这琴房处僻静,于是里头那二人便完完全全将她的歌喉听了去。 “正月那个里来吆正月正?,于二姐绣房里叫声春红?。打开为奴的描金柜?,取出来?五色绒?,闲来无事绣花灯?,列位君子们贵耳细听?。花灯那个上绣吆众位老先生,刘伯温修下了南北二京?,能掐会算的苗光义?。徐茂公?有神通,?斩将封神的姜太公,?诸葛亮烧战船借过东风……”? 音色随着曲调高低起伏,女孩子尚未变改的童音清冽尖西得很,低音处又软糯迷人。李梵音听着了又不由自主探看起锦程的面色来,只是这一回叫对面的人抓个正着。他“嚯”的一声展开玉骨扇,旁若无人地撇卡了目光。 “我这小徒儿滑头得很,能得世子青睐也算是有缘。” 锦程或许对李梵音怀有惺惺相惜之意,然而他更清楚知道李梵音的危险性。论起来他是皇亲国戚,自己是皇室家臣,也有个君臣的界限。 听到他的说法,李梵音下意识感到对方似有些看地裘彩撷的意思。毕竟那人也算是重臣之女,若说自己有卓越的地位也不至于让对方得个高攀的名头。也可能只是他自己下意识不喜欢听别人这么看轻她,便驳了回去。 “聪慧机敏尚得我心意。” 原意只是长辈对小辈的看好,奈何到了锦程的眼里便有些变了味道。只是知道这几日李梵音对裘彩撷的关注过甚,不单单是游说他众目睽睽下收了裘彩撷为徒,后又是借了他的府邸为裘彩撷补习功课,到如今白日里潜入后竟是一夜未离去。 原先他即便知道李梵音对裘彩撷游戏心思也当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现下这人真真成了自己的弟子然又有了多次的接触,便生出了些许恻隐之心。小姑娘年方九岁便生得精致艳丽,假以时日容色必定是个出色……就不知李梵音打的是什么心思了。 “世子,我知你喜好僻静,既然你今日也不打算继续瞒下去那我便遣人为你安排一处僻静之所。毕竟,裘彩撷那屋子原先住着两个女子,于世子来说太过粉妆了一些。”为今之计,他当然是要先将人从裘彩撷身边调开。 李梵音手里的玉骨扇一顿,又若无其事地晃荡起来。“不必,那处挺和我心意,而且昨日歇下也无不妥就无须劳烦府上了。” 他这么说的当儿神色些微的不自然,不过面上还是那一派风光霁月的样子,好似方才说出要留宿姑娘房内的人不是他一般。 这道如何?占一个小姑娘的便宜还占上瘾了不成? 锦程已有愠怒却碍于对方身份不好直表,“裘彩撷毕竟一个女儿家,虽说如今情况特殊也不会叫外人得知……” 他话未说完,李梵音便横了扇子在他跟前。打断别人这种事他本是不愿意做,只是也不想继续听这人要将他隔离出去的话,“我知你意思,无非是今日里要抓紧她的课业罢了。既然外头的人不会得知便不会对她造成影响,还是说锦程你不相信我的人品?” 锦程被他问得面色一红,仿佛是想到什么不该想的内容。这会儿再看李梵音也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毕竟是如此出色的男子,若是存了恶心思恐怕早已叫无数女子玩弄手心了,便是因为品行高洁严于律己导致接近弱冠年纪仍得孤家寡人一个。 “咳,我明白。不过,也需得掌握分寸才好,无论外人知不知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家,平素里行为又受不得约束。世子是正经世家子弟,因是懂得这些的。” 男人的人品在男人面前是一回事,到了女人更前则又另说了,锦程心下显得是如何不动声色地将乐喜派过去监看着。 李梵音闻言呵呵一笑,也未生气。“我的挚友先前还那般不愿那般推脱,如今却隐隐有如师如父的样子来了。” 正文 第072章 轻听墙根 锦程被他的话 一噎,又想起拜师宴那日裘彩撷语出惊人的话来。“我对她是不喜,在乐器上她也不是个天分高的。唯独一句话上了我的心,那日夜间回府便遭人查封了府门,我头一回/教导她吹笛。” “末了,她对我说饶 是连同她自己一起拉下水也要保住我这师父还有锦府。她自己的能力她倒是了解,必然少不得要裘相劳心劳力,不过一个姑娘家这等豁达心思倒是少见。” 锦程瞧他一 眼,发现这人是一副沉思模样似乎也并不似他以为的那般对待裘彩撷的心思,便接着道:“她心思敏捷,许是一早便看出了我并非真心实意收她为徒早先对我是十分梳理,不过渐渐相处下来却不是个记仇的,能得你多看一眼的人她也算是头一个了吧?我识世子于微时,在这里斗胆说一句还算了解你。” 李梵音听他谨慎的模样无所谓地笑了笑,“锦程何须如此说话,你若是了解我便知道争名逐利这些身外物我从不在意。” “如今你却是不同了。” 李梵音眼神渐冷,如果裘彩撷在场的话她的那句名言一定能排上用场,如今的李梵音可不是越是心虚越是表现得理直气壮模样! “我的挚友,你道你同那时候就一样吗?洪离寺一别之后,大家便都不一样了。我本不期待在京城再遇上你,可知你到了这里……我知你便是走上了你师父的老路。” 争名逐利与年少的他或者他而言犹如天方夜谭,或许闲来无事时候拿出来调笑且鄙夷,毕竟两人周遭这样的人多得不胜枚举,最后却是这两人纷纷踏上了这条老路。 锦程毕竟不似李梵音这般藏得深,被眼前的人揭穿了之后面上便有些难看。捏着手里卷成筒装的书册时不由使上了劲儿,末了也无非是长叹一声。 “你也不知道我离开芜城之后究竟遭遇了什么,不过却是真的变了。如今你这一步棋拿我做了棋子我倒想知道这其中含义,只是怕你不愿意说。” 李梵音弹了弹手指,锦程识得他许久自然知道这是李梵音思量时候的惯用动作,他也不打扰,横竖要不要说还得看李梵音是否瞧在往日的情分上给他几分薄面。毕竟今日往来他处最频繁的无非是他同那裘彩撷,裘彩撷他能拿捏得准,李梵音如今却早已不似当年的通透少年,这会儿恐怕是大罗神仙都算不出来他的心思。 “阿锦。” 他唤他,倒是自锦程与他再遇之后第一回听他不带姓的喊自己。 锦程是个念旧的,不免想到年少时两人知己般的情感,回望他的时候心下却吃了一惊,没有他意料中的那般带有情谊的眸子,反倒是嘴角挂着几缕调侃的笑意。这无所谓的姿态看得锦程一时吃不准他的用意。 “阿锦,这事儿我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我将裘彩撷送到你身边便是为了护你周全,你且放心,之前你是如何……之后也是一样。” 他的话说得十分妥帖,好像这次意图谋害天家的罪名无非是偷吃了厨房小点的两个稚子中推了个出来顶包,被管家或者阿嬷训斥两句便罢了的小事一样。但是怎么会是小事呢?动则连坐诛九族的罪名。 锦程面色一变,“莫非,你自劝说我收下裘彩撷为徒的时候就已经料想到这个时候了?” “呵呵!阿锦似乎将我当做个多智近妖的诸葛孔明了,”他弹了弹手指,“我当时只是一番好意罢了,你若要在京城走得好走得远同那裘相攀上关系是最好的。你也知道,我的身体……只怕想做点什么一唏嘘。” 锦程认识他的时候正是他病发差点夭折之际,那时候是洪离寺一位大师为他压制了病情,也因此他那些年都待在寺庙里。大师也预料了,这般体质恐怕过不了双十年华,如今离那时也已过去了八年,若是属实确实无非朝夕。 李梵音回望锦程的时候,看到他眼里的担忧之色,他不说破只是面上依旧是那般无所谓的样子。 “你是想说,其实那些事都和你无感吗?闲散世子?那你究竟为何答应了宁王上京来?” “天家需要一个质子否则不允许临山那位再待在那处,你道我有的选择?”他淡漠而疏离的语气带着难以言喻的嘲讽,如果此番不是在锦程面前恐怕李梵音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世家子弟。他从不轻易表现出心下的情绪,即便是亲近的人面前。 “不过有一点你却是说错了,下个月是我的冠礼,若是我真要做点什么恐怕也在最近了。”他虽然不想叫锦程知道他的意图,但是有所定做却是希望他早有防备。毕竟也是有幼年的交情,“如果可能我希望借着这事儿就将你一直拘在这里,但是恐怕因为阿彩是不得不放你出去了,找个机会出京去吧。” “我那徒儿,你是怎么打算的?”锦程不管他如何说,自己毕竟只是个权利外的,想要的如今已经追求到了,又得了他一句“之前如何之后便如何”的承诺。“你这样的人,怎的也对个小孩子下手?” 被他说得不悦,但偏偏这人说的是实话。李梵音皱了皱眉头,终究带点妥协地说道,“待你到了我这般地步或许你能理解我、体谅我,我的命都能拿来利用,旁人我是真的顾及不了那么多。” “所以那时候大师说的话是真的?”锦程被他突入而来的颓唐弄得心下一紧,事关人命他相信李梵音一定记得比他清楚。忽而他想到一事,忙道,“我早前便听闻薛岐的事情,你的权势定能将这人请来看看。” “不急,这事我不在意。只不过那些亏欠了我的人,我一个都不愿饶过。阿锦,你知我那些事,若是你不想为难我与我为敌便跑得远远的,也算是全了当年的情谊。”当然,李梵音对自己有底线有要求,他没想过可以兵不血刃但是能不做那刽子手便不做,更何况身边的人处久了自然生出一番别的牵挂来,他虽不在乎但始终做不到冷漠。 “好。”锦程垂下了头,原本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小册子随着这话也终归放开了。他何德何能在乱世过下去,或许李梵音说得没错,暂时避开确实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待裘彩撷离去后我便会带着家丁离开到洪离寺暂避,你……你且待她宽厚一些,毕竟是个孩子。正是叛逆的时候又对人不设防,莫将她的庇护折去,在京城没了庇护且又是个出挑的往后生活会很艰难。” 这话不单单涉及裘彩撷,她的庇护可不就是那位如今权倾一时掌握了老相爷留下那批旧势力的裘相吗? 李梵音原本的计算力确实不曾涉及这一位,只是到了京中之后裘相的能力却是超乎他的想象,留着这么一个大变数总归是个隐患。要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且成且败都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李梵音沉默了许久都没有应一声,锦程心下知晓估计这事儿困难,若说对裘彩撷怜惜是有的,再多一些却没了,总归不至于为了裘彩撷将自己身家性命搭上去,也不至于为了裘彩撷同面前的人闹翻。于是一时琴房内失了声响,唯有一些尴尬的氛围叫两人都不好开口了。 裘彩撷眼眶一润,狠狠地掐了一下大腿,熟悉的刺痛沉闷的酸涩一并涌上来。她去而复返实际上是有些担忧李梵音,为着他的身体、为着怕师父会为难他,只是没想到会听到这么惊悚的一处。 她怕自己这会儿是在梦中,毕竟月色朦胧地模糊了她的眼睛。早先李梵音也曾经入过她的梦,或者这一次也一样…… “裘姑娘。” 男声轻轻在耳边唤她,裘彩撷一惊生生跌在了地上。她杯弓蛇影,尤其是在听了那二人的墙根之后总觉得心下不安。回头一看乐喜近在跟前正一脸担忧地瞧着她,裘彩撷心下打鼓,这乐喜是锦程的管家,锦程与李梵音是挚友,如今她这是不是算暴露了? 但见他手里托着茶盏,轻轻绕开她以眼神示意自己要进门去送茶水。只是裘彩撷眼中的惊恐太过叫乐喜心下担忧,便宽慰地笑了笑,以食指贴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叩叩叩”,乐喜正了正面色敲响了木门,一边将手探在裘彩撷的面前示意她可以借着自己的力量起身,毕竟地上凉对一个小姑娘的身子是极不利的。 裘彩撷不懂,只是嘴唇动了动,做了个“别说”的口型。 正好这时里面的人回应了,“是乐喜吗?进来吧。” 乐喜瞧了瞧她,有用余光示意里头,也用口型对她说道:放心。 这便准备开门进去了,他开门的时候很有技巧,先开了一扇侧身跨入,这么往前一挡便完全隔绝了里头人透过门缝往外探看的机会,完美地将裘彩撷挡在身后。只是当他趁着关门的机会再往身后看的时候,那个跌坐在月光下的艳丽小姑娘却不再了。 正文 第073章 发现之后(一) 月光下明艳的 小姑娘这会儿跌跌撞撞地穿过花园中石子铺就的小路跑回偏院中,第一时间便是取了房里压箱底的纸笔书信一封叫家里不靠谱的阿爹赶紧捞她出去。或许原先还只是担忧着别个,如今却是连自己都忧虑起来了。 若说李梵音是别有用 心的话,那么锦程的默许才叫她真正的毛骨悚然了。短短几句话就将李梵音和裘彩撷这么多日的感情给冲淡了,别的情谊暂且不提,只要一想到锦程说的那句“往后不好过”她便忧心得不得了。 若说裘彩撷 有多聪明恐怕没有多少人相信,但是但凡威胁到她自身的事情她的脑袋往往转得飞快。在门外听墙根的时候或许十分难过,但是末了想得便是如何保全自己。 裘彩撷龙飞凤舞完成了书信,但是想到为她传递书信的侍卫混在后门的守卫里面,便想着趁着夜色出去一趟。她将信纸藏在左边宽大袖口的暗袋里,正准备吹熄烛火出去,窗户上陡然映出个人影来。 裘彩撷一怔,动作就这么缓在当下,她甚至想过这烛台一头尖锐倒是个很好的武器。 门被扣响,外头的人规规矩矩的两手交叠在身前等着里头人的回应。 裘彩撷此刻倒是真的有些懵了,眼睛紧紧盯着那人影的举动却不敢应声,好似有了动作就会暴露自己一般。但她不知道的是这烛火照亮了对方的同时也照亮了自己,只是外头那人瞧在眼里心照不宣罢了。 “叩叩叩”。 外头的人并不准备放过她,一个好猎人对待猎物自然有足够的耐心,外头这人正是个中翘楚。他不急着开口倒反是好整以暇地规律抠门,是吃准了里头人的心思逗弄着玩儿呢。 无论不开门的理由是什么,里头人总归是心虚的,他不冒进守株待兔,里头的兔子总有按捺不住的时候。他勾起一边的嘴角笑起来,苍白的面色是因为常年的病态身躯,如今在这凉如水的银色月光下显得更为渗人。 裘彩撷被这扣门声惊醒过来才发现她紧紧握着烛台,突然又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了。总会都在这锦府里一时半会儿出不去,她不可能一直不开门,如今让对方远离自己才是要事。 她清了清嗓子道:“我已经准备休息了,有事儿明天再说吧。” 明明这人影还明晃晃的停留在厅中的桌前,晃动的发簪和耳饰显示出她并没有梳洗完毕,李梵音面色越发不善起来。 “阿彩是否忘记了晚间尚要温习一遍功课?” 果真传来李梵音的声音,裘彩撷倒反没有那么紧张了。 “我已经温习过了,在你同师傅…叙旧的时候。” 叙旧? 李梵音闻言不由皱了皱眉头,他不记得曾几何时告诉过这厮自己同那锦程是旧识,况且她无意的停顿反倒让李梵音不得不多想,停顿往往意味着大脑深思熟虑的结果。 他没有再多犹豫,探手便将门给推开了。裘彩撷本来便是准备出门去的由是外间的门并没有上锁,这会儿却是给了李梵音一个方便。 “阿彩,”他进门后温和地笑了笑,烛火给他如玉的苍白面孔添了一些暖色,如今瞧起来没有院子中那么叫人望而生畏。“想来想去还是再为你温习一次得好,毕竟时间不多了。” 他一句“时间不多”生生勾起了裘彩撷方才听墙根时候的记忆,李梵音似乎很急切,做什么事情都是争分夺秒很是井然,是因为生病的原因吗?她记得李梵音说他的冠礼将至,如今是只争朝夕。 蓦地,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脑海里渐渐清晰起来。 裘彩撷楞在当场的样子深深印入李梵音的眼中,尤其是她当转不转的身形和微微张开的嘴都透着一股傻相,他眸色逐渐加深,尤其是当看到她若有所思的样子时。 “阿彩方才都温习了哪些书?”最主要是回来多久了? 裘彩撷自然是没料到李梵音会这个时候回来,毕竟她是亲眼看到乐喜才将将送茶水进去。 她垂下脑袋,喏喏道:“也就是《诗经》而已。” “哪一章哪一节?” 裘彩撷咬着下唇不说话,心里有些愤愤李梵音的难缠,但是想到衣袖里藏的东西又觉得很是紧张。 “是通读了一遍,也记不那么清楚了。” “原来如此。”李梵音也不说破,笑着点了点头。这会儿自个儿搬了椅子坐下。“我瞧时间尚早,你再通读一遍也来得及,我便在此处有什么不理解的也好及时给你解惑。” 他本来也无事可做,见她一双狡黠的眸子总是往外头探心知她是有事。裘彩撷虽说是个机灵的,但到底年岁小,很多事情都写在面上自己却不察。 闻言裘彩撷立刻垮了一张脸,“可是我真的累了,今日早些休息罢……” 李梵音随着她的话越发面色不善,若是往常时候裘彩撷念着他一番心意全是向着自己或多或少都有体谅之意,如今却是只有暗骂自己傻,因而现在哪里有退却的意思?只是将将停顿了一下便接着说,“且我现在要出去一趟,你说要待在此地便让给你好了。” 这下再看不出问题来李梵音的名字就该倒过来写了,眼瞧着裘彩撷这就要绕过他出门去李梵音旋即隔着衣袖拉住了她的左臂。 若是往日的裘彩撷看到李梵音毫不避忌地拉扯恐怕心下只有喜悦,可惜现如今她只是惊了一跳,毕竟她袖中可是藏着东西的。 她赶忙正了正神色,“有事且说事,做什么…咳…动手动脚的?” 她想不动声色将手抽回来,奈何那人紧拉不放好似唯恐她跑了一般。 “天色晚了,你何往?”他眸中尽是专注,也尽是她。 被李梵音这般人物认真地注视不好说心下毫无触动,至少裘彩撷感到了一阵熟悉得羞意和怯意。 还不待她开口,那厮却步步紧逼将她往房中带,手臂一挥间反手将门带上。这才面容松动,也放开了她的左臂。 “阿彩,你说谎,我只是有些失望你竟然骗我。” 裘彩撷将左臂背到身后,她发现当她不试图要出去的时候李梵音还是那个正常的李梵音,而刚才抓着她手臂那般气势的样子好似只存在于梦中。 “我哪有?顶多是惫懒了一回不愿温书。”裘彩撷不敢看他,对他却也十分好奇,明明是看起来这般瘦弱这般惹人怜惜的一个人为何要同锦程说那样一番话呢? “你的鞋边沾了花园中新翻的草木灰,仔细看的话裤腿上也有些泥点子,你应是着急跑过来的?若是一般的干土跑得快也不至于带到身上,可是撒了水就不一般。酉时刚过往往园丁才会去浇水,但是近来锦府出事,园丁一般是雇的短工许是一早就遣出去了,由是这个人才会浇水晚了。如今戌时恐怕那花泥都尚未干透吧?换言之,阿彩,你是将将到的偏院。” 裘彩撷听他一番推论好似她跑得时候他正好在场似的,她一时语塞,瞪圆了眼睛看他。只见李梵音面上竟还有笑意,她便越发猜不透了。 “我行事急,方才确实在花园中跑了。但这又如何?” 李梵音叹了一口气,很是宠溺得瞧着她好似裘彩撷是个叛逆期的小孩子一般?“你午后瞧的是《卫风》,尚未读完依着你的性子必定是接着读。如今你却告诉我是通读了《诗经》。且不论你才到的房中,即便你出了琴房便飞奔此处,依着你读书的速度如何能通篇尽览?阿彩,你可不是撒谎骗了我?” 裘彩撷这回当真被问的哑口无言,她瘪了瘪嘴干脆不回答了。 这时候一只温暖的大掌贴上她的脑袋,不同于平素里隔着这个隔着那个,这会儿裘彩撷真真切切得感觉到他的温热触感。她浑然一抖,半晌才放松下来。这厮也无非是想给一鞭子再给颗糖,她才不会有所触动呢! “骗我便也罢了,你总归得告知我原因罢?” 说得好似都是她的错一般,裘彩撷心下愤然,抬起头吊着一双眼梢狭长的眼睛斜睨着他。 “你就不曾骗过我?” 李梵音面上挂着无奈却还是耐性的问,“若是你知道了什么可以来问我,不要偏听偏信。你大可以仔细想想,长久以来我有什么事情骗了你?” 裘彩撷心说就是这般无缘无故才更加叫人怀疑,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自然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之前她就疑惑过为何李梵音对她自始至终这般好,疑惑的心现下倒反是落地了。 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同时也在衡量李梵音话中的可信度。毕竟她若是真的开口问了不在乎是两个结果,其一是如她所愿的得了真相,其二也是被他乍出来她方才偷听了墙根这件事。两者都不一定指向好的结果她又何必急在一时去问? 许是她思索的痕迹太过明显了,饶是本来没有的事被裘彩撷这么一搅思虑过重的李梵音都会觉得不妥,更何况如今是确有其事,李梵音觉得他这会儿不得不下猛料了。 “方才在琴房里头,我其实已经瞧见你身影了。大抵……是在乐喜那会儿。” 正文 第074章 发现之后(二) 他真的不是诸 葛孔明掐指一算道风便来雨,只是自她走后唯一一次开门便是乐喜送茶水的那回,他只是随口一说罢了。然而裘彩撷却是实实在在被他的随意一说给吓住了,差点儿又要伸手去握那烛台子当武器。 哪知李梵音根本不肯 放过她,话一句重过一句直把她炸得惊跳起来,只听得他说,“你袖里藏的是什么东西?我摸到了哦。” “没有。” 裘彩撷站得笔直,面上表情严肃得好似被武太傅抽测功课,而除了一句否认的话她居然再没有多一句话。 这简直不像裘彩撷了,李梵音眉头一挑,好整以暇地望着她,面上一如既往的纵容模样。“那么便拿出来瞧瞧吧,我也有些好奇呢。” 裘彩撷两手交握状绞着手指,现下这个境地她还真的怕李梵音牟足了劲儿要看她袖中的东西,毕竟是写给自己爹爹的书信,为了能尽早出去她没少烘托气氛,也没少添油加醋得批判一下李梵音。这东西自己人瞧瞧便罢了,若是给眼前这厮看去指不定发多大脾气。 也不知为何,即便裘彩撷现下知道李梵音对自己有所图谋,但是始终认为他不会当真害了自己,至少他的图谋不是对一个九岁的小孩子谋财害命了去,她的排斥是她自己都说不上来的失望,还有他的惺惺作态。 如今被他逼着不得不说的时候,裘彩撷反倒是没有之前那般紧张了,干脆搬过凳子同他隔着木桌面对面坐着。她生得五官艳丽,由于年纪小未长开的缘故瞪着一对上挑的大眼睛颇有一些虎头虎脑的样子。现下裘彩撷装着深沉模样,好似她老沉持重一些便能叫面前的人高看几分似的。 哪知瞧着瞧着那厮居然还掩着嘴笑起来了,真是丝毫不给她面子。裘彩撷被他成功激怒,板着脸道:“我确实听到了,咳,不是我故意要听墙根,只是担心……唔,回头去看了一下。反正我现下什么都知道了,你也不必再装。” “哦?那阿彩倒是说说看,你都知道了些什么?”李梵音的眼睛是墨黑中带着一圈亮眼的金色,如果微微眯起一些便像是等待狩猎的猛兽瞧着十分危险。 而被他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的裘彩撷只觉得一阵血气上涌,还当是抵挡不了李梵音傲/人姿色而含羞带怒了。也亏得是这个线条粗的,否则又怎么能无所顾忌地同李梵音走得这么近?怕是还没走进十步内就被这逼人气势吓跑了。 裘彩撷食指一横在他跟前,一副勒令他噤声的样子。 “你也不必拿话激我,若是我今日不愿与你坦白你再怎么逼迫我也没有用,我就不信你真敢伤害我。恐怕往后尚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她不敢胡乱将话说大,在琴房外面探听到的东西说多也多,说实质的却是半句都没有。李梵音哪里是那般不谨慎的人,恐怕被他连连称作挚友的锦程他都未曾完全信任。裘彩撷不过是学着他的样子虚虚实实地套话,总归她这个丞相之女用处大得很。 “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一个平头百姓,如今监考也不知过不过得去,若说用得到用不到未免太早。我只知道人活一世皆有用得到的地方,单看阿彩你是否知道自己该用在何处了。” 裘彩撷听完他这套言论顿时忍不住扶额,说这话玄幻得很,她觉得若是她阿爹在场的话估计两人可以你来我往这些天书一样的话,还能互相惺惺相惜呢。换了她,她简直想大呼一声“阿弥陀佛”告饶而去。 “这些我不管,我也听不懂。我只知道你要我阿爹为你做事情,那么我就不可能让你做出伤害我家里人的事情。方才在琴房处我也听到你说的话了,想必不日我定能出得这里去,我也不瞒你,我定会原原本本告诉我阿爹的。” 裘彩撷不是个笨的,更何况李梵音说的完完全全都是事实。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还有不学无术身无功名,唯一可取的是得了个丞相之女的身份,他爹是目前裘彩撷见过的最厉害的人,李梵音定然是想拿自己来威胁他的。 “嗯。”李梵音闻言好脾气地点了点头,表示裘彩撷现下说的一切他全部都听到了并且也都接受。 这回轮到裘彩撷傻眼了,原本设想好的炸裂般的震惊效果呢?他不应该是一脸被戳穿后的郁卒表情吗?该有的愧疚和难过呢?所以……嗯一声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没听明白,我倒是可以再说一次的。”裘彩撷不死心,她怀疑是李梵音这厮间歇性失聪了。 李梵音笑了起来,“不必了,听得很明白。阿彩你表述得也很清楚。” “哦。”裘彩撷感到词穷,复又在他面上逡巡了一番试图找出些龟裂这温和表情的蛛丝马迹来。“你是否有别的话要说?我可是真的会将一切都告诉我阿爹的。” “裘相知道。” “哈?” 裘彩撷内心的小人泪流满面,为何想要震惊李梵音一次那么难,自己却总是被他震惊? “我与裘相自国子监动员大会那日至今未曾私下碰过面,裘相倒是递过拜帖,是我一一回绝了。我没有任何事情需要拜托到裘相,否则不必借助你光凭我自己也能同他打好关系。至于裘相,他应是猜到我的意图,故而你说不说影响不大。” 敢情不单单是自己,连她爹都做过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情。裘彩撷心下讪讪,她倒是想顺着话头就问了他的意图为何,但前番已经丢过丑了现下未免显得过于愚钝,反正自家阿爹也是清楚的,回头和自己人说话好过被外人嘲笑。 裘彩撷心里是不责怪李梵音的利用和刻意,但总归不再拿他当自己人看待,这会儿见他又恢复成往常的温和模样倒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李梵音你答应过我的事情,目前为止都没有失信。所以,能不能请你答应我,往后不要和我阿爹作对,也不要害我们家。” 闻言,李梵音的呼吸明显重了不少。他心下不悦加重了原本压制的病情,他隐隐觉得自己有些犯病的前兆,然而面上却还是不显声色。 “阿彩,你会否太自私了一些。若是裘相要为难我、要与我作对呢?难道你也要让我坐以待毙吗?” 李梵音犹记得裘彩撷的一句话,她说如今在国子监中自己便是她罩着的人。呵!这善变和伪善还真像是裘家人的作风,同那笑面虎裘礼烨如出一辙,难怪是父女! 自然是不希望双方中有任意一方出事的,裘彩撷觉得她对李梵音的感情很复杂。 她是受他的好、受他的照顾继而想要投桃报李,说起来她还欠着李梵音许多的人情也不知还不还得上。可是后来她是实打实将他看做好朋友、好兄弟的,同李瑜一样,可是却又得知了他心下的真实想法。所以现如今他是她的恩人说不上,好兄弟也说不上,偏偏有了交情便不能坐视不管。 “阿爹不会与你作对的,这个我可以保证。” 在看到李梵音明显变了脸色之后她赶紧解释道:“我不会看你出事的,反正我是希望大家都能安好。” 况且他爹最怕她娘,李梵音怕什么她却不知道,总归来说还是她爹安全一些。 李梵音满是隐忍之色,在裘彩撷看来几乎是黑了一张脸,她感到自己那“神奇”的口才一定是又发挥了作用,莫不是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说了什么惹人生气的话。 “你别这样,若是不违背世道不违背良心的,一世便都会顺顺遂遂的,你担心的这些都不会发生呢。” 呸呸呸! 裘彩撷这么说的时候内心不由唾弃自己,明明是李梵音对自己不起,欺骗了自己,怎的还是自己来俯首做小?裘彩撷从来不知道自己也是一个这么贪颜好色的人,不过是李梵音一个不悦的神色罢了,她着急什么? “阿彩,我要做的事情绝对会违背你说的那些。我的目标里本就没有裘相没有你,那么,你会不会助我?”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说,即便是面对锦程的时候他也可以自信得一一带过,何须这般低下似有几分讨好的意味了。他将这一切归咎于不想与裘彩撷撕破脸罢,或者是他的隐忍和委曲求全。 绝对违背那些? 那就是肯定不是好事了! 裘彩撷目光游离心思飞转,她是个惹是生非的,但好在也算有自己的底线。切不知这厮究竟要做什么,万一也是什么杀头的罪责怎么是好? “你且容我想想,我这会儿就算答你了往后也有可能会后悔的。” 哪知这话才将将说完椅子上好好坐着的那人居然轰然倒地!想到昨夜他也是这般无声无息得躺在地上好似呼吸断绝了一般,裘彩撷眼疾手快地上前几步将人扶住。 李梵音意识全无,这会儿全身的重量全部压在裘彩撷身上,好在人还维持着坐着的姿态仅仅脑袋和上身靠在她怀中,这还不至于叫她支撑不住。 正文 第075章 发现之后(三) 她探了探他的 鼻息这才松了一口气,倒也算得上平稳绵长,只是面上铁青的脸色和咬紧的外套还是叫裘彩撷揪心不已。 裘彩撷尝试扶起他, 然而比她整整高了一个头的李梵音哪里是那么轻易可以挪动的?放在地上像个麻袋那样拖动可以不? 裘彩撷歪着 头思考可能性,一时没察觉本该在她怀中失去意识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着实叫裘彩撷觉得费力,她无语地望了望天。 鼻尖是李梵音发香的味道,作为一个男子来说李梵音确实是太过洁净芬芳了一些。事实上脖子那一部分露出的肌肤正好贴近了李梵音的额头,裘彩撷坏心眼的想若是李梵音现下醒过来看到自己同别人“肌肤相亲”了,恐怕不知道怎么怄气呢! 她望了一会儿天这才正视到她有可能需要保持这个动作一个晚上,这可不是个好消息。裘彩撷往后退了一步,那厮便越发往她的方向倾斜过来,好似个小奶猫一般粘着她。 没有办法之下她只好单脚勾了一把椅子过来,索性椅腿高导致她站直了和坐下去相差无几,只是这李梵音好似有感应似的越发凑近了她的脖颈之间。发丝像个调皮的小手探入衣领的缝隙无规则的触弄,裘彩撷痒得很却只能生生忍住。 裘彩撷想将人推得远些,但这样就难免有更多的接触和纠缠。实际上在方才的一来一回间两人已经贴得极近,裘彩撷自己都感觉到鼻息触到李梵音处生生打了个弯儿,现在两人之间都温温热热的。 这人醒着应该会感觉到被冒犯吧? 惊觉自己想了什么的裘彩撷打了一个寒颤,她好似自始至终没有责怪过李梵音,难道自己要改行去做兼爱世人的和尚了吗?从没觉得自己是这般好说话的人。 “说什么帮谁不帮谁,这种事不到紧要关头说什么都是假的。我裘彩撷才不屑于拿这种事来说谎!” 李梵音眼前是裘彩撷今日着的一身深紫色裙褂的前襟布料,棉麻的质地不怎么舒适他也只好侧身靠着不敢动。他听到她低声的说话,挨得近了倒也有一种回声似的嗡鸣声,仿佛需求个裘彩撷在他耳边一齐说话似的。 当然,最初得昏黑过了之后他确实是装作意识不清的。因为尚摸不准如果一直这般唇枪舌剑下去会将事情引导到一番怎样的境地,会不会三言两语就完结了这些日子累积下来的情谊,最差也无非是分道扬镳形同陌路了罢。 他不愿如此,不如双双冷静一番。毕竟裘彩撷虽然担忧和恼怒,对他确实有几分真心实意。 至于她说的保全裘家保全裘相,李梵音觉得未必就不能实现,只是情况便要一拖再拖。犯得着拿自己去冒这个险吗?他存的可不是同哪个人同归于尽的意图啊。 如果这一刻他切切实实醒着,那么裘彩撷希望从他眼里看到厌恶和被冒犯的愿望注定落空了。有的是一些稚嫩的担忧和纠结,为何稚嫩?因为这样的情绪他从不曾有过。 真是可笑,他居然真的为一个人一个要求去深思熟虑。李梵音眸子微微眯起,里头的流光溢彩愈盛好似个发光的奇点。 他动了动身子,像是抽筋般急剧得伸缩抽搐了一下。李梵音在裘彩撷的怀中,她自然是下一刻便反应了过来,赶紧收回了护在他两肩的手。 “唔……我这是如何?”头疼是肯定的,毕竟方才他是实打实得被突然的剧痛疼晕过去了。 于是李梵音单手按压着双侧太阳穴一边撑着身子自主坐正了身子,待到抬头的时候便一眼瞧见了坐在他前头的裘彩撷。她身姿僵硬一副极不舒服模样,缓缓整理前襟前摆的时候她神色有些恍然。 李梵音想到两人相互依偎时候交融的温度,带点余味和潮湿的奇异氛围,想来在这个时候“醒来”真是不妥。 “你怎么样?我去为你再请一次大夫。”说着她就要起身而去。 李梵音醒来可不是让她去找那劳什子大夫的,这会儿便拉了人不放。“请一个或者几个都一样,你知道我的情况。我现在很好,只要情绪稳定便不会轻易发作。” 裘彩撷回想当时确实见他面有隐忍之色,许是那时候便已经有了征兆。 “但凡是情绪激烈便会如此?” “唔,兴许人多嘈杂之处也是如此。这个不重要,我失去意识前你说了什么?我只看到你唇形开阖却始终没有声音。我错过了什么,阿彩?” 他与方才急切模样却是大不一样了,如果说之前的李梵音是主动进攻的猛兽的话,现在更像一只悄然接近的小鹿。他眼中通透不惧结果仿佛是不谙世事的模样,他避重就轻将方才的激烈轻轻揭过。 裘彩撷说不上聪明却也是个伶俐的,他既然这般将大事化小她也不会硬往枪口上撞。“我也忘记了,被你的事一打岔哪里还记得住。倒是你问了什么来着?” 李梵音轻松地笑了起来,所以这就是为何总有人说和聪明人合作就是舒心的原因。末了他便也摇摇头。 “我只知道如果此番我那挚友还像方才那般问我,我想我愿意为这孩子留下庇护,在京中她还是那般肆意像个小霸王。” 这话不是作僞,由于裘彩撷听了这话眼神炯然耀眼,他不得不伸手将她的眼睛盖住。往常时候敷衍她说得那些话倒反没有现下想说几句真心话那般难了。 “别问我要做什么,往后你不问也会知道的。我要借你一用,不伤你不伤裘相,只是你待我得比从前更好才行,否则我可是会变卦的。” 他说得小气傲慢,裘彩撷简直想笑,不稳的气息让李梵音手心麻/痒。 “你要借我一用,合该是你付出代价,怎么出力的是我还人情的还是我?我看起来像是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人吗?” “因为你得到了切切实实的好处啊,当你往后再回想的时候,才会发现最过吃苦受罪也最一无所有的…其实是我啊。” 清冽到人心底的声音,好似勾弄起人心底最深层的寂寥。 裘彩撷其实不是个娇娇小姐,她幼时吃过的苦像是种在心底的一颗种子,哪怕现下是包了一层蜜糖也挡不住那种子心里的涩意。 眼前被挡着只能看到李梵音手心的纹路,深深浅浅长长短短像一棵竹节分明的劲松。 “你别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了,指望我自己开窍你还不如训练猴子耍帽子来得快呢。不过你也可以放心,你承诺我的做到了我定也不会不讲义气呢。如何用我你且说来,只要不是头点地的买卖我都姑且一试了。” 小孩子穿大人衣裳的时常有,小孩子学土匪说话的到真是不常见了。偏生裘彩撷就是个中奇葩,如今这一番不知道该说仗义还是自贬的话说得李梵音瞠目结舌。 想起当初锦程同自己说的拜师宴那日眼前这厮要替人家养老送终的事,李梵音不得不庆幸他尚没有得到此待遇。 “你且做你自己便好,好好过日子、好好地过监考,赢了那胡天涵好好做个监生。” “做监生干什么?” 更何况要顶官上去还需得上头的官员退下来,一身白衣的监生也就落得个名声。 “哪有那么多原因,赢了胡天涵不好吗?” “行啊,那就做啊。”做了这么久的准备,温习了那么久的书,如今即便是李梵音不这么要求她也是想竭力搏一搏的。 “往后有想过要做什么吗?” 李梵音撤下手掌,好似只有谈到这些话题的时候才能够再度直视裘彩撷那双过于美丽的眼睛。 “混吃等死呗,或者离开京城去个好玩的地方玩上一阵子。唔,同一个地方待久了还是会腻的。对了,往后你要做什么?” 她问这话的时候端的是忐忑,毕竟会被怀疑有套取他目的的嫌疑吧? “大抵是睡上一段时间吧,一切都完成的话应该会很闲很闲,有大把的时间想将来做什么,所以睡一觉养精蓄锐。” 他的样子旷达得很,加之连起来休息不好叫他眼下冒出了青黑。裘彩撷暗暗点了点头,平素里不必去国子监的日子她唯一的念头便是要睡到日上三竿,没想到李梵音也是个惫懒的。 裘彩撷捂着嘴笑,笑着笑着又觉得方才一番剑拔弩张如今又好端端坐在这里谈未来谈向往真的是只有早些年同裘子楠吵架又很快和好的时候才会有的。 她同裘子楠是姐弟自然亲密无间,但是同李梵音算什么?这也太像小孩子过家家了。于是便越想越好笑,不由得弓着身子笑将起来。 李梵音原先被她笑得面色不霁,到底是经不住这过分明艳的笑意,不可忽视的感染力好似要让他丹田一松。 他觉得奇怪,不自觉间自己的脸上也挂起了笑,语气间轻松调侃。“这是怎么了?被人点了笑穴不成?” “不、不成了,你不开口到还好,你一开口我便觉得更有趣了。”裘彩撷嬉笑不止,肩膀乃至整个上身犹如花枝乱颤,她抹了一把眼角发现果然有湿/热的水意。 正文 第076章 发现之后(四) “方才我二人 争吵不休,恐怕若是个年纪相当的小儿都要打闹起来了呢。现下虽不说破却已然是和好模样,我只是想到那会儿听人说的人越老便越像小孩子。我是个真真正正的小孩子,敢问瞪着我的这一位高龄几许?” 她蹬鼻子上脸,假装 自己看不懂李梵音的脸色。 只听得他咬 牙切齿地回道:“阿彩不会术数可不行,免得往后出丑不如咱们现下便温习温习功课!” 裘彩撷面色一变赶紧告饶,“监生考核时候可不管术数的事情,你这是要耽搁我学习。” 闻言李梵音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好整以暇地瞧着她,这种拒绝方式可是半点儿威力都没有,不到李梵音没放在心上连裘彩撷自己都觉得不妥。不过半路认输不是她的个性,于是二人大眼瞪小眼毫不客气地比了比。 再调笑了一阵,李梵音正了正颜色好似方才幼稚模样并不是自己一般。 “这些日子你安分一些,所说给裘相添麻烦就算没有我,你的能力也是绰绰有余了。既然咱们目标上没有冲突,那么往后可不要是小性子了,袖子里的东西交出来吧。” 李梵音朝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这只手曾经覆在她眼上,能感受到温度和淡淡的香味。裘彩撷撇开头不受他蛊惑,毕竟信里的内容稍显有些叫人容易晕倒,尤其是那些本来就身子弱的,例如某人。 “信件这种东西毕竟是个人物件,我自个儿毁了得了,给你就不必了吧。” 她往李梵音反向走了几步与他扯开些距离生怕从中出些变故。 那厮现下倒是好说话,右手收回来就着那动作便双臂交叠抱在胸前,“阿彩说的倒是,那么你现下便取出来烧毁吧,免得落到有心人手里。” “诶?好。”可能是没想到李梵音会答应得这么爽快裘彩撷着实愣了一下,左右逡巡一番视线定在李梵音面前那架烛台上。 烧掉信最是干脆,成灰了还有哪个能知道里头写了啥? 裘彩撷自暗袋里掏出个白色的小纸笺,她没有正经得装在封壳里只是扯了一页纸后叠了个扁扁的五星样子,这样别人一时猜不出这是个什么,猜到了也没办法立刻看到内容。 李梵音见状又想笑了,她的小聪明歪脑筋总是用在这种无关痛痒的事情上头,若不是平素里同她交往得多哪里会知道她的自作聪明有时候是这般有趣! 她这就准备要将这个五星的纸笺烧了,火舌偏小、纸笺又是反复折叠了的,一时没有燃起来。裘彩撷小心地关注着李梵音的动作,哪知她眼神一个激灵便被他抓个正着。 李梵音可不似裘彩撷这般做贼心虚,他要看便是大大方方地看,如今他瞧着裘彩撷神色有异当下又起了戏弄的心思。 他臂展长指尖又灵活,趁着裘彩撷被他逮到眼神的慌张时候劈手就将那纸笺夺了过来。那纸笺被火烤得温暖,他食指和中指夹着五星的一头饶有兴趣地把玩着,仿佛一点也不担心裘彩撷会故技重施抢回去一样。 那一头的裘彩撷确实一晃神便发现李梵音使了乍,她心下担忧面上还要装作痛心疾首模样。“没想到你是这种李梵音,说好的不看居然还抢小孩子的东西!” “阿彩误会了,我只是说了不看信的内容,我也确实没看。” 他面上的表情不能再无辜了,裘彩撷才发现李梵音的狡猾是天生的。 “那你现在夺走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惊讶折纸精巧的手法,我想观摩一番学习一番,这么直接烧掉了未免可惜了。” 说着他便要动手将那纸笺打开,一边动作一边观察着裘彩撷的表情,末了还一本正经地说着风凉话,“阿彩可以放心,我会尽量只关注折法不去看信里的内容的。” “只是要知道折法的话我重新折一个给你好了,你把那个先还给我。” 裘彩撷心内砰砰直跳,只想着万不能叫他看到里面的内容。 “诶?你这样说的话我反而越发好奇了,阿彩如此心虚紧张的模样我却是头一回见,这里头究竟有什么呢?” 他已然单手打开了五星的一个角,因为是将纸笺背着光的关系隐隐有些倒过来的字迹映在上头。 这会儿裘彩撷警铃大作,也顾不得场合顾不得形象猛地朝李梵音扑过去。饶是李梵音再怎么灵活也无非是坐着的姿势,裘彩撷却是个站着的,猛然发力将李梵音连人带椅子压倒在地,她下一刻便翻身压坐在那厮的腰腹上/将人骑得个稳稳当当,这才得空腾出一只手来将早已被李梵音遗落在地的纸笺捡起来。 她可不会再蠢顿得被李梵音抢去了,当即就扯得粉碎抛在门内侧的两棵秋菊土盆里。 “阿彩。” 男子轻唤了她一声,将裘彩撷从那满满的自豪中拉了回来。 如今她低头一看,被她以恶霸姿态强行骑坐着的男子衣衫凌乱前襟微开,发丝齐开好似一片墨绿色得海藻般妖冶。尤其惹眼得是那过于白皙的病态面颊如今竟染上了两朵红云! 她是把人给推倒了没错,但是不记得有丧心病狂地把人前襟给扯开啊!况且这李梵音柔弱的模样和那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唤仿佛提醒着她做了什么令人发指的事情! 天呐!她怎么会还坐在人家肚腹之间?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跃而起,瞟了眼被她坐出褶皱来的李梵音的衣衫前襟面色发烫,极为尴尬地笑了两声。 “额……哎呀你怎么躺地上了,快起来快起来。” 裘彩撷假装自己没来过,突兀见着人了十分惊讶的模样,伸手准备拉人一把。 李梵音看她自导自演的模样只觉得好笑居然忽略了她将自己推在这种肮脏的地上的事实,况且如今他穿着的是皱了且脏了的衣服。 “我动不了,拉我,俯身下来。” 他虚虚伸出手来不使力,也没有想要拉住裘彩撷的手的打算。 两眼似乎有无穷无尽的魔力一般吸引人在里头流连忘返,他挺翘的鼻梁和薄薄嘴唇在由上往下瞧的时候说不出的色气。 美丽的男子像一条妖娆美人蛇,即便已经看到他吐着信子亮起獠牙,还是被他那一双眼迷惑地任由他的尾巴缓缓缠绕全身。缠紧,缠紧,之后再缓缓吃掉、予取予求。 “那你可要抓紧了。”裘彩撷觉得她的脸一定红到发紫了,喉头也紧的很,这声音一点都不像自己的。 她如言探下/身,两手分别握住了他空中的修长手掌。她一个使劲儿往上提,李梵音如磐石一般纹丝不动。怎么说也是个高大颀长的男子,裘彩撷要用绝对的力量将人拉起来确实做不到。 “你也稍微用点力啊,不然今晚都不用起来了。” “唔,那阿彩是需要我哪里用力呢?腰腹?腿?还是……” 随着李梵音这么说,裘彩撷还当真从他的腰腹、腿以及他欲说未说的部分一一扫过,在看到那可疑的被她弄皱的痕迹后,面上又有些不自然。 “反正你尽量配合我出力吧,一直躺在地上容易受凉的。” “好。” 这回李梵音倒是配合得很,裘彩撷没有多出力这人便随着动作往她的方向来。颀长的身躯不稳,还需要裘彩撷再加支撑才能将人立住。 站立无忧之后裘彩撷退后几步,这会儿尘埃落定了她反倒觉得尴尬不已,之前被忽略了的感受浮上心来,忽然就不敢瞧他了。 “一番折腾我累的很,今日可能无法陪你一道温书了。不过你可不能懈怠,该看的还是得看完,明日自然有新的课业任务给你。” 他说话间两手背到身后,像是为了显得威严一些,不过裘彩撷一心低着头想事情,末了也只是点了点头同意,自然没瞧见他的小动作。 李梵音许是真的累了,交代完后便动身出去了,跨出门时候回头一看裘彩撷还是低着头兀自现在那处,他体贴的合上门扉,也隔绝了院中等待的某个人。 他缓缓踱步而去,那人站得远几乎是挨着院子门了,不过他斗胆跨进来无论是因为什么都足以叫李梵音视他厌烦。 “关心她?” “不,”乐喜下意识隐藏了本意,“姑娘晚食用得少,奴来问问是否要上点小点。” “出去,往后不许入院门。” 李梵音眼中眸光大盛,大有吞噬一切的趋势。 乐喜本是恼怒他仗势欺人,无非是一身与生俱来的地位。可如今,撇开这身份不看李梵音本身就是个叫人忌惮不已的存在。他越发愤恨,为了那一次从他手中失之交臂的善意,也为了今日这般露骨的鄙夷。 “往后若是再犯,我必不会再看你主子的面子,你且给我记在心里。” 李梵音若是生气又岂会像同裘彩撷时那般怒形于色,物有千种人亦有前面,他觉得他快分不清自己是什么人,永远的扮演叫人迷失。 他想有朝一日他必定能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但现下却是注定不叫天下人负他了。 正文 第077章 月夜黑衣人 夜静下来之后 ,裘彩撷的心也跟着静了。屋子里没有第二个人的呼吸声扰乱她的平静,这会儿她可以肆意地动一动身子了。站久了便觉得双腿发麻发软,她顺从心意就近挨着椅子便坐下了。 椅子尚有余温,她一 下子便回想起来这是谁曾经坐过的地方。当然不可忽视的是这样间接的接触只让她想起指尖相触时候的温度,他的无奈、无辜、妩媚……呸呸呸!一个大男人哪里来的妩媚? 裘彩撷只觉 得身体热得很,连带着心底也开始沸腾起来,心热了便觉得有的是力气没有地方使,于是取了不少书来看,有需要强记的那些便敞开声音朗读。 读书是个好东西,没一会儿她便有些忘我。烛光晃动搅得她眼睛疼,东瞧西瞧想放松一下却蓦然发现那两盆秋菊如今干净得过分,仿佛里头应该是有她丢的垃圾。 是了!那信的碎片怎的不翼而飞了? 秋菊的花骨朵倒是被碰掉了一颗,仿佛昭示着曾经被如何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对待过一般。 裘彩撷的猜测无非指向一个人,可是知道归知道上门去讨要却是不行的,不打自招还是打草惊蛇反正都不是明智的举动,更何况今夜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再去见他。 而此时被她惦记着的那人也正在挑灯夜读,读着那封被撕得七零八落得本该化作春泥的信笺。字算不得公整每一笔都仿佛没有骨头一般肆意纵横,加之又是被外力毁过的,哪怕现在被他拼凑起来了也叫他读得十分吃力,断句和结尾的部分几乎是半蒙半猜的。 这会儿关得好好的窗户突然叫一阵风吹开了,黑色的身影像一阵风暴袭进来,如果不是李梵音有所准备事先压好了碎纸片,恐怕现下他又要花费半个时辰去拼凑。 李梵音转过头的时候面上隐隐有些戾气,那全身包裹在黑衣里的男人非但没有被他震慑到反而依旧如故踩在他的窗口。 李梵音的风格如故,即便不是自己的老窝也要弄得干干净净,他不愿意清理往往原本就污浊的地方于是干脆取一块长布从头到尾遮盖起来。 “把你的脚从我窗户上拿开。”他面上不悦之情直接导致那一张俊美无俦的容颜变得同玉面罗刹一般。 “这又不是你家,我脚下的也不是你的窗户。对了,”黑衣男子包裹得只剩下一双眼睛,偏偏他的声音就是一听也知道是在笑。“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李梵音眉头一挑。 “管你什么事?” 黑衣男子使了点轻功到他跟前,脚不点地的样子跟个夜间的鬼魅一般。他单手撑在李梵音跟前的桌上侧过身瞧他。 “我就是好奇你为何待在这个破地方不走,到底是什么这般吸引你,不行吗?” 李梵音不管他言论,只是自顾自收拾着面前的信笺碎片。 黑衣男子见状心神大动,这便仗着一身武艺抢在他收好之前夺了一部分过去。李梵音眸光大盛,面上凶狠。 “你这是找死。” “呵呵,我怎么会找死呢?世子你已经是半只脚进棺材的人了,还是不要这么生气得好,免得真的暴毙英年早逝了哦。”黑衣男子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恐怕也是手中有货料定了他不敢对自己如何。 他自入京以来多数人叫他模样便害怕,只有这李梵音明明一副随时要断气的模样偏偏还不将他放在眼里。当然,之后看到他怒极的模样变成了他的一种兴趣爱好。 “我来瞧瞧这里头写得甚。啧啧啧!”他只看了两行便经不住咋舌。 “‘阿爹亲启’,你看看叫阿爹的一般都是个小姑娘。”他边读边评论好似看不到李梵音发给的脸色。“女儿想念加重爹娘和幼弟,盼爹爹早日带女儿回家。尤其还是这里太过无聊了,还有那个李梵音也不是个好的。哟,这里头还有你的事儿呢?” 他流/氓似的吹了一口口哨。 “你读吧,再读下去我可不能保证你能不能完好走出这个房间了。” 李梵音怒极反笑。 黑衣男子当然怀疑这就是李梵音的以退为攻,他摆个空城计也不无可能。可是…李梵音这厮阴险小人当真设了计谋也不可说。 “想杀我李梵音的人多如牛毛,你道我当真会毫无防备?” 这么说也不是没道理,黑衣男子心下思量偷偷把碎纸笼在袖里。“我也不稀罕,不过是个小姑娘嫌弃你的告状信。” 他顺势将东西揉成一团滚在桌上,李梵音一瞧顿时无言以对,果不其然这厮一来总要叫他头疼,末了他还是免不了重新拼凑。罢了,这种耐心他也不是时时有。 “说吧,你来做什么?”李梵音干脆将手里的那些碎纸也丢在桌上,虽未细看总归囫囵知道个大概,这会儿他只想快点将面前这瘟神送走。 黑衣男子面色一霁又笑开来,“许久未见你便来瞧瞧了。” 李梵音闻言起身往床榻方向去,“不送。” “喂,你也太不将我放在眼里了吧?算了算了,是真有事!” 即便如今黑衣男子如此说李梵音也没给面子地再回来,他已然掀开一侧的锦被躺进去。“说吧,我今日有些累坐不住。” 无论真假,黑衣男子这回始终是落了下风。面上不免有些讪讪,“薛岐说皇帝这两日就要殡天了,你得去露面了。” “不急,皇帝洪福齐天怎么会殡天呢?兴许还会恢复过来。” 李梵音已然闭着眼睛假寐,嘴部有细微的动作。 “你什么意思?这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黑衣男子面色大改,这是他入室以来头一回失了原本的音色。“我和薛歧如今都在那里头,你如今撂挑子不干了我们怎么办?” “你慌什么,我哪里说过不继续了,只是徐徐图之。大而粗放的方式或者快刀斩乱麻但是牵扯的人未免太多,一个月的时间够了,你告诉薛歧不必着急。” 黑衣男子听他这番言论倒也心定,但是之前的事还是给了他不小的惊吓,如今他再看李梵音的时候难免觉得后怕。这人呼吸极低,平躺在那头好似失了生息一般面色苍白。 “是不是那个写信的小姑娘的关系?她住在隔壁?方才进来的时候我还瞧见那头房间烛火通明。瞧你反应应该就是这个裘小姑娘。” 不疑有它,李梵音竟然直接睁开眼睛。什么时候见过李梵音对事情这么认真过,所以黑衣男子说这话的时候无比确认。 两人视线在空中对上,李梵音眼睛黑黝黝的望着他也不说话,只是瞧着面色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李梵音嘴角一勾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然而越是这样的沉默越是能试探人心,心虚的人自然受不住,而也有人虽然心虚却表现得更为坚定,比如隔壁屋的某个小姑娘。 “对了,来之前你放了一只鸽子?” 黑衣男子在来的路上看到一只灰鸽子往皇宫方向去,由于是亲自交给李梵音的东西自然是认得的。 “大抵和你现下说的是同一件事罢。” “李梵音,你当真叫个小姑娘迷得找不着北了?” 这可不单单是吃惊了,简直就是惊吓啊! “用词不当。” 李梵音觉得同他说话不如早早睡去得好,当然这只是他的美好愿景,像是陈怀鸫这样的人越是纠缠他就越是来劲儿,简直就是受虐成瘾的一类病态的人。 “喂喂喂,你这次居然没有反驳我!什么用词不当?哪个词不当?是迷得找不着北吗?莫非是她被你迷得找不着北?” 面对黑衣男子的孜孜不倦,李梵音背过身去朝向内测。“聒噪!说完了就走吧,别忘了替我关窗。” 黑衣男子隔着面罩搓了搓下巴,见人完全不准备开口了,他摇头晃脑催动了轻功准备要走。毕竟不可能试图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怀鸫,裘相那边不用盯着了。” 男子身形顿了一下,“你都这么说,我有什么理由反对,反正也不是我的事。” 风一吹,只留下一声不算温柔的关窗声,震得桌上的碎纸一抖。李梵音回头探看那头空无一人,视线落在桌上的东西上。 放空了一般半天都没有回神,烛火摇曳照得他面上晦暗分明,如玉的面貌染上了阴柔。末了李梵音认命一般下了床,他方才没有脱下外衣仿佛已经预料到之后还要继续之前的工作。 一个人默默拼凑,待到完全细读了内容之后已经又是一个时辰。信里的小姑娘哪里是他认识的那个人,一想到她伪装成这般柔弱凄惨任人宰割的模样,而将他刻画做凶狠暴戾且不讲情面的恶人,李梵音不觉得生气倒反是舒缓一笑。 起身的时候正好看到对面屋的灯火灭了,想到竟是用这样的方式生生陪着那厮温了一遍书竟有些神奇的触动,他取了一本看完的册子将碎纸夹在里头,睡下的时候心下前所未有的畅然。 正文 第078章 意外放还 这样的日子又 持续了两日,待到第三日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好消息。 这日裘彩撷正好在院 中读书,李梵音得了信一早便借口躲出去了,于是当门外围禁的侍卫首领领命将裘彩撷放出去的时候将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回头望了 望本该是那厮住着而现下空无一人的地方心底百感交集,惊讶的是李梵音的未卜先知,喜悦的是终于能摆脱这被控制的局面,而那一点点不舍……大抵待久了总归会生出些感情来,更何况往后又不是再也不见。 “姑娘,相爷不便前来,已经派了车夫在外头候着。” 必定是阿黄!裘彩撷点了点头,问道:“是只放我一个人还是锦府的人都可以随意进出了?” “小的不知,只是奉命行事罢了,姑娘不要为难小的。” 这人便是平素里为她传信送物的那一个,得了他的好处现下裘彩撷那一套威逼利诱的法子自然也不好意思上来。 她跟着那人出了门后便瞧见自家的阿黄了,不是原先那辆印着相府图腾的马车,想来她爹也不想叫这个事情搞得人尽皆知了,那么这次他不亲自来裘彩撷也能理解。 阿黄见她出来立刻迎上前去,巡查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相爷告了假,少爷也没去国子监,他们只是没办法直接前来,小姐不要责怪。” 她虽然锱铢必报但那是对外人,对待自己人她则是不能再宽厚能忍了。裘彩撷罢了罢手,正准备上马车的当儿就见锦程领着乐喜和几个下人出门相送,再一打量始终未见到那厮。 “师父。”她规规矩矩地行礼,自那日在琴房在听到他同李梵音的对话后虽说都得以理解但毕竟心存隔阂。李梵音知道了她听墙根的事,乐喜更是实打实在门外抓到了她,想必锦程也是知道的。 索性那几日他都没有再找过自己,这倒也叫她省得尴尬了。 “现下算不得好时光,我便不留你多做客了。今日一别往后说不好不得见,为师送你一份礼。” 锦程向身后一探手乐喜便默契地送上一个包袱,深蓝的色泽鼓鼓囊囊的。“师门的乐谱我都誊抄好了,往后为师不在身边也不能放松练习。” 裘彩撷心知他这番话没有夸张的意思,那日听到最后他答应了李梵音之后尽快离京,也许就在最近。 “师父放心,徒儿会用心的。” 漂亮话裘彩撷是张口就来的,但是往后是否会真正去练习则要看缘分了。 从乐喜手中接过包裹的时候这明显沉重了许多的包裹叫锦程别有深意地瞧了他一眼。 马车载走裘彩撷以后送行的这一行人便也准备散了,锦程难得皱着眉头淡淡对自己府上年轻却十分周到的管家警告道:“齐大非偶。” 乐喜不知作何想,只是煞白的面色还是泄露了他此时的内心。 裘彩撷走后不久,锦府后门处便驶来了一辆宝蓝色的马车,门口的侍卫早就被遣散了,车夫很是不正经地斜倚着车轅嘴里叼着一根细草根。 “公子,干净的衣裳、帕子、吃食和用品都备好了。”对着李梵音车夫尚有礼一些。 李梵音赞许地点了点头,上车后便从头至尾精细地梳理了一回,换下来的衣裳放在车尾,一般是到了府上再烧掉。 但是这回李梵音却取了块白布将东西抱起来放在暗格里,眼见得旧衣物里还有一本夹着碎纸的书,他妥帖地按压了一番,抚平了右下角小小的褶皱正思量着如何收藏才好,正好那车夫探手掀起了帘子的一小角将一个净面的盆子抬进来。 四目相对之际李梵音顿觉尴尬不已,手里的东西正好捂在胸口高度。车夫左右一打量也不见换下来的东西,顿时多看了李梵音几眼。 “瞧什么?你无事可做吗?” “事情多的是,”车夫很是一副无赖模样但是也不敢明着违逆李梵音,只是相处久了多少对这厮的脾气有所了解,瞧着这样也不似当真要生气便大着胆子调侃两句。“事情啥时候都能做,公子这稀罕事却不是时时能看的。” 李梵音被戳中心事面色一黑,“还不滚出去驾车!” 车夫面色讪讪,但是相较于平素模样这李梵音当真没有动怒还是叫他够吃惊的了,那被妥帖收起来的旧衣物和这本书莫非有什么宝贝不成? 这厢的裘彩撷甫一入府便被两侧的护院兜头浇了两盆凉水,闻着有点艾叶的味道但是不错,只是这般惊吓还是叫她鼻子里吸入了不少,一时呛着了。 她咳得跳脚,将将恢复过来却见那三口人冷冰冰地现在堂内瞧她。本来一路上阿黄把氛围宣扬得极好,害得她以为待会儿会遇到一出如何感人至深的相聚大戏,在马车上那会儿她极力回忆过往那一星半点儿不愉酝酿情绪免得她那水做的阿娘抱着她哭的时候只能干嚎。 可眼下这是什么情况? 这一群人似看猴子一般瞅着她,不不,现下她已经成了落汤鸡了。莫非是她进门的方式不对? 她尝试着在眼里酝酿一些湿意,可怜兮兮地对着她娘的方向喊了一声:“阿娘,我回来了。” “看到了。”秦氏显得颇为冷淡,甚至也不拿正眼瞅她。 裘彩撷不死心,对着裘相又故技重施了一回。那厮应了一声,回头便和秦氏攀谈起来一点都不将她放在眼里。 这回裘彩撷再傻也该明白是出了问题了,她也懒得耍赖装可怜,拖着湿透的身子一点一点往门里面挪。 甫要进正殿的时候裘子楠突然开口呵道:“阿姐,你怎么这般不讲卫生,全身湿哒哒的就往屋子里进,都不知道要先回房换一身衣裳呢?” 她阿爹阿娘给她脸色瞧便也罢了,偏生这个做弟弟的也要插一脚,裘彩撷顿时怒从中来。“你这还要不要我回来了?泼我水是你们安排的,如今还不给我进屋子。” 话音未落,裘相冷冷地看着她,“不爱回来你可以出去啊,管你是去锦府、李府还是别个什么府的。” 裘彩撷最怕她爹,如今这人显然是不知为何生了大气,她顿时焉了。 “阿爹,女儿心里对你们感激得很,可是刚一回来留给人家下马威做什么?人家可是累的很!” 她这般小女儿的作态寻常时候只有在撒泼耍赖不成的时候才会使用的高级技能,如今这三堂会审的阵仗害得她不得不一开始就祭出了杀手锏。 秦氏见她不但没有受苦消瘦下去反而隐隐抽高白嫩了不少,哪里还会被她几句话哄骗! 她冷哼一声,面上是难得的严肃模样。“你之前说的去何晋那孩子那里补习,你爹去问过了你根本一次都没去。反倒是好几次缺课逃课,找了武家那个小姑娘打得掩护。若不是这会儿出了事,我们还指不定要被你骗到什么时候!” 裘彩撷闻言暗道一声不好!心说怪不得今日阵仗如此吓人,原来是阿何同那武琳琳背后将她出卖!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沉着一副面孔脑海里疯狂地进行头脑风暴。 知女莫若父,裘相一看她这幅模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十有八九是做了不好的事情。他当即打断了她的思考,免得又被她寻出来的理由蛊惑。 “我令你即刻换了衣裳到前厅来,一炷香时间去打扮停当,否则定叫你悔不当初。” 这是下了死命令了! 裘彩撷可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同裘相对着来,她频频对着她娘投去求助的目光,奈何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她娘只瞧了一眼就撇过头去,她后续杀伤力极大的几波可怜目光全部落了空。 裘相见她还在那处磨/蹭,即刻命管家取了一炷香来点上,一个家生的童子拿着小团扇立在一边大有她再不走就煽风点火的意图。 裘彩撷气得直跳脚又确实无可奈何,只好灰头土脸的从侧门那头的小路穿过院子到自己闺房去。入正厅进去倒是快,但那仨跟个守卫似的她哪里敢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过? 到了自个儿住处的时候,小屋门口燃了个火盆,屋子里热水氤氲似个泽国。 她纵身跃过火盆就见浴桶里头满是落了花瓣的热水,然而那柱见了鬼的香居然也跟着跑到她屋里头来了。她将将舒坦下来的小心脏顿时又提到嗓子眼,几乎是连撕带扯去掉了那一身早已湿透的衣物。 里里外外被水吸附住的布料花费了她好些力气,等到成功浸入了热水里她又不敢好好放松享受生怕过了时辰面对的是好一顿毒打。 她一手清洗自己一手还得举着过长的头发不至于叫水打湿了,那会儿干发可不是一炷香就能搞定了的。 清洗完了又得面对秦氏特意选的里里外外四件套的粉色烟罗裙,薄纱难穿系带又难打,简直就是给人找罪受。 好不容易整理妥当到了前厅的时候,看到的画面又叫裘彩撷眼睛辣得不行,她想收回那些夜里对着月亮许下早日回家的愿望,可能锦程才是她亲妈,李梵音才是她亲爹,乐喜才是她亲弟弟。 正文 第079章 不欢而散 “爹,娘。姨 母,表姐……”裘彩撷一一喊道,到了裘子楠时候她顿了顿,挨近他处小声道,“还有你这小智障。” 裘子楠拿小眼睛狠狠 瞥她,末了想着今日是声讨裘彩撷的好日子,他直接对着裘礼烨道:“爹,阿姐骂我来着。” 天!这个锱 铢必报的家伙! 本来自打看到三堂会审变成了五堂会审之后她就十分忐忑,所以见着小秦氏和秦婉婉也算客气。 裘礼烨鼻子出气好似对她十分看不惯,“逆女,外头不争气就知道打骂家里头人。” “阿爹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喊子楠那绝对是教育管教他呢,小孩子不懂事理解错了。”裘彩撷自顾自打着哈哈,眼见得秦婉婉幸灾乐祸的表情她心下越发不爽。 “哪有,阿姐喊我是智障。”裘子楠不乐意了,他最不愿意裘彩撷将他当个不懂事的孩子来看。 “哈哈,你听错了,我说的是纸上……得来终觉浅,觉知此事要躬行啊。这是女儿近来读书的心得,见着子楠就想同他分享一番。”得亏李梵音逼着她背了不少书,有些句子朗朗上口背过了便时常会在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来,待到要用的时候自然脱口而出。 她原先还感觉不到这有何好处,如今却是实打实得用了一回。 裘彩撷这话圆的不错,且裘礼烨见她这几日也未算完全荒废,诗句倒比早几日理解得更深刻了,面色好转不少。 倒是秦婉婉对裘彩撷有些刮目相看,几日不见裘彩撷这纨绔竟然也会背诗了?莫非那锦府里头藏龙卧虎? 裘礼烨命道:“坐下吃饭,还要让长辈等你不成?” 裘彩撷闻言赶忙上桌,挨着秦氏而坐,怎么样她娘瞧起来还是比她爹更为和蔼一些。 裘礼烨见她出去几日回来反倒规矩了许多,用餐举止动作文雅、姿态也整齐端庄了许多,心里那点气也消散了不少,总归儿女要经事才会长进。这个女儿随他,幼时虽聪慧却是个没耐心的,不学无术且散漫惫懒,他是因为家道中落不得不扛起这个担子,阿彩是个姑娘家他自不会叫她受这等苦,不过现如今瞧她却是比过去好了许多。 裘礼烨夹了块她爱吃的酥鱼进她碗中,语气缓和了不少。“明日去国子监同太傅和几位先生告个错,你无故离去平白叫他们担了事。还有你几位同窗,我瞧你方才神色似是要去寻衅?” 若是裘礼烨没说这话,裘彩撷方才确实有饶不得那几个告密者的意思,但他都那么说了,傻子才会承认呢。 “不敢。” “阿彩表妹怎会不敢?这事儿表妹做得不算少,隔三差五便有人找上门来告状,我记得前些日子还见表妹同那胡天涵有过龃龉。” 秦婉婉如今也算是在太子面前得了势因而在裘府也不似以往那般畏首畏尾,如今倒有些人上人的姿态打趣裘彩撷。 倒是小秦氏还打着在裘礼烨面前卖乖讨好的心思,深怕秦婉婉这般挑事害得她也惹人嫌,忙警告道,“休得胡说一通。” 裘彩撷将这两人惺惺作态的样子尽收眼底,她打心眼里不喜这二人,碍于她娘的面子才不发作。方才他又被爹娘一通折腾本就心下不悦,她挑着一方眉眼昵着秦婉婉。 “你怎么知道我同那姓胡的过不去?那日分明只得我同那厮二人,你是如何得知的?” 这话虽假,但是知情人确实少,秦婉婉知道这事儿本来就十分稀奇。 秦婉婉心到本也就是多嘴一句话罢了,怎的着裘彩撷像只野狗似的得着她就咬? 这会儿满桌的人都瞧着她,尤其是裘礼烨那双同裘彩撷如出一辙的眉眼更是叫她心慌。 “打眼瞧见的罢了。” 她不好说是从那几个与胡天涵玩的好的人身边打探出来的,只好随意扯了一句。 “哦?那表姐未免太过绝情了!”裘彩撷眉毛一竖,“姓胡的那厮欺负于我,表姐你打眼瞧见既不上前帮忙也不事后告知先生,现下竟还要拿此说事?” “我……” 裘彩撷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接着道:“那胡天涵是校场教卫的儿子,生得肥硕魁梧,表姐竟毫不担心我无法力敌?” 小秦氏见状赶紧给自家女儿开脱,“阿彩误会了,我们婉婉许是叫那厮吓住了,毕竟不是个个姑娘都有阿彩的胆色。” 若是平素里秦氏听她们一来二去的,毕竟她家阿彩在外不是个吃亏的性子且现下也无事,她也会当个和事佬将此事揭过去罢了。可那日听了丈夫道出当年的事实之后,她便对这个颇有心机的妹妹有了看法。 如今她字里行间说的都是自家阿彩如何粗鲁,但秦氏想到的只是流落乡间之时阿彩如何拼着护住了她二人,然而有份参与了这一切的人竟能毫无感触得这般说。 秦氏忍受不得,桌下的两手放在膝头不住握拳。这会儿裘礼烨自然发现了她的不对头,隔着衣袖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为安她心笑了笑。 “阿姐同那胡天涵的事我知道。”裘子楠本不想参与,不过姨母同那表姐着实到了他吃饭的胃口,他也不是个吃素的,想着既然一人吃不下饭不如大家一块儿吃不下去。“那日胡天涵仗势欺负我来着,我的同桌便是京兆尹的小儿子不信的那位也可以去打听打听。阿姐是为我说理出头去了,可能被有心人瞧见了断章取义拿出来说罢了。” 裘子楠的毒舌是家传。只不过比起跋扈的长姐和笑里藏刀的父亲,他隐藏得更为深层,他要求自己做个君子素日里均恪守不渝。 一听这话秦氏越发急了,子楠是家中老幺众人疼着爱着长大的,长辈打心眼里觉得这娃可不如裘彩撷这般皮实。 “子楠,你同阿娘说说究竟怎么回事?那什么涵为何欺负你,怎么欺负的你?” 先是听裘彩撷那儿说到胡天涵父辈是个武夫,而他自己又是个粗鲁健硕的,生怕裘子楠不打眼的地方实则被打伤了。 裘子楠得了阿爹警告的眼神,心虚道:“先生来的巧,尚未叫他欺负得逞,阿娘莫挂心。” 秦氏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是转念一想这事儿正好给那这个人一些敲打,便接着道:“妹妹,你家婉婉是个懂礼温婉的,这是个好事儿,来日定能找地个好人家。只是我这一双儿女当年是随我吃了苦的,我自同妹妹一般疼如心肝,今日我阿彩在外即便做了女霸王,她不吃亏我自也为她骄傲自豪。” “妹妹那句话倒是说对了,确实不是每个姑娘家都有我阿彩的好胆色。” 她知道这番话过激了,然而听到别人老是有意无意说她闺女的不是秦氏干脆堵了别人的嘴。自个儿闺女的毛病就当是她这个做娘的给惯的,这名声横竖她担着了。 这一单话确实震慑了同桌那二人,只不过小秦氏是有些后怕心虚,秦婉婉则满眼的厌恶和戾气。 “姐姐说的什么话,咱们都是一家人自然是盼着阿彩好的。自家人说话未免无所顾忌了一些,但姐姐要相信我同婉婉的心都是好的啊。” 小秦氏乖声讨饶,睁着一双与秦氏有几分相似的无辜眼睛无助地看向裘礼烨,里头满是求情意味。 男子历来受不得女子讨饶,尤其那男子位高权重,那女子又生得几分姿色。小秦氏知道这一点自然要加以利用。 裘礼烨见秦婉婉低着头不说话而小秦氏频频向他递秋波,他这般人物怎会还瞧不明白。只是引蛇出洞也需得有个诱饵,他这么想着便缓缓笑了起来。 他面容年轻俊朗,多年为官通身的气派瞧得小秦氏春心荡漾。 “芜语说得不无道理,夫人莫要再置气了,小心坏了身子自个儿难受。” 他想的是先露出点儿破绽,哪知秦氏是当真上了心的,一听得他公然帮着妹妹顿时怒从中来。别个不明真相便也罢了,他是知道的呀。 “权当我的错罢,我不舒服先回房了。”她倒是真的心累,丈夫瞒着她的事情多,两人间因为前事是有过龃龉的,只是那会儿没遇着实际的问题便揭过了,如今却是实打实撞着事儿了。 她的丈夫聪慧过人她无法比拟,她心下的气闷不单单是因为丈夫不向着自己,更有一种她今日才认识到的自卑的危机感。秦氏也知道这次是有些不讲理了的,她不敢看丈夫此刻的表情就是怕他若是面上厌恶的话恐怕自己越发坚持不住。 裘礼烨见状也知道自己没有拿捏得当,围观十数年头一回感到瞻前顾后手忙脚乱,想要起身去安慰妻子又怕错过了这个好时机。最终还是见不得爱妻负气离去,整了衣襟便追过去。 好好一顿饭结果又吃不成,更何况在座的除了裘子楠几乎都没有动筷。裘彩撷瞥见自己的爹娘走远了,这会儿才放任自己轻蔑的面容,话语中带着刻薄的敌意。 “如今这饭局也散了,我若是姨母和表姐一早便不会自讨没趣来赴约,这相府的饭菜就那么有诱/惑吗?” 正文 第080章 不欢而散 裘礼烨那番自 然少不得好生一顿安慰,不过他这会儿倒是不敢有任何怨言,毕竟他的夫人寻常时候压根是个没脾气的性子,头一回威风了一回还被自己给生生打压了。 索性秦氏气归气,到 底也怕因为自己的任性给夫君留下个坏印象。两人夫妻已久,进来却倒反有些若即若离了。 于是她佯装 着不悦,听裘礼烨说了几句软话便算了,笑了笑又问他是不是怪自己害得他现下还饿着肚子。 裘礼烨最是打蛇随棍上的性子,心想着夫人这脾气真真是极好,更是窝在房内同她好一阵缠/绵。至于是否错过了阿彩的接风宴,就连阿彩自己都一副不待见得样子想来去不去得成都无所谓。 裘礼烨这一离席厅中的氛围越发剑拔弩张。裘礼烨走了秦婉婉倒是舒心不少,不因有他,对这个姨夫她还是颇为忌惮的。之前为使得裘彩撷有去无回她刻意在东宫那头吹了枕边风,哪知也无非是将时间再往后延了个两三日,最后这裘相三言两语东宫还是松口了,任她再怎么旁敲侧击都不得法。 本想着给逐到别人府上去了,还是个触了天颜的最户怎么说也还是好一番折腾,谁知道今日一见这人反倒圆/润了一些,皮肤也比之前更细致了。 秦婉婉想到这里就来气,双目一翻剐了裘彩撷一眼。 “表姐,你眼睛是怎的了?进沙子了?”裘彩撷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秦婉婉这厮她原本也无可无不可地看待她,但这人总是有意无意地给她眼刀指桑骂槐的,好似个得谁咬谁的疯狗一般。 “我瞧瞧被关了禁闭回来的人长得个何模样,毕竟我长那么大都没遇见过一回呢。” 裘彩撷不欲与她计较,极力吃了几口菜。“不必着急,往后你也有机会的。” 秦婉婉当真有些动怒,裘彩撷这是明晃晃在咒她有牢狱之灾。她强压着怒火道,“可不如阿彩妹妹好运气。” “哼!”裘彩撷冷笑一声,转头问裘子楠,“你吃好没?没吃饱咱们开小灶去!” “走吧走吧,就等你了,你以为我吃的下去啊!”裘子楠闻言早一步下了凳,快走几步回身催他。 也不知道阿娘放着好好的一家团聚不要,偏偏将那几个挑事精找来。裘子楠确实是没吃饱,但是要他再看他阿姐同那人唇枪舌剑夹枪带棍的他还不如饿着肚子。 裘彩撷面上是对裘子楠调皮模样的宽容姿态,退席的时候对上那二人却是连个笑脸都吝啬给。 拉上裘子楠的小手,她准备带他上小厨房拿着点心吃,如果厨娘还在现做些吃食就再好不过了。不得不说在锦府的那段日子,乐喜实在是将她的胃口养刁了,如今吃着自家的东西只觉得寡淡得很。 “阿姐,”裘子楠小心得晃了晃两人交握的那只手。“你今日对姨母和表姐这般无礼,当心阿娘回过神来又要说你。” “没事没事,天大的怒气都有阿爹在那里扛着呢。”她罢了罢手很是不在意模样。 “与阿爹何干?明明说的是阿姐的事儿,挑起的是阿姐,顶撞的也是阿姐。”所以,后来阿娘负气离去应该也是他不着调的家姐的错。 “你且安心就是,阿姐长阿姐短的,我都被你喊得头疼。” “哼!”裘子楠小胖手一抽,保养得滑不溜丢的皮肤一下子就从裘彩撷手里滑走了。“那阿姐也不打算和我坦诚你骗我去学课业的那几日究竟去了何地?” 他与这个长姐素来亲厚,所以丝毫不怀疑这厮会连自己都骗! 好嘛!就知道姓裘的都不是省油的灯!她赶忙陪笑道:“我也是去学习课业了啊。” “可是何晋不是这么说的!”裘子楠攥着两个小拳头低吼道。 “诶,子楠,何晋怎么说也是和你阿姐我一个年纪的,你怎么能直接唤他的名字呢?叫何兄或者晋哥皆可。” 她一本正经地调侃着他话里的错处。 “喂,裘彩撷,你不打算正经了是吧?”裘子楠怒极,若不是此刻身在外头他必定是要给裘彩撷好看的。 “我如何不正经了?你阿姐如今面上是再正经不过了。” 也正如她说的那样,她脸上没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话里却全是玩笑。 裘子楠兀自生闷气,低着头自顾自走了,干脆也不同这厮虚与委蛇。过了半晌他才回头瞧她一眼,盘算着该如何开口。 “家里头可不止阿爹阿娘同你是亲眷,你平素里推崇阿爹,可是在你失踪了以后阿爹也寻你不着。我自是人小得不了主意,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也不该骗我。我趁着夜色去何晋家寻你,得知你这几日根本没去过那处你知我如何想?” “你也太没良心了,我待你如何?爹娘待你如何?”他话锋一转,“你骗他们也罢了,连我一道骗了作甚?” 裘彩撷听得几乎咋舌,这厮居然也能一口气不断说那么些话! 心下的暖/流是她想忽视也忽视不了的,半大的小孩子夜里去找自己,想想也是唏嘘。 “这事儿是我做得不对,那几日其实…是去了宁王府,后来如你所见是在锦府的。”她挠了挠脸颊。 裘子楠记住了宁王府,翻过身白了她一眼,“你去便去,做甚骗人说在何晋处?” “我再怎么样也是一个女子,平素里总是同男子一道说出去不好呀。” 这话听着是没毛病可着实经不起推敲,“你这话说的好似何晋不是个男子似的。” 裘彩撷愣了一下,想想裘子楠这话很对。为何当时李梵音说不得告诉他人的时候她下意识觉得上何晋那处无比合理了?莫非她是将阿何当做个女人来看的吗?可她似乎也不愿意叫别个知道她同李梵音在一道。 “阿姐你喜欢那何晋?”裘子楠补充道,“就是阿娘对阿爹的那种喜欢。” 呵!无稽之谈! 裘彩撷直接以近乎扭曲的面部表情告诉了裘子楠答案。 “那宁王……” 裘彩撷见势不好赶紧打断他的话,拉着人往前赶,“王什么王?你不饿吗?还不赶紧去吃些好东西才是当务之急。” 被人打断也就罢了,被打断后还被一个劲儿拖着跑就生生把他后面的话都跑没了。他心想这回便罢了,总归往后有的是机会可以同那宁王府的会一会。 这厮两人将将跑远,厅中的两个人便按捺不住心下的火气。秦婉婉当下便砸了手里的青花碗,指着秦芜语怒道,“娘,若不是你当初胡找了个夫婿,我如今至于处处叫个纨绔压一头吗?” “这是什么话?你如今得了东宫的青睐便不将我放在眼里了吗?”秦芜语心下也来气,这个女儿便是来讨债的,早知如此还不如放在芜城她爹那处只身来投奔算了。 “且不说我如何,你可得了东宫的心了?” 秦婉婉被她娘这般直白的话问得发臊,转念一想又想在她面前风光一回,便正了正神色道,“我出马怎的会不成,那里像你这般近水楼台都得不了月。” 可不是因为那几个臭小鬼在那头捣乱!“自打上次那回之后根本没有机会近那厮的身,这岂是我愿意就得了的?” “切,女子叫男子神魂颠倒靠的不是脸就是身子。你哪点比不过那秦臻语?没有机会便要自己制造机会,一个屋檐下总归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秦芜语觉得这话不错,忽略了女儿那指桑骂槐的语气确实也算得上道理。 “你是说……我该下一剂猛药了?”她眼睛精亮,故而又兴奋起来,“你说得对,我瞧那人也并非全然对我无意,方才他不是还为了我与姐姐争了几句?女子自当多体贴男子在外的不易,怎能同姐姐那般性子大?” 回应她的是秦婉婉了然地笑。 秦芜语尚未从那喜悦和兴奋中缓过味来,突然回想起女儿如今行事和风貌颇有些妇人味道,联想起她方才那番露骨的话,一个念头不由在脑中炸想。 自己的闺女到底心疼,她忙拉出秦婉婉一侧手臂,低声问道:“婉婉,你同娘说实话,那东宫是否借机夺了你的身子?” 前几日见她颈项有暧昧的痕迹,问了也只说那厮惯会偷香窃玉,直言身子还保护得好好的,如今…… 秦婉婉像是一下子被问中了心思,她沉默的回应叫秦芜语的心也跟着一沉到底。 “我的婉婉,你怎么就这么命苦啊!”她两眼一抹泪,但是实打实得的难过委屈。自个儿还不妨事,落到女儿身上她难免唏嘘。 “这叫什么命苦?”秦婉婉心下觉得屈辱却是个不服输的,她咬牙抽出被抓住的手臂,硬声道,“做东宫的女人有什么值得你这般哭丧?往后东宫做了皇帝我便是天家的女人,只有我叫别人哭的份。” “所以,娘,你且收好你的泪珠子,好好做你的丞相夫人便是。” 秦婉婉一甩袖子离开了,满桌子的菜现下可是没有人吃得下去,真可谓唏嘘不已。 正文 第081章 赴约进宫 那日夜里,裘 彩撷正在房中温书,管家福伯带来裘礼烨的话,说是昨夜天家恢复过来了,翌日宫中的万岁宴重又召了锦程作为乐师主持个中仪式。 而裘彩撷作为这次事 情里牵扯的,故而裘礼烨愿带她同往,所以这会儿来问问她的意思。 裘彩撷心思 简单,想的是京城哪里都玩过了唯独宫里没去过,便叫福伯传话:“他要是不怕我闯的祸大兜不住,我自是没意见的。” 等这番话传到裘礼烨处的时候正好秦氏也在,听了这话不住摇头。 “这女儿也不知道像谁去了?合着和你我都不像。” 裘礼烨无言赞同,这会儿裘彩撷从牵扯进去的事情知道得人虽然不多,但是天家但凡调查起来肯定逃不过去,不如先带着去坦白的好。 “是不像你我,不是说外甥多似舅吗?” “你是说像我那不着调的胞弟?”秦氏话刚一出口就觉得同平素里骂裘彩撷的时候如出一辙,不由自己也笑了起来,“是了,都两年没见着他了,年关时候听爹说他会上京一趟押货。说起来倒觉得怪想他。” 裘礼烨猿臂揽了她入怀,“那便多留他些日子,只是听说他如今生意遍布,恐怕是不愿意久留。” “他中意阿彩,叫阿彩去说去。” 两人一番合计便将阿彩小姑娘出卖,那厮正摇头晃脑地背着之乎者也呢! 翌日下了朝,裘礼烨便遣车夫先行去国子监接了一趟。由于这回是裘相亲自打得招呼,裘彩撷走得端得是正大光明。 裘彩撷来了半日,其中有好几次武琳琳都想同她说说话,哪知每回要不是时间不赶巧,要不是她岔开了话头。如今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走,裘彩撷已经渐渐不来国子监了,李瑜在动员那日之后就没有来过。她知道这些人中是朋友的往后便渐渐散了,来不及做朋友的往后越发没有机会。 裘彩撷上了马车便有些昏昏欲睡,因是她阿娘知道她今日要入宫,天未亮就拉了她起来梳洗打扮。最是难穿的宫裙和流月髻都替她装扮上了,幸亏她死命护住了脸,否则满脸满嘴的胭脂味她可能会被熏得一整天不想开口说话。 “小姐,前头路有些颠,您坐稳了?” 车夫提醒她,裘彩撷便正襟危坐得地准备着,脑子里想的却是京中条条大路宽又直,颠簸的地儿是哪里? 还没等她功夫细想,马车果然小幅度的震起来,像是开上了石子地。她只坐了一会儿就全身发麻,颤颤巍巍地掀开车帘一看,满地撒了黄豆子,这会儿马车轱辘正碾着黄豆粉呢。 “这是怎么了?谁家豆子不要了也别到处乱扔啊?” 闻言车夫赶紧给放下了帘子,前头就是宫门哪能这么不讲礼数。“小姐,这黄豆子有趋吉避凶之意,撒在各个宫门前也有祛除病害的意思。” 好吧,反正她只觉得浪费。 裘彩撷默默闭了嘴,没一会儿马车就不晃动了,停下来之后她阿爹穿了一身藏青色的官服便跃上来了。 见她爹上车不用马凳,裘彩撷打趣道:“阿爹纵身一跃英姿比得上咱们这些年轻人。” 裘相睨她一眼,“这是讽刺为父上了年纪?” “不敢不敢,”她连连告饶,“不过咱们心下知道便可,何须挂在嘴边呢?” 裘相被她气笑了,“淘气。” 马车一路经过宫门口的时候便遇着执勤搜查的卫兵,裘彩撷毕竟是头一回遇上这阵仗不由有些紧张。 裘礼烨掀了车帘同外头的卫兵嘱咐几句那人便放行了,想来也要给裘相几分面子。只是当裘礼烨将将要放下车帘的时候,一辆熟悉的宝蓝色马车疾驰而去,在宫门巡查的人竟也同没看到一般。 裘彩撷当即扯了裘相的衣角,“阿爹,那马车为何不用被搜查?” “宁王府的马车若是坐的是世子的话,确实无需接受停车搜查。” 裘彩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一抬头发现她爹正打量她。见她望过来,他不动声色地问:“阿彩在锦府的那几日,为父去国子监问过你那些同窗,他们说我们阿彩同宁王那位世子倒是亲厚。我记得你拜锦程为师的那日这世子上门赠过贺礼。” 这人记性可真好!裘彩撷倒是有些心虚的,毕竟自那日开始她总有瞒着爹娘同李梵音偷偷往来的时候。 她不愿露出端倪来,便点了点头,“那李梵音是个不错的人,之前表姐在国子监激我弹琴,多亏了李梵音从中周旋才让我不至于出丑。” 裘相这样的人精几乎是前后一连贯就想到了原因,他沉声道:“不会能叫锦程收你为徒这事儿也有他的手笔在里面吧?” 裘彩撷闻言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立刻否认道:“阿爹,你这是瞧不起女儿的本事?我偶尔也是有闪光点叫人家发掘的呢!” 他自然不愿意说出口贬低自家闺女的话,但是这话就此终止的话岂不是被裘彩撷这个小狐狸给蒙混过去了?方才他都看到她转眼珠子想主意的。 “世子快要弱冠的男子同你一个小娃娃交好,你若是个旁人你怎么看?” 裘彩撷一晃神就想到在琴房外头听到的事情,说起来她早就猜到人家刻意接近的目的,不过是他不说破她就当不知道,毕竟尝试过要撕破脸也没有成功。 “哎呀,总之不会是要害咱们就好了,我管他那许多的?” 裘相被她说得面色一沉,“你能知道人家多少,以后没有特殊情况少见他。” “我……你管……理你?”她低声快速话语应对。 裘礼烨只听得她嘟囔了几个字,可看她模样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没什么,快到了咱们别说了。”裘彩撷才不会告诉他,她说的是:我就是见了你也管不了,一把年纪还那么啰嗦谁理你啊? 当然这真相只能烂在她的肚子里了。 到了前面的换乘点便需得所有人下马车了,高一阶的官员自然可以乘坐车辇前往,毕竟宴会所在地离此处尚有些路。而低阶的那些或是没有受到邀请或是下了马车后自己步行着去,毕竟这宫中备份的车辇数量是远远不足的。 李梵音虽说没有接受入宫的搜查先一步到达,但是在裘礼烨下马车的时候他人还站在车辇边上,像是有意无意再等待他们。 待裘礼烨走近了一些他朝二人点了点头,“裘相,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裘礼烨回了一礼,心道这厮也是奇特,平素里他多次安排机会与他见面这厮根本不上钩,本就想同他谈谈一直找不到机会哪知这次倒是自个儿送上门来。 他别有深意地一笑,“世子,那日在皇上面前为小女美言,吾尚来不及道谢,依着惯例世子甫入京就该为世子接风洗尘。” “无妨,”李梵音就着裘礼烨说到女儿的时候顺势瞧了她一眼,而后便平淡无波地移开了,“令千金也算是本世子的同窗,不过几句话算不得事。” 他今日一身冰蓝色的长袍,同色的巾带和鞋屡衬得人越发冰冷不近人意。而他的腔调同京中大部分的官宦贵胄一般可是又挑不出错,但是裘彩撷更为怀念的是他唤自己“阿彩”。 裘礼烨没有强求,即刻转移了话题,“这几日显少见到世子,皇上也一定颇为想念世子,只是您倒是不曾入宫呢。” 他说的那几日自然李梵音在锦府里陪着裘彩撷,这两人心知肚明却不能说破。 “当时旧疾发作来势汹汹,也是担心将这病气过给皇上,于是便打算好些了再入宫。皇上自是有天庇佑洪福齐天,哪里是咱们这等凡人可以比拟的?”他弹了弹手指。 裘彩撷见状又朝他面上看了一眼,如今再看到李梵音装模作样她已然觉得习惯,只是仍会有一些遗憾,那等天性纯良高洁之人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哦?那世子如今可好上一些了?正巧听宫人说皇上是因为一民间神医的诊治才恢复过来。世子不妨也请那神医入府查看一二,毕竟身子是最重要的。” 李梵音拱了拱手,对裘礼烨很是客气。“丞相说得对,只是我这也称得上旧疾,早已不抱希望。” 与他的话相称的是他那比寻常人更苍白一些的面色,仿佛风一吹就倒的身子。裘礼烨真心希望他这病是真病,这人叫人猜不透若是有个好身子还真不知道能折腾到什么程度。 两人又是一番寒暄便听得一旁有太监在催促,门前往来人多,太监为了顾及这身份高上的二位难免影响了别人的通行,于是到了别之后便各自上了车辇。 明黄的轿面,大小只容得一人乘坐,裘彩撷和裘礼烨就此分开而行。如今的裘彩撷可顾不得甫入宫那劳什子的情怀和情绪,“神医”两个字直直钻入她的脑海盘亘不去,此时此刻就在宫中,她想她知道自己能为李梵音做点什么了? 正文 第082章 再遇李瑜 宫中的道路自 是无比平整,为了好认路几乎从头到尾便用一条大道通到底。 车辇抬得很稳,在有 节奏的晃动中即便是走了超过一炷香的路程还是叫人察觉不出疲累来。想来这些被专门训练来服侍天家的人也不敢毛躁大意! 若说这一路 上风景如何裘彩撷是不知道的,倒不是说有规定拘着她不许探头去看,而是左右无非是着红砖绿瓦的宫闱,要不就是临时栽过来的一些花木瞧一眼就够了。 走到深处的时候脚步声开始杂乱起来,想来此处了不单单是几个人了。 车辇停得稳稳当当,这才有人自外头探出一只手掀开了帘子,她左右一瞧就见李梵音正站在正对面位置。她面上一喜就要往他的方向去,才走出两步硬生生打了个弯。 这才发现她爹在朝她招手,裘彩撷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车辇晃晕了头了,怎么会突然走向那厮去了? 幸亏还没见人看出破绽来,权当是方才胡乱走在找人罢! 裘相待女儿走近跟前后又是一番嘱咐,大抵是要她少说话逢人便笑即可,想来是只要不显露本性来这幅样貌还是十分唬人的。 姿容出色的女娃娃衣着华丽,难得的是不施粉黛也依旧精致艳丽。 裘彩撷乖顺地点了点头,总觉得这皇宫不对她的胃口,在此处就是找不回场子的感觉。 宴会在花厅之中,由于是个庞大的规模,大臣依着官阶排开,里头有不少是带了家眷的自然也被安排到了一块儿,由是这阵仗便从花厅内一直绵延到庭中。 裘彩撷不由咋舌,即便是京中那户高门结姻也没有那么多人那么大阵仗的,天家到底是天家! 由于是跟着裘相的关系,裘彩撷受到了十分的礼遇。文武百官依着品级都得向裘礼烨行拜礼,虽说天家面前都是做小倒没有真正拜下去却也是实打实得躬身作揖,连带着现在裘礼烨身攀的裘彩撷都被作揖在内了。 眼看着好几个年近花甲的人躬身的时候,裘彩撷求助似的看向自家阿爹,在这么下去她一定会折寿的。 那裘相好似没见着她一般,每回和同僚说完了场面话之后总要向他们把自家闺女介绍出去。 那些人虽不敢放肆瞧她,但也总是明里暗里地打量她。裘彩撷很是无奈,被自家阿爹要求了只能不露齿笑整得面上都快要抽搐痉挛了。 “裘相好福气啊,令姝端庄美丽是个好女,往后也是个能堪大任的。” 有人这般说的时候,裘彩撷笑到眼皮突突地跳。 “令姝与坊间说法大相径庭,看来很多事情都不能听之信之。不知是否有幸替吾妹邀请令姝过府?” 有人这般问的时候,裘彩撷笑到牙齿发软,嘴唇发酸。 过了许久,她实在是忍不住了,绷着一张脸道:“阿爹,我可能会残疾。” 裘相虽说聪慧也是被她一句话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瞎说什么?” “是真的。建东地区曾经将无盐视为残疾,我现下面部僵硬少不得往后严重了做不得表情,眼歪鼻斜什么的,可不就残疾了吗?”裘彩撷愤愤然。 裘相顿时觉得头痛,本来听着别个人夸自家闺女还让他觉得生了这女儿与有荣焉,至少外表是数一数二,结果这厮一开口裘礼烨恨不得自己不识得她。 “如今天家未至,你且去庭中转转,只是要注意外头太监的话,若是动静大了你可要回到为父这里。” 这女儿闲不住也当不成淑女,裘老父只能习惯她跳脱的性子。 裘彩撷早就嫌弃他厌烦了,挥了挥手当做安抚人便走开了。 其实庭中离花厅也不需得几步路,只是那些当官的各个是功利心大的,哪里肯放弃这种攀谈的机会。带了家眷来的人也无不是想露个脸,选择裘礼烨是最理想的。 这厮今日虽说出人意表地也带了家眷前来,但是众人的心思反而更统一了,只要将那明艳的小姑娘一番夸奖必定能在裘相面前得个好,这可比朝堂中容易混多了。 前头的人刚走后头的就要跟上,这会儿突然见到裘家小姑娘自顾自走了,这厮走到裘礼烨跟前一行礼的当儿愣住了。原本打的腹稿就是冲着小姑娘讨好,如今人走了他的轮番话语便都郁结于内。 “呃……这个……”他越是心急越是结巴,赶紧又给裘礼烨鞠了一躬。 一转眼功夫都两回了,裘礼烨也怕他给整出个三鞠躬了,不明白的人还当发生了何事,赶紧将人托住扶了起来。 “刘大人有事?” “无,就是向您问候一声。” “那便多谢刘大人美意了。”他两人放开后朝那人身后这些同僚拱了拱手便离开了。 众人也不知这位刘大人同丞相说了甚,只知道是两人给气走了,顿时瞧着他神色不愉。 这一头的裘彩撷方为自己选了个僻静之处坐下歇歇腿,便见小门处窸窸窣窣的响动。门口的太监恭敬的行礼被那人罢手挡回去了,裘彩撷很是好似便伸长了脖子往外头探看。 只见一身玄色的长袍映入眼帘,厚底的皂靴踩得地面“噔噔”作响。她见那人由小门入内已渐渐走来便有心往林中缩尽量减少别人的注意力。 哪知那人目标明确,没一会儿皂靴就到了她跟前。裘彩撷愣了一下,缓缓地抬头瞧那厮。 还以为是个什么人物,看到那厮青涩的下巴处时她一下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只因为她看得太过认真,瞧见他修剪整齐的胡须处有一两根被忽略了长得很是突兀。 那人当即面色一黑,低下头来瞧她,这下让整张脸暴露在裘彩撷的视野里。 “原来是你啊……”裘彩撷大大地舒了一口气,而后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他,“啧啧啧,到底是个皇亲国戚,打扮起来倒是人模人样的呢。” 李瑜并未被她激怒,也是知道她这人性格如此。如今见到她完完整整地站在此处,反倒比之前在国子监还圆/润了几分这,笑道,“你今日一打扮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人。” 裘彩撷最不喜人家拿她的外貌说事,尤其是今日当真被打扮过了。“咳,说起来你一个皇子走什么后门?在宫里真的混得那么差吗?”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李瑜心下愤愤,但这种如同国子监里一般的简单相处时光却是难得得很。这几日经历的事情让他回忆往昔的时候有了别样的怀念,尤其是监考之后他可能不会再有机会遇着裘彩撷。 这厮是这样一个没良心不念旧情的东西,若是等着她来看自己一眼恐怕需得等到他白发苍苍为止了。 这么说起来,好些日子不见的裘彩撷确实和以往有些不同了,原来有些稚嫩的面容竟然越发精致和深刻了,可惜的是她如今是坐着的姿势,否则李瑜倒真想同她比一比她的身长是否也比往日增加了。 裘彩撷见自己的话放出去半晌都没有得到回应,猛地抬头瞧他,这一下反倒是同李瑜打量的眼神撞到了一起。那厮眼神立刻调开连带着头也偏了过去,裘彩撷瞧着他这模样觉得稀奇,再一看这人的耳朵红成了赭色。 “喂,李瑜,几日不见你怎的成了这么个娘们儿模样!难以想象你在宫里过得究竟是什么日子?” 娘们儿?! 李瑜活这么大第一次被人用这个词来形容,只怕裘彩撷这厮一回占了上风就忘记了往日在国子监里他霸王的名号! 只是他方才……当裘彩撷全心全意地望着他的时候,他好似看到了无比美丽的风景。山水般美丽的瞳仁,里面有他,他的眼里有她……好似十分圆满。 “裘彩撷,得亏之前把你抓紧去了,由得你在外头多少人得被你气死。唉……真是可惜最后又把你给放出来了,真是老天不长眼啊。” 不,这不是他内心想说的话。只是一同这厮对上就好像一切都乱了套了,她气的人牙痒痒,他忍不了不同她争锋相对。但是天知道他尚未开席就巴巴地赶过来是为了什么,只是想看一看这个在外面受了罪是否依然如故。 裘彩撷不知他所想,乍一听确实被他的语气顶得心气不顺,复又觉得这是夸奖,“李瑜,你这是不是在夸我祸害遗千年呢?祸害都很厉害,也就是你打心眼里觉得我也十分厉害?” 李瑜嗤了一声,面上尽是鄙夷之色,“国子监的先生听了你是这么理解‘祸害遗千年’这句话的,估计当场就得给你一个暴栗。” 那厮被她讽刺了的依然乐颠颠的完全不当回事,李瑜知道她是个心气大的,面上生气心里却不会真的记仇。 左右现下无人,他便撂了后摆同她一道在林间石几上坐着。她肌肤细致,阳光打在上面越发瞧不出一点儿瑕疵,此番美景也只有在她深入思索的时候才能看到,毕竟这厮不是个待得住能叫人细瞧的。 而现下,她仿佛被一个问题给困扰住了。 正文 第083章 退位之意 突然那个深思 的人回头盯着他看,一双向上微微勾起的凤眼半眯着好似在打量什么猎物似的。裘彩撷如此极具侵略性的模样李瑜倒是头一次见,所以即便是被冒犯般直勾勾地瞧了他还是耐心等着对方开口。 “那个神医现在何处?“ 裘彩撷心想的是既然 对方是三皇子那么引荐一下定也不是什么难事,她是见过那厮的,也知道神医的怪脾气,无非是每日只医治一个,比谁起得早的事情她还是办得到的。 “神医往常 住在宫中格外安置的一处,你若是要见的话宴会后我可以为你留他一留。倒是你,怎的是身子不适了?“ 薛岐他倒是见过几次,每每都是打了个照面罢了,但看这面向不是个好相与的,只怕是有才能的人都有一身怪脾气。他知道若是裘相有事自然劳不得他这种闲散的皇子,必定是这丫头的私事。 “你可别管那么多,总归事儿成了我好好答谢你一回,没齿难忘总成了吧?“她囫囵地说着,想是把这个事情糊弄过去。 李瑜又叫她说得来气,合着帮了别人连打听的份儿都捞不着。更何况区区一个裘彩撷能给他什么好报答,他没好气地说:“你这厮有良心没良心,若不是……“ 裘彩撷一扬手就把他接下来的话给打断了,“我还是不是你的老大了?老大托你办点事还推三阻四的,真不讲义气。“ “你居然这么说!还不是你用那件事威胁我,不然谁要你在头上作威作福啊!“ “嘘!“裘彩撷闻言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心翼翼地俯首在他耳边道,”我劝你小声一点,否则我真将那件事情说出去。到时候你可别哭鼻子哦!“ 李瑜一口气憋在心头端的是难受,嘴巴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继续争执,舒了一口气道:“那你宴后别急着走,看我手势。若是你自个儿误了事到时候可不能怪我!“ 他对这厮是当真无可奈何,交代完了这些事他便不准备多留了,毕竟后头还有正经事要应付,在这厮跟前花费大力气还要不了好实在太不划算了。于是李瑜起身掸了掸衣袍给了裘彩撷一个颇为傲气的眼神便离开了。 实际上别看裘彩撷是个精明的,除了她中意的那些吃喝玩乐的事,别的方面还真不如同年纪的小姑娘,例如现下这厮明显是负气离去的模样她便瞧不出个头绪来。想说平素里也是这般交流的,为何这次却那么沉不住气了? 她晃了晃脑袋,随手折了一朵开了一半的不知名小花,眼神里有着迷惘还有一些疲惫之色。人前或许不显,这会儿独处便觉得倍感疲累。 这一切都落在一个人的眼中,他瞧着李瑜来了又走,瞧着二人一番嬉笑撕闹最后留在她有些空寂的面上。反复思量着会否他叫一个九岁的小姑娘遭到了太多事…… 这会儿门外已然涌入了一大批人,有的是原本在外头的宫人和来不及入场的大人,还有一些御驾前引路的太监。 已经有尖锐的嗓音传来:“圣上驾到!旁人清场!” 想到裘礼烨之前的嘱咐,她立刻起身往花厅中去。不一会儿功夫花厅中已经立起了一个高台,隔着高台尚有不少路程处搭着软榻和小几。 她将将到场不久,裘礼烨就拉了她往身后带,想来之后皇帝从正门入内,裘礼烨怕她若是同皇帝打了照面容易怯场更甚于触怒天颜。 过不了多久就见到前头那些人纷纷跪倒在地急呼万岁,裘彩撷心下紧张不已,天家尽在咫尺同那日远远观望还是极为不同的。 边上有人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带那庞大的人马声势浩荡地到跟前时,裘礼烨按了按她的脑袋以一种护卫的姿势双双跪在地上。 天家坐着龙辇来没有同大臣一般步行而入,可能这是天家威势也可能是病弱身子虚尚下不得地。 倒是经过裘礼烨的时候,车辇上的人出声道:“礼烨倒是难得,带了小女过来,早知如此,咳咳,朕也宣了那小五过来了。” 众所周知,五公主李琼花平素里颇得皇帝宠爱,不疑有它因为皇帝通共也就这么一个闺女。 见他无恙还要同自己玩笑,裘礼烨心下也算舒了一口气,“陛下有的是机会。” “哼,听起来你还打算常带家眷来朕宫中混吃喝?”他声音不悦,不过调侃一品大元需要蹭吃蹭喝也显示出他心情不错。 “哪是蹭?分明是同臣一般吃皇粮。”裘礼烨面上正经,与说出的调笑话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皇帝最爱看他冷面说笑的模样,顿时乐不可遏,“哈哈,爱卿,朕这回遭罪了数日,回想起来竟似一辈子不曾见你了一般。宴后你可不许走,朕要同你好好叙叙旧。” “臣感恩遵旨。” 裘礼烨虽不能抬头直视他,但也知道皇帝此刻必定是笑得一张圆脸都成了包子模样,也不怕吓到小朋友了,他的阿彩还在这儿呢。 想到今日又不能准时回复同夫人一道用餐他心下唏嘘的很,待天家的御辇过去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会儿他正低着头却瞧见裘彩撷小手穿过衣袖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偷偷地斜眼瞧她,那厮果然面上隐忍的笑意对他猛地点头一副小狗讨好的模样。 裘相心说这丫头总算是知道了自己的地位,往后该对自己憧憬崇拜了吧? 皇帝被崔英搀扶着坐在软榻上,本来神医说是尽量多躺着,但是在人前皇帝尚要维护自己的威严姿态。 紧随其后的是太子以及极为皇子,素来是以坐为尊,于是皇帝左手边开始依次以太子开始分别落座。 中间的高台自然有节目可看不必说,其他几处但是坐得个严严实实。原本不应该置在这种压抑逼仄的花厅里头,奈何皇帝如今实在是见不得风,没有办法等到养好了病再在大臣前头露脸,完全是有人已经等不及要越俎代庖了。 皇帝本是一一环视在座的文武大臣和皇子,由是太子在首位他打一看眼神便冷了不少。 二皇子早逝留了个嗷嗷待哺的小儿,如今这小儿子也长得能立于前了,只可以他的娘亲那一头是个不得势的。 三皇子李瑜……平素里不争不吵他只当没这个人,倒不是说皇帝当真不放在心里,只是因为太放在心里了也只能在表面冷待他,否则当年的事如何平息下去? 在后头几位皆是连十岁都不到的稚子,国子监都尚未毕业实在难堪大任。 皇帝目光一转又回到这个原本是他钦定的太子,他的身子骨自己了解,因是年轻时候得子晚他便更注重调养身子。此番一下子病来如山倒,况且座下的小儿迫不及待就整了一个“代政”的法子,想也知道从中发生何事。 于是,他几乎是一恢复行动就颁旨将锦程赦了出来,一来是为无辜之人正名,二来也要挫一锉这厮的锋芒。 太子李瑾被看得几乎坐不住,这种背脊发凉的感觉好似三伏天发烧忽冷忽热的。 “朕叫诸位爱卿担忧了,这几日病重朕也感触良多。平素里闲暇时候逗花弄草临了事了才知道时光如白驹过隙真是一点儿不饶人。” 虽说是三两句的感慨,下头的人却听得无比认真,他们天家可不是一个闲来悲春伤秋的人。 “朕考虑过是否该退位让贤,以前觉得身子还行,还能为儿孙多撑这日子。近来是想开了,也想透了。” 他这话一出口就见太子两眼晶亮,灼灼好似正午的太阳。 皇帝心下冷笑,面上却仍是淡然模样。 在座的大臣显然叫这突兀的退位言论吓到了,齐声高呼:“万岁三思。万岁三思。” 早先是因为不知道实情尚未站队,况且皇帝卧榻期间大多数人也都是参照着裘相的意思,可是若是如今天家当真要退位,那么上去得就是太子。之前投诚过的一批倒好,但是大部分是采取了观望的态度。往后如何暂且不说,若是当真现下就起了变数的话,对于如今的朝廷来说绝对弊大于利。 裘礼烨如今也不知天家做何想,只是这个场合谈及此事,又是太子在跟前,无论哪朝哪代都不至于如此。他认为皇帝如今是试探之意多于真心实意的,他打算作壁上观毕竟是皇帝的家务事,无奈皇帝同他打了个照面后生生给使了个眼色。 他轻咳一声定了定心神,这才暗自揣摩了一番皇帝的用意,开口劝道:“皇上,此事兹事体大还请不要轻易决断,况且您如今身体尚未痊愈,还是待往后请了几位议政大臣讨论后再决定不迟。” 皇上心下为裘相的及时雨比了个大拇指,心道若是自己的众儿孙中能出这么一个人精倒是美事,可惜人精都到了他们姓裘的人家,包括那日国子监里风光大盛的裘小姑娘。 他这大儿子才学容貌皆不俗,可惜,心太急了…… 正文 第084章 御前赐座 这一波浪头势 头看着大,但其实是个外强中干的,皇帝也无非想要一个台阶下,于是裘礼烨几句话皇帝便也给了面子答应这事儿压后再提。 想来也知道这事儿可 能性不大,毕竟若是早朝时候提出来便也罢了,这会儿可是有许多人都带着家眷的。皇帝的家事什么时候变成个妇孺都能参与的事情了? 只不过导致 这结果倒是叫太子对裘礼烨记恨上了,毕竟之前两人有过一些交集,当时裘礼烨也算是对自己投诚,哪知道无非几天功夫这人就成了绊脚石,当真是以为老皇帝能照应他一辈子不成? 他面色阴沉自然逃不开一直关注他的皇帝的眼睛,他面上不显反倒是撑着病体不顾崔英的劝阻硬是要敬在座大臣一杯。 无论皇帝现下如何想,但他这个举动至少成了大臣心中的定海针。 这边就被甫放下,锦程便带着乐人登上高台,他被拘下的事情虽不是大肆宣扬但在座的人都算耳闻,如今瞧他衣着华丽入常,抱着的依旧是皇帝御赐的名琴,一时也有些看不透。 众人落座之后更有一批蒙着薄纱的舞姬登场,本是午食尚无需如此华丽繁琐,只是皇帝毕竟大病初愈没有办法长时间同几位大臣闲话家常。崔英见皇帝已在偷偷调整姿态,心知也是不能久留,便急忙安排下手传菜。 锦程自登台前往下瞧了裘彩撷一眼便罢,往后闭了眼睛权当是没有那些个人。这倒是头一回裘彩撷见他打扮妥当于人前献技,这行云流水引人入胜的意境确实是叫人望而生畏,难怪拜师宴那日秦婉婉冒着被她讽刺奚落也要同锦程扯上关系。 她看得仔细冷不防觉得身前一冷,裘彩撷素来五感敏锐,这感觉下她立刻便抬头要往前瞧。裘礼烨伸手往她背上拍了拍,低声道:“御驾前你可不许粗鲁冒犯。” 裘彩撷问问脖颈一僵,“阿爹,我感觉有人在看我,不是什么好意的那种。” “无妨,这种事情你权当不察,你四下寻找即便找着了也叫对方察觉了你的心思。打草惊蛇的事情不能做,若是有恶意从身边得人逐一思虑总归有所收获,若不然则静观其变。”他低声嘱咐,心里却知晓如今这一步算是走对了。 毕竟他将阿彩放养成长最终也不免着了别人的道,不如带在身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尤其现下阿彩也算是在人前露了脸,再有人有心算计到底没那么容易了。 裘彩撷闻言点了点头,觉得她爹此番说得算是有理。她直观的想法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现下遇着事情多了才知道即便是自己想同人家打正面的,却多的是人面都不露就把她给阴了的,真是防不胜防。 音乐声间已经上了好些菜了,裘彩撷入宫之前是吃了些小零嘴的所以这会儿倒对事物兴不起多大的兴趣。 宫女传菜间隙皇帝又同大臣聊了会天显得比一开始热闹了不少,锦程一曲终了便叩首下去了,其余的乐人都没有动一首连着一首弹奏着。 锦程走后不久,裘彩撷见李梵音跟着起身,往同一个方向去最后都不见了踪迹。 她皱起眉头不知想着什么,就听高座上的皇帝唤了自己的名字,她顿时一个激灵连连朝自家阿爹求助。 裘礼烨垂下眸子道:“皇上怜你年幼之前又受了些苦,特意御前为你赐座呢,阿彩还不领旨谢恩?” 裘彩撷还没回过神来便被裘礼烨推了一把,力道不大但是就着向前的冲力她一下跪到了地上,面上神色尚有些呆愣。 裘礼烨心下怒其不争,面上苦笑不已。“皇上,臣这闺女不争气,尚未触到天颜就挨不住了。” 她被这话一激反倒是回过神来,见自家阿爹这回是在人前数落自己心底有气,往常关上门来说说就罢了,如今那么多人在呢! “爹爹这就不对了,女儿这不是不争气,是对皇上太过敬重。”她跪在地上时候没收住力,磕得膝盖疼,如今干脆不起了。 “哈哈,裘家的小娃子,你可能不知道,当日辩论之时朕便记住你了,朕很好奇你如今又当如何说?” 当然,他不仅仅记住了裘彩撷雄辩乃至于诡辩的模样,更记得他的太子因为别个女子对这厮很是不满。既然是太子不喜的,他自然要重用起来。 裘彩撷虽说不喜被这么当众点名的事情,但现下也是骑虎难下。她看到裘礼烨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越发来气,脖子一梗。 “陛下,寻常女子拜见天颜自然要俯身,可我如今平头百姓一个见了当官老爷也得俯身,见了长辈要俯身,见了先生也要俯身。思来想去俯身对陛下来说就太过不敬了,横竖我只跪天地跪父母,陛下于我父辈祖辈皆是大恩德,自然得受我一拜!” 皇帝挺完面色不改,指着裘彩撷对裘相道:“你这个女儿说得头头是道,怎么就忘记了在朕面前不应该称‘我’?朕倒是不知道该说她伶俐还是愚钝了。” 裘礼烨官袍一撩上前礼道:“皇上说的是,臣最恐妇人对她倒是管束不够。如今她是心比天高不知深浅,若是陛下今日代为管束一二臣倒是感激不尽,横竖阿彩这厮只跪父母和天地,这会儿连皇上也跪了。” 皇帝闻言不知为何龙心大悦,对着左右人哈哈一笑,气急了不济了还得靠崔英替他顺顺背。好一会儿他面上笑意才卸下了些,“瞧瞧咱们裘相,当朝的贤相,倒是同朕吃起味来了。怎么着?你闺女跪了朕,就不许朕抢你闺女当自己闺女了吗?” 皇帝大病初愈倒是多了几分小孩子心性,平素里同裘礼烨就是没大小的相处,如今更是因着身份压人一等而颇为得意了。 他点了点裘彩撷的位置:“阿彩近前来。” 亲昵的称呼倒并不是皇帝对她有多厚爱,实际上是年岁大了记不得人名,听着裘礼烨这么唤他便这么唤。 这会儿崔英是瞧出些门道了,怕是这顿宴饮裘家的姑娘要得势,赶忙上前为人家引路又遣人临时置好了桌椅吃食。 当日离得远皇帝最多瞧见个娇小的身影和上算秀气的面孔,如今这小姑娘俏生生地立在跟前了,皇帝不由暗自赞叹,老裘家的子嗣别的不论,单是容貌却是十分出色地。 皇帝是个好颜色慕少艾的,如今眼见得一个小儿出落得如此出色心里不由喜欢起来。他吩咐裘彩撷就坐在自己跟前处,又细细询问了一番她的吃食喜好命崔英双份的上。 裘彩撷虽然清楚因为阿爹的原因天家对自己颇为厚待,但是哪里收到过这种待遇,她不由心下忐忑。而那种被人冷冷注视寒毛直立的感觉现下越发明显了,显然就在附近,她告诫自己不要好奇不要去看。 “阿彩,你同朕说说裘相平素里对你可好?” 他本也是无话找话说,毕竟他那太子还在身旁坐着,总不能一上来就将人冷落了。 “嗯?”她很是意外皇帝神一般的对话方式,仰着头奇怪地咿了一声。 是试探? “哦,我爹对我很好啊。他却是怕妇人,皇上你看我闯了这么多祸我阿爹都不舍得打骂我。”无非是装作父慈子孝,一点儿都难不倒她。 本来是无心的问,但是这厮面容过于精致,她每次小嘴开阖都叫人心痒不已,直叫他忽略了她又用“我”这个称呼。可惜了,可惜只有九岁的年纪。 “裘姑娘,陛下面前谨言慎行才是,您方才的称呼……” 崔英将将要提点几句倒是被皇帝瞪了一眼,他倒是头回遭受这待遇,立刻噤了声。 “无妨,阿彩,往后在朕这里你不需要拘束,权当朕……是个值得信任的长辈。”他本不想以长辈自居,奈何这厮确实是年纪小,而他也早已过了力排众议搏卿一笑的年纪了。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去欣赏美好的人,可惜李氏的男子虽说长得俊朗但离美男子始终是有一些差距的。 不过,他这个念头在看到随后落座的那个男子之后便直接被他推翻重来,谁说李氏没有美男子的?方才进来的男子岂不是玉树兰芝、清华气质,若不是身材颀长不似女人身形,否则着一身宫裙必定是艳压群芳叫人见之难忘。 可惜,这个虽然也姓李,却是个异姓御赐的姓氏。此人在皇帝心中可谓是喜忧参半,可不就是临山宁王府的世子李梵音! 他甫一如内眼光便是像裘礼烨那一边看去,眼见得他身边空缺的席位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他弹着食指假装是无意四处逡巡了一番,实际上眼神却是处处留意。待到关注到天家上位处那不同寻常的热闹时,面色一紧。 不得不说,皇帝年岁虽高但是瞧着少年人的眼神着实叫人恶心不已。李梵音想到皇帝将自己的画像挂在书房内这件事情心下越发不爽,几乎要将裘彩撷那侧仰着头的优美侧面瞧出一个洞来。 正文 第085章 太子刁难 台上歌舞升平 ,台下的皇帝在同裘彩撷说了会儿话之后倒显得气力不足,他给身边的崔英使了个眼色,那厮得令便去办了。 皇帝拍了拍裘彩撷的 手背,这会儿倒似个温和的长辈一般叮嘱道:“朕可能要先行离席了,阿彩多吃点儿。这回算朕招待不周,回头再补偿你一顿。” 裘彩撷也不 知道如何应答,毕竟这会儿她爹可是坐得隔着一整个高台。她只好憨厚地笑了笑,推说了几句陛下客气之流的话。 崔英回来后交代得倒是很妥帖,说是太后关心皇上的病情,不得不提前离席走一趟。皇帝又适时地开口让太子和三皇子代为主持这一次的筵席,只是这回倒是罕见地提到了三皇子李瑜。 为官多年的那些莫不是些人精,原想着太子的位置是十拿九稳的,没想到天家这回还带上了别个皇子,这局势还真有些玄乎了。 裘彩撷学着众人的模样跪拜恭送,末了十分俏皮地看着李瑜还拿眉毛一抖一抖地调侃他。 在众人面前他堪称皇子的典范,面容严肃有礼没有把裘彩撷放在眼里,这会儿见皇帝走远了,面对太子李瑾的时候便颇有些尴尬了。 他在外名声同裘彩撷一般是个京中纨绔,李瑾自然不将他放在眼里,只是打这儿被老皇帝一提他也注重到了这皇帝已然一十有二,正是性格成长的好年纪啊! 李瑜一副极为惊讶的模样,求助似的问李瑾:“这是如何?父皇不会是见我不顺眼故意刁难我吧?我这才多大呢,居然要我也一块儿主持这事儿!” 瞧他一副愣头青模样李瑾松了一口气,便有心思安慰起来,“怎可如此说父皇!也是为了锻炼你一二罢了,你这小二哪里明白父皇的良苦用心了?” 李瑜毫不在意地撇了撇嘴,他面容带些邪肆但凡在国子监里欺负起人来就是这幅模样。 “我就敬谢不敏了,皇兄,这个事情就交给你了。等会儿我从侧门走,先和你打个招呼。” 事实上李瑜应该同其他那些皇子一般对太子尊称,但他特立独行又不招人喜欢,李瑾便有意培养他成这副模样便从未加以制止过。往后他得了势随便做个不敬兄长的名义就可以往远处偏地打发了不也妙哉? 李瑾口里尚还责备了他几句,心下却是为这个不求上进的皇帝比了个大拇指,就像一瞌睡就有人递枕头一般,他最是怕现下有人同他抢功劳。也已听得老皇帝起了让位的念头,现下可不就是绝佳的表现机会? 裘彩撷独自吃了一会儿便觉得没劲儿想要到裘礼烨身边去,哪知道将将起身边上一侧的小几兀自倾斜,她若是一动势必上面的物什散落一地,瞧着也像是她不小心碰翻的。可是不动就要任由这些物什往身上招呼,合着左右都要吃着亏。 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自己面前的小几往那边一推,两处木几边角冲/撞在一起竟然神奇的互相抵住了对方的趋势。 裘彩撷抬头瞟了一眼,正想着是哪厮这么不长眼才发现这个人一身明黄的袍子还颇有些眼熟。 李瑾一开始见她要起身实际上是想给这厮一些好看,毕竟他没办法切实打发这厮为婉婉出气,好歹也叫裘彩撷当众出出丑,哪知这人是个破罐子破摔的性子几欲将情形扩大。 小事便罢了,弄得太难看则会连他一道丢人了,所以他生生止了力道。 “做什么瞧着本宫?以下犯上!” 李瑾几乎是与她视线一堆上就感到被冒犯,因为这裘彩撷眼中的打量根本不加掩饰。 本宫? 她越过这人以眼神询问李瑜,哪知他只给了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便转过头去,真真是个不讲义气的! “你是太子?” 她略带迷茫,眼前这个人可能是她进宫以来对她敌意最大的,她尚弄不明白究竟是哪里惹到这厮。 “裘相就是这么教你的?说话不分尊卑?”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骂父母。这是国子监里约定俗成的规矩,哪知这个所谓的太子一来就问候了自己阿爹,裘彩撷对他的感官简直落到了底端。 “方才在皇上面前,我也是这般说辞,可是皇上仁慈特赦我不必遵循这繁文缛节。莫非皇上说的不算,倒是太子说了算吗?” 李瑾是激了她的逆鳞,寻常时候她都是懂得看脸色识大体的,唯独别个讽刺她父母身上的时候她做不得那木头人。 “黄口小儿。”李瑾自然不会中了她的激将法说出落人口舌的话,更何况现如今人多口杂。 只是一想到裘彩撷是个这般蛮不讲理的,便也清楚秦婉婉平素里在相府是如何受这厮的欺负。如今再瞧这裘彩撷是如何看如何错,衣着华丽奢侈根本不懂人间疾苦,话语粗俗无礼连教养都堪忧,容貌尚算中上倒是还未长开,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女子多的是。 见裘彩撷一点都没有对自己的敬畏之色,李瑾不由怒火中烧,想到裘礼烨寻常时候也是这么一副姿态更是觉得这姓裘的果真没一个好人。 “你真以为仗着裘相的面子就可以万无一失吗?本宫乃龙子,你又是什么东西?” 听他再次提及裘礼烨,裘彩撷的不耐烦涨到极致,眼见得个熟悉的身影过去了,她赶忙抓住这跟救命稻草。 “李梵音,来得正好,我有事同你说。”不回应干脆离开,裘彩撷心想这种场合饶是太子也不好明目张胆同自己过不去,大不了以后就不进宫了。 那人被点了名倒不意外施施然往这头过来,朝太子同三皇子点了点头算是见过。毕竟从辈分上看他与这两人是叔侄辈,年纪虽轻皇室却是看中礼仪的。 “阿彩何事?” 虽奇怪于裘彩撷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喊住他,还以为装作互不相熟才是她的本意。但他方才走到附近却不是意外,许是心下也想照拂她一些。 “领我一回,我想出去透透气却不识得路。”从宫门巡查那会儿裘彩撷就发现李梵音是这皇宫的特例,之前也听说皇帝召他进宫多次许是颇看重他。她盘算着跟这厮在一块儿要安稳得多! 李瑜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个时候他也不想同太子对上,说来说去裘彩撷还有个老爹做靠山,他倒是一无所有。 只是在李梵音来的时候,挑了一方眉眼瞧了一下,之后又若无其事得转开脸同二哥的遗腹子谈了几句。 李梵音见面前几人脸色都不大好,尤其是李瑾这头阴沉了一张脸明显是压抑着怒火。看裘彩撷急于离开的样子他毫不怀疑就是这厮惹了太子,当真是好胆色,在国子监杠上皇子,入了宫就折腾太子。 不知道那裘相知道了面色该如何好看了? 他心下愉悦面上自然带笑,裘彩撷这般信任自己他便好人做到底帮了这一回。 “哦?这么巧,我也正打算过去,那便一起走吧。”李梵音给了裘彩撷一个下台阶,复又挑了挑眉毛问李瑾,“太子可是还有指示?” 裘彩撷才不管那许多,得了李梵音的答应赶紧拢了拢衣裳起身跟了过去,“走走走,他能有啥吩咐。” 她自以为小声的嘟囔,不想练武之人五感过人自然一字不差全部落入李瑾耳中。他怒火中烧,为的就是这半大的女子这般瞧自己不起。 都说家教使然,莫非那裘礼烨在府中也是这般瞧不起自己? 裘彩撷不知道因为自己肆意妄为的举动为她爹真正地树了一个敌,而这个敌人偏偏身份尊贵。 李梵音见李瑾肝火旺盛的模样越发高兴,心说还不待自己动手裘彩撷这厮倒是给自己铺好了路,太子和裘相交恶他可不是喜闻乐见? 待两人走远了,李瑾始终咽不下这口气,握紧了一侧的拳头猛地给自己灌了一口酒。想到接下来尚要将这场宴会负责到底,他不由觉得乏力得很。李梵音、裘彩撷、裘礼烨,这几个人他一个都不想放过! “太子皇兄,时辰不早了,弟弟还约了几位同窗一起蹴鞠,先走了。”李瑜见裘彩撷安全退身自然不想多留,之后还得履行对裘彩撷的承诺。 他举了一杯敬太子,道,“还需辛苦皇兄一二,弟弟先给皇兄赔罪了。”说着他仰头饮了一口酒。 实际上在李瑜这个小小年纪,皇帝也是不允许他喝酒。一来酒性烈容易伤到脑子,二来喝酒误事这习惯不能培养。李瑾瞧着这弟弟又是喝酒又是蹴鞠,全然不顾尽在眼前的监生考核,真真是他的好弟弟! 方才皇帝还提及了他的名字,李瑾便想瞧着到时候老皇帝看到监生考核通过的名单没有这个好弟弟该是什么表情! 李瑾心下爽快了再看李瑜自然也得了几分好颜色,他忙是举杯回敬,两人远远瞧着倒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李瑾心下爽快了再看李瑜自然也得了几分好颜色,他忙是举杯回敬,两人远远瞧着倒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送走了李瑜之后,皇家亲眷的席位上只留得老的老、小的小完全对李瑾构不成影响。李瑾即刻起身往高台的另一侧走去,笼络大臣成功逼位,是否顺利得看今日! 正文 第086章 待见神医 顺着鹅lua n石的小路走了一阵,两旁如同进宫时候看到的那般,虽说是花团锦簇修剪同样巧夺天工,但是对于一般人来说花、还是花、无穷无尽的花却是是容易叫人瞧得疲劳。 正如当下,一前一后 走着的两人都是无心赏花,一个是为了躲避太子刻意跑出来,另一个是为了帮助前一个无奈出来的。所以当看到李梵音快走几步同个小太监交代了几句之后,裘彩撷感到十分不好意思。 他一定是有 什么事情要走临时被自己拉了来,若是因为这个打扰了他就不美了。 裘彩撷几步赶到他身侧,笑着说:“我现下没事了,你若有要事处理先行离开也可以。” 她不承认这是善解人意,只是朋友之间也应该体谅一下。 李梵音宽慰地笑了笑,想是她误会了自己方才同那太监交代的行为,安抚道:“阿彩多虑了,方才我让人通知你爹爹一声,免得他寻你不到白白着急。” 裘彩撷面色发红,想到自己一下子就把阿爹抛在脑后也是十分赫赧,“还是你为人心细。说起来你方才到的还真是及时,不然我可不知道如何应付那个太子。” 他承认在看到裘彩撷和李瑾这般不对付的时候心下第一反应便是幸灾乐祸,然而看着眼前姑娘对自己毫无戒备的模样,不由想得多了些。 “太子其人气量小,你这次可是得罪他得罪得狠了。” 李梵音之前同太子有过一些交道,自然清楚太子为人虽没有凶狠不讲理却是个喜好面子的,如今裘彩撷视他若无物的行为当真比言语冒犯更叫他气愤。 偏偏这厮又是个气量小的,怕是没有第一时间反扑还是存了几分忌惮,但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往后的时光里这个脑筋简单的裘小姑娘可是有的麻烦了。 裘彩撷这会儿还没有将李梵音的话放在心上,不是说她蠢笨,自是多年来裘相将她护得十分周全。长到这个年岁遇到的人大多数都是宽容大度抱有善意,即便有那几个作恶的也都被裘相收拾得服服帖帖。 她打小崇拜父亲,如今倒是被宠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毕竟裘相在外为他们撑起了一片相当大的天。 “无事无事,横竖也就这一回,往后我可不随阿爹进宫了。”她罢了罢手,正好甩手触到了一朵不知名的小花儿也就辣手采了一朵下来。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李梵音,可是好久不见你赠我‘樽下幽月’了。” 也没有向他讨要的意思,只是这花儿名贵香气又霸道,她如今也仿佛很少在李梵音衣服上闻到。 “嗯。”李梵音弹了弹手指,面上倒有些愧色,“说好了每日都要赠你,只是这京中水土到底不如临山,那花的花期竟比寻常时候短了一半不止,如今没有几朵完好便也送不出手了。” 想到二人间的约定,裘彩撷长长的卸了一口气,她没能为他找来瞧病的方子,他也不曾依约每日给自己花儿,哪一方都妥妥地违背了附带的条约。裘彩撷心头郁郁,毕竟那话儿她见过几次都是最美的时候,初时她只当那是座金山来看,末了也仿佛习惯了这花海开在离园里头。 如今说这些花儿都败了,她倒是在深秋见到过败了一池的荷花,黑色的花茎断的断、倒的倒染得池子里也是一片浑浊,没有花骨朵儿的叶子也是随风飘萍好不凄惨。若说李梵音的住处如今也是这么一番模样,他每日回去心情必定是差得很了。 她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对了,你给的那些课业我可都读完了,只是现下我阿爹看得紧,往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放课去找你了。” “唔,这事儿交给我,你不必放在心上。”她所想的李梵音之前就已经想到了,裘相是什么人,女儿被拘了他可不是得从头至尾地彻查一遍? 只怕自己的事情也逃不过他的眼睛,就是不知道他知道了多少,想来也是得找个机会会一会那厮。 她正想追问的时候,却见道路尽头的树丛中一个人缓缓踱步而来,见到二人后不躲不避显然是冲着二人而来。 裘彩撷定睛一看确认了是李瑜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却发现几日不见这厮倒是长高不少,原先同她还是将将齐平的样子,如今他越走越近了裘彩撷竟然需要抬头仰视他。唔,还好他还不及李梵音的身长,否则这厮一定会狠狠嘲笑自己的。 同裘彩撷的想法一样,方才在花厅中一直坐着他也没机会好好打量裘彩撷,只知道个子是抽高了一些,不过还是矮自己半个头。李瑜见状十分满意,他手心痒痒,直想好好揉一揉裘彩撷那颗不安分的头。 “世子,我同阿彩有些事情要借一步说话。”他待李梵音倒是疏离有礼,当初在国子监头一回见面就觉得这厮不简单。他没有太子这般底气自然少不得仰人鼻息,察言观色也是必不可少的。 “请便。”他伸手请了个“请”,反身往来时路走去,过了一处小小的弯处就瞧不见人了。皇宫之中不比外头,往来尚有许多太监宫女李梵音自然放心得很。 他对于李瑜的到来丝毫不感到意外,毕竟他介入裘彩撷同李瑾之间的时候就注意到这厮虽说不看这头倒是密切注意着事态,怕是裘彩撷没有意外喊住他,这厮也会在恰当的时候将裘彩撷支开去。 是个聪慧的! 李梵音拂了拂肩头不小心沾染上的花瓣儿,难得的面上没有不悦神色。同他一般韬光养晦的人,他不会觉得鄙夷,只是欣赏这种坚韧并且乐于见其成。 裘彩撷见他过来眉头一皱,“方才不帮我,这会儿倒来了。我只知道好兄弟是要同甘共苦的,你遇着事儿了可不就把我这个大哥给抛下了?” 李瑜深感无力,裘彩撷虽说点子多但到底只是小打小闹来着,依着李瑜的性子这事儿即便被她误会几句也好过繁琐地解释。他干脆地认了错,“你当这事儿是我错,我这不赶集来补偿你了吗?那个神医薛岐这会儿正在为皇上诊治,一会儿他自养心殿出来我就拦了他,你现下同我一块儿去候着。” 这会儿就去? 裘彩撷往后张望着李梵音的身影,可他这一走便不知踪迹,还想着要他通知一下裘礼烨自己的去向。 “走吧,晚了就截不到人了。再往后就得去太医院寻他,那里人多眼杂的,你总不想弄得人尽皆知吧?” “那当然不行。”毕竟瞧着李梵音的模样,他并不想叫外人都知晓他的情况。裘彩撷定了定心神,“那你赶紧带我去吧,见那个劳什子神医要紧。” 被她伸手推了一把的李瑜顿时感到无奈,犹豫的是这厮要走的也是这厮,这风风火火的 性子直叫他无所适从。他不是个没脾气逆来顺受的,偏偏瞧见她这说风就是雨的着急模样只觉得有趣。她机智聪明却不见得有心计,这样的人好玩得很! 李瑜趁着转身过去的时候勾了勾嘴唇,两人一前一后快速地走着小路。期间也宫女太监路过也就是福了福身,走着走着两人便跑了起来,半晌裘彩撷才理解了李瑜说的晚了就截不到人的意思,毕竟来的时候光坐车辇就用了一炷香,如今他们是要跨越好几个宫殿,还是用跑的!还真是刻不容缓! 裘彩撷边跑边喘还不忘分神问道:“我说,呼呼,就不能找个代步的吗?跑着,会不会,太累的?” 李瑜是个男子自然没有裘彩撷这般吃力,可是长途的奔波胸口也十分不好受,“你若是想宫里的人都知道的话就去坐车辇好了。况且,车辇也不得入内宫。” 裘彩撷无法,只好吐了吐舌头,“你当我没问。” 两人跑到胸口生闷生闷的涨疼,裘彩撷几乎以为自己出气多进气少就要和人间告别了。李瑜那厮突然停了下来,她没留神装上李瑜的后辈将人撞出去好几步路。李瑜回过头来颇是幽怨地等着她,裘彩撷一副被抓包的模样只好看天看默默地摸了摸鼻子。 李瑜也是被她气到没脾气了,指了指殿门口崔英的位置。“那是皇帝的贴身大太监,平素里跟着皇帝不离半步,但是皇帝诊治时候那个神医不允许身边有人,看这样子这会儿应该还没有诊治完。我们再等一等,应该快了。” “好。”裘彩撷不疑有他,同他一道选了一处僻静凉爽的屋檐。 “对了李瑜,我听你同太子说话时候都是成天家叫父皇的,怎么私下里你却皇帝皇帝的叫呢?”裘彩撷一开始听到还以为李瑜是为了叫她听得明白,可是时间久了却觉得十分变扭。 好比她会叫裘礼烨为阿爹,可是叫他丞相或者裘相就显得太生疏了。 李瑜心里没有完美的答复,干脆将这个问题摒弃脑外。毕竟他又不是姑娘家遇事了就要同人家抱怨,况且和裘彩撷谈心?想想就觉得恐怖。 正文 第087章 一起炼丹 等了许久也没 等来该有的回应,裘彩撷还打算再接着问一问。 “嘘!别吵。” 李瑜没有回头看她, 倒是直接快步向养心殿的方向去了。 裘彩撷这会 儿才看到殿门口被崔英恭恭敬敬地请出来两个人,一个男子打头走在前头一身的白衣,裘彩撷怀疑自己的眼睛花了,这人浑身上下都是白色的竟连头发也是这儿颜色。而身后的那个黑衣男子就是裘彩撷那日在路上看到的被人奉为神医的那一位。 这会儿功夫李瑜果真截住了那二人攀谈起来,由于李瑜背对着她正好挡住了两人,裘彩撷也瞧不清楚他们的动态。只知道李瑜朝她的方向指了一下,那二人便顺着这么瞧过来,隔得远了裘彩撷也看不清二人的表情,只知道黑衣那个神医摇了摇头就要走。 裘彩撷一急,就见白衣的那个若有所思竟然被李瑜带着朝她的方向走来。裘彩撷心里暗骂这个猪一般的皇子,神医都走了,把神医的仆从带过来有什么用? 她倒也不想给这个神医的仆从留下太过不好的印象,毕竟那神医从传闻上来说就是个喜怒无常的,方才更是一眼都瞧不上她,若是得罪了他的身边人岂非更加不乐观?于是她调整好了心态几步朝着李瑜的方向迎过去。 走得近了才发现李瑜当真是个有皇子风范的,即便这会儿同他一道的只是个仆从他仍旧以礼相待,面上瞧着谦逊有礼得很。裘彩撷自知在礼仪这一块儿一直是国子监吊车尾的,便学着李瑜的模样笑着站定在二人面前。 那白衣仆从戴着一个与衣服同色的帷帽,怪不得裘彩撷方才远远瞧去的时候只觉得是个浑身白色的人影,正待心下默默吐槽神医的爱好及品味,只见那人突然“咦”了一声,摘了帷帽对着裘彩撷好生一番打量。 裘彩撷在那人摘下帷帽的瞬间眼神一抖,这厮斯文俊雅的皮相倒在其次,只不过太过眼神并且同她还有那不得不说的街头偶遇。顿时,裘彩撷盘亘在嘴边问候的话顿住了。 那人来回一顿逡巡,尤其在反复确认了裘彩撷的眼神后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不用他开口裘彩撷也明白那是相互之间都“看对眼儿”了。 “哼,那日之后我便一直打听你踪迹,没想到你这小贼竟还躲到宫里来了。”他手里原是执了一套针,方才也是将将从皇帝那儿替他扎针归来。薛岐盘算着找个不打眼儿的地方给这个小姑娘来一下,取了性命倒不必,只不过那日在街头毁了他的丹药并且拒不赔偿的事情还是该清算一二的。 裘彩撷为人深谙死猪不怕开水烫这个道理,被揭穿了之后她反倒没有那般紧张之色,忙罢了罢手,赔笑道:“误会误会,只是兄台的开价之前身边确实带的不够,回头取了再来就不见兄台踪迹了。” 回应她的是薛岐满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好似在说“是你傻还是我傻”。 裘彩撷应接不上来,猛朝一旁的李瑜眨眼睛。她第一次感到得罪的人多也不是一件好事,若是往后她爹裘相失了势恐怕得有大把被她欺负过的人上门寻仇。 李瑜接收了这一番求救,然而他尚且没弄明白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只瞧出了之前是有些过节模样。他轻咳一声算是吸引回了薛岐的目光,“这位是裘相府上的姑娘,也是她想要同神医单独询问一些事情。不过,若是神医不方便的话也无妨……” 薛岐听他这么说的时候眉头一皱开始暗暗打量裘彩撷的脸色,见她容颜出众的面容还难得地保有好气色,心道若不是为己便是为了家人,可是若是男子之事则轮不到一个女儿家来出头,那么必定是家中女眷的情况。 他平素里鲜少为女子出诊,一则避嫌;二则麻烦。于是听到这里他算得上无礼地打断了李瑜的话,“三皇子,出诊的规矩您不会不知道吧?” 裘彩撷微微向后推了推李瑜,这会儿变作她同薛岐面对面的样子。 “兄台,往日的过节可否请你暂时放在一边。我现下是有些急事需要同神医谈一谈,你说的规矩是不是指神医每日只看诊一回的事情?我可以趁着天家无碍的这几日日夜守在神医门口,那么神医每日头一个的名额留给我可以吗?” 她不愿意听李瑜同这位随从你来我往尽说些场面话打着哑谜,不如她一开始就将来意表明,有任何条件都可以尝试着配合。 本来只不过是薛岐对病人的挑剔,但见裘彩撷话里话外“神医神医”这般称呼,完全是对第三人的角度仿佛不是面对面的对话方式。对了,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就是那位神医! 薛岐感到有趣得紧,那日在街上撞上他只是见她衣着华丽想讹她一笔,但见她耍了个心眼逃走了也知道这厮是个聪慧机智的。 想到怀鸫之前捎回来的那些话,薛岐顿时起了心思。看到李瑜似有提醒裘彩撷的意思他抢先一步开口,“裘姑娘,你的意思我会‘尽心尽力’转达给神医的,至于你说的咱们之间的过节……” 他长长的停顿听得裘彩撷心跳都快了好几拍,尤其是面前这随从说这话的时候那么不善的表情,导致求财街未卜先知地知道接下来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我可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你打烂了我精心炼制的丹药在前,我现下也不要你的银子,”薛岐眼睛亮得像个偷了油的老鼠,同他一副正人君子一般的容貌完全对不上,“你要是能将那丹药完好的还给我那便罢了。” 裘彩撷闻言“啊”了一声呆住了,她强烈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猛地掏了掏两个耳朵孔,她又问了一次,“你方才是真的说要我赔你一瓶之前打算的丹药?” “嗯哼。”他回答的轻快甚至尾音还有丝丝上扬的情绪。 “李瑜,他疯了。”裘彩撷单手指着薛岐边回头朝李瑜说话。 李瑜眉头一紧赶紧将裘彩撷那只不听话的手指拦下来,低声严肃道:“裘彩撷,你是猪脑子吗?要是还想神医随你走一趟最好对面前这厮礼遇规矩着。” “嗯。”她觉得有理,连忙补了一句,仿佛之前那些话不是出则她的口一般,“兄台,我不会炼丹,而且我分不清草药的,我怕那个倒霉蛋吃了我炼的丹不死也废了。” 薛岐面上有了笑意,鬼知道方才他心中想的是干脆就叫这个笨丫头炼点毒死人的药出来给人吃好了,反正现下那些病痛都没有什么挑战性,中了不知名的毒将它解开反而更有趣罢!更何况医理和毒理他本来就更倾向于后者,接收病患和家属的感谢什么的,想想就叫人浑身汗毛直立啊。 眼见得薛岐看她竟有几分兴致来,裘彩撷十分怀疑她方才不是拒绝了别人而是答应了什么了不得的要求。“兄台,不若你说说炼制那些丹药需要什么药材,我好尽全力给你找起来,也算是我的赔罪你看怎么样?” “不。”薛岐的眼睛比之前更亮了,而且脸上俨然是兴致勃勃的样子。他一口拒绝了裘彩撷的提议,“我那里有丹炉也有药材,你随我去炼。哪一日炼好了我……神医便可以同你出诊。” 他险些就自己穿帮了,当然他不想说出实情来免得这笨丫头成日将心思落在自己身上,那神医……不如就叫怀鸫来客串一下罢! 不得不说神医就是神医,瞬间就真相了! “不不不,你这也太儿戏了吧?你是很缺人手吗?”裘彩撷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炼丹这玩意儿可不是团泥巴这么简单。人命真的可以这么儿戏吗? “嗯。”薛岐脾气好得出其,这会儿他只想着怎么哄骗裘彩撷跟她回去炼丹药,便又重复了一次。“缺。” 薛岐向着裘彩撷的方向又跨了一步,裘彩撷下意识要后退,奈何方才李瑜叫她拉到了身后,这会儿更像是她叫两个人夹在了中间。 她有些想像在裘府时候一般撒泼耍赖,这会儿正在酝酿情绪呢,李瑜倒像是听到了她内心的呼声,接过了薛岐的话头。 “裘彩撷是个半吊子,兴许十年八载都没办法炼出丹药呢,这样岂不是耽误诊治吗?” 裘彩撷闻言猛点头,“可不是,我炼成了那人死了怎么办?你这样太不公平了。” “也是,”薛岐不是个不讲理的,相反,在他有兴致的时候最是耐心不过,“那么你来帮着配药吧,这个不难一学就会的。我来炼,炼成就可以。” 有了这个保证裘彩撷大舒了一口气,想着配药估摸着同药房掌柜看着药方抓药的活计差不多,无非就是费点儿脑子多记些物什。便答应道:“这个没问题,你有什么需要的先告诉我去准备起来。” 薛岐闻言就要拉了裘彩撷走,他这一拉才发现裘彩撷另一只胳膊叫李瑜抓住了,这会儿拉两个人他即便力气够大也没有心思在皇宫里头和皇子拉着手跑步。他蹙起眉头瞧着李瑜,眼里尽是询问意思。 正文 第088章 明日再会 被这么一拉扯 间,裘彩撷从呆愣的样子反应过来,同李瑜站在一块儿拒绝了同薛岐一道走的意思。 薛岐现下越发不悦了 ,一会儿工夫从碍事的三皇子到将将答应了的笨丫头也反悔了。想到这笨丫头之前有耍赖的前科,他面上的笑意凝结了。 这厮隐隐有 发怒的前兆,裘彩撷挣脱了二人的束缚赶紧撇清,“兄台,不是我不去,今日我是随父进宫赴宴久留不得,改日得幸入宫再去吧。” 这话虽有些敷衍意思,不过现下这种情况面对这种要求裘彩撷也是颇无可奈何。若说同李梵音之间尚能私下会面,到了他这里裘彩撷可没有偷偷进宫的自信。 薛岐按捺下心下的不悦,指了指裘彩撷,“你说你家住在裘府?” 裘彩撷点了点头,这话李瑜刚开始便介绍过了。裘彩撷也发现了,眼前这厮除了自己在意的事情别的东西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末了大不了再问一次,还当真是自信得十分稀罕。 薛岐打了个响指,“你走吧,明日我去找你。” “什、什么?”裘彩撷忙又罢了罢手,“明日我要去国子监,距离监生考核尚有半月,现下确实离开不得。” “这么麻烦!”薛岐隐隐有些动摇的意思,毕竟找个行外人炼丹虽说有趣却也不是非裘彩撷不可,日后去山神庙那头捡一两个乞丐回来,炼药试药的就都有了。“那边罢了,反正等着神医瞧病的又不是我。” 他如坊间的传闻一般是个随心所欲的,性子也从不委曲求全。不知道的人同他相处起来只道他脾气温和性子软,从来不勉强他人也没有见他苛责过身边人,事实上他是万事不放在心上,偏偏那些人都有求于他自然是事事顺从。 这会儿他打了退堂鼓的举动倒是叫裘彩撷措手不及,“可别如此气馁兄台,你再劝一劝我兴许就成了。” “可不,强扭的瓜不甜。”他眼神又有了些兴味,只不过这回却不是因为丹药的事,而是裘彩撷假小子一般的性格实在讨喜,比他家那个木头桩子一般的怀鸫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也不是,他家怀鸫对着李梵音那厮倒是热情得很,薛岐想了下又转了心思。李梵音抢走了他家怀鸫,那他撬走李梵音的小姑娘也不是不可。 裘彩撷伸手一拦整个人横着挡在薛岐面前,动作虽然霸道但是语言上不敢有霸凌的意味,“你再强扭看看,也许这瓜也甜呢?” “嗯。”薛岐打蛇随棍上,这便真的随了裘彩撷的意,“我只得明日有空闲功夫。” “好!那就明日!”裘彩撷立刻从善如流地应了下来,好似之前巧言拒绝的人根本不是本人。 李瑜见她这模样直想扶额,浑浑噩噩的性子,连神医就是跟前这人都分不清还跟人家“兄台”前“兄台”后的,往后还要跟着一起炼丹,这丹药又不知道该祸害多少人。李瑜一度有些惶惑怎么就跟这厮称兄道弟起来,一定是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的后遗症。 直到薛岐得了自己想要的同李瑜和裘彩撷告辞离去之后,这两人才得了一些时间大眼瞪小眼。裘彩撷本来就做好了打算同那难缠的神医斗上一二,谁知道他的随从脾气虽然古怪好在还是个讲理的,她对于这个结局十分满意,豪气地拍了拍李瑜的肩膀。 “兄弟,这次可多亏了你!改日我请你去临渊阁好好吃一顿!” 李瑜谨谢不敏,“尽说这些空话,别说你不知道我在监生考核之前都没有办法出宫去。考核不通过便罢了,考核要是过了恐怕过不了多久便要外放出京了。” 裘彩撷大吃一惊,因为二皇子从来没有传出过外放的消息裘彩撷便以为李瑜也不需要经历这一关,如今细细想来,哪里是二皇子不用外放根本是人家早殇上来不及外放,如今留下个孤儿寡母天家仁厚就放在身边就近照料了。 “可是你年岁这般小,且尚未娶亲,天家真的会让你外放吗?” 李瑜学着裘彩撷的样子不雅地耸了耸肩膀,眼下四下无人他倒是不端着架子,“单说皇帝倒是无妨,无非太子不是个能容人的。我人微言情,若是过了监生考核被认定为有能之人怕是自保都乏力。” 听他这么说裘彩撷只觉得耳熟,忽而想起李梵音方才也是这般评价太子的,直说她得罪了个心胸小的。她猛地眨了眨眼,也不知道为何心下酸涩起来。 “不说这些,”李瑜见她沉着脸不同以往那般万事不挂于心的模样,一方面觉得这厮总算是有了些人性,另一方面又觉得何须叫她多这些烦忧事,裘相的女儿核该是无忧无虑的模样。“你的考核准备如何了?前些日子听闻你在锦府耽搁许久,怕是这半月内加紧操练也是无济于事了,可别忘记了还有你最不喜欢的武太傅教授的《诗经》啊。” 裘彩撷被他小瞧了一番心下自然不服气,不过她倒是没想那么快亮底牌。按照李梵音的说法,别人将你看得越低,到时候便越是吃惊。 “你且等着瞧就是了,到时候可别连我这个加紧操练了半个月的人都比不过。”她抿了抿薄唇一脸志气的样子。 李瑜见她面上没有了方才那般纠结模样这才放下心来,果然惹怒她要比叫她难过更让人舒心。 “裘彩撷。” 他唤了她一声,比之以往调侃的模样要严肃认真许多。 “嗯?” 听出了这厮的异样,裘彩撷应声的同时还抬头仰视了他一眼,这人的面容隐在正午的烈阳下突兀得叫她觉得同李梵音的面部轮廓有些相似。尤其是当烈日叫她无法细致瞧清李瑜的五官的时候,挺直的鼻梁和有些微微上翘的鼻尖倒真的是一模一样。 “裘彩撷,我也并非无条件的帮你。无论是拜锦程为师的事情,或者是今天的事情。” 他看到裘彩撷面上的疑惑,阳光叫她的肤色更白皙细嫩了,同时也叫她的一双眼睛惶惑得好像能勾走人的心智。当然,当裘彩撷本人一说话,这些幻境赋予她的美好会被一概破坏殆尽。 只见裘彩撷眉毛一竖,颇有些恼怒地答道:“你待如何?做老大的吩咐小弟做些事情莫非还要讲报酬不成?” 李瑜还正待好整以暇等待裘彩撷的答复好继续温情的叙述,结果得到她没有来这么一句责难,立时怔愣在场。当时心下打好的腹稿也完全不能用了,因为这厮就是有这能力把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氛围打破。 李瑜之前只是想要扶额,这会儿却是真真实实地捂住额头叹气。 “你说呀,你堂堂一个皇子怎么能这么气量小,向我一个平民的女儿要报酬!”裘彩撷见状越发咄咄逼人,大有逼得他认错的态势。 李瑜已然无奈至极,连忙退一步道,“好吧,都是我的错。你且当我错了行了吧!” 他是当真有些烦了,这厮成立日像个半大的娃娃一般。也不对,事实上她就是一个半大的娃娃,只是他一想到往后随时有可能被驱逐出京城便十分担忧,确实是他心急了。 两人闷着头各自朝前走,互不理睬的模样就像闹了矛盾的小娃娃。裘彩撷见他后来语气实在不好估摸着问题应该在自己身上,便寻思着找个机会道个歉,毕竟叫她直接开口她可是说不出来的。 正要上前搭话的时候,崔英公公从玉水桥那头引了个人过来,这人熟悉得很导致裘彩撷一见那人立刻忘记了尚在生气的李瑜快步朝那头过去了。 “阿爹,你做什么去?阿娘还说要咱们结束了宴会赶紧回家去呢。”她在自家老爹面前便顾不得礼仪那一套,索性在场的人有各自的心思,这其中心思都不是专门用来对付这个小姑娘的。 “皇上召见。”裘礼烨这时也注意到自家女儿的同窗三皇子并在落后几步处,便朝他点了点头,“三皇子,还劳烦送臣的女儿出宫一趟,臣感激不尽。” 方才见是李梵音的人来通知他阿彩的去向,他心下是有些担忧的,好在最后是同这个三皇子在一道到底叫裘礼烨放了心。 几人并没有在此地多停留便分道扬镳,裘礼烨对李瑜说的护送出宫倒不是真的要这厮陪同一道出去,只是代为引路至宫门口。皇子的陪同要比其他人在场更为安全可靠得多,更何况这厮作为裘彩撷的同窗要更为熟稔一些。 李瑜虽然对裘彩撷有些心思,但是未免估计裘相的势力因而此时此刻尚不敢表露出来,只应了一声便领着裘彩撷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待快要出宫门口的时候,一群队列整齐的大鸟从他们头顶飞过,间或又几只飞乱了踪迹的好似有些眼熟,身形又比整齐的大鸟要更小巧一些。裘彩撷仰头瞧了一眼并未放在心上,这就同李瑜道别离去了。 正文 第089章 马车事件 马车出宫回府 的路上尚出了些小事故,平白从小巷子里窜出来一个男子,似乎是漫无目的地乱跑且速度又快。车夫为了不撞上去只好打侧了马头往边上一拐,另一侧恰好是个卖西瓜的摊位于是马的一双前蹄就踩烂了那老板不少西瓜。 摊位老板追过来一瞧 自然是不依不饶,那车夫身边银子倒也够赔偿了,只是尚要同那老板一番讨价还价,马车便暂时规规整整地靠在路边。车夫自然是请示了裘彩撷的,她也无法,横竖是要等车夫处理好的。 她斜靠在马 车上安置的软垫上,到底是起得早有些累了这会儿一安顿下来就困乏得很。这会儿街道上突然快速地驶了一辆马车来,路过裘彩撷这边的时候疾风带起了两车相会一侧的门帘,紧接着一个包袱快速扔了进来。 还没等她掀开帘子去瞧,那车夫便谈好了赔偿坐上车辕来,低声禀告道:“小姐,已经处理好了,咱们这就回府。” 裘彩撷只好应了一声将视线停留在那个包袱上,她没有多犹豫便将那物取了过来。包袱一看就是个有心人规整的,至少从外观看起来平平整整挑不出错来。不知道里头装得何物,凭着手感却是个板质的。 她打开一瞧顿时面上带起了笑意,不为别的,这亲自收录的文章一瞧这一丝不苟的笔记便知道出自谁之手。她想到之前在宫中同那厮说起往后恐怕没法子再随意见面的时候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原来打的是明的不行来暗的这一套啊。 裘彩撷复又将包袱恢复成原来模样,心里暗暗下定决心非要将那个神医拿下也好对李梵音这厮投桃报李当是一点儿心意。 翌日,裘彩撷起了个大早。趁着裘礼烨和秦氏都没有起身的时候跑到厨房做了两人都爱吃的小点,待将二人都讨好了一番这才说出今日不准备去国子监的念头。 裘礼烨一开始也是不允,想着这厮是在外头野惯了养成了逃学的毛病,倒是秦氏尚心疼闺女在外头受了好些时日的苦,自然多休息一两日也是无妨的。裘礼烨拗不过自家夫人,只好也应允了。 裘彩撷今日起身后特意换了一身简洁方便的短衫,怕的是到时候神医的随从找过来要她做些跑腿、捣药的活儿,穿着平时的褂群只怕会手忙脚乱。 得了两人的准话她便回房又读了一会儿书,之后便听到管家来禀报说是外头有一位国子监的公子来找裘彩撷,乍一听裘彩撷尚没明白过来倒是跟着管家一起出门去了,直到见到了昨日宫中那个神医的仆从坐在马车车辕上她才确认下来。 尚以为神医也一同在马车上,裘彩撷即刻向管家说明了情况。那仆从本来是半靠在车辕上的,听得她好似交代完了的模样一跃而上,对她说,“自己上马车。” 自然,即便裘彩撷自个儿上不去他也不准备去帮忙什么的,毕竟在世人面前假装斯文那是李梵音才会做的事情! 裘彩撷见他十分恭敬模样还真当以为那位黑衣神医也在马车上,她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那我便上马车了。” 当做是礼貌性的提示里头的人,谁知道车帘一掀开她当即傻眼,里头空无一人只留了两个叫人躺着舒适一些的软枕,且马车内里朴素甚至有些杂乱同裘府的马车不能比,更不用说宁王府那种豪华到奢侈的马车。 “兄台,咱们这是要去哪儿?”一见神医没在,裘彩撷同那厮说话也开始随意起来了,尤其在那厮驾着马车大扬马鞭的时候,裘彩撷觉得她可能要在里头坐上好一会儿了。 “你等着就是,还怕我把你卖了不成?”薛岐本来也不打算搭理她,不过想到这个姑娘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还不如一句话直接给人堵回去。 裘彩撷瘫在马车里撇了撇嘴,幸好她还随身携带了些吃食玩意儿,听说炼丹药是个耗时间花力气的活计,未免等待无聊得发慌她昨夜给自己备至了不少东西。这会儿她便在随身的书袋里头翻找着,没一会儿一个亮晶晶的尖锐小物件吸引了他的注意,她取出来一瞧竟然是李梵音当时送给她的孔明锁。 直到是很长一段时间寻它不着,还想着会否裘子楠那厮趁着她被拘在锦府上偷偷拿过去了,没想到是和这些吃喝玩乐的小物件放到了一起。她轻轻一笑便又取出在手心里把玩起来,说起来当时是有心研究过的,只是后来事儿多便放在那里了。 马车摇晃了许久也未见停下,期间裘彩撷听到守城门的卫兵询问了那厮身份和出城的去向,一一应答之后才给了一个出城令将人放出去了。裘彩撷闻声倒有些着急了,靠近出口的那一端道:“晚食我可是答应了要回府吃的,你最好不要去得太远。” 薛岐皱起了眉头,他知道带个小姑娘上路确实是个累赘,只好耐着性子答道,“你放心。” 出了城之后又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这期间道路就没有京中那般平顺了,磕磕绊绊地颠簸起来直叫人脸颊上的皮肉发麻。好在尚有两个软垫给依靠一下,否则裘彩撷只好不顾形象地扒着窗口了。 “还没到吗?你这是要颠死我啊!”她心里有气嘴上自然不饶人,只觉得这厮定是怀恨她打烂了丹药这件事故意给她使绊子呢。 薛岐闻言轻哼一声,听她这么气急的音色顿时觉得心情舒畅,“我是神医的身边人,要你死还要用颠这种方法你也太小瞧我了吧?” 他本来长着一张极为严谨君子的面容,白皙的肤色配上他不出色但是也挑不出毛病的五官,瞧起来又和缓又叫人值得信赖。但偏偏他酷爱用这样一张脸说着使坏的话,他平素里只让人敬仰和厚待倒是从来没有尝试过叫人害怕的滋味。 薛岐心想:他可能有些了解怀鸫总是要尝试惹怒李梵音那厮的乐趣了! 裘彩撷一听暴脾气上来了,“你以为你不能吗?你是不敢!” 薛岐笑了,音色里是毫不掩饰地轻蔑,好似在说“你还真看得起自己”。 好在最后马车也没有真的将裘彩撷颠散架,就在裘彩撷把自己气得肚子直叫唤在书袋里来回翻找吃食的时候,马车骤然停下了。这厮的车技是当真不咋地,将她一番颠簸之后又来了个向前翻腾一周半,脑袋先着地的戏码。 薛岐快速跳下马车回身掀开车帘的时候顿时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将出来,什么样的姑娘他都见过,走南闯北再怎么辛辣的女子他都没有放在眼里,唯独没有见过如此不将自己放在心上的姑娘。 这厮居然在留着鼻血的情况下坚持吃炊饼,是这炊饼太美味还是血的味道更独特?薛岐瞧得灵光一闪,他觉得现下也不是不能尝试以人血入药!况且人血的滋味听说是因人而异可谓是世上最千奇百怪的味道……啧啧啧! 薛岐心下对裘彩撷的好感又高了一层,总觉得这厮老是可以激发出自己的灵感来,说实话从上一回入京以来已经有五年时间他没有尝试过去研发新的丹药了。 裘彩撷不是没感觉到鼻子一酸之后有一种鼻涕流出来的感觉,可能是放在脑袋磕了一下或者颠的,但是她确实有些饿并且炊饼味道也是不错……不过,这厮这般姑娘上下打量着自己,最后还乱没形象的笑了是什么意思? 她柳眉一竖顿时又要发难,却见一方素白的帕子递到她跟前来。她两眼成斗鸡的模样瞧着帕子又瞧了瞧他,嘴巴始终没有发开那炊饼,并且鼻血越流越长隐隐有沾到炊饼上的意味。 “如果你不想长长自己鼻血的味道的话,建议还是擦了的好。” 裘彩撷心跳加速,她预感到自己一定是在人家面前丢了大丑,否则依着这厮的人品怎么会突然心有好意?况且她当真感觉到了人中之间有一道蜿蜒的小溪不停地蠕动、蠕动……害得她现下还觉得痒痒地十分想打喷嚏。 然而越是这种心虚的时候便越是要表现得冷静,她罢了罢手从怀中自行取出了一方帕子,“客气了,我自己有。” 说着瞧也不瞧人家便自个儿囫囵擦了一把,不但是没有擦干净反而祸害得边上干净的两颊都被糊得一塌糊涂,好似正当中叫人揍了一拳鼻血喷溅的样子,瞧着真真惨不忍睹。 薛岐有心再提点她一二,毕竟自己带回来的姑娘整得跟被自己揍了一般总归不好,“额,这个……” 裘彩撷本就心虚得很,见这厮开口立刻猜到他定是要抓住这个把柄嘲笑她一番,赶忙把话头截住,狠狠瞪着他道:“干嘛!你还想说什么!” “额……好吧,无事。” 薛岐莫名被吼了一番,干脆想着随她去算了,反正最后丢丑的也不是自己,心下解了气转身便走了。 正文 第090章 农妇风波 见那厮当真不 说话就走了裘彩撷只当他是被自己唬住了,总算是放下了那一点尴尬和纠结随着他的身影一道往门内走。 早在掀开马车门帘的 时候裘彩撷便瞧见马车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农家小院,京城外围是大片的田地由一条护城河隔离开来,所以有佃农和房屋一点也不奇怪。裘彩撷只是好奇这神医分明是偶然来到此处居然在城外尚有一处落脚点,可谓是心细周全的人。 除了院门外 都是用篱笆围起来的空地,一个茅草的小屋门半开,另有一件屋子关得严严实实,但是逼仄的空间告诉她里头显然不是什么舒坦的地方。 裘彩撷反身将院子门阖上便趁机找机会往屋子里头张望,半开的这个一眼就能望到底显然是没有人的,倒是阖上的这一间看着像是能藏一个人的模样,神医莫不是在里头? 看着裘彩撷眼神闪烁的模样,薛岐干脆道明了真相。 “你死心吧,今日神医尚在公众,只余得你我二人。”他头也不回进了正前方半掩的那个屋子,留得裘彩撷一个人在院中唉声叹气。 她的心情犹如沸腾的开水一下子偃旗息鼓,整个人也蔫巴巴的。 薛岐从屋子里整理了一捆药出来,都是连根拔起的有些还带着未干透的土。见裘彩撷还是他离开时候的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朝她勾了勾手指。 裘彩撷不明所以反倒是顺着他的意思走到人跟前,就听得他说,“你若是打着通过我接近神医的念头我劝你就此打消的好,毕竟你欠我的一码归一码,先将你答应我的事情做好了才行。” 心思被人家拆穿裘彩撷面上难看,但她虽说跋扈却不是个不讲理的,遂点了点头。 薛岐见这人听明白了便将手里这捆草药交给她,指了指院子处用茅草和竹竿搭起来的小凉棚处,“你去那里用石杵将草药都磨成粉,对了,不同的草药要分开处理,混在一起了可是会药性相串的。” 裘彩撷闻言瞧着手里莫名被塞过来的东西,大的犹如芭蕉叶般,粗的有像个甘蔗似的,还有短的像个荠菜根的,她很是为难,“怎么磨?我看这个芭蕉叶就没有办法用石杵装进去呢,而且这跟上还带着土呢,土一起磨进去也没事吗?” 薛岐被她问得一个怔愣,饶是怀鸫那个心大的来捣药的时候也不见得会问土能不能一起磨进去的问题。难不成他和李梵音都看走了眼,千挑万选找了个傻的? 他额头皱成了一个井字,像瞧傻子一般瞧着她,“你觉得呢?” “也、也许可以吧,毕竟医理讲究和气和,土乃天地孕育加进去说不准也没坏处。”裘彩撷梗着脖子道,要是叫她认怂她是不干的,但是这么说之后她心下默默补了一句:这么脏的东西没坏处她也是不会吃的。 “哈?”这个言论薛岐闻所未闻,作为一个医理精通的“神医”他第一反应是这厮绝对是在胡说八道,可是若是一个外行听了她的话到觉得仿佛有些道理,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神棍忽悠着无知妇孺将符水、灰水饮下去了。 土长在地里,因为地域的不同或多或少都含有一些有害的物质,虽然够不上毒却是能叫人身子不适,轻则腹泻呕吐重则虚脱脱力。如果放任着这厮不管叫她胡乱制药兴许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他心里默默点了点头。 忽而贯通之后薛岐面上是说不出的惊喜之色,裘彩撷只觉得这个兄台的精神状况瞧着不怎么稳定,一会儿怒一会儿笑,跟着神医的人果然各个都不是凡人! “说得好!就按你说的做,去去去!”薛岐像轰小鸡仔似的将裘彩撷往凉棚的方向推,手上的力道不大倒是足以叫裘彩撷踉踉跄跄往前冲了好几步,“快去吧,早日磨完了药粉咱们就可以早日炼丹药啦。” 裘彩撷回头瞧了他一眼,认命般的往哪处走去,一个小小的矮凳前面隔着唯一一个石杵,边上有大大小小好几个油纸包,显然她摸完了粉之后便是要分类包好阴干,免得风一吹便整得到处都是。 她将药草一扔,撩起前摆就开始努力捣药。这些药草原先已经晒过也在屋里阴干了,所以当用石杵大力捣下去的时候很快就四散开来发出“卡兹卡兹”的脆香。裘彩撷知道只是碎成渣还是不够的,她见过被她不小心碰掉的那瓶丹药通体光润的色泽显然是极细的粉质团起来的。 鉴于成品之后切切实实是要做成药的,裘彩撷也不敢马虎,撩了一把额上的碎发便矜矜业业地捣起来。 薛岐不放心她,每回从屋里出来到井中打水便要看她一眼,这一回又路过此处他突然脚步一顿,问道:“小姑娘,你捣药之前可净手了?” 净手?裘彩撷显然是直接忽略了这一步,“需要吗?” 薛岐的面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他虽然不是李梵音那种极尽变态的洁癖却也是个容不得这种脏东西进口的啊,然而他又往好的方面一想勉强说服自己这是在做一个任性而大胆的试验,“好吧,你继续。” 他妥协了,也没有办法不妥协,毕竟他虽说拿捏着这个小姑娘的短处却不是真正那般卑鄙的人。 这会儿低矮的篱笆边上走过一个扛着锄头刚刚从田里归来的农妇,一步一履走得稳当,本来也无碍只是这厮也是个好奇心大的,走过凉棚边上的时候突然往里边瞧了一眼。霎时将这农妇唬了一大跳,一个糊了满脸血的小姑娘像是受了委屈一般面容忧愁地捯饬着什么,边上一个男子皱着眉头嘴巴一开一合好似在数落着她。 “哎哟!真真是做了捏了,一个大男人欺负个半大的娃!”这农妇是个热心肠的,立刻扔下了手里头刚刚挖下来的红薯绕过篱笆就推了门进来。 在平常家里头可没有那些个讲究,家长里短串串门啥的哪里要敲门,都是直接推门便进去的。这会儿她肩上还扛着个锄头,进门便冲着薛岐大喊着住手,俨然一副要救裘彩撷于水火的模样。 在场的两人皆没有回过神来,尤其是裘彩撷手里的石杵“哐当”一声掉了地,转头看向薛岐,“这位大娘是你的……” 毕竟这地方是对方带她来的,裘彩撷下意识地认为这应该是这厮的亲友之类的。 “唔?”薛岐也是瞪大了眼睛,末了尴尬地笑了笑,问道:“大娘有何贵干?” “贵干是什么俺不懂,但是这么漂亮的女娃子你怎么就舍得虐待人家,瞧瞧这面上的血哟,你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揍得这娃子。”农夫自个儿也是个做母亲的,自己闺女长得面黄肌瘦哪里有这个女娃子唇红齿白模样,除去那一脸血不说确实是个整齐漂亮的。 薛岐赶忙罢了罢手,“大娘误会了,这是她自己摔的,我可下不了这个手。” 他怕这农妇不信耽误了炼丹的事儿,赶紧三两步跨到裘彩撷跟前从肩膀那处推了推她,“你说呀,事实是如何?” “额?嗯!没错大娘,是我自己摔的。”她被推了个踉跄,稳住了身形之后赶忙点了点头,她如今满脑子尚且都是这大娘说的“面上的血”,可是下车之前她不是都擦掉了吗? 裘彩撷的这一迟疑到了农妇的眼里就是被那男子给威逼胁迫的,更何况方才那男子还可以推了这女娃子一把。农妇圆滚滚的身子和圆盘似的脸本是十分和蔼,这会儿却警戒着男子,握了握手里的锄头对着男子道:“你不是咱们村儿的,不行,你们都别走,我得去找里正来评评理。” 说着农妇便扛着锄头跑走了,临走前还对着裘彩撷做了一个放心的安慰表情。 裘彩撷同薛岐面面相觑,忽而裘彩撷暴起就着薛岐方才用木桶从井里头打起来的一那桶水当做铜镜照了照,这一照可谓是傻眼。里头那个被血糊住了脸的大傻子是谁?还有方才吃的炊饼的黑芝麻站在上头同结起来的血块粘连在一块儿端的叫一个“画面太美不敢看”。 她朝薛岐就是一声咆哮,“阴险小人,方才下马车之前为何我提醒我,叫我在人前丢了这么一个大丑!” 薛岐耸了耸肩膀,“我要说,你叫我住口的。” “我叫你住口你就不说了吗?那我叫你去找神医你去不去啊?”裘彩撷开启了狮吼模式,这一番话几乎将薛岐的耳膜震穿。 薛岐一脸的郁卒,那个大娘跑得也太快了,快点来看看这个泼妇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裘彩撷猛地将脸浸到薛岐打得那桶水里头,两手并用飞快地在面上揉/搓。血遇到水之后又恢复的浓稠黏滑的样子,来回冲洗了几次便化作丝丝缕缕同那桶水混在了一起。 “啊喂,这个水不能随便用的。”薛岐阻止的声音已经晚了,因为那厮根本就不是个讲理的。 正文 第091章 怀鸫到来 “什么?”裘 彩撷听到的时候立刻抬起了头,莹白的肤色因为遗传自裘相白白净净的容貌,如今经过水的洗涤更是多了一层透亮之色。 她无辜和懵懂的眸子 带着她这个年纪特有的稚嫩之色,薛岐瞧在眼里只觉得这容色未免太盛了一些,不经意间就像山谷里头开出的芍药花一般叫人一眼难忘。 他哑然失语 ,原本应该告诉她这里头混了些去腐的药粉本是给那个人用的,寻常人碰到了或许会脱一层肤。裘彩撷是个健康的姑娘,年纪又小若是脱掉这层肤恐怕就伤到了稚嫩的真皮层了。 本来拿这个小小的惩罚一下裘彩撷也并无不可,毕竟从昨日到今日这厮尽是给自己气受,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只是这般的容色若是有所折损,哪怕只是比同龄人肤色更为粗糙一些薛岐都觉得不忍。 自然,他也是个好颜色的。同那天家不同的是天家遇上姿色好的男女莫不是想方设法弄到身边来,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是摆着瞧瞧都是好的,所以年岁不大内里却都被掏空了只能要药材吊着命;薛岐也好颜色,只是在寻常时候对颜色好的人及其宽容,否则凭借李梵音那种死人脾气长得要是同那农妇一般绝对是扔到他脚边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于是当他对裘彩撷打上了好姿容的标签之后,之前裘彩撷的那些所作所为对他来说也并不是那么难以容忍了。 他食指动了动,用中间的两只拈了个玉颈瓶出来递到裘彩撷眼前,“每日一次,一次一粒,连续三日。” “干嘛?”裘彩撷自然想到了方才他让自己不可用这个水的事情,于是十分惊恐地看着那通水仿佛再看毒药一般。 薛岐也懒得解释那许多由着她误解去,甚至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怕也是唯恐她不听自己的嘱咐最后让自己的容貌有所折损。“就是你想的那样,那去吧。” 闻言裘彩撷抢也似的夺过去,仰头就给自己嗑了一粒。她倒的时候看到里头远远不止两粒,心想这东西估计是个解百毒的灵药,一定要偷偷藏起来往后兴许用得到。她的小心思自然是即便解了毒也不会再还给薛岐,而薛岐即便知道了也不准备要回来,毕竟这东西他是随手一大把的。 两人冷静下来之后才思考起方才那农妇离开时说的话,一时面面相觑起来。一来两人确实都不是这个村的,再者到时候万一说不清薛岐指不定得被抓去报官。 “要不咱们今日先回去吧。”裘彩撷提议道,打不过还躲不起吗,总不至于追到京城去吧。 “不行,往后总是要来的,这事儿得说清楚。只是这屋子和天地是问之前的主人买的,房契和地契都不在我这里倒是棘手了。”薛岐不打算瞒着他,他大步进走屋中提了一个鸽笼出来,鸽子的脚上绑了个送信用的小竹筒配着暗扣。 薛岐打出来的时候便写好的信纸,这会儿团成一团往竹筒里一塞便放飞了这只灰色白头的鸽子。 这鸽子眼熟的很,但是好像不认识自己。她想起来李梵音也有这么一只挺像的鸽子,可是那几日鸽子回回往她住的偏院跑,久而久之对裘彩撷也亲近起来。有时候她“鸟儿”“鸟儿”地唤它也会在自己头上盘亘几圈仿佛听得懂似的。 裘彩撷不由多看了薛岐几眼,总觉得近来身边的人都有自己的隐情一般。像她,即便是有事情要同别人说也会亲自跑上门去,养个鸽子什么的,总觉得隐秘地叫人浑身兴奋战栗啊! “你是要叫人?” 裘彩撷跟在薛岐后面问道。 “嗯。”因为可以把麻烦事情托付给别人去做,薛岐的心情又好了起来。他不是个会给自己添堵的,往往不好的事情在他这里停留不住都是丢给身边的人去做。 “是谁呢?”会是她心里认为的那个人吗? “怀鸫。” 怀鸫?裘彩撷在心里将这个名字过了两遍,不仅不熟悉甚至也没有听身边的人提起过有这么一个人。 裘彩撷还想再问一些,薛岐已经不耐烦了,闲闲地坐在院子里指挥这厮去凉棚那儿继续捣药,毕竟虽然出了个岔子但是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完的。 等那农妇带着里正和一干人赶到薛岐的院子门口的时候,看到一个大男子坐着乘凉倒是个小姑娘仍旧在那儿拼命干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跑到一个精瘦干练的中年男子身畔,“里正啊,就是这户人家,方才这小姑娘被打得满面鲜血这会儿还要继续干活,瞧着真是可怜得很。” 里正倒不会听信农妇的一面之词就处置了这两人,只是问一下情况却是必须的,毕竟自己的村里平白多出来一户人家。 他踏入院内的时候薛岐站了起来,面上是和善的笑意只是行为却不见得有多恭敬。 “这位……公子,不知如何到了咱们村上?”里正是村上读书最多的,自然想在人前表现出几分斯文模样。方才他斟酌着用词,见着人模样轻轻一身白衣,在乡下地方穿得这般一尘不染估摸着是个非富即贵的。 薛岐面色不改,道:“体验生活。” 敢情还真是个富贵人家!里正很庆幸方才没有贸贸然绑了这个送官府去,只是方才听刘大娘说这厮虐待个小姑娘,若真是如此放任不管却也不是正人君子所为,“不知这位姑娘……” “家妹,一道来体验生活。”他谎话说得面不改色,直叫裘彩撷听得面上抽搐。 是了是了!瞧着就是个锦衣玉食养大的女娃子,更何况这般出色的容貌瞧着与这位公子还有几分相似! 裘彩撷要是知道人家心里觉得她同个男子长得像一定会悲愤而死,毕竟说过她粗鲁的有,说过她蛮横的也有,可就是没有说她长相像个男子的,这一定是她的容貌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里正诺诺称是,也没忘了正事。“不知道这屋子的房契和地契可在公子手里?不瞒公子,凡是转手的房屋和天地村里都是要到官府去备案的。” 薛岐点了点头,瞧了瞧天色应是那厮快要赶到,可不就是他正抬头望天的时候突兀便瞧见一抹黑影运着轻功踏风而来,这速度好似脚下踩了个小旋风一般呼呼的直把身后的景象都模糊了。 薛岐见状立刻乐了,不是说没有见过怀鸫用轻功的模样,只是方才他在信中说是遭到了不少人的围攻想来是把他急得不轻,他可是有点迫不及待看他面上的表情了哟! “哇,是飞人。”裘彩撷见过围猎也见过校场那些人操练的模样,隐约知道练武之人大抵是膀大腰圆同胡天涵的父亲那般模样,会飞的人却是头一回见,她兴奋地一下子便从小矮凳上蹦起来。 里正和那农妇原本是背对着怀鸫的方向,见裘彩撷这般大的动静皆回头去瞧,只看到黑影一闪便到了院中,是个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背后背着一把锃光瓦亮的长刀一看就不是个善类。莫非方才他看走眼了?这个青年同女娃子不但不是个非富即贵的,反倒是黑道上的人? 也是也是,哪里有正经人家公子跑到这个地方来体验生活的?他顿时感到不妙,两股战战几欲先走,可是来人那一步千里的样子哪里是他们这些不会武功的逃得掉的? 都怪这蠢妇,没事儿管人家那么多闲事做什么?人家爱虐待猫狗就虐待猫狗、爱虐待女娃子就虐待女娃子,本就不是自个儿村上的人! “怀鸫,来得挺快的嘛!”薛岐心情大好,面上笑眯眯地迎上去拍了拍男子的肩膀,“来就来还带什么刀呀?你瞧瞧都把里正和这位大娘给吓着了?” 黑衣人一身黑色武装到鼻子只露出了一双凌厉的眼睛,这会儿闻言眼睛一眯,环视了一遍附近的环境也看出问题来了。 “被数十人围攻生死未卜?”这是气得狠了! 亏得他刚刚练刀归来连身干净衣服都来不换接了飞鸽传书就赶过来,如今一身黏答答贴得身子难受就是为了眼前这两个农民?一个是膀大腰圆的妇人,一个是外强中干的汉子,还有一个看着战斗力就是负数的小姑娘。 慢着慢着……这个姑娘瞧着眼熟得很。 “喂,昨日不是让你别管闲事吗?怎么你还是把人弄来了?” 说的是谁别人不明白薛岐倒是一下就猜到了,昨日三皇子来当说客这厮当即甩脸子走人了。他笑了笑面上一派无辜模样,“替咱们炼药呢,不是你说不愿意干这粗活累活吗?” 怀鸫眼神往边上一撇,确实,要浪费练刀的时间去捣药还不如把这个讨人厌的小姑娘带过来,不过……“你不会不知道这是李……死人脸的信里说的人吧?” “唔。”薛岐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唔什么?你这是要帮人家带孩子啊?” 正文 第092章 学小狗叫 说这话的时候 怀鸫的声音不由高了起来,裘彩撷孤疑地瞧了两人一眼突兀眼睛一亮,两手交叠身前搓了搓颇有些市侩地向两人的方向而去。 她没忘记抖了抖身前 坐出褶皱的衣襟,面上笑着挨近怀鸫身边,“这位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神医了吧?幸会幸会。” 怀鸫不明白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明明之前她和薛岐在一块儿带了那么久!他面上带着宛如看傻子的眼神瞧着裘彩撷,正欲开口说明情况却被薛岐一把拦住了。 只见薛岐有些急促地插话道:“是了是了,这个就是神医。” 嗯? 怀鸫有些傻眼,不知道薛岐心下打的什么名堂,只知道这会儿要是拆了这厮的台回头可得被他好好整上一回,想了想利弊他干脆缄口不言装个哑巴算了。 一边是黑衣男子面色银城作壁上观,另一边这个随从又极力承认,裘彩撷虽然觉有有些不对但是猜不出实际情况来,喃喃道:“这神医武功还挺厉害的。” 薛岐这会儿又变得十分好说话,“可不是,行走江湖不会一点武术还是很容易着了别人的道。” 裘彩撷怀疑地瞧着他,分明眼前这个男人才是个神医做随从的人偏偏他不会武功,神医本人却是个武功高强的。这也就罢了,一个医者背后背着这么长这么锃光瓦亮的一把刀,不说要给瞧病的话恐怕还以为是去寻仇的。 怀鸫受不了这个小姑娘像检查物品一样上下逡巡的目光,想到薛岐信上的内容自顾自转身往院子里另外两个呆若木鸡的村民处。 “哪位是里正?”他的声音同他的刀一般锋利,直教人听了心头发寒。 这会儿里正是打死都不想承认的,但是那农妇赶忙退后了一步,她这一推男子光秃秃地独立在跟前接受了怀鸫凌厉目光的审查。他点了点头,这便缓缓抬起了手。他的虎口到手指指关节之间明显厚实的一圈老茧显示了这人的武功并非绣花枕头程度,只见这只手抬到里正胸口的高度,突然往衣襟里头一探。 听说武林中有一类人以暗器为长,寻常时候只当是做了个虚晃的假动作但是在人不经意间便取出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物什杀人于无形。里正被吓得不轻,面上霎时候失去了血色人也摇摇晃晃站不住脚,尤其是他年岁大了之后眼神不好,如今瞧着这个黑巾蒙面的男子只觉得是野地里冒出来的夺命恶鬼。 “嚯”地一声,吓得里正往后跌跌撞撞倒了一大步,却只见一叠子混在一起的契纸举在他眼前,由于是男子贴身保存的显然很不上心的模样,胡乱折叠在一块儿四个角都上翘地不成样子。 “里正,你自己瞧瞧里面有没有这个房子和这块地的。” 他的举动叫身后的薛岐看到了不免上前数落了几句,“你这个败家的,怎么就把全部家当都揣在身上了?” 那厮也来气,瞬间就想起了方才争执的事情。“还不是某人写得那封信,事情紧急我哪里还有时间是挨个查找啊?” 说到这里他觉得自己举着有些累,赶紧一把拍到里正的胸前,眼神颇有威胁意味,压力全开居高临下地说,“你快点查,我赶时间要走。” “诶诶,好的好的。”这会儿的里正哪里还谈查不查的问题,接过来的瞬间快速地找了几页一看立马又还回去了,“这位爷,已经查过了,没问题的。爷有事,可、可以……” 这厮送客的意味明显,怀鸫冷哼一声又把里正吓得不轻,赶紧道了一声告辞就同那村妇两人离去了。好好一个练武的日子结果就这么一档子事毁了,怀鸫将这个火气都撒到了薛岐和裘彩撷身上,看到二人的时候自然面色难看。 裘彩撷是个惯会察言观色的,瞧这个时机却不是个同他谈天的好机会,还是让那位随从来承受神医怒火的好。 “事情处理好了你就回去吧,宫里可缺不得你。”薛岐着手轰人,毕竟这厮再留得久一点指不定就在裘彩撷面前漏了馅儿了。 怀鸫几乎是鼻子出气来回应他,“还真是对我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啊,问问我的刀同不同意?” 薛岐眉毛一横,倒是没有被他赤/裸/裸的威胁吓到,“你不走莫非是要留下来帮我干活吗?” 这当然是怀鸫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同故意气李梵音不同,薛岐是那种真正的小人,锱铢必报并且没有时限。他会为了十几年前的一句话在如今给人下巴豆,也会因为一炷香前的得罪封了人的穴位,总之是个捉摸不透的。 更何况他会待在薛岐身边倒是真的有求于他,不同于同李梵音那般是各取所需,所以对待薛岐他要更为注重上心一些。怀鸫咬了咬牙,没有应下留下还是离去只是不说话已经是最大的忍让了,他的小暴脾气可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 既然这个不让撒气,那么另外还有一个软柿子也是可以的。 他抓了个方向瞧着裘彩撷,只身高就足以完全碾压这个矮个子的小姑娘,他蒙在面巾下的嘴巴狰狞地一笑,威胁道:“小姑娘,我为了就你们不远千里跑过来,你不给我点好处可不行啊?我一生气我的大刀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借势要挟的人她见的多了,没想到神医也是这种人!只不过他的身份还着实是叫裘彩撷犯了难,得罪不得有确实不想叫他占了上风赚了便宜去。 薛岐瞧着这局势觉得好笑,这种发展还真是符合怀鸫那专挑软柿子捏的性格。当然,他也很感兴趣就是了,这个一直同他对着干的裘家小姑娘该是好好吃一回瘪才是。 裘彩撷仰头看他,只看到背着阳光下他隐在黑暗中的一张脸,充满戾气的气质叫裘彩撷看着心悸俨然更像土匪而不是什么神医。她努力维持着面上平静的表情问道:“那神医想要什么好处呢?” 怀鸫食指点着下巴状似思考,实际上心下早有戏弄裘彩撷的点子,“我听闻你日前宴饮颇得天家欢欣,不如你去向天家讨个黄金万两赏赐给我如何?” 裘彩撷昨日才心定了决心不再入宫去免得再遇上那个心胸狭窄的太子,这会儿听他这么说自然眉头不展面色不佳。 怀鸫见状面色忧虑带着戏谑,“要是做不到的话,就此学小狗在院中绕三圈说三次‘我错了’倒也不是不行。” 裘彩撷仍然面露疑色,“为何要学小狗?单说‘我错了’成不成?” “不行不行,”怀鸫见人隐隐有上钩的趋势,赶忙继续下套,“你叫我心下不快,不学小狗我如何得乐子?得不了乐子你往后再有任何要求我可不应允。” 要不是见裘彩撷那日被三皇子引荐过来的时候显然是一副有所求的模样,怀鸫此刻倒没有这番吃准她刁难她的筹码,毕竟现下他才是名正言顺的“神医”。 裘彩撷心下不悦自然表示在面上,只是这样的不悦也意味着她确实是认真在思考这个问题反倒叫人觉得这个忧虑和犹豫。对于一个下了套的猎人看到猎物有犹豫自然心下高兴,但是耐心是必不可少的,怀鸫且等待和忍耐并且趁着裘彩撷不注意猛地向薛岐抛了一个得意的眼神。 薛岐作壁上观好似个看戏的,适当的戏弄是可以的,只怕欺负过了头到时候裘家这个姑娘回过味来找李梵音那头一告状,也不知是哪个最后倒了霉了。当然,作为方才才威胁过他的人,薛岐才不会好心去提醒人家。 “真的只要学了小狗,神医你就会高兴吗?忘记方才那些零零总总的不悦?”裘彩撷眼睛很大,尤其是这般毫无旁骛地瞧着一个人的时候直叫面皮薄的人不敢直视。 怀鸫隐隐心下不忍,毕竟是个女娃子。要不待会儿爬三圈就不必了吧,让她学小狗叫唤叫唤得了乐子就成了。他这么安慰自己,用力地点了点头。 “可是……”她缓缓敛下了眸子,她的五官遗传了秦氏的纤细模样,很是精致小巧。面上白的仿佛阳光一照都能透出经络来,如今她眉头一皱当真是叫人瞧着不忍心,“可是小狗是如何模样?我打小都不曾见识过,这叫我如何去学?” 怀鸫细细一琢磨,这厮虽然名声不好到底实打实是相府的贵女,恐怕无论是女闺还是国子监都不会教授这种东西吧?然而现下说不用学了,岂不是打自己的脸?他清了清喉咙,“那我示范一回,你可得记住了。” “好的,神医,我一定会认真学习的。”裘彩撷眼底泛着精光,不仔细看还当是叫怀鸫这番话感动得热泪盈眶了呢。 怀鸫心下无奈,到底是骑虎难下了,他无视了薛岐那饶有兴趣的眼神以及那明显带着恶意的笑容。 “咳咳,你就学着小狗的叫声。‘汪汪汪’!” 正文 第093章 找回场子 “弯弯弯?” 裘彩撷照着他的语气叫了三声。 怀鸫一听根本不是这 么回事,心想这个丫头未免太笨了一些。他耐着性子又教了一回,“是汪汪汪,是往下的声,不是弯。” “莞莞莞?” 真乃气死人 也,这个小丫头。“是汪不是莞,张开嘴巴像我这样,汪汪汪!” “哈?什么?”裘彩撷强忍着笑意,面上装作一副纯良的模样。 “汪汪汪!” “再一次,再一次我肯定可以学会的。” 怀鸫扶额,但是还是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汪汪汪,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裘彩撷顺从地点了点头。 怀鸫总算是欣慰,满怀期待地等着她开口,虽然已经完全没有戏弄她的那种乐趣了,但好歹也要让自己教了那么久的时间有个教学成果。 嗯? 两个人大眼瞪小雅竟是没有人想开口,怀鸫即便再是个耐心好的,碰到悟性如此低的笨丫头也是按捺不住,“你可以开始了。” 裘彩撷又学着李梵音那副无辜的样子眨了眨眼睛,“开始什么呢?” “学小狗叫啊。” 裘彩撷闻言接着问,“那小狗怎么叫呢?” “汪汪汪啊,方才你不是说你记住了吗?” “嗯嗯,记住了。”她跟着点头。 这么一来一回的几个回合不单单是怀鸫察觉出问题来了,最为明显的是一旁的薛岐见状十分不给面子的笑了起来,他捂着肚子已然笑倒在一旁直叫怀鸫面色难看。他瞧着裘彩撷装模作样的乖巧样子,又看着薛岐毫不留情的嘲笑,一双眼睛透出了杀意。 “臭丫头你戏弄我?”该死的,手又开始痒了,他的刀呢? “不曾呢,只是学小狗叫太难了,神医你居然可以学得这么想我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呢。”裘彩撷不是不知道对他是有所求的,只是再怎么样放下尊严做这种事都是对她来说不可能办到的。 她自小被宠着爱着长大,又没有人切实能够从裘礼烨的羽翼下伤到她,裘彩撷看着是个大大咧咧不计较的性子但是唯独对自己的尊严和底线十分看重。其实不单单是她,但凡是个京中的贵胄子弟否是极为有骨气和操守的,这种富贵滋养出来的气节平常人却是不能理解。 冥顽不灵! 怀鸫当真是被她气急,说时迟那时快快,他熟识拔刀术的右手闪电一般操向后背。只要一握到刀柄他必定要将这个裘彩撷从上至下贯穿两半,一半丢到山上去喂野狗一半丢到海里去喂鱼以泄心头之恨。 “喂!”薛岐见状神色一凛,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往怀鸫手肘内侧的穴位一刺,霎时他的右臂犹如万蚁啃噬酸麻难忍,勉强撑住了保持原样这麻/痒居然还有向上蔓延扩张的趋势。 怀鸫猛一回头便看到了薛岐警告的眼神,他猛地拉着怀鸫往院子外头的方向走了出去。及至门口才轻声对怀鸫道:“你别忘了这是谁的人,居然动了杀意?” 怀鸫面色阴沉,对面是薛岐他也只能暂时压下这口气,“那又如何?这个小姑娘这般羞辱我,我送她去黄泉怎么了?” 薛岐似笑非笑半倚着门框,见裘彩撷还在原地远远瞧着他二人也不敢多耽搁,“这会儿你可不能动她,说出来也丢人被个九岁的女娃子给戏弄了。不过,动不了这女娃子你倒是可以去那半死人那里找回场子。” 怀鸫隐隐某种泛红,带着一种血色。“你说得对,他自己罩着的人,我去向他讨点利息正是应得。” 说着他仿佛等着就是这个机会一般,两脚一登施展了高超的轻功梯云而去。留下了心情极好的薛岐和没弄明白状况的裘彩撷,薛岐托着下巴思索了一阵又入了那扇半掩的屋子,大笔一挥附了一封书信叫原先那只飞回来的灰羽白头鸽子多跑了一趟。 做完这一切,他看到裘彩撷仍旧愣在院中,急忙催促道,“还站着做什么,眼看太阳都升到头顶上了,赶紧把你那些药都捣完。” 自己则提了那桶原本搁置在井边后又被裘彩撷拿来洗去一脸鼻血的水进了屋子鼓捣起来,裘彩撷望着那一去不返的灰鸽总觉得她好像看穿了不少事情,然而这些事情目前完全联系不到一起。只是隐隐觉得……有什么大事正在酝酿。 宁王府的院头相较于其他那些平常院子要再高出一大截,但是这些都挡不住一心要去李梵音那里找回场子的怀鸫。同往常一样,他落到花园正中/央的八角亭最上方做个落脚之后毫不犹豫地直接往离园的方向去。 那厮的窗外花已经败了一大半了,怀鸫对于莳花弄草没有兴趣只觉得这是娘们儿才做的事情,回回来到这里都要啧啧嘴。这会儿见着窗户正开着,故意一脚踏在李梵音用锦缎包裹的窗棂上,整个上半身朝内另一只脚朝外这么坐着。 里头的人早在他进来前就已经察觉到了,他手里的机关锁轻巧地调了个位置就见怀鸫脚下的锦缎好似自己长了脚一般居然快速地抽/动起来。这一动不要紧,他本来为了耍酷做出的造型可就坚持不住了,不免需要借助轻功往前蹬一脚。 这一下由于是仓促之下的发力,又是往屋子里头的方向自然施展不开,需要找一个落脚点。可是不知为何今日李梵音的屋子内桌椅的分布杂乱无章仿佛就是为了叫他不好落脚,该落脚的地方身子塞不下,可以塞下/身子的地方地上却多了许多瓶瓶罐罐…… 怀鸫叫苦不迭,只好暂时在椅背上垫了一下脚,谁知道那椅背根本承不住任何力量,他方一站上去就如海涛般一泻千里,他竭力保持了平衡。更可恶的是,这厮居然在椅背上涂了胶,这会儿整个太妃圈椅弧形的部分全部粘在自己的鞋底,他只能单脚落地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态。 面上不可谓不愤恨,尤其是看到李梵音那厮依然如故地摊坐在榻上好似看戏一般瞧着他出丑,方才裘彩撷那张状似清纯的面孔浮现在眼前,他心底愤愤地啐了一口,果然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李梵音手里执着玉骨扇半边面容隐在阴影处,因为外头日头正盛他的屋里刻意没有燃灯,因而显得那般阴暗和野性。 “不是警告过你不许将脚踏在我窗上吗?屡教不改。”李梵音洁癖严重,一回两回便罢了,回回如此就不得不怀疑这厮是故意以惹怒他为乐了。 “你道如何?”怀鸫气急,“那个胶水陷害我?我脱了鞋子不就可以了,我还当是什么事儿。” 说着他将粘了圈椅的那只鞋脱下来往窗外一丢,毫不在意目前缺了一只鞋那不修边幅的样子。再一次看到李梵音为此紧紧皱起了眉头,怀鸫感到心情大好。 然而他脚一落地就感觉到了不对,他居然走不动了。确切的说是他站的这个地方这个一块都是胶水的区域,一只袜子一只鞋子都牢牢地粘在上头。他将牙齿咬得咯咯做响,心想着干脆将鞋袜都去了,跳到那厮身上算了。 “我劝你打消心中所想,我料定你会脱了鞋子,怎会没有后招?”回望怀鸫那双毫不客气的眼睛,李梵音倒是半分不让。 闻言,怀鸫倒是认真思考起来。李梵音这厮确实出招回回都不止一次,如今只不过是袜子粘住了,再往后整只脚粘住了可当真是要鼓起壮士断腕的决心了。 见人不动了,李梵音反倒是从榻上起来了,他是鞋袜整齐地走了两步却没有靠怀鸫太近,为的是够到桌上的茶杯饮上一口。 “说罢,青天白日跑来找我何事?” 一提这个怀鸫又是来气,“你那个姓裘的小姑娘欺辱于我,怎的我就不能到你这里来找补找补?” 茶水带着余温,他不疾不徐地呷了一口。“她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欺侮你?” 这语气好像是在说一只老鼠把猫给打了,岂不是荒谬! 这是质疑他了? “文不成武不就怎么了?架不住她同你这厮一般阴险狡诈,居然使用计谋!” “哦?”李梵音眼神一亮,面上是饶有兴趣的模样,“你倒是同我所说看她怎么阴险狡诈了?” 见李梵音有主持公道的意思,怀鸫不知道做何想居然生出了要一述过程的心思,“我要她学小狗叫,她说她不会,我说要教她,她就反复装自己不懂骗我!我已然来来回回/教了数次了,你说这还不叫欺侮叫什么?” 李梵音弹了弹食指,“这裘彩撷还挺笨的,不过,你是怎么教的,会否你这性子教人也是一时兴起并不细致呢?” “你这是怀疑我?”怀鸫被气得又一次几欲不顾一切暴起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怎么会?只不过你要在我这里找回场子,我也得问清楚个事情经过不是。” 怀鸫不得法子,只好又学了一次。 “我可不是尽心尽力的,小狗自然是汪汪汪这般叫,你说还有别个叫法不成?” 正文 第094章 动气呕血 “噗嗤!” 那厮微微用玉 骨扇遮着面,可是忍俊不禁的笑意是那么明显叫人无法忽视,尤其是他这么一笑直接叫对面以可笑姿势金鸡独立站着的男人黑了脸。 本来就是一身黑衣的 打扮,如今面孔阴沉的同阎罗王一般叫人不寒而栗。 “戏弄我! ”虽然是带着疑问的句子,但是怀鸫说出这话的时候倒是无比笃定,要是如今他可以行动自如那么此番李梵音这厮必定是见了红了的。 “不曾不曾,你多心了。”他面上是一番正经模样,但是面上的笑意是丝毫没有收敛。这样的轻佻模样无论再怎么说都不会叫人觉得没有嘲弄的意味在里头,当然,李梵音并没有假装正经的意思,叫怀鸫看出来后气急败坏的模样才更为有趣。 怀鸫握了握拳头,面上不悦至极,“你也好,薛岐也好,为什么独独对那个笨丫头另眼相看?今日她戏弄我在前,你和薛岐阻挡我在后,我可咽不下这口气。万不要后头被我抓到了机会,我必定要好好叫那个姓裘的丫头好看。” 李梵音闻言剐了他一眼,他先前收到了薛岐的飞鸽传书说是怀鸫朝他的那儿去恐怕是要找些事,却不知道先前同薛岐已经有过一番龃龉了。皱起了眉头,“听你意思,裘彩撷现下在薛岐处?做什么?为什么事先没有通知我?” 一连串的问题叫怀鸫不知道从何说起,不过这厮这般上心的模样在他看来着实少见,于是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回应道:“这你要去问神医了,昨日那笨丫头在宫中拦下了我们,我本意叫那‘神医’不必理会,谁知道他不听。” 李梵音不是个笨的,裘彩撷自己无病无痛,这些日子以来瞧裘礼烨的模样也不像是府上有人患了病。前后一联想,李梵音便才到裘彩撷大胆在宫中拦下所谓神医是为了什么,他原本有打算通过裘彩撷之手将薛岐引荐到宫里,只是后来决定不将裘彩撷算计进去之后便搁置一旁了。 后来的一切倒也顺遂,只是薛岐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想法,为何还是要去招惹裘彩撷? “他二人现下何处?” 他有些莫名的急躁却不知道为何要如此,只是迫切地想掌握裘彩撷的动向,似乎最近确实过于放纵过于放松了一些。 怀鸫闻言嘴巴一噘吹起了口哨来,好似根本没听到他的问话。 李梵音也不恼,横竖他即便现下知道了也不打算当即赶过去,可是这厮虽说是个劳什子武林高手究竟金鸡独立可以站多久反倒更值得考证。 “你嘴硬是你的事,横竖我坐着、你站着,咱们就这么耗着罢。”可能是恼怒裘彩撷昨日才得了自己手书的稿件今日不好好研读便罢了,尚要同个不知底细的男子一道,由是他重重地搁置下了茶盏。 “砰”的一声倒是叫怀鸫新奇地看了他好久,直到那厮实在无法忍受这过于炽热的模样狠狠的眼神打过来才移开。 “李梵音,你不大对哦!”哪里是不大对,简直就是大大的不对,从那日瞧见姓裘的笨丫头从个这个屋里出去开始眼前这个人就开始一点一点跟设想的脱离。一开始只是放缓了行动的速度,半个月可以拿下的事情如今快满一个月了;再者就是不停地修整了方案,偏偏有害于那个小姑娘家里的全部都取消掉了,实在不行也用她身边的人替代。 李梵音没好气地瞪着他,仿佛要把他瞪出一个血窟窿来。“你说什么?” 怀鸫翻了一个白眼,他在一身黑衣里面这么一对比这个白眼显得格外明显和讽刺,“你别假装自己听不到,你伤得是脏器又不是耳朵。” 对于这种喜怒皆显于面上的人李梵音简直没有脾气了,一则是他这个模样直叫自己想到裘彩撷,再则他如今颇有些被怀鸫的问题牵绊住了倒不急着同他一争口舌之快。 李梵音敛了敛眸子,居然有种被说中心事的心虚之感。这话放在他身边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不至于这般大喇喇地说出来,可偏偏怀鸫这个五大三粗的东西完全不顾及其他便这么问出来了,导致了这一场尴尬。 “你回去吧,踩身后那张长几即可。”前提自然是要将鞋袜一并除去了,否则也是脱不得身。 怀鸫讶然,没先到只是这般质问了一句这厮就退步了,直接将底牌给亮出来了。毕竟自己方才气急,他先一步亮了底牌自己还是有一定几率对他不利的。 “姓李的,你最近是否病气攻脑了?怎么……这么蠢笨。”他本想说连自己都看穿了这些他连自己都比不上,可又一想这么说好似显得自己很是愚蠢一般。不得不得! 猛地一个利刃破空而来,黑暗的屋里只看到刀刃一般消尖的一头闪出了一瞬的银光直叫人双目暂时失神。怀鸫只能凭直觉头一撇果真感到风刃擦着自己的耳朵过去,他堪堪舒了一口气然而还有后招,那利刃落空后竟在空中打了个转速度分毫不减却是又朝着他的后脑位置而来。 由于料想不到,此番他躲避的动作便慢了许多,更何况他的双脚如今尚不能活动自如,正因如此方才能避过的招数这会儿就因为那一下的犹豫导致李然切掉了他右侧的鬓发顺带割裂了这面的黑色巾帕。 帕子下的男子十分年轻同他的眼神一般长得很是棱角分明锐利异常,突出的颧骨下面是耸兀而出的高挺鼻梁,不同于李梵音的秀丽眉眼,他的眉骨突出显得眼神深邃得很,显然这病不是京中人的长相,甚至来说,这绝对是一个外国人。 男子不可思议地抓着那一缕尚未落地的鬓发,如今的模样他不看也知道端的叫一个狼狈,“喂姓李的,你也太犯规了吧,居然用玉骨扇打我。” 李梵音嘴角一勾,面上既是轻蔑又是遗憾,“可不是,居然还没有打中,这玉骨扇还真是名不副实。” 这三人皆师承玉崖子,只是李梵音自小孱弱刚猛外加功夫自然承受不住,便锻了一块温玉和玉崖子的本命剑在里头赠与他护身。因是做成了骨扇的模样快速机打出去有回风之效,运用熟练之后自然能偷袭与出其不意之处。 作为不出世的神器,玉骨扇在江湖兵器谱上也称得上名号。如今被他当做个装饰之物已然是辱没了,居然还要嫌弃这物。怀鸫只觉得这厮是得了便宜还卖乖,那个早已作古的死人师父同那个薛岐莫不都是只瞧见了李梵音的出色外表而不知打他的腐朽内里吧? 这个问题他在下山之后薛岐决定助李梵音回京的时候便问过薛岐,谁知道那厮居然毫不掩饰地承认了,复而给了他这一声最大的打击。还记得薛岐是这么说的,“师父本就不是那么肤浅的人,否则在收了我同梵音之后,又怎么会再收了你呢?” 遂,他决定一辈子都带着面巾过活! 李梵音方才是用了几分内里的,他入京之前不修外功只练内功,也是为了凭借内力将自己的脏器护住,如今一怒之下挥出去了部分自然显得面色苍白难看,本来精致的眉眼倒是多了几分阴森恐怖之色。 “你赶紧走,顺便叫薛岐找个机会来见我。” 怀鸫虽说对他怨言较大,但是见他面上很是隐忍模样直以为是病气入侵难受得紧,也不再争这朝夕的上风,赶忙应了一声便飞身而出。 待人一走,他身上的戾气越发不能忍受,“哇”一声呕了一大口血出来。翻腾的气血将他折磨得虚汗淋漓,长时间待在京中的蹉跎让他不得不花费几倍的内里来维持自己的身体,没想到今日竟会这般沉不住气。 薛岐来信时说怀鸫要去他处找回场子叫他有所防范并且切勿动武,谁知道……还真是叫他给找回了场子。真真是忍不了那句话吗? 怎会?被人叫病秧子叫了十几年,他稀罕什么?在意什么?无非是叫人家嘴上沾点便宜,可是他确实实打实得了好处的。 莫非,当真是因为裘彩撷…… 这时候,得了动静的管家连忙进来探看,同预先设计的不同,说好了摔杯为号他便带人将这桶水自上而下给怀少侠来一场好戏的,偏偏左等右等等不到动静只听到杯盏混乱的碰撞声,看到怀少侠离去后他才斗胆进来瞧瞧。 “世子,你如何了?” 他家主子竟一副毫无声息的模样瘫坐在榻上,远远看来竟同死了一般,吓得他几乎肝胆俱裂。 “无碍。” 李梵音闭着眸子,面上是说不出的疲累,“且将这里收拾一番罢。” 做场瓮中捉怀鸫的好戏他自然不单单设了一个机关,此番不是老管家来收拾他还当真不放心。 “诶,这就收拾。” “对了,你且替我查查,裘彩撷今日去了何处,越详细越好。原本要你调离的那些人都放回去,全部放到她那里去。” 正文 第095章 锦程离京 午食。 两人就着裘彩 撷“百宝囊”里面的小零嘴大致吃了个半饱,不过也没办法,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薛岐看似也不像个会洗菜做饭的,更何况两人刚刚才将里正得罪了个彻底。 不过打开“百宝囊” 的时候,薛岐倒是叫那个孔明锁给吸引了去。向裘彩撷讨要能否把玩一番,裘彩撷答应了不过自己也稀罕得很,便要薛岐只能在自己跟前看。 只见他拿在 手里左右山下这么查看了一番,左手把持着孔明锁的一个角,右手不知怎么用了个巧劲儿,一般又长又直的紫檀木瓣儿竟然就这么被他拆下来了。裘彩撷大惊,生怕是薛岐给她弄坏了,直瞪着他,“你快给我装回去,不许再拆了。” 薛岐无奈只好按照那形状塞了进去,裘彩撷看得眼直,脑中仿佛打开了一扇门一样突然对这物有了启发。 “喂,我说孔明锁你不拿来解,难道放着看吗?” 裘彩撷从薛岐手里夺了回来,小气地不给他再瞧便放回袋子里去了,“要解也是我自己解,我可不给你在我面前炫耀的机会。” 薛岐撇了撇嘴,心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不过是想拆着玩玩儿还被人误会了,不过这个锁的出处倒是被他给瞧出来了。 又过了约摸一个时辰,太阳从两人的正头顶开始渐渐偏西的时候,裘彩撷面前的草药已经全部变成了药粉。她正准备小心的分开装好,已然是红色的一堆、紫色的一堆、绿色的一堆、灰色的一堆……零零总总约莫有十几份。 裘彩撷打算喊薛岐出来做药丸,那人已经先一步踱到她身边,阻止了她要用油纸捆好的想法。 “你说,这里有十几种药材,如何搭配比较好呢?我要做的药材有两种,但是方子和用量却可以无数种去搭配,真是叫人难以捉摸啊!” 很是苦恼的一番话,但是裘彩撷却隐隐听出了一种狂热的意味,这种语气往往只有裘彩撷面前摆了十几种临渊阁新出的小点而她决定不了先吃哪一种的时候才会有。如今她看着这几堆粉末则完全兴不起趣味来,耸了耸肩膀道:“你看着来,药理什么的我不懂。” “哎呀,”薛岐变得粘人和温和起来,急忙拉着裘彩撷同他站到一起,“你来说说看,随便怎么搭配都成。” 裘彩撷斜眼看他,像这般不负责任不够严谨的人是怎么成为神医的随从的,莫非神医挑人也是只看脸的吗?她舒了一口气,干脆随便一指两种,“那就红色和黄色好了,你说有两种药,那另一种就绿色和蓝色的。” 薛岐高兴地点了点头,“但是还有那么多种呢,你多搭配几味药材进去。” 裘彩撷嘴角几不可闻地抽了抽,在她眼里那哪里是药材,分明只是颜色艳丽一些的粮食粉,加点儿水就可以糊成五色的面条。所以为了美观一些,她便分别又指了几种颜色进去。 分布好了之后,薛岐又有点好奇这种大胆又新奇的方子的由来,于是追着裘彩撷身边问,“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呢,红色要配黄色,为何就不能配绿色或者紫色呢?” 裘彩撷此时正在用井水净手,就听这人没完没了地问,不耐烦道,“你没听过那句俗话吗?” “嗯?”薛岐显然不知她心中所想,但是好脾气地站在原地等她解答。 “都说红配绿赛狗屁,红配紫赛狗屎。你是要炼出个狗屁呢,还是狗屎?” 还以为薛岐定然同大部分京中人士一般对她嗤之以鼻,甚至连李梵音都往往对她粗鲁的模样皱眉头,哪知他只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眼睛晶亮不知道的还当他得了什么稀罕的宝贝。 “哦?果真是听姑娘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这倒真不是薛岐反讽的效果,他自幼在山上跟随玉崖子学习,武功招数不感兴趣唯独喜欢医医药药这种东西,搞得玉崖子总是念叨他不接地气不知民生。所以他确实没有听过裘彩撷的说的所谓“俗话”,他心中默默念了一遍觉得当真是朗朗上口! 裘彩撷要知道薛岐心中所想估计也要气得没脾气了,如今只见这厮一副好脾气的模样气也无处使。她两手就着自己衣衫下摆擦了干,就要往院子外头去。 “喂,活儿也干完了,我该回去了。方才那个瞧着不怎么聪明的神医好像很听你的话啊,你可别忘记了让他帮我去出诊一个人啊。” “唔,”他不置可否,跟着裘彩撷出去问道:“冒昧问一句,你要救什么人呢?” 问到点子上了,裘彩撷当即面色一红好似有些难以回答,“就、就是我国子监一个同窗,有先天不足之症,京里的大夫都没有主意。” “哦?”薛岐低头瞧着她不安的面容,不放过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呢?总归神医是要亲自去的呢。” 裘彩撷不看他,“也就是宁王府那个世子,或者约个他处我去喊他出来也是一样的。” 还果真是那李梵音!薛岐嘴唇一抿低低地笑了起来,不过那厮本就一副天仙容貌,有小姑娘为他神魂颠倒也不奇怪。 裘彩撷见他只是笑不说话,赶忙反问道:“你可不许反悔,先说好,你何时能带神医出来?” 见套话的目的达到了,薛岐对她也失了耐心,瞥了她一眼带着些冷漠,“那要看丹药何时练好了,如今方得两枚尚且还需时日烤制锻炼,你可是整整打翻了我一整瓶。” 裘彩撷一听当下就急了,“你不早说!走走走,咱们接着炼去,还有什么药材要磨的赶紧拿出来,我瞧着天色亮得很再磨几个时辰都不成问题的。” 说着就要拉人进去,可那人进去是进去了却死活不愿意好好干活,裘彩撷要他做什么他都不配合,末了只说了一句,“你不累我可累得很,一累就无心炼丹,更何况我午食都没有吃饱哪来的气力?改日改日。” “你道要如何?出尔反尔吗!”裘彩撷也来气,“改日是哪一日?不行,我今日就要那个神医随我走一道。” 小姑娘这就发飙了,薛岐也是没想到这厮和传闻倒是一致得很,喜怒无常还是个炮仗性子一点就着。“你且放心,出尔反尔的事情我可做不了,再帮我炼一次药,下一会无论出炉多少我……额,神医都会随你去瞧的。” 裘彩撷孤疑地打量他,同时也分析着话里的真实性。“下次是哪日呢?” 薛岐被问得烦了,“总也得这次的丹药完成之后了,走了走了,我先驾马车送你回去。” 他大力地挥了挥手,既阻止了裘彩撷的话头,也叫小姑娘为了躲避而往后退了一大步,她这一让步薛岐就自个儿抬步往外头去了。留下个裘彩撷在院子和外头交界的地方无奈,赖着不走肯定不行,拖着那人又实在没立场。 这是继李梵音那儿吃瘪以来第二个叫她说话使不上力的,她家中父子二人均是在毒舌战场上势均力敌毫不相让的,同时也是十分给面子,往往一个挑起了头另一个绝对会应战下场。李梵音是个例外,他扯开话题的本事高到无迹可寻;这厮也是个例外,他压根就不理会自个儿意识过剩。 裘彩撷认命般的叹了口气,只好先顺了这厮的意思同他回去,这人同儿戏一般的炼丹方式,无论是药剂的方子还是用量皆是询问她的意思。裘彩撷深怕他答应的事也同炼丹一般儿戏,到头来反倒是她白忙一场。 无可奈何地上了马车,裘彩撷问道:“兄台,你心下觉得最重要的是什么东西?” “我无心于金银财宝、权利于我如浮云。”薛岐赶着马车随意答道。 “总归有个一二爱好物什的吧。”裘彩撷不死心。 “现下应该就是我那些尚未出炉的丹药了吧。”毕竟还没有试过药性,这种挑战一想起来就叫人寒毛直竖全身战栗啊。 裘彩撷闻言心下已然有了主意,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道理她懂,那么挟丹药应该也是一样的。 及至城门口的时候又遇到了之前那些巡查的卫兵,裘彩撷这方是要进城自然排查得更严格一些,而出门的一辆将将掀起了一侧车帘,只是惊鸿一瞥间裘彩撷就认出了赶马车的人。她不顾当下的情况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跑到那辆马车前头。 “乐管家,你要去何处?” 赶车的男子正好交出了文牒叫卫兵过目,听了裘彩撷的话只是顿了一下并没有回头瞧她。 裘彩撷看着眼前熟悉的温和男子以及这辆她曾经在锦府见过的襄黄色马车,一再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乐喜这会儿已经取回了文牒,卫兵下令放行,马车便疾驰着从她身边经过好似奔命一般。 裘彩撷错愕,倒是驶出去一段路后马车掀开了正后方的小窗,裘彩撷这才确认确实是锦程,他同乐喜一道出城而去了。 正文 第096章 缺席三人 那日与薛岐分 别之后又过了两日,裘彩撷一直着急忙慌的等着他登门的消息,不过薛岐那厮倒像是失踪了一般。裘彩撷无法,总归不能进宫去找他,只能待裘礼烨下朝之后旁敲侧击询问了几回,只是说神医如今在宫中没有其他的消息。 这一日她同往常一般 喊了裘子楠一道去国子监,由于出门的晚到了自己的课室已经及至迟到的边缘。她是小跑着来的,气喘吁吁地坐到何晋边上时眼睛不忘四处逡巡了一番。如今课室中除了裘彩撷尚有三个空位置,最后的李梵音本就不受课业的约束,而李瑜早就已经不来了,只是这王子琦今日竟也迟迟未至。 “阿何,” 裘彩撷手肘捅了捅何晋,“第一趟是哪位先生的课呢?” 何晋仿似习惯了她从不提前一日关注课表的行为,只当她是忘记了带课本,道:“是武太傅的《诗经》,我的课本可以先借你用,我另外手抄了一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复习方式,而何晋之所以成绩优异靠得都是平素里手书抄写下的强记。裘彩撷感觉到来自何晋的深深鄙视,这也无妨,她指了指王子琦的方向。 “他也同李瑜一般在家里复习课业吗?” 因着好几日没来,所以乍一看只觉得仿佛许久没有见着王子琦了,如果不是那日进宫又遇着李瑜的话恐怕她倒还没那么唏嘘,长到这么大裘彩撷从来没想到会在少年时候同别人离别的情况。如今细细想来,从国子监毕业就是一次实实在在的小离别。 何晋摇了摇头,他是鲜少打听同窗的人,只不过这王子琦的离席的时间过久不免就有了传闻。见这会儿武太傅人还未到,他小声道:“你不来国子监多日可能不知道,王子琦离席已经有七日了,听说是得了病,看这个情况今年的监生考核应当是要错过了。” “哈?”那岂不是她在锦府的时候这厮就已经抱病了,裘彩撷没想到这个节骨眼儿上王子琦得了病,也不由觉得可惜。“得的什么病啊?严不严重?” “不知晓,最近课业忙了些尚没有同窗去瞧过。”何晋不是个擅长交际的,不过单反是同窗的邀约也不见他拒绝,性子最是温和。 裘彩撷点头还待要说些话,就见武太傅已经打外头进来了。何晋见状便低头收了手里的纸笔取了《诗经》册子出来。这般裘彩撷也不好多说,所以这一堂课自然是上得视若游魂。 武太傅走得时候很是失望地摇了摇头,想是瞧在她父的面子上又踱到她面前来语重心长地说,“裘彩撷,你若是再如此这般,我劝你今次还是不要参加考核得好。缺考总好过不合格。” 裘彩撷自打认真读书以来收获地都是赞美,因此性子倒也收敛了不少,如今被武太傅这般直白地点名说是恼怒更有些失落。 “太傅怎知我就不会合格呢?”她垂下了眸子,不想看因为反嘴导致那人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武太傅的优劣分明的性子她怎会不知? “你从不肯认真听我一节课,更遑论课后温习了。就算不提你的父亲,如今这课堂也无人如你这般不上心、不惜福。” 武太傅带着怒气自然不加控制音量,前面几排的人都不约而同回头来瞧她。那些人都是知道她的,心里清楚必定是裘彩撷惹怒了太傅。这厮无非似仗着父亲的威视不讲他人放在眼里,见她受了师长的训斥幸灾乐祸的成分居多。 裘彩撷看到秦婉婉似笑非笑的样子已然见怪不怪,心想着她这般也只能在这里找到优势。只是奇怪武琳琳那厮面上竟然隐隐有担忧神色,估摸着是深怕裘彩撷说更多惹怒自己父亲的话,于是快步走来在武太傅耳边交代了两句。 武太傅虽然面色仍然不佳,倒是没有在同裘彩撷计较,想必也是对她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放弃了。武太傅是走了,只是这赶过来的武琳琳却没有随着曲终人散离去,她徘徊在裘彩撷的书案边上,见裘彩撷完全没有主动开口搭理的意思,只好伸手在裘彩撷的书案面上轻轻扣了几下。 裘彩撷眉头一皱,抬头望她。 武琳琳面容尚算清秀只是自视高傲从不低头瞧那些课业差的,于是之前在裘彩撷心中她即便不是母夜叉也差不离了。如今她倒是变了许多,见裘彩撷瞧过来了她蹲下/身子同裘彩撷堪堪持平。 “我没有将你的事情告密出去,不,或许我是说了,但却是你不知所踪担忧你才说了部分。”武琳琳说的着急,因为课间休息也就一炷香的时间,“我知道你回府后就一直想找个机会同你说明白,只是你拒不见我。” 裘彩撷愣了一下,这没想到这武琳琳却是个为人着想的。先前却是是因为她在裘相面前将自己戳穿而恼怒,甚至在甫一回家的时候有想过到了国子监第一件事情就是要给她好看。哪知事情一多她便忘记了,没想到……武琳琳倒是放在心上。 “我要同你说一声‘对不起’,毕竟是有负你所托。” 被武琳琳这么直白地道了歉,裘彩撷反而有些应接不暇。她更习惯的是武琳琳之前那般颐指气使的,或者是秦婉婉那种唇枪舌剑的,但凡对方示弱了裘彩撷只觉得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反而出不来。 “我也没怪你,你这么一说显得我有多小气似的。” 本来这事儿倒是会成为两人间的芥蒂,但是武琳琳的手法要比裘彩撷高明得多。裘彩撷心想或许是她真的将自己当做朋友,但是又觉得只是因为一次辩论建立起来的感情怎么都不至于叫武琳琳这样的人低眉顺眼。 因而对于武琳琳的好意,裘彩撷之前接受的心安理得现下却颇为忐忑。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担忧了许久的这颗心也算是放下了。不如,下学后咱们叫上胡静他们几个一道去逛逛庙会吧。” 裘彩撷不是头一次逛庙会,只是今日既不是庆典也不是过节。“什么庙会啊?” 武琳琳答道:“天家大病初愈现下也算得上是举国庆典,善堂司想要举办一个庙会庆祝一番,报奏了京兆尹那边,我爹……咳,武太傅昨日下朝回来的时候就说了这事,所以今日下学会早一些,让我们也有机会去参加庙会玩儿呢。” 难怪……裘彩撷心说昨日要不是神医随从兄台非要拉着她去炼丹药,恐怕她今日不会表现得这么无知。 裘彩撷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那你去不去呢?” 裘彩撷摇头,果然看到武琳琳灰心丧气的一张脸,好似在说裘彩撷还没有原谅她之前的行为一般,裘彩撷赶忙解释道:“我今日是打算去瞧瞧王子琦的,据说他也病了好几日了,总归是同窗一场。” 武琳琳一听是这事儿也不好再劝阻她,不过她同王子琦算不上熟识,心下便有些不想同裘彩撷一道。然而拒绝地太明显又生怕裘彩撷觉得她为人冷漠,正在犹豫间只听得裘彩撷又道:“我下学了尚得回家一趟,我那弟弟也需得送回去,所以是铁定没有办法同你一起了。” 武琳琳总算是舒了一口气,接着这话题两人又调侃了几句。因着武琳琳算是家中庶出但是成绩优秀受得宠爱,她的胞弟便也得了嫡出的待遇,两人算是聊得上来。末了,直到下一课的先生进了课堂她才依依不舍地回到第一排的位置上去。 说起来好学生的位置靠前,何晋认真负责即便再不济也不至于同裘彩撷为伍,奈何人家父亲是丞相。裘彩撷这么这么一想,心下颇绝对对不住何晋。 “裘彩撷,你同宁王世子走得近,我看还是莫要与武琳琳多来往得好。” 何晋平静地语调,要不是裘彩撷方才一直看着他,恐怕会怀疑这种个人情绪浓厚的话怎么会从何晋这种书呆子般的人嘴里说出来。 “这话怎么说?” 而且,她同李梵音年走得近何时竟成了一种世人皆知的事情了? 何晋抿了抿嘴唇,他面容淡连嘴唇都是极薄的,如今他嚅嚅作动的嘴唇却说不出话来,瞧在裘彩撷的眼里简直就像裘子楠那厮犯了错误的模样。她很奇怪,为何她身边的所有人仿佛都知道很多,都赶着来提点她、教育她。 要她远离这个,又要她远离那个,莫非她是瞎子是聋子不成?她难道不用自己用眼睛用耳朵去分辨哪个对自己好,哪个对自己差吗? “阿何,你是不是也听说了什么啊?” 裘彩撷不想对何晋发脾气,因为深知他是纤弱的个性,本来只是听说裘彩撷的桀骜本性就已然有些退避三舍的趋势,若是直面这些恐怕明日开始课室里的空位置又要多一个了。 何晋仍旧抿着嘴摇了摇头,“我只是好意这么说,我是说,没什么,你不要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正文 第097章 探望同窗 何晋这一番话 并没有打消裘彩撷的疑虑,反而像是在她心底种下了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她想要追问但是先生已经到了。这样直接导致了她的第二堂课也没有听进去一个字,看到先生难掩失望地对她摇了摇头,裘彩撷第一次感觉到羞愧。 后面的时间她每每找 机会去问何晋对方都是一副打死不开口的模样,再逼下去他干脆离了席连接下来的课都不管不顾了,这对于好学生何晋来说是头一回,也着实叫裘彩撷相信了他是真的不愿意说。裘彩撷长叹了一口气,不去理会了之后下午的课反倒能认真听进去了。 及至下学后 ,裘彩撷领着裘子楠回府,到达之后便嘱咐了一句,“我今日是去的王子琦府上,他生病了许久理当去瞧一瞧。你同阿娘说一声我晚些回来,晚食还是在家里用的。” 裘子楠本来打算挑开门帘的手顿了顿,回头瞧她,“阿姐,之前你骗了家里人这么多次,我只希望这回你不要再给咱们惹什么麻烦。” “别胡说,”裘彩撷敢要再数落他几句,想到他之前说的夜里也出去找自己的事儿便心软了,“这次是真的,不信你可以让阿爹去武太傅那儿核实一下。” 裘子楠见她这副模样也信了,只好点了点头。说起来他还是更希望看到裘彩撷神采飞扬地同他针锋相对的模样,毕竟这厮太不擅长半掩林黛玉似的姑娘了。裘子楠不明所以,只觉得看到她不高兴心下可郁闷难受。 “走了,你也早些回来。虽说我朝对女子没有太多的教条和局限,可你要是想未来嫁得好闺阁的名声也是很重要的。”他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气得裘彩撷猛地踹了他屁股一脚,加速了他下马车,裘子楠人小腿短本就站得不稳当,如今这一下更是两手着地险些摔了个嘴啃泥。 他不是自己起身的,是叫门房处的一个家丁给搀起来的,正待续好了力要好好同裘彩撷咆哮一番,迎接他的是一骑绝尘的潇洒背影以及扬起了直接糊了他一脸的灰尘。 “可恶!裘彩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攥着小小的,尚未褪去婴儿肥的小拳头狠狠道。 一旁的家丁自然不知道两位少爷和小姐之间的爱恨情仇,倒是看着少爷这副咬牙切齿的模样生怕寻了自己的错处出气,赶忙拿着打扫的笤帚不着痕迹地溜走了。 马车停在礼部尚书府门口,按照惯例没有主子上前叫门的道理,因而阿黄眼疾手快停稳了马车便翻身而下。正好这日礼部尚书才送了一位客人出来,只是那人神秘得很,先是戴了一顶帷帽,其次是身侧两个高大的汉子像侍卫一般护卫左右。再者,那人的车夫早已赶了马车到门口,只消得几步路就能跨上马车隔绝外面一切探寻的目光。 阿黄原本也没有什么好奇心,毕竟叫尚书大人亲自送到门前的人不说尊贵怎么也是他这般车夫好奇不得的,只是这人着实奇怪的很,本来可以直接上马车的,偏偏绕了几步到裘府的马车边瞧了一眼方离开,走时阿黄尚听到了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 可能是自己听错了,阿黄不怎么确认。然而这个行为却足以叫阿黄对他多看了几眼,颀长的身影着了一身飘然的白衣,看起来是个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真是奇也、怪也! 这人的马车驾走了,礼部尚书王平贵这才看到带着相府图腾的马车也停在自家门口,生怕是朝堂上那位赶忙便迎了上去。见是人家主子过来了,阿黄无奈只好敲响了车辕告知裘彩撷下马车来自行应对一二。 裘彩撷听到动静一下便跃下了马车,由于王平贵是个高大的北方汉子,这会儿瞧着只到自己腰身的小女娃子,作揖的手顿时就停住了。反复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了相府的图腾,这会儿傻眼的表情还没有收住。 “王伯伯,我是王子琦国子监的同窗裘彩撷 ,听说他病了,我来瞧瞧他。”在长辈面前裘彩撷算得上礼貌有仪态,尤其是当官的长辈。裘彩撷最怕的就是那时候惹了个言官的孙子害得接下来的一个月余阿爹每一个上奏的折子均被好生一番驳斥。 是了是了,姓裘的小姑娘又坐着相府的马车可不就是裘相那位刁蛮跋扈的千金,他唯独王子琦一个儿子自然是听他说起过裘彩撷的。 “子琦确实是感染了风寒久久未能痊愈,不过进来精神却好了许多。裘姑娘,风寒是个会传染的症状,莫不是等子琦痊愈了再说否则裘相可是会怪罪我的。” “没事的,我也就远远地同他说说话,王伯伯,你就让我进去吧。”裘彩撷没有理会他说的话,总归来了一趟人没见着叫人轰出去了多没面子? 瞧着这小姑娘也不是个好糊弄的,外头更是有许多不好的传闻,王平贵不想外头再增加一条他以长欺幼的名声。于是他挤弄着算是和蔼的表情笑了笑,“那裘姑娘随我进来吧,我领你去子琦的院子。” 裘彩撷点了点头,嘱咐阿黄在门口等待的当儿快步走到王平贵身后两步处。方才离得远了裘彩撷隐约闻到一阵香味还道这王大人看着粗糙的一个汉子居然也学人带香包,现下离得近了才察觉出这香味十分熟悉,好似在哪处闻到过。 察觉到身后人顿住的身影王平贵便也放慢了脚步等她,他是个官场中常年混迹的人精自然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即便是个小娃子那也是丞相府上的小娃子,怎么能随便就对待? 王子琦的院子说起来也称不上一个独立的环境,京城的土地是寸土寸金,尚书的府邸自然比不得王爷的和丞相的。如今裘彩撷踏足的这个地方也是一样,一个大院子从中间被分割开来,正房在王子琦居住的这一侧以及用篱笆圈出来的相对较大的一个院子,另一侧住的那位裘彩撷仿佛可以猜到,因为她一早听说王子琦上有一位姐姐。 朝南的占地更大一些的给男丁而朝北阴湿逼仄的给女子,裘彩撷心中有些厌恶。她知道男女的地位不可能完全平等,倒是裘礼烨这些年对她胜过裘子楠反而让她产生了错觉,好似天下女子皆可以生活得这般快活。 事实上,王子琦这位长姐并没有被王平贵安排入国子监学习,所以这般晃似个透明人一般的存在只等着年纪再大一些物色个门当户对的嫁出去。 再说到王子琦这边,他屋中双门紧缩唯留得一道窗缝透气,这会儿王平贵便是立于他的窗前轻轻扣了扣,道,“子琦,你的国子监的同窗裘姑娘来看你了。” 他敲门的动作大,袖子一抬裘彩撷之前闻到的那股香味便越发浓烈起来。她心下有些孤疑,毕竟身边人有携带香包或者以香薰衣裳的不多,她阿娘姑且算是一个,那也是在黄梅天气衣裳容易霉变发味的时候使用。 “咳咳,爹,孩儿风寒未愈,恐要劳烦您招待一二了。”王子琦的声音从内侧传来,听得出床的位置离窗口极近。 王平贵闻言转过头很是歉意地对裘彩撷笑了笑,“裘姑娘,实在抱歉,你看这……” 又是一番逐客令,裘彩撷没想到自己头一回登门拜访想做个好同窗倒是阻碍颇多。越是这样裘彩撷越是不想轻易走,于是便学着王平贵那般虚虚地笑了一下,“那我便在院中坐坐,同王子琦谈个一两句,毕竟也是多日未见了心中甚是想念。” 王平贵见她四两拨千斤又把问题推回来了,只好又转头问王子琦,“子琦啊,裘姑娘说在院子里同你叙叙旧,你意下如何?” 里头一时也没了动静,半晌一个虚弱的男声响起来,“如此甚好,咳咳。” 王平贵没想着里头的人会答应,毕竟之前的几次都是两人里应外合给劝回去了。怔愣了一下他只好依着儿子的意思,吩咐左右给裘彩撷搬了个圈椅到窗下。 “委屈你了裘姑娘,犬子这病见不得风,只得开这么一道缝透透气。你们且聊着,我命人备些茶水点心来。” 裘彩撷有礼地点了点头,见到王平贵虽说出了院子却也没走远,过了那道阻拦了正屋和偏房的墙之后直接入了隔壁那一间。 稍微一猜想裘彩撷便明白过来,许是对自己还是不放心,两院只隔了一道墙自然听得清楚。索性她也没什么话不可叫外人知的,只是这种谨小慎微的阵仗还是叫裘彩撷感受颇坏。 她学着王平贵的模样扣了扣窗柩,“王子琦,许久不见了。” “嗯,我走之前李瑜已经回宫了,其他几个人还好吗?”王平贵不在,王子琦的声音倒是平缓舒坦了许久,没有之前那般被咳嗽所打断。 裘彩撷心说莫非这病还是间歇性的?之后的事情还真的向裘彩撷证明了这一点。 正文 第098章 装病真相 说起来除了李 瑜同王子琦之外想华彬他们几个裘彩撷是真的不熟,一来这些人也是依附于李瑜才会对裘彩撷另眼相看,再者她交朋友也是很看长相气质的。 因而面对王子琦抛来 的这个问题,裘彩撷挠了挠鼻子道,“大伙儿都挺好的。” “呵呵,” 里头的人笑了起来,想也知道裘彩撷这番话里没有多少真情实意,他倒是没想到这厮回来看他未免是喜大于其他情绪,“对了,这次的监生考核我怕是赶不上了,祝你们都能得个好成绩。” 没想到武琳琳当真一语成谶,裘彩撷心下到真当觉得可惜。王子琦是个成绩拔萃出群的,有时候这事儿不单单靠实力还需要一些运气,可能这厮近来菩萨拜得少吧。 “你也别想那么多,兴许这两日就可以回国子监了,赶得上的。”裘彩撷劝他。 相较于她的可惜,王子琦倒显得平静很多,他的语调未变说着说着气息居然比一开始还平顺了不少。 “裘彩撷,你来看我我很高兴,不过,往后直到监生考试之前你还是都别来瞧我了。” 裘彩撷发现王子琦的声音近了很多,若是细瞧还能看到投在窗棂上的影子。因为现下日头并不是正好打在上面,且屋内也燃了烛火所以裘彩撷看不真切。尽管他的声音近了,可是音量却没有因此提高,仿佛只是叫她一个人听着就罢了。 “为什么?可是你遇着什么难事?” 回想起她甫一进来王平贵就是一副赶人的态度,裘彩撷只怕他是招惹上了什么大人物怕连累自己。 “难事?不,没有。不过是……算了,你且听我一句,无论是我这儿还是世子那儿你都不要去。好好的熬过这段时间往后便无需这般顾及了。”因为据他所知,有事也无非是近期罢了。他已然卷进去了,裘彩撷这厮自然是能力多远就离多远。 裘彩撷闻言眉心一皱,不是第一次有人要自己远离李梵音了,她知道李梵音在密谋些事情。此时,恐怕自己不远离他,身边的人也不会放任自己不管的。只是不能来看王子琦这又是从何说起呢?这就好比有人警告自己不能同何晋说话一般,何其荒谬? “那李瑜呢?可以找吧?” “别去,什么人都不要找。” 本来只是随口试探的一句话,没想到得到了更为吃惊的结果。裘彩撷彻底沉默了,方才追根究底地问过何晋一回,知道人要是不想摊明了讲根本怎么逼迫都没有用。归根结底是他们对自己都不够信任,因为有所怀疑所以无法坦诚相告。 裘彩撷不得不感到灰心丧气,因着身边的人知道的都比自己多,也因着这些人打着保护自己的名号偏偏都瞒着自己。她不是个消极的人,此时此刻也难免被零零种种的问题弄得有些不堪承受了。 “我也不能同你久聊,只能说此番我必定会得病直到监生考核名单出来为止,其余的你不必担心。” 裘彩撷噫了一声,几乎可以肯定这厮是在装病了。监生考核究竟有什么大事会发生呢?她只道自己同胡天涵打了一个赌,还是被李梵音拖下水的。对了,仿佛这个赌约也是李梵音设下的。 没一会儿,王平贵从隔壁的院子出来,说好的茶水小点是一点儿没见到只是看他这行色匆匆的模样也知道这估摸着是放任她同王子琦谈话的极限时间了。裘彩撷倒也识趣,自发自动起身同王平贵告辞。 这会儿王子琦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又变成了裘彩撷最初听到的那样又遥远又气弱,好似多用力一点都会扼住他的咽喉一般。 “咳咳,爹,帮我送一送裘彩撷。是孩儿此番招呼不周了。” 裘彩撷可算明白过来了,这厮的表演能力绝对比得上勾栏里的戏子。她撇着嘴冷冷一笑,也不知为何觉得王子琦这番假面很讽刺很难看。 “放心交给爹,你好好休息。”王平贵这个说着,回身便对裘彩撷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这会儿得了真相的裘彩撷自然不会多留一刻,总觉得这尚书府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古怪,她的直觉素来没有错,因而不待王平贵催促便大踏步跟着人出去了。 门外的阿黄早已等候多时了,见着人出来了赶忙赶着马车迎上去。王平贵见状自然又是一番官腔客套,裘彩撷却已然有些不耐烦了。倒是阿黄说了一句:家里老爷夫人等着小姐用晚食呢。才将王平贵接下来要裘彩撷在裘礼烨面前美言几句的话给封了回去,此番裘彩撷才体会了阿爹平素里在朝堂上的艰辛,因为应付一个王平贵已然足够叫她心力交瘁了。 及至到府的时候,一桌人都已经落座了,背对门的位置还空着是给裘彩撷留下的。裘礼烨早就听裘子楠汇报了他的行踪,如今看她悻悻然回府兴致不高,原本要说教的话便有些欲言又止。 裘彩撷一落座秦氏便贴心地给她舀了一碗汤水,她饮了一口眼皮一挑巡视了一圈又回到裘礼烨面上,漫不经心地说,“阿爹你要说什么尽管开口,今日我乏力得很,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反驳的。” 裘礼烨一听她这么说第一反应就是这女儿在外头受了别人欺负,这会儿只觉得怜惜完全忽视了这厮根本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儿。赶忙问道:“可是今日在外头受了谁的气?虽说国子监部分大小尊卑,你别怕丢人只管告诉爹爹,我明日便替你找回场子去。” 秦氏听了剐了他一眼,平素里还道咱们阿彩骄纵跋扈地过了头,也不想是谁在哪里纵容? 裘彩撷倒真的是憋了一肚子的话,然而要她开口问裘礼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她想要述说心事的话果然还是找个志同道合并且不那么愚笨的同龄人,长辈什么的……她始终记得之前问了裘礼烨何为中意之后传得裘府上下皆知的事情。 更遑论自那日之后她阿娘和裘子楠看着自己那种耐人寻味的眼神,好似自己当真是个不知羞思春了的姑娘。 她张了张嘴,裘礼烨还当她要开口,谁知道她只是夹了一筷子河蚌肉塞进嘴里,吃的两颊鼓鼓的像个偷了米缸的小老鼠。 裘礼烨不得法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秦氏,这厮会意得快这便拍了拍裘彩撷的肩膀,温声问道:“慢些吃,心里头可是不痛快了?” 可不是心下不痛快嘛!裘彩撷无比赞同阿娘的话,她歪着脑袋思索了一番吐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成长的烦恼吧。” 闻言桌上的其他三个人皆有些面面相觑地互看一眼,这种伤春悲秋的事情着实不适合裘彩撷来做,如今听了这话的人只觉得浑身寒毛直立。 “不如这般,晚些有个庙会就在街东口延伸过去。咱们家也许久未一齐出门了,不如今日我带你们母子三人一道去逛逛吧。”裘礼烨想的是带她散散心,小孩子注意力一转移恐怕就忘了之前的事情,尤其裘彩撷这般心大的。 裘彩撷眼睛一亮,“可有去年那个糖心面人师父?” “自然。” 得了裘礼烨一句肯定,裘彩撷和裘子楠顿时乐作一团。今日的晚食时间也比平时缩短了一般的时间,尤其是裘彩撷不堪其扰地催促两个长辈,这会儿出门的时候将将华灯初上。 做小买卖的生意人解除了夜间的宵禁草草地吃了些果腹便挑着担子带着家伙玩城东赶去,一家四口挨着那些买卖人走的时候裘彩撷心下已然开始蠢蠢欲动了。为此她还特意去了些自己压箱底的零花,到时候可以背着两个长辈多买些吃食。 往日里阑珊的夜景今日仿佛格外辉煌烂漫,点点烛光一直延伸到最后头,无穷无尽的像一条汇入到海里的大河一般。裘彩撷十分喜欢这般热闹的场景,希望京城额集市永远不要落幕,希望这是一个不夜城走到哪里都如白日一般繁华。 “阿彩阿彩,”秦氏被人流撞了一下险些松开拉着裘彩撷的手,她赶忙追了几步唤道,“你慢些,庙会现下还没有完全开始呢,不必心急当心叫人群冲散了。” “不会的呢,我永远不会放开阿娘的手。”裘彩撷仰着一张脸,面上尽是孩童般的笑容。 她已然比去年长高了不少,以往还是堪堪到腰身的高度,今年已经逼近秦氏的肩膀了。而她说的话却依旧这般稚嫩,听在秦氏的耳里却莫名觉得眼眶一热。 这孩子,现下还是个孩子,怎么会知道终有一日无论如何她都会放开自己的手。 秦氏面上隐忍,倒是裘礼烨早一步将亲自揽到身侧。现下是在外头自然不能舒展了臂膀给她依靠,只好说道,“阿彩还小,你的心思多虑了。” 秦氏点了点头,复又猛地摇头,“阿彩再过三个月便十岁了,我也不知还能留她几年。” 裘礼烨宽慰一笑,仿佛听了个笑话一般,“那边多留几年,总归我裘礼烨的女儿还有别人嫌弃不成?怕就怕留到二十多成了个老姑子你反倒自个儿着急要送出去了。” 正文 第099章 凤凰面人 “胡说八道! ”秦氏猛地推了他的胸膛一把,倒是没用多少力,“哪有这般说自己女儿的。” 裘礼烨佯装胸口疼痛 的模样赶忙朝秦氏认错,俯首认小的样子哪里有半分丞相的威严? 裘彩撷和裘 子楠相视一眼,均是满脸耐不住的模样。 “我瞧阿爹和阿娘这模样,指不定往后你要多一个弟弟或者妹妹。”裘彩撷啧啧嘴,语气说不上叹息或者高兴。 裘子楠仿佛就着她这话大胆设想了一想,继而摇了摇头,“若是再来一个你这样的,我的日子可怎么过哦。” 裘彩撷往他脑袋上一戳,小萝卜般圆滚滚的身材顿时侧着冲了几步。“往日里就见你仗着年纪小享尽了好处,怎的还见不得别个好了?” “裘彩撷,我哪里是见不得别人好的小气鬼了?”裘子楠怒吼,不由得引起了那对恩爱夫妇的侧目。 “我可没说你是小气鬼,是你自己承认的。” 裘子楠闻言怒不可遏,迈着小短腿伸长了胳膊就要挠她。裘彩撷只是舒展胳膊推着他的脑袋,这厮便像个无头苍蝇一般来回挣扎却一点儿效果都没有,年长几岁的优势顿时显露无疑。 两个长辈瞧着只觉得好笑,这一双儿女确实是个活宝。只是说的再添一个孩子却是万万不能了,秦氏年岁大了,都听得人说年岁大的再产子无疑是鬼门关前走一遭。他裘家人丁单薄就单薄,不能损伤秦氏一丝一毫去冒这个险。 “诶,是面人师父,咱们快去不然被人占了先就买不到大凤凰了。”裘彩撷本就没有对裘子楠的动作放在心上,一边应付着她眼睛还不是乱飘。这会儿一看见去年那个非常畅销的糖心面人心思瞬间活跃起来,收了手就要跑。 就说裘子楠这边,本来还对裘彩撷的嘲笑怒气冲冲势必要给她好看的,这会儿倒是把那茬忘记了,追在裘彩撷后头磕磕绊绊地要抓她的衣角。“阿姐阿姐,等等我!” 紧随其后的一对夫妻自然不能放心让两人离去,忙是一人一边看顾着。 裘彩撷先一步到达,由于是去年最热门的摊位在她之前好些人都已经围了过来,有一对对未婚的小情侣也有像她这样的小孩子。素来面人最讨的还是女人和孩子的心,男子给心爱的女子送一个面人逗逗乐子也是常有的事。 今次面人老板是早有准备了来的,他做的凤凰糖心面人精致的很,味道又甜甜的所以去年卖得最好,今次他做了数十个带过来。裘彩撷眼见的稻草标上满满都是凤凰面人的时候一时间将那份喜悦冲淡了很多,她觉得很奇怪,明明是去年人人争夺价高者得的东西,怎么到了今年数量多了反而不觉得那么喜欢了呢? 她左看右看还是决定买一个,但是不挑凤凰了,就要了一个猪八戒。面人老板倒是吃了一惊,没想到看着面容艳丽的一个小姑娘居然不选华丽的凤凰而要了一个憨态毕现的猪八戒,不过他也没说什么,收了三文钱便把猪八戒卖出去了。 实际上裘彩撷也不是真喜欢,只是见着猪八戒只得一个孤零零的,买回去省得他在凤凰堆里头讨人嫌。 “阿姐,你方才还朝着要买一个凤凰面人,怎么现下拿了猪八戒呢?”小萝卜头在裘礼烨的掩护下挤进人堆。 “唔,我改主意了不行吗?”心底的话不好当众说出来,裘彩撷随便扯了一句。 “那我也要一个猪八戒,”裘子楠如是说道,但是当他逡巡了一圈之后面上尤为沮丧,“哎呀,这摊位上唯一一个猪八戒结果就叫阿姐买去了。” 小萝卜头的一句话叫在场许多女子都纷纷露出了可惜之色,她们也不想和这街上所有人一般人手拿着凤凰,这多落于俗套啊? 京中自然比他处繁华,比贵的那是没有格调的乡下人做的事情,京中女子比得是独特比得是品味,自然这一点面人老板这般是领会不到了。去年凤凰的供不应求,他还真当是自己做凤凰的手艺出色,盖是哪一年凤凰做起来复杂他偷懒少做了几个便成了千金难求的好物什。 裘彩撷无不得意地耸了耸肩膀,“那你买个哪吒好了,我看哪吒也是那独一份儿。” 裘子楠眼前一亮正要问老板拿了哪吒,却见得挨着两人站的一个女子快速从荷包里取了散文钱,另一手不问老板直接就去过草标上的面人。 “啧,这下好了,你只能选些鱼啊,鸟啊,花啊什么的。”裘彩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有闲心在一旁说着风凉话。 裘子楠一听越发恼怒了,平素里的涵养告诉他不能同女人争抢,可是心下却着实想要那个哪吒。他恨恨地瞥了一眼,眼底尽是不舍之色。 裘彩撷见状灵机一动,“不如这般,如今咱们爹爹也在后头,这条街上恐怕没有什么篓子是阿爹抗不住的,你就上去对着那哪吒面人舔上一口,那人自然就不要了。” 裘礼烨眉毛一挑,总觉得背后汗毛直立,他灵敏地闻到了一种算计的味道。 “不行,君子行事要坦荡。”裘彩撷说的法子他自然是不会照着做的,不过要他那个凤凰他却觉得不甘心,想来想去还是裘彩撷这个猪八戒更合他意一些。“阿姐,我给你买个牡丹花吧,你把这个猪八戒让给我成不成?” 裘彩撷赶忙护犊子一般将面人护在身后,“君子还不夺人所好呢。” “阿姐不是别人,夺阿姐的不算夺人所好!”他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大有裘彩撷不答应他就会跟她死磕到底的意思。 裘彩撷一点儿也不想答应,不过毕竟是裘子楠不是外人,所以处理起来更为麻烦一些。她眼睛左看看又看看,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厮指不定在憋什么坏主意呢。 这会儿她倒是被一对男女吸引了注意力,那男子衣着华丽一看就是个有财有势的,女子离他尚有几步安全距离,长得秀气得很。瞧着模样,男子必定是想要今日的庙会好叫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 她心下有了主意,朝裘子楠勾了勾手指。那厮熟练地附耳过来,裘彩撷便毫不客气地揪了他一侧耳朵霹雳巴拉地说起来。末了倒是顺从得很,将手里的猪八戒面人递给他。裘子楠不疑有他,拿了面人他心下只有喜悦欢快地道了一声“得令”便站到人群对面去了。 秦氏不放心也跟着去了,留下裘礼烨十分孤疑地瞧着她。裘彩撷眉飞色舞地做了一个“看戏”的表情,挑得裘礼烨当真有些好奇心痒了。 裘彩撷取了三文钱向老板买了一个凤凰面人,老板奇怪地瞧了她好几眼,不过奇怪的可能是她的牙口好到可以毫不空闲连续吃两个糖人吧。 这会儿深受裘彩撷“青睐”的华衣男子也站了许久了,在裘彩撷的注视下他问身边的秀气女子,“阿绣,你喜欢哪一个?” 女子其实已经来回瞧了好几遍了,中意的一开始就被买走了,如果要同大家一般买凤凰又觉得憋屈得很,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是独一份的? 她皱起了两道弯弯的柳叶眉,声音也十分娇气,“我中意的是猪八戒和哪吒,现下都没有了。唉,不要也罢。” 男子听他叹气一颗心便像被人紧紧捏住一般透不过气来,“别啊,阿绣,我瞧这凤凰倒也栩栩如生。”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裘子楠的话语机关一般,他霎时反应过来自家阿姐用猪八戒为代价交代的事情,便奶声奶气地同秦氏道:“阿娘,还是子楠下手快呢,我这个猪八戒可是头一份儿的,不然可得同满大街的人一样拿着小凤凰了。凤凰好是好,就是太多了还怎么显得金贵嘛。” 秦氏不明所以,不过她没有当街反驳他人的习惯,便点了点头。 这会儿华衣男子的面色倒难看了起来,毕竟他对她的心事独一份儿的,可买的东西却是烂大街的这还怎么叫女人甘心情愿的跟自己? 而女子这边,眼见得自己心事借由个小孩子童言无忌地说出来只觉得羞臊,但同时又期待男子能做多些叫她开心的事儿。 “阿绣,你放心,你当然会叫你手里的是独一份儿。” 他钱包足,决心下得也快,这边出手同面人老板询价将所有的凤凰都买下来。面人老板见这是个大买卖自然喜不自禁,打了个八折要了二两银子便全部售出去了。 男子才递了一个给女子,裘子楠见缝插针道:“哇,哥哥好厉害,所有都给姐姐了。咦?不对,那边的姐姐手里也有一个凤凰呢。” 前半段还算说道男女的心坎里,哪知听到后半段,顺着裘子楠的手指方向那么一瞧,可不是裘彩撷手里还拈着个竹签,上头赫然是凤凰于飞的模样,同他买下的那些一般无二。 这下可算是办事不到位了,男子心下着急赶忙朝裘彩撷那儿过去。 正文 第100章 所谓情感 裘彩撷见上半 部分戏已经演完了,这会儿到了自己压轴上场颇有些得意地瞧了裘礼烨一眼,果不其然那厮尚不服气,眼里尽是挑衅之色。 那华衣男子已然走近 了,为求自保也怕男子不是个正人君子,裘彩撷忙想身侧的裘礼烨跨了一步。裘相颀长的身影和多年为官的气势不容小觑叫原本打算拿钱打发的男子心下有些莫名忐忑,他态度一转,反倒是同裘礼烨寒暄起来。 男子表明了 来意之后,裘礼烨眉头一挑,照例将这包袱丢给了裘彩撷。 “要不要出让给你,我是决定听女儿的意思。” 语毕,裘礼烨还当真只是作壁上观当个看戏的局外人。这倒正合她意,裘彩撷碰上男子那略带哀求的眸子,见着人不算个坏的便收敛了大敲一笔的念头,面上却还是犹豫的神色。 “这位哥哥,我的凤凰给你了,我就没有凤凰了。今年都没有了怕是得等到明年,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难过得想流泪。可能不能……” 见她隐隐透露出拒绝的意思,男子全身心只想讨得女子的欢心忙将她的话给打断了。“哥哥给你一锭银子,你再挑个小花或者小虫怎么样?” 裘彩撷不依,却不是强硬拒绝的模样,“可是我就是喜欢凤凰。” 见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好奇走近的裘子楠只觉得胃里翻腾恶心得很。方才说只喜欢猪八戒的到底是谁啊? “这……”男子也有些于心不忍,毕竟是欺负一个半大的女娃子。他叹了口气瞧着女子那头,秀气文静的阿绣却是他头一回倾心追求的。 “够了,阿彩,将凤凰给这位公子。” 裘礼烨见两人陷入了焦灼干脆自己开口叫裘彩撷退一步。听了这话裘彩撷明显愣了一下,瞧裘礼烨面上完全没有玩笑的迹象,她心下不悦却还是将凤凰给了出去。 男子自然是千言万谢,同他一身华衣不匹配的是他半点儿没有京中子弟的娇奢和纨绔,这一点做得比裘彩撷都好。裘彩撷对他生不起气来,倒是有些埋怨裘礼烨。说好了只是看戏,最后却还是出手帮着外人了。 她撅起嘴气呼呼地离开了面人摊位,这会儿兴致一下子便降下来了。 “阿彩,相府什么都不缺,你切莫做个贪小的人。”裘礼烨心道这女儿可以不学文不学武,但最少要做一个大气的人,贪小狭隘最是要不得。 裘彩撷闻言越发委屈,“阿爹你怎么能这么看我?我只是……只是玩一下,算了!” 她只道自己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她只是心下不悦想要找个方式发泄出来,然而这般发泄了之后反倒觉得越发难受、越发难以面对了。干脆心一横,小跑着往灯火通明之处跑去,想着在更前面一点的地方等他们来自己也可以冷静一下。 跑着跑着,身后的人便远了,呼唤她的声音也远了。这会儿她才慢慢停下脚步踱了起来,摊位一如既往的热闹,解除了宵禁后人来人往地果真如同白昼一般。裘彩撷这会儿全然没有心情,心里想着白天的事情脚步虚浮一看就是在走神。 突然,她被人撞了一个趔趄,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是哪个撞了她便被一个带着香味的温暖怀抱接个稳稳当当。自然是要稳当的,毕竟那厮比自己高了半个身子。所以当裘彩撷回过神来抬头的时候只能瞧见一个精致的下巴曲线和天鹅一般优美的颈项。 也许是这夜的烛火确实太辉煌了一些,裘彩撷总觉得面前这人看不真切。远看近看都透着一种朦胧的美感,他的肤色白皙到没有一点儿瑕疵,或者说即便有如今也是瞧不出来了。这人竟然比前些日子见面的时候更俊美了一些! “李……” “嗯?见到我有必要同见了鬼一般嘛?” “呵呵!”裘彩撷干笑两声,心说前脚才答应了不见这厮后脚又遇上了,可不是见了鬼了吗?“你也来逛庙会啊?不会身体不舒服吗?” 李梵音闻言从衣袖中取了个深色的袋囊出来亮了亮,又放了回去。“我这是准备了香囊的。” 一阵若有似无的香味飘过,熟悉得几乎让裘彩撷浑身战栗。她赫然明白过来白日里经过王平贵身畔时候那种熟悉的味道从何而来,盖因为这厮……这是樽下幽月的味道啊! 她也知道自己面色难看,干脆不看他。“咱们的同窗王子琦病了好多天了,你日前有去探望他吗?” “不曾,却是未曾听说此事。” “哦,”裘彩撷也不知道自己心下做何想,乱得很。“那便不用去了,我去看过他了,好得很许是不久便可以痊愈了。” “嗯。”李梵音应了一声,恐怕也知晓裘彩撷并非真心要谈这个话题,他素来是个察言观色的,这会儿干脆摊开了问,“方才就见你面色不好,可是有心事?” 闻言,裘彩撷方抬头极快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同之前那般玉树兰芝的俊秀男子,只是不知这副皮囊下面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想来身边的人早已有所察觉,倒是她明明是最接近的人却偏偏一叶障目。 “阿彩。” 他又唤她,同家人一般亲昵的小称,他自作主张的举动却轻而易举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何事?”她叹了一口气,觉得一味逃避也不是法子。 “你对我……”他俯下/身自极近地贴近裘彩撷的面孔,他的眼睛一错不错地望进她的眸子带着一种审视一种怜悯或者别的什么说不清的因素。他一语未毕,许是在斟酌用词,许是不想错过她任何的表情变化而刻意放缓了语调,然而无论是哪一种,在看到裘彩撷迷惘的神色的时候直把他最深层次的渴望激发了出来。 自己都不曾触碰的,浓重的占有欲。对自己抱着强烈的爱慕和高傲的人自然对美色有着别样的执着,他想从此刻开始完完全全地占有裘彩撷这个姑娘,往后的每一日都能瞧见她出落得越发貌美。 他有些嗜血的想,即便是将她的岁月停留在这一刻也罢,不必担心那许多,不必迁就那许多,何须接受怀鸫别样的嘲笑? 他的丝丝缕缕的发尾划过她的面颊,因为细滑所以这种触感越发叫人难以忽视,带着一种钻心的麻/痒。裘彩撷耸了耸鼻子,好似有些抑制不住的喷嚏,可是不免亵渎了眼前的人,她赶紧转过头去。 李梵音不着痕迹地拂了拂额,借以藏去方才过于失控和露骨的眼光。他自然指望她回应却又期待着她永远维持这副叫自己感兴趣的模样,然而这厮已经开始藏心事了。 “裘彩撷你嫌弃我、厌烦我了吗?”他恢复成故有的温和无害的模样,世人眼中的盛京潘安,裘彩撷面前病弱的公子。 “怎么会?”裘彩撷有些心虚,“你也知道是时局不稳定,暂时避嫌,过了监生考核就好了。” 她也不知为何今日听了王子琦的话便上了心了,总觉得监生考核一定是个坎儿,而美好的日子就像黎明前的黑暗一般有着泾渭分明的分界线,如今这个分界线就是监生考核。 李梵音心下一惊,只觉得她知道得太多。然而回顾那日在琴房同锦程说的话,他似乎从未提到过这一点,往后他便越发小心谨慎了。 是了,王子琦!她去探过这厮的病! 他脑子一转便找到了问题的结症所在,讽刺又轻蔑地撇了撇嘴角,心道这裘彩撷身边的苍蝇可真是够多的,赶走一个李瑜又来一个王子琦! 李梵音不怒反笑,“陪我走走吧,往后几日这般舒坦的日子恐怕不再有。” 这话到了裘彩撷耳朵里总觉得他意有所指,她想到在锦府的时候他答应自己的事情,不免有些放心,毕竟那会儿他问自己在阿爹同他之间做选择的时候,这可真是要叫她为难死自己了。 “对了,我瞧见你自面人摊位那处便脸色难看,你且同我说说可是遇着事儿了?” 裘彩撷之前还在腹诽和排斥着他,没想到转念就听到这番关心自己的话,她心下不可谓不动容。稍一思索组织便将之前的事情合盘托出。 李梵音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阿彩可是要试探什么?” “无论试探也好,玩乐也好,总归不是阿爹说的想要贪小!”说道这里裘彩撷仍旧有些负起。 “阿彩可知你这一试探,得出的是那男子对女子的喜爱。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明白这种感情的难能可贵?裘相自然不允许你作践他们,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无法倒退也没有后悔药,能竭力完美自当力求完美,你说是不是?” 后面的话对于裘彩撷来说过于晦涩了,但她还是听明白了大部分,倒是觉得有些对不起那华衣男子。 “所以,所谓感情就是这般,为对方一掷千金?” “可别忘记了,‘心甘情愿’这四个字。”李梵音朝她温柔一笑,又觉得这话说得早些,“你往后自会明白的。” 正文 第101章 等你长大 “心甘情愿? ”裘彩撷明白其中的意思,但是绝对没有到升华为领悟的程度,“可是朋友之间也是会有心甘情愿的给予啊,反正我是不能体会这之间有什么不同。” 本想说一句“将来会 明白的”将人给敷衍过去,然而他念头一动却不想任由对方一直糊涂着。李梵音弹了弹手指,面上勾起了惑人的笑容,“阿彩,你对朋友好,心甘情愿的给予是没错。但你会否想要拥有那人,占有那人,叫他为了自己存在,叫他的眼里只能看到自己呢?” “给予一般 的人或许因为此物对自己来说稀松平常,但是给予那人你却是巴不得想要把最心爱的东西都捧出来,即便为此要委屈自己也无所谓。阿彩,这般的心甘情愿你还认为是朋友之间吗?” 他的眸光里头有流光溢彩,仔细看又像有一个吞噬天地的漩涡。李梵音的声音一直是那么铮铮清凌好似泉水洗涤过一般,就是这把声音此刻汇聚成一根尖锐的针尖,无论裘彩撷如何走神如何不在意,这声音都能无孔不入地钻入她的耳朵、钻入她的心里。 她不明白那所谓的拥有、占有是什么意思,但是从李梵音的眼神中她看到的只有浓烈地仿佛完全化不开的情绪。这种情绪沾染着她,让她充满危机意识地战栗起来。明明这厮还是同往常一样温和地笑着呢…… “我好似明白了一些。”裘彩撷点了点头算是对李梵音问话的回应,自然,她能分别那些被归纳到朋友范畴内的,至于无法分类的人裘彩撷也知道自己可能对他有些不同看法。她虽经历得不多却也不是一个笨的。 “阿彩。” 他唤她。同时一只大掌温和地抚上她的头顶,慢慢地摩挲,下落的时候好似有些带过了她的睫毛和高挺的鼻尖叫裘彩撷觉得微痒。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若是你我皆安好,那么我自然会等你长大。” 裘彩撷听在耳里只觉得心下一阵,面上却是无暇顾及而显出一丝呆滞的模样,她的瞳孔没有对焦自然忽视了此刻李梵音无比温柔的眉眼和那里头含着的情意。 长大啊…… 她脑子一顿,突然开口道:“我今年九岁,不不,再过不久就十岁了。是不是我十五岁及笄的时候就是长大了?” 裘彩撷心道,如果是的话那也不过再过不到五年时间。 李梵音闻言觉得这厮实在是傻得有些可爱了,他毫不掩饰地轻笑起来,微微眯起来的眼眸仿佛将光芒都汇聚到了一点。此刻的他将裘彩撷的呆愣当做一道风景,却不知十八年华正是美好的他才是裘彩撷眼中最美的存在。 被这样专注地瞧着,裘彩撷好似发现了什么不对面色不由泛上了赤色。 “所以,阿彩竟是认为十五岁的那一年就要同我走了吗?”他的玉骨扇一下一下拍打着左手手心,这么说的当儿既像一种调侃也像一种试探。 “走?去哪里?”她一下没转过弯来。 “离开相府,离开爹娘和胞弟,往后同我一起生活。”他这般说,其时心下也忐忑,也不敢瞧她。索性两人此番正好并肩在路上走着,若不是刻意转头倒不必说非要瞧着对方,此番也显得更为自然一些。 裘彩撷觉得自己的脸一定是燃起来了,因为在李梵音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耳边突然响起了“哄”的一声,好似全身的血液都往脑袋上涌来。血管里的血液砸沸腾,烧得她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动,好想做点儿什么才能缓解下来。然而离职告诉她,这会儿她应该先回应他的话,否则…… 她也不知道若是此番缄默往后又会如何,只是裘彩撷心下十分不舍,这种不舍强烈到身体代替了离职先行一步。 “若、若是同你一起,去哪里?临山吗?”她也不看他,甩头瞧右侧临街的摊位。 于是这二人便一人瞧着一边,努力猜测着对方的念头。 李梵音听他这么说心下一定,至少这厮是没有拒绝,还隐隐对未来有所向往。他勾着唇笑起来,这回却不敢出声,因着这姑娘虽然行事大胆脸皮却比纸还要薄,且以她的心性做出些翻脸不认账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临山或者别处,你在,都可。” 裘彩撷的脸又红了,眼睛却一片晶亮。入目的是一片艳丽的花海,差点忘记了此番正当夏花之季,难得的庙会怎么会少了鲜花相伴。 她只是眼神多留了片刻罢了,没想到还是没能逃过李梵音的眼睛,他脚步一顿往裘彩撷这侧侧跨了一步。这一步不单单阻止了裘彩撷的去路还顺势带她往摊位边上站定了,他的容貌出众一路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目光,由是他这么一停留便叫那卖花的姑娘含羞带怯地低下了头,颇有些受到青睐的惊喜之色。 至于李梵音边上的裘彩撷,由于是个半人身长的小姑娘,年岁又小的很自然只能是这俊朗公子的家眷,是人都不会往那方面想。 “公子。”那卖花姑娘见两人在摊位前站了许久都没出声便打着胆子唤了一声,同时极快地瞧了李梵音一眼,她自认不算西施、昭君却也是了秀丽的,由是那一眼便有些露骨的暗示了。她的眼梢含春,轻轻一瞥间又带着一眨。 明眼人都已经瞧出端倪了,然而李梵音却仍旧只顾着挑选,甚至还注意着裘彩撷的表情和意思。卖花姑娘也算是看明白了,显然这个做兄长的是要替妹子挑一束花。 “姑娘,这兰花和百/合都是正当季的,味道甜美甘香,熏一熏屋子或者衣裳绝对尚佳,还能促进睡眠叫人一夜无梦到天明呢。” 裘彩撷淡淡瞧了一眼,心下不中意眼光自然移开了。 卖花姑娘打定了要走未来小姑子路线,一计不成又是一计,“这木槿花也不错,颜色清新自然味道也好,最主要是木槿花在民间也是夸女子性子坚定高洁的一种花。姑娘容色出众和它最是相配不过了。” 见这卖花的姑娘嘴皮子着实伶俐,李梵音不由正眼瞧了她一眼。这一眼却好似给了卖花姑娘一个主心骨,这回算是走对了方向。她心下喜悦面容更是娇艳了几分,声音掐得更细好似温柔得可以滴出水来。 “可是,我喜欢这个。小小的花球逐渐加深的紫色,看起来好神秘啊。”她指着在绿色茎叶里头像个小刷子一般竖立轻盈的小花。 李梵音打眼望去发现果真如她所说的那样,虽然乍一看并不起眼,仔细瞧却可以感觉到花絮相互飘逸拍打的亲昵依偎之感,整齐的花絮像是造物主的精心裁剪,果真是越看越觉得神秘。 不容多想,他直接吩咐卖花姑娘要下这一束,甚至打算做一回裘彩撷额“华衣公子”将所有这种花束都买下来,最后还是被这事儿留下阴影的裘彩撷拒绝了。李梵音只好作罢只取了一束,只是他们这头都商量好了再看那卖花姑娘却是十分为难模样。 李梵音眼带孤疑地瞧着她,这倒算是这么久以来李梵音瞧得最为认真时间也最长的一次,那卖花姑娘哪里经受得住这刺激,当下就红了脸连说话都不似方才的流利。 “公、公子,这其实是合欢花,一般是夫妻之前或者是未婚男女之间才会买的。您买给您的妹妹,最好还是选一些别的花。” “噫!”裘彩撷闻言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方才两人之间她还能装作面无表情不看他的样子,如今却从第三个人嘴里说出来。合欢,多么羞耻的两个字啊! 天呐!她究竟在想什么? 她这一退不要紧,也不知何时李梵音便站到了她身后,生生阻了她的退路不说,低下头来瞧她的时候还带了一丝审视。 裘彩撷只觉得头皮一紧,赔笑着摊了摊手道:“她说的也对,不如换个木槿花好了。呵呵!” “嗯?”他挑了挑眉。 裘彩撷认识他不算短,自然知道他这揶揄的表情背后藏着的是有些不悦的情绪。 李梵音不理她,直接同那卖花地姑娘道,“替我包一束合欢花。” “可是,公子……” 不带她话说话,李梵音又道,“你是不是不做这个生意?” “不,不是这个意思。” 卖花的姑娘没想到这位翘起来眉清目秀很是好脾气的公子突然会冷了一张脸发难,只好手上麻利地用褶皱的彩宣拢了几支捆起来递了过去,直到手里多出了几个铜板的时候她心下还是颇不舍得这位公子,只觉得这般天上才有的人或许就要因此错过了。 “对了,这不是舍妹。”取过花的李梵音没有给予离开,他将花递给了裘彩撷。瞧着她有几根幼发盘亘不愿意给捆束在发髻里毛茸茸的样子,手心一痒又抚了上去,末了才对那卖花姑娘道,“合欢花很好,正好适合我和她的情况。” 卖花女子手一抖,掌心的铜板哧溜溜全部落了地扑了沙。 正文 第102章 你进我退 街道再长却有 到头的一天,更何况如今是夜里尚不比白日那般繁华,越往后越有些稀疏萧条之感。 裘彩撷捧着合欢花前 行,一开始尚有些羞怯不敢大大方方捧在胸前,后来走着走着便觉得无所谓了,甚至还补由“咯咯”地笑开了。 李梵音觉得 有趣,男儿的脸皮毕竟比女子要厚很多,尽管经历了方才大庭广众曝露心声的事情这会儿倒也抹得开面子。“你道如何?方才不笑,这会儿人少了倒笑起来了,我送你花儿也没见的你这么开心呢。” 她低头轻轻嗅了一口,有馥郁的味道冲上喉口,说实话这味道在裘彩撷来说并不算中意,可是这花却是意义非凡。 “我是笑那卖花的姑娘,现下必定是被咱们吓坏了。不过,”她话锋一转,面上笑意更甚,“她几次三番那么瞧你,开口的声音一次比一次温柔小意,我倒觉得叫她不悦一次实在是大快人心啊!” “她瞧我怎的了?你倒是心眼儿小。”李梵音道。 “我可不是心眼儿下嘛,国子监里都说我是出了名的有仇必报。她瞧你可不见得安了什么好心思。” 李梵音点了点头,“算你说的在理,那么你且同我将将,那卖花的姑娘安的是什么心思呢?” 一提这个裘彩撷便牟足了劲儿回忆,越是这般面上表情越是严肃冷静,到后来真把自己整的有些气愤了。“她瞧你那眼神好似带了勾儿一般,她这是要把你勾走呢。你不知道你复又瞧她的时候,那厮面上有多高兴,估摸着也是这般不良的心思。” 李梵音弹了弹手指,叹了口气道:“说了半晌我还是没听明白那厮的心思,阿彩,不如我这么问吧。” “我要是也这般瞧她,你生不生气?” “这是自然!那便是你也起了那种心思!”她回答地不假思索却斩钉截铁。 “那你是希望我只拿这种眼神瞧你?”李梵音又扇起了那把玉骨扇,他问出口的时候觉得有点心热。他承认他不是个玩弄感情的个中高手,否则也不会头一次想要套住一个姑娘却不由得把自己套进去了。 裘彩撷垂下了眸子,那个几欲脱口而出的答案叫她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她突然醒悟过来原来自己对李梵音存的是那种心思。那种说出口感到战栗和羞耻,放在心中却有胆战心惊的心思。 犹豫了半晌她还是点了点头,要她这般爱面子又小心性的个性,无论做多少的心里建设都没有办法同李梵音一般轻而易举将答案说出口。不过她不是一个杞人忧天的人,前路再怎么坎坷难走那也是明日的事情,至少在今日她高兴和幸福得不行,好似人生至今想要的一切都已经握在手里了一般。 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几不可见地耸了一下,李梵音感到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他觉得自己一定是魔障了。今日选择出门而不是进宫去同薛岐街头是一种魔障,莫名被受了委屈的裘彩撷吸引继而说出了压抑在心底的话是一种魔障,送花是一种魔障,想要在外人面前证明是一种魔障,小心翼翼等待结果是是一种魔障,所以……将心魔放出来任由它长大的自己本身就是一种魔障。 他闷闷地笑起来,有些压抑所以胸膛震动得离开。李梵音眼里像是烧了一团火,燎原的样子会将所有触到的看到的都烧成灰烬。 “阿彩,你还没有意识到吗?你只是想要占有我,你……”后面的几个字几乎全都化作了气音,他贴近裘彩撷的耳边,用极其诱/惑的声音说道:“你中意我,爱我。” 裘彩撷原本还享受这番温柔小意的情调,这种似有若无的暧昧的氛围,突兀被他冷冽地撕开真相她只觉得像赤/身/裸/体袒露人前一般。惊慌失措寻找躲避是第一反应,因而她有些退缩了。这种退缩不单单表现在身体上表示抗拒地往后倒退了一步,她的身体反应往往快过思维。 “我还小,什么都不懂。”裘彩撷咽了口口水,“你别这么说。” 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的时候为时已晚,李梵音只看到面前的姑娘像是又缩回到她那“不谙世事”的壳子里,她自小便被强大的人拢住了所有光亮,不敢承担只敢发挥些小聪明。这样的人有趣却也懦弱,瞧着她姣好的面容下如今也只余得一些自作聪明的表演迹象。 这回,就连李梵音自己都有些疑惑了。他中意她什么?是大胆有趣跳脱京中贵女的样子吗?可是,这般遇事则退的人真的是能同他一起并肩走一辈子的人吗? 李梵音感到无奈,他不知道是该继续逼迫她承认自己的心事叫他宽心呢,还是退让一步就当做顺其自然。饶是之前他必定不会犹豫,可是现下…… “是的我错,阿彩。你还小,我可以等。”李梵音最后还是妥协了,但他不想因此将人推开,至少在他还没有确定不要之前这个人必须对他是接受的。 因为经历过太多的失去,太多的一无所有,所以他只想将所有的东西都握在自己手里,哪怕是个目前有所动摇的人。 “嗯。”裘彩撷仍旧有些惊疑不定,不过李梵音面色温柔告诉她现下这人是无害的。 她只觉得自己可能是糊涂了,李梵音何时做过有损于她的事情。只是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罢了,她不想做那疑神疑鬼的猜忌之人。懦弱也罢,消极也罢,天塌下来自然有高个子的人顶着,再不济也由不得自己去出这个头。 “不早了,我送你回来处,唯恐裘相还在找你,回去的路上我便在远处护你无法走在你左右,你可会觉得寂寞?” 裘彩撷只觉得心下酸涩,她认识的李梵音一如既往温柔待她,若非她并不是个缺乏爱的姑娘恐怕此刻早已哭得一塌糊涂要以身相许了罢。她只是默默地感念在心底,经历了方才那事她面上倒显得沉闷了许多,只点了点头。 由是裘彩撷走在前头,李梵音跟在后头,两人始终隔着十几米的距离。裘彩撷一回头便能瞧着他,倒是听说了自家阿爹可能在附近的事情而始终不敢行为出格。她没有忘记自家阿爹之前的叮嘱,想来若是透露出来她对李梵音有了些心思,恐怕不管是她还是李梵音都别想安稳了。 她低头叹了一口气,李梵音在后头见状也深深锁起了眉头。不约而同,两人就这件事情想到了一块儿去,而李梵音要更为直接一些打算趁着这几日同裘礼烨表一表心意,否则出了这个月恐怕很难再寻得好机会,再往后你嫁我娶便不好说了。 没过多久,李梵音便瞧见了裘相一家子,他不动声色地转了个头往边上的酒楼里去,寻了二楼邻窗的一个位置居高临下地锁住裘彩撷的身影。直到瞧见她叫秦氏逮住说教着,裘相也赶过来加入了这一行列才算松了一口气。 这一转身,没想到却见到了一个熟人。 被人揉着头狠狠说教了一番的裘彩撷趁着低头的劲儿回头看了一眼,果然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也不知去了何处,下一次见面又是什么光景。 “阿姐,你手里的话是什么,长得怪独特的。” 裘彩撷本来是将花藏在身后的,也知道藏不了多久早晚被发现但还是做贼心虚地这样做了,没想到裘子楠人小个矮一眼就看到了。 “哦,我也不知道,看到独特就买来看看了。”总不能说是你‘未来姐夫’赠的吧? 天呐!她究竟在想什么? 裘礼烨见了这花倒是长了个心眼儿,四处逡巡了一番。如今天色深沉得很,独身出门的男男女女早都归家了,他没有寻到符合目标的对象,这便罢了。 “阿彩,往后不可这般胡闹,说你几句是为你好,自顾自跑开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是,女儿知道了。”她心底是没气了,尚有几分心虚哪里敢还嘴。 于是裘相就得了史上最容易教训的一次经历,他不由得感叹这女儿果然是吃一堑便长一智聪明得很! “咱们也回吧。”他眼神示意了秦氏一番,两人便一手拉着一个萝卜头将两个孩子置在中间牵着回去了。 裘子楠同裘彩撷挨得近,闻到了那合欢花儿香味飘来。浓郁的味道裘彩撷不中意却很合裘子楠的胃口,尤其是他那屋近来总有些霉变的味道,取来熏屋子正好的。 “阿姐,这花儿不错,你赠我一枝吧。” 这哪儿成? 裘彩撷立刻拒绝道:“去去去,方才已然抢了我的猪八戒了,这会儿还打我花的主意,你再这样就算你年纪小我也是要向阿爹阿娘告状的。” 裘子楠闻言撇了撇嘴,到底之前有过这么一回了,现下也不敢太过火。见裘彩撷一点让步的意思都没有,到底是习了君子的礼义廉耻的,只好闷不吭气忍住了。 正文 第103章 舒心解压 自那日庙会一 别之后,裘彩撷几乎是扳着手指头过日子。 她白日里自国子监回 来夜间便在挑灯读上几个时辰,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对着月亮叹气。裘子楠时常到她屋里来越发被她这丧气劲儿给弄得心下不悦,若是这人觉得监生考核没戏,那边放弃了此番明年再努力就是了,总觉得再这般唉声叹气她那一头长发都要掉光了。 这一日,裘 子楠又至。倒是给裘彩撷带了个叫她振奋的信儿,说是管家阿福又接到了之前来找裘彩撷那人的信儿,明日邀裘彩撷切磋课业。 这哪里是要切磋,分明就是神医那位随从又来找她炼丹药去了,前一次的事儿恐怕瞒不过她爹的眼睛,既然没有找她来说教便当做默认放她一码了,这会儿她倒是更为大胆放纵了一些。 “阿姐,”裘子楠看裘彩撷专注地想事情也不顾他,只好在她屋子里面转悠。这一转就看到了床边柜格中空部分放了一束花,“这花儿自庙会那日都放了四日了,再美的花也是要凋谢的,你再不拿出去恐怕不是招蜂引蝶是要招苍蝇蚊子了。” 裘彩撷自然知道那花儿虽然浸泡在水里,可是第二日开始就陆陆续续的发黄发蔫,现下花的部分早就七零八落了,绿叶子那里倒是难得的还保持了原样。她故作正经道,“可别瞎说,我怎么不知道合欢花还能招苍蝇蚊子的?” “原来这花名字叫‘合欢花’啊,怪好听的。”裘子楠口中又念了两遍似在默默体会个中意蕴,忽而又道,“这花开得美,名字也好听。改明儿我买些给我那同窗陆沁送去,他最是喜欢花儿不过了。” 裘彩撷听着陆沁这个名字只觉得熟悉,问道:“可是你那同桌,京兆尹家的小儿子。” “没错。”裘子楠跟着点头。 裘彩撷眼角抽搐,只道这厮若是真送出去了那陆沁还不知道怎么看他呢?不过瞧他笑话这种事无论是什么裘彩撷都是喜闻乐见的,故而她也没说什么干脆低下头来继续看书。 见话题就此断了,裘子楠颇觉得无趣,复而又听到裘彩撷唉声叹气的模样他踱步过去立在她边上,道:“阿姐,你若真这般没自信,今年便罢了吧。” 裘彩撷心道这厮哪里知道自己是因为那些个小伙伴纷纷弃学在家导致她日复一日无聊得很。难得的,她语重心长地说道:“子楠,你可要珍惜现下和你同窗的那些人,待你到我这个年纪可以考核了可能同窗就会越来越少了。” “啊?”裘子楠没能明白这话题为何转到这头,不过他倒是没这个顾虑,“考核过了还是可以上他们家去寻他们啊。” 好吧。裘彩撷认命般扶额,按照这厮的理解也只配给陆沁送合欢花的! 裘子楠又同裘彩撷聊了一阵,走的时候再次提出了要帮她将这即将枯萎的合欢花拿出去丢了,裘彩撷急得从椅子上一蹦而起拦了他的动作。弄得他噘着嘴嘟嘟囔囔的说什么“阿姐将话看得比弟弟还重要啊”、“搞得同情郎送的一般”、“阿姐读书读傻了性子越发古怪了”…… 零零总总还真有几句说到裘彩撷心坎儿里去了,她面色一红越发变本加厉把裘子楠轰了出去。说起来,李梵音也不是头一回赠花给她,之前的“樽下幽月”比这些寻常见的合欢花要名贵许多,却不见她这般宝贝。或是留下熏屋子或是转头就卖给花店老板换银子去了,哪里有一点舍不得? 她又想起那夜,隔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尽管民风开放但是当街亲密却仍然是不可,唯独庙会那日男男女女的一切仿佛都能被世人接受,她很喜欢这般。将繁华延续到晚上,让男女可以更为正大光明。 裘彩撷习得累了便想去院中走走,偏偏这般巧打假山后头走出来一个紫色的身影,她定睛一看便觉得此番时运不济偏生遇到这厮。 秦婉婉正了正衣冠,这个动作很是刻意还带着些心虚之色。裘彩撷自然没有错过她颈项上隐隐约约的红痕,只不过她今日着了一身立领的长褂衫全身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叫裘彩撷只打眼晃到一些其余便瞧不真切了。 不够这厮素日里惯会装模作样今日却鬓发微乱的,裘彩撷嗤之以鼻,只觉得秦婉婉当真是人前一个样人后一个样。 “咦,阿彩表妹莫不是也得了太傅的特许往后可以在家中温习功课了?哦不,我差点忘记了姨夫可是裘——相呢!”秦婉婉刻意拉长的尾音叫这一声听起来讽刺得很。 她自然是有炫耀的成分在里面,除去身体孱弱的宁王世子,皇家亲授的三皇子还有卧病在床的王子琦,也就数她秦婉婉得到了太傅应允回家休养。这是对她课业能力极大的认可,想当然耳,裘彩撷这种吊车尾怎么可能得到青睐?由是见她白日里出现在府上,秦婉婉自然而然便想到是动用了裘礼烨的关系。 裘彩撷被她说得阵阵寒毛直立,直想将她这副装模作样的假面具狠狠撕裂。“表姐不会是舒服日子过糊涂了吧?连今日是休沐日都记不得了,是该找个大夫检查检查莫不是哪里出了毛病了吧?” “你才有毛病!”秦婉婉这会儿便疾言厉色起来,比起裘彩撷的直来直去秦婉婉最是喜欢拐弯抹角的指桑骂槐,偏偏自己个儿是个气量小的每每一下子便破了功。“要说有毛病,哼,那宁王世子才是真的有病。你不是同他走得近吗?这病秧子万一倒了你还能指望谁?” 裘彩撷冷哼一声,“表姐方才不是说还有我阿爹裘——相吗?总归这个问题不是表姐该关心的。” 又叫她摆了一道!秦婉婉这才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要论这嘴上功夫裘家那几口人都是祖传的技能,哪一个出去不叫别人窝一肚子火却一点儿辙都没有?秦婉婉这么一想干脆不与她争口舌之便。 秦婉婉此番的心声要是叫裘彩撷听了去,估摸着是向天翻一个大大的白眼,明明是这厮回回见了自己都跟个乌眼鸡似的非要同自己斗上一斗! “阿彩表妹,那么咱们便笔下见真章,尚有九日便是考核的日子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到时候表妹可不要为了遮羞临阵脱逃了才是。”秦婉婉许是临近及笄了,侧着脸说话的时候面上颇有些成熟风韵。 裘彩撷瞧她模样只觉得好似同以往长得不一样了,眉眼更开了一些却也说不出哪里不一样。秦婉婉原先是小巧秀气的面容,整个方大了一些看便有些古怪,好似大人装小孩那般违和感。由于不似裘彩撷这般五官精致突出没有一点缺陷,温婉长相的女子长开之后往往没有幼时那般灵气秀丽。 裘彩撷啧了啧嘴,“表姐,你长我这许多岁,多吃了这许多年饭,你考过我是应该的。但是假若你考不过我……呵呵!” 那厮闻言竖了一根食指在她跟前晃了换,面上似笑非笑的好不嘲讽,“表姐多吃这许多年饭不得不奉劝你四个字——自知之明。” “哦?表姐,可会写这四个字?” 就知道这厮这段时间都是假装的斯文,内里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纨绔子弟。她嘴角噙笑十分享受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正好裘彩撷出来的时候尚带着女子的软笔和摘抄的小册子,这会儿她便翻了新的一页递给秦婉婉,那厮不疑有他取了软笔笔锋不辍便写下了“自知之明”四个小楷字体。 裘彩撷轻轻摸索着下巴点了点头,学着国子监里头那些老学究的模样,“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那你可得好好记住这四个字。”秦婉婉抬了抬下巴一副很是高傲的模样。 “嘶——” 裘彩撷颇为平整地将留有秦婉婉字迹的纸张撕下,得益于平素里撕书本的经验这会儿撕得是又快又好。 “给。” 她不由分说将东西拍进了秦婉婉怀里,“刚才还担心表姐不懂写,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了。表姐写的这四个字想来更适合你自己,记得把这墨宝挂在床头吾日三省吾身哦。对了,不必感谢我,这是表妹应该做的。” 裘彩撷轻松地哼着小歌,做了一个失陪的动作。瞧见秦婉婉整张脸都绿了的样子心下说不出的愉悦,果然去院子里透透气这个选择是对的。将那厮气一气真是无比的舒心、无比的解压,顿时觉得浑身的疲累一扫而光。 她觉得自己还可以再读两个时辰的书! 裘彩撷一路发出亢奋的笑声一路往屋子里走,路过的园丁护院听了只觉得毛骨悚然,好似春日里那母猫寻不到公猫时候抓耳挠腮、抓墙挠地的劲儿。再一看无非是那个号称不学无术的相府小姐罢了,那些人不由觉得这裘小姐果真是世外高人深藏不露啊! 正文 第104章 李瑾发难 这天裘彩撷刚 进入课室便不由地“咦”了一声,将将想问同桌的阿何却发现这厮也不在。她出外瞧了瞧悬挂于国子监中堂门口的诏令牌处才知道原来今日所有的监生皆要上天龙寺祈愿考运。 她左右逡巡了一番没 有发现熟悉的人,唯恐他们是等不及自己便先去了,但她一个人又没有办法单独上那天龙寺,况且那什么寺究竟在何处?裘彩撷头一回懊恼自己没有事先看诏令牌的习惯导致今日完全错过了时间。 正待她走也 不是不走也不是的时候,门口处缓缓地驶来了一辆马车。玄色的马车盖四处却是镶得进线,远远瞧来竟有光线刺眼之感,裘彩撷打眼一看便觉得来了一位财主。 只见马车上走下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那个她识得便是前日还斗了一斗的秦婉婉,男的那个由于是侧身对着裘彩撷的方向现下她还看不真切,只是那男子周身透着一种贵气。她只当是秦婉婉那厮又装柔弱讨得了京中哪位大人物的欢心,好比之前动员的那次她就有本事搭着太子的马车好生出了一番风头。 这会儿裘彩撷正好立在门口,两人一转身自然首先就看到她,男子面貌一露出来裘彩撷颇有倒抽一口凉气的感觉,这不就是宫宴那日被她好生得罪了一番的太子李瑾吗? 这两人站在一起还真是有一种狗男女的感觉! 若是单就秦婉婉一个的话顶多是大些嘴仗,加上个太子那就是动不动杀头的罪名。裘彩撷默默咽了口口水,尤其是感觉打那两人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时候,她心下打鼓跳得飞快。 “咦?这不会阿彩表妹吗?为何独自在此处?” 裘彩撷见这两人完全立于自己跟前,心道这回是躲不过去。她清了清嗓子,“溜达。” 她大眼睛余光一瞥,果真看到李瑾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瞧,只好硬着头皮福了福身,道,“参见太子殿下。” 她既不是她老爹,也不是李梵音,该尊的礼还是得一样不落。行完了礼她便寻思着要离开,刚一动身却听那李瑾道:“本宫没有允你平身。” 什么?那意思是她还要保持着侧身下蹲的动作直到这厮应允为止?她虽说不常入宫也曾听阿爹说起过那些宫妃心情不好都是有罚跪阀蹲什么的,这厮分明就是故意给她颜色瞧。 秦婉婉闻言秀气得用衣袖掩着嘴角笑起来,站在一旁帮腔,“是啊,阿彩表妹。既然太子殿下都这般说了表姐也爱莫能助了。” 裘彩撷躬着身子低着头,即便此刻看不到秦婉婉的表情,只要听到那番幸灾乐祸的声音也知道定是笑得比菊/花的褶子都多。她不由愤愤地咬着牙,一时想不到脱身之法,然而就这般站着任人宰割却不是她的性子。 只听她顺从地应和道:“是的是的,见了太子殿下是应该躬身行礼才能显得恭敬。我本应该再躬上一两个时辰才是!” 秦婉婉同李瑾听她这么一说,只觉得这裘彩撷的脑子一定是出了问题。李瑾低头想仔细探看她一番,却只瞧见了梳了两个小髻的头顶,顶心还留下了一个顽固的发旋不愿意随波逐流导致几缕短短的容貌不安分地竖着随风飘荡,瞧着毛茸茸的直叫人手心发痒。 “哎呀——”她大叫一声侧身倒在地上,随着这个身姿扑地时候还用两肘撑了一下,所以瞧着是跌了一大跤其时根本无伤大雅。她倒地之后半晌都没有起来,很是无奈地说,“本应该再躬上两个时辰的,实在是身子虚支撑不住啊。” 裘彩撷到国子监的时候虽说错过了出发去天龙寺的时间但却是正值国子监学子入学的时候,耽搁了一会儿虽说有些晚了却总有更晚到的人。这会儿便见一个小萝卜头穿着学子袍背着书袋跨进门槛来。 他眼见的一男一女立着,一个女子倒地了。慢着慢着,这个倒地的女子好似有些眼熟!慢着慢着,这一男一女也有些眼熟!只是他的目光一同那男子接触上立刻被他眼里带着气势地目光吓了一跳,当即将这一男一女当做了两个恶人。 只是他人小个矮,这个女子比他高都被欺负地倒地不起了。他瞬间吓得一抖,立刻侧跳了好几步贴着墙像壁虎一般沿着沿着往里屋沿进去。 待到了课室瞧见自己同桌的时候,小萝卜头惊醒过来了,书袋一丢便朝着同桌道:“不好了,裘子楠,你阿姐在中堂门口叫两个恶人欺负了,都被打倒在地起不来了呢!” 这话一出直把裘子楠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满脑子都是裘彩撷叫两个胡天涵父亲那般额校卫打得满脸是血的样子。这还哪里坐得住,小短腿一蹬撒丫子就朝中堂跑去。 传信的少年想到方才那女子的处境又生怕裘子楠这一去恐怕要吃亏,急忙对大会儿道:“裘子楠以往对咱们都挺仗义的,现下他阿姐被人欺负了,反正先生都没来咱们也一起去看看吧。” 女子对这事儿没多大反应,本来也是事不关己更没有男子所谓的血性一说。男子倒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本来就都是京中达官的子弟好赖不说都是只准自己放火不准他人点灯的,更何况是名正言顺欺负到国子监里来了。于是乎一个个小萝卜头都跟着陆沁鱼贯而出奔着中堂的位置去了。 裘子楠自然是先一步到的,他到的时候正如陆沁带回来的消息那般一男一女正欺负他家阿姐呢,阿姐侧俯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他揪紧了小心脏生怕是叫人打坏了。 还好,待他走近一点看的时候就见裘彩撷百无聊赖地撇着嘴东瞧西瞧的,精神状态倒也不错。 “阿姐,你怎的了?” 裘子楠这话一出裘彩撷倒是惊讶极了,这会儿也顾不得姿态了赶忙正身站了起来。心道这下英名尽毁,什么丑态都被这厮瞧去了。 怎的了?怎么回答?总归裘彩撷不愿意承认自己确实是叫秦婉婉和李瑾摆了一道,否则该有多丢人?那也不能说自己是跌了一跤吧,眼前这两人定然会借机发难。她心一横干脆不说话,那一双眼睛瞥瞥裘子楠又瞪瞪那两人。 这才替裘子楠介绍道,“子楠,婉婉表姐边上这位是太子殿下。” “这是家弟子楠,我阿爹最为疼爱的孩子。” 生怕秦婉婉这厮再作妖,裘彩撷赶紧添了一句。 裘子楠这才注意到前头那女子是时常同他姐弟二人作对的秦婉婉,又见这回显然是阿姐在秦婉婉跟前吃了亏连带着对太子李瑾也颇有怨言。裘子楠奉行的原则同裘相一脉相承,大抵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而且是非观念也承袭了泾渭分明的爱屋及乌、恨屋及乌。 太子李瑾因着这事儿被裘子楠深深记恨上了,他知道此番没有办法立刻替阿姐回报这二人,刚要服软给对方行礼却见陆沁带着课室里头少说十几号人风风火火地赶来了,想必是怕他吃亏各个都是带了家伙的。 有的是柳枝、有的是石头,有的干脆拆了旧桌子的腿,连身子最是虚弱的那一个都踉跄的跟了来,裘子楠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只是此番恐怕这些人在太子面前都讨不了好。 裘子楠生怕这些人的父辈或者母辈都因此在堂中获罪,赶在陆沁开口之前便堵截了话头,“陆沁,你居然带了这么多人一起来参见太子殿下吗?” 太子殿下? 众人面面相觑,排除了这个女的,那立着的这个男的可不就是天家的嫡长子太子殿下李瑾。只是动员那日这些尚未临近监生考核的都没有办法一窥真颜自然是没有办法认出来,几个小萝卜头均心下害怕面面相觑,倒是陆沁还算冷静自持,偷偷暗示了身后的人。 几人一商量干脆将计就计朝李瑾的方向叩首大呼参见,裘子楠自然也不能幸免。 李瑾瞧着眼前这阵仗,他缓缓踱步到小萝卜头面前,尤其是经过陆沁的时候格外多停顿了一会儿,他自然不会忘记方才这小子打外头进来之后给那个叫裘子楠的告了密,恐怕这会儿他若不是太子兴许还着了这小子的道。 “本宫从未见过带着木棒石子来参见的,不知道的还真当是要打架去呢。” 不得不说这回太子却是真相了,这些人可不就是来“惩治”他的。 这话裘子楠不敢说,裘彩撷却深知李瑾心胸狭窄的本性,她本想自己一个人撒泼耍赖也就罢了偏偏现下牵扯上这么多人,依她的智慧小聪明是有的,让这么多人脱身的大办法却不见得周全了。 那些萝卜头们自然越发紧张害怕了,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头一回便被太子责难了。 蓦然,一道平和又戏谑的声音打破了因为李瑾带来的紧张而沉寂的氛围。 “哟,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这么多人跪在这里,是国子监今日要祭天地吗?” 正文 第105章 正面对上 这声音一出裘 彩撷眼神一亮,与之相对的是李瑾整个人面色直接阴沉下去。而秦婉婉的反应则叫人十分摸不着头脑了,照理说她与李瑾一派自然是不喜李梵音的,偏偏李梵音才一露面这厮颇有些欲拒还迎的欣喜眼神。 待李梵音走近了才仿 佛吃了一惊一般,“这不是太子吗?今日怎的至此?” 这话才是裘 彩撷想问的,这次都已经十几日称病未来国子监了,今日怎的就来了?但凡李梵音一进来,裘彩撷哪里来顾得了别的,满心满眼都是他也不为过。尤其是日前他们也算是互述衷肠,可是一表明就经历了多日的不能见面,裘彩撷可谓是烦躁得很! 李瑾心下很厌烦这个异姓王世子,且不说一副病怏怏的身子偏生一来便以他长辈的身份自居。出入宫便得了天家的特许不用跪拜,皇家最叫人厌恶的就是特殊对待,那位愿意对他另眼相看谁知道是为了什么,或许就是为了这张脸吧? 哼!这张面皮倒是当真对得起“祸水”二字,不过是佞臣罢了。 李瑾这么一想面上越发没有好颜色,“怎的世子能来本宫就来不得?” 李梵音闻言轻笑一声,对李瑾冷嘲热讽的话不置可否,“这些孩子怎么得罪太子了?全部跪在这里难看不说,马上就要到上课时间了。太子原先也是从国子监出去的,上课时间不会不记得了吧?” “你若要这么说,”李瑾扯得裘彩撷一个趔趄,将人往前带了好几步拉到李梵音面前,“这厮不给本宫行礼,这些人反倒要为她出头,世子你说要如何处置?” 裘子楠见自家阿姐被这般粗暴对待气得是义愤填膺,幸亏裘彩撷最后站稳了身子,她下一刻便挣脱了李瑾的手没好气的说,“行礼是可以,然而让一个九岁的小姑娘给太子殿下您躬身一两个时辰我是做不到。” 见到李梵音她好似就有了主心骨一般,“我体力不支摔倒在地,恰好被学弟陆沁瞧见了便通知了舍弟前来,哪知又被太子殿下寻了错处。” 李梵音闻言眼神一沉,他的小姑娘他自己尚且不敢这般对待,跪一两个时辰?“太子,为何要这般为难一个小姑娘呢?” “这如何称得上为难?是了,世子得了天家的特许自然可以不顾礼法,然而裘彩撷又何德何能?”李瑾只觉得这厮胆敢顶撞自己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李梵音面色不改,桃花眼一再扫视面前这一男一女,这里面的冷意不可忽视。“太子可记得这里是何地?” 李瑾抿了抿嘴唇,这是要将他当个无知小儿来问吗? “国子监。”李梵音不待他答便继续说道,“先祖皇帝创立国子监的时候便说过,国子监无尊卑。所以,太子是要违背……咳咳咳!” 他的话未完,然而身子却极为不允许地剧烈咳嗽起来。将他要冲口而出的“祖训”二字扼杀在内,或许是故意而为不至于将李瑾推到一个狗急跳墙的境地,或许又不像伪装。 裘彩撷忙赶到他身畔拍拍他的后辈为他顺气,她甚至李梵音不喜他人多触碰所以在看到李梵音恢复过来之后便侧跨一步拉开了同他的距离。 他眉毛一挑也不说什么,在看到李瑾气得面色发白却不置一词的时候干脆代替李瑾下令众人起身。如今世道都知道握有虎符的宁王在民间远远比所谓天家的太子更有威望,所以尽管只是个体弱多病的世子,但是众小萝卜头依旧十分信任,尤其是他的声音平稳到叫人安心。 “都去吧,快上课了。” 李梵音让陆沁等人赶紧回去,裘子楠不愿意走估摸着对裘彩撷还是不放心,这副胸怀宽广的模样乍一看同裘礼烨还真的有些像。 李梵音自然看明白了他的意思,朝他点了点头,道:“不用多想,这里有我在。” 裘子楠不理会他的话只是拿眼睛问裘彩撷,见后者也是安慰性地朝他点了点头这下他也没理由继续待下去,不过还是深深地瞧了李梵音一眼里头的托付和警告只有两人之间才懂。到底还是追随着陆沁的脚步往课室的方向去了。 余下的几位则两人为一组站得很远,李梵音弹了弹手指。现下同李瑾对上自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但是从穿回来的消息那儿得知了裘彩撷受欺负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时间赶过来了,如果仔细看会发现平时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前襟现下还泛着褶皱。 盖因为先前他还像往常一般卧在里屋的榻上,这一路显得措不及防。有他尚未完全平复气息,还有他略带强势的语气。他知道,此番在李瑾心里恐怕也将他视作了眼中钉。 “太子,若是无事的话我同阿彩先走了,今日合该上天龙寺祈福。” “哦?这么巧,本宫同婉婉也正有此意。” 秦婉婉被人点名这才收回了一直贪看着李梵音的眼神,她顺从地点了点头,这才发现之前李梵音尚未同李瑾站到一块儿的时候,她觉得李瑾也算是一表人才斯文俊秀,可是如今两人面对面而立,鱼目还是明珠简直是一目了然。 她看到现如今李梵音同裘彩撷走得近,只觉得应是那日在宫中遇到李梵音的时候没能抓紧机会,明明他对自己也是有好感的,可是她之前选择了太子。 爱情同地位究竟孰轻孰重? “是吗?那真巧。”李梵音干脆不接他的话茬,转身朝裘彩撷叮嘱,“门外的马车你认得吧?去马车上等我。” 坐过那么多回了再说不认识也不可能,她点了点头越过秦婉婉和李瑾往门外去。 这会儿李瑾也瞧出来这厮是有话同自己说,便也吩咐了秦婉婉去外头候着。自打李梵音来了之后秦婉婉便颇有些不在状态,这回又叫李瑾定了名才回过神来。走的时候李瑾奇怪地瞧了她好几眼,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回过神来瞧李梵音面上尽是讽刺,“怎么,世子就是享受这种被女子青睐的感觉吧?” 李梵音弹了弹手指,笑了起来,“可不及太子阅女无数。” 裘彩撷出了国子监便见到那辆宝蓝色的马车,车夫也识得她,见她要上马车便主动搬下了马凳。紧随着裘彩撷而来的秦婉婉见她一副熟门熟路的模样心下便来气,想到这般芝兰玉树的男子要配裘彩撷这等俗人不由替李梵音不值当。 几步到裘彩撷面前道:“你也别得意,世子瞧上你无非是看上了姨夫的地位。” 裘彩撷有些不明所以,却也听出来了这话里头的酸劲儿,“所以,表姐是把自己巴上太子的真实想法说出来了?” 秦婉婉自然不服气,但见那马车夫闲靠在车辕上吊着一根草很是轻蔑地瞧着她,她一下反应过来这是在宁王府的马车前,方才脑子一热要找裘彩撷出气这下赫然脸色煞白。不可否认这个车夫极有可能会把她的话告诉李梵音,定然会破坏她在他心中的印象。 “阿彩表妹,你怎么能这般猜测我?”她跺了跺脚,想用秀气的容色扳回一城。 裘彩撷不吃她这一套,而且她可不在乎在外人面前说时候遮掩,“我可不是猜测。” 她撂下这句话转身便上了马车,留下秦婉婉在车夫颇有些耻笑的眼神里落荒而逃,那原本玄色带金边的马车光芒万丈好似她身份的象征,现下却只余下被裘彩撷嘲弄的耻辱。当然,她想过要得到这一切自然有所付出,可是实实在在走到今天她才知道她失去的是什么。 她也是个普通的女子,自然夫家大于一切。太子和世子明眼人都知道该怎么选的,她又不是裘彩撷无论如何都有家里人给兜着,她没有爹只要一个脑子算不上灵光的娘,一切都要靠自己。因为她比裘彩撷优秀所以得到了这一切,外貌、才学、气质皆是,无论是地位还是李梵音她都想要,嫉妒!嫉妒到发疯! 没过一会儿李瑾反身回到马车上,本来许久没见到秦婉婉他今日便是打着送她去天龙寺顺势亲热一番的,常年憋在宫中才知晓同秦婉婉这种暗里来去的乐趣。现下倒好,这种兴起的事还没开始便叫李梵音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出发吧。”李瑾将马车地踩得咯吱作响,嘱咐车夫的时候明显面上带着不悦。 秦婉婉再是心绪难平也知道此时此刻她该做的是讨好太子而不是在这里自怨自艾,她轻轻抚着李瑾的手背,待那人的目光瞧过来的时候檀口微张,“殿下。” 邀人品尝的意思很明显,她甚至为了今日的相会特意从小秦氏那边去了带珠粉的口脂,此番红艳晶莹的模样着实诱人得很。 李瑾自然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当即覆盖了上去,动作粗暴地像是要将方才从李梵音那里受到的气统统发泄出来一般,直叫秦婉婉的嘴唇被蹂躏的红肿一片他才算是将歇,盯着秦婉婉的目光依旧冰冷。 正文 第106章 两种境地 秦婉婉也察觉 除了不对,平素里李瑾最喜她主动投怀送抱,往往如此就会收获到他更为热情的回应。今日李瑾虽然也有回应却粗暴得很,叫她上下两片唇现下仍旧刺痛得很,恐怕一会儿得再补一层口脂方能压下去一点。 秦婉婉妩媚地笑了笑 ,“太子可是渴了累了?” 一只手抚上 了她说话时候开合的嘴唇,逼迫她只能停下了话语,怔愣间就看到了李瑾眉目间显而易见的阴鹜之色,他的手指重重地在她上下唇之间按了一下随即快速地放开了她。 “世间有男子好女色,自然也有女子好男色。婉婉,方才一番亲昵间你心下想的究竟是本宫还是……另有其人?” 秦婉婉心下一咯噔,好似心底逐渐浮现出一个颀长俊逸的身影来,或许是时常闻到那厮身上的香味因而方才闭上眼睛的一瞬间仿佛感到那种纯然的味道将自己包裹。 “没有,只有殿下一人。”她喏喏地答道。 秦婉婉此刻眼神空洞的很,饶是谁看了也生不出半分兴味来。毕竟只是外表美丽的牵线布偶又有何乐趣可言呢?更何况这容貌也绝非世上罕见、人间稀有。 李瑾几乎是在一瞬间便产生了放弃秦婉婉的意思,陷入其中的时候尚且不觉得,佳人美貌如斯又温香软玉地顺从着自己,可是太子这般人物新鲜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得到了的便也不再珍贵。 若是以前的秦婉婉对于他来说像是一块未被开发的璞玉的话,现下李瑾显然在开发了这块璞玉之后发现了上面的瑕疵。偏一些小一些的瑕疵遮掩得好一些便不难发现,大的瑕疵却是一目了然,如今因为这些大瑕疵的暴露太子显得对这块璞玉越发严格细致,暴露的瑕疵只会越来越多。 这一切取决于李梵音方才对他说的话,那件事来的突兀去的也突兀导致了现下天家对他不喜的局面。李梵音说那香包是他遗落的,却不知为何叫秦婉婉拾去了。一个女子得了外男的贴身物什没有归还也就罢了反倒是妥帖的贴身收着,李梵音几次遣人去找都没有结果。 天家在动员归来的那日便要他不要再提秦婉婉这女子,只是他当时颇有些被鬼迷了心窍的模样不但没有听进去反而要求自己的嫡亲祖母太后娘娘做主将人召进宫来做个五公主的伴读。他知道那时候天家便瞧他颇有些意见,不过彼时他倒是从未放在心上,一心只想同秦婉婉打得火/热。 “本宫记得,婉婉有一个藏蓝色的香包,怎的许久不见你带在身上?” 李瑾此刻整了整玄色的衣袍微微离得秦婉婉远了一些,两人之间隔了一个孩童的距离倒不算太远,只是李瑾此刻面上的表情太过冷然不知情的还当是两个互不认识的碰巧坐到了一块儿。 “嗯,却是后来弄丢了。”秦婉婉自然不能说是叫五公主差人夺走了,唯恐太子问其缘由来不得不说出那香包的来历。 “哦,那当真可惜了。本宫挺喜欢那时候染在你身上的味道,不如你替本宫也做一个吧?”李瑾有意下了一个套。 果然,他看到秦婉婉面上吃了一惊的表情。秦婉婉虽说让他觉得有些小心思,可毕竟是个鲜出社会的女子,真正的阴谋诡谲又知道多少呢? “这……”秦婉婉心下战鼓这擂,这东西确实不是她能随随便便拿到的东西,如今太子轻描淡写的一句可不是将她逼上了绝路?她眼神中已然带上了慌乱,而这种情况下面上的表情自然也控制不住。 李瑾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可是猜透了是一回事放手是另一回事,他有心吊着这厮逗弄着却不见得能让他的女人心里有别个人的身影,教训是必须要的。 所以此番即便秦婉婉已然露出怯懦他照样步步紧逼,“三日,给你三日的时间替本宫做一个香囊。” 闻言秦婉婉的面色骤然全白了,即便今日涂了些好气色的脂粉也掩盖不了眼底心慌意乱的青白。 相较于李瑾这边的剑拔弩张,完完全全在太子面前发泄了一通的李梵音这边则轻松得多了。他安抚似的拍了拍裘彩撷的肩膀,面上的疲累止不住歪着头便靠在了马车的软垫上。近来他起夜次数多了,有时候即便睡得安稳也会叫咳嗽惊醒。 这般每况愈下的身体有他刻意放纵的结果,因而他怪不得别人,只是在裘彩撷遇着事儿的时候才感慨这身子倒真是经不起折腾。 裘彩撷见他这个样子也不好打扰,正好她知道李梵音马车上多宝暗格的出处,这便从里头取了一块上好的羊绒毯子替他稍稍掩了一些,乍暖还寒时候最是容易风寒入体。她从不知道自己也能做这般细致的活儿,只是当一个人走进了心里便会不自觉想要为他考虑。 李梵音雇佣的这个车夫驾得很稳,当然比起她家的阿黄还是差一些。裘彩撷暗自比较了一番,没有人聊天她觉得无聊想要撩开车帘瞧一瞧,又想到上回在街头他差点病发的事情,想了想这般富贵病还是该娇养着。 李梵音虽说闭着眼睛但到底没有真正睡过去,他不是这般没有防备的人。他自然听到裘彩撷窸窸窣窣轻微的响动,想来依着她的性子必定是难熬地抓耳挠腮的,可是下一刻却是毯子柔软的触感搭在自己的腰腹间。这摊子是雪山上野生羚羊的头层毛皮,暖得很。 这暖逐渐从腰腹涌到他心口去,他侧着脸勾了勾嘴角,这会儿一放松却是真有些困了。他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儿,感觉额上叫马车壁磕了两下,不怎么疼却是将他惊得皱了皱眉。紧接着便叫个又瘦又短的胳膊护住了,她真是傻!想要抱自己便抱着罢了,何必要这么费力单手绕过他的额头替他格挡了马车壁呢? 真是吃力不讨好,若是他的话绝对不会放过这个亲近的机会,他时而迷糊时而清醒地想,当时在国子监见到裘彩撷这厮的时候是当真觉得她傻,本来无非是想着裘相的身份恭维她两句聪明罢了,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这厮还是一点儿都没有长进。 马车剧烈颠簸了一阵,此刻即便是李梵音想要继续装睡恐怕也是不能了。他轻轻眨了眨,再度长开的时候便一扫先前的困顿,活动一番身子便掀开车帘问道:“怎么回事?” 那车夫稳了稳马车,“无妨,估摸着是早上下了雨将些小石子从山上冲下来了,方才那一个路段都是细碎石头才颠簸了些。” 李梵音听了这话顺势往陡峭的山壁上看去,确实是有一道因为石子或者泥浆冲刷留下的痕迹,这一路的植被都已经秃了。他眉头深锁总觉得有些奇怪,后头太子的马车跟得很紧,李梵音复又回到车内,交代道:“多留心一些。” “怎么了?”见李梵音回过头来了裘彩撷赶忙追问道。 “没什么,你且放心。还有约莫一炷香时间,阿彩再休息一会儿。” 裘彩撷闻言却是赶紧替他又整理了一下软垫和毛毯,拍了拍软垫对他说,“还是你来休息一会儿吧,我不知道你今日缘何来的国子监,总归面色疲累得很。” 李梵音深深地瞧了她一眼,笑着调侃道:“可不是为了见阿彩吗?阿彩这么说真叫人心寒。” 裘彩撷听了不觉得有趣只觉得担忧,好似他这般就是为了叫自己安心一般,“你别说了,我觉得你很累,留点力气多好。” 李梵音无奈似的叹了一口气,正常的男子该如何同女子谈情说爱呢?他虽然没有经历过但是裘彩撷这般反应合该是不正常的吧?“你就不能像别的女子那般做娇羞的模样吗?分明方才我是说了一番情话呢。” 他语气里含着淡淡的委屈,倒是没有拒绝裘彩撷的好意委身躺了下去,半靠着软垫垂着眸子不能更乖巧的模样。 裘彩撷没好气道:“要是我做了娇羞你就能好便罢了,要是不能好可不是白费力气了?” 李梵音闻言眼皮一挑斜眼瞧着她,“阿彩,做人可不能这么斤斤计较。” 她赶忙罢了罢手,“这不叫计较,这叫能抄近道千万别去走弯路。” 可不是? 裘彩撷这话算是说进李梵音的心坎里了,能走直线他何必走曲线呢?如今宁王也到了河口了不过是这几日,还在同这些无关痛痒的人玩儿什么呢?早就该直/捣/黄龙了! “阿彩,往后我忙起来顾不得你你可不许闹,这些日子亏欠你的来日我必定加倍补偿给你。” 裘彩撷俨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补偿什么?” 李梵音一双深邃的眉眼微微迷了起来,一张出尘的面容因为睡醒的缘故还带了些蜜色,“自然是你想要什么便给你什么,只多不少。” 裘彩撷倒吸一口凉气,她觉得自己又被美色所诱/惑了,丝毫反驳不了是怎么回事? 正文 第107章 初入寺庙 在驶过了最开 始的颠簸路段之后马车一路平顺,由于天龙寺并没有破除以往寺庙的建筑格局,这会儿马车还是继续往山顶上走。这一路变得都欠起来,路倒是宽敞好走。 车夫体贴的告知了坐 稳的事项,再驶了一阵便到了尽头,再往后便要靠步行上去了。 裘彩撷瞧了 瞧李梵音的状况阻止他起身的动作,“你别下车了,我去上头看看。” 说着没有待他动作裘彩撷便自个儿跳下马车了,她整了整久坐出来的褶皱,车夫抱着臂靠在车轅上瞧她。虽说这个车夫从没同她说过什么平时也是一副恭敬的模样,但是裘彩撷总觉得他不似个一般的下人。 这会儿马车的车窗从里面打开,裘彩撷闻声抬头去瞧便见李梵音隐在阴影处俊美的面孔,他居高临下地瞧她五官显得更为深邃。两人的距离也算近,近到裘彩撷能清楚地分辨出他鼻尖上一个小小的黑点,不是什么溅上去的污渍而分明是一颗小小的痣。 这个场景莫名的熟悉,她在马车下瞧着他,而他掀起了车帘看她。这熟悉的感觉叫裘彩撷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显然愣住了的表情叫李梵音眼神逐渐加深。 最后,倒还是他自己打断了这种沉默地对视,他略带抱歉地说道:“阿彩,你上去吧,我便在此处候着。” “欸?好。”她不自觉将眼睛瞥向了别处,总觉得这般盯着人家不好。她默默走了几步,又回头瞧着宝蓝色的马车一眼,这会儿李梵音已经放下了车窗。裘彩撷心下颇觉得可惜但又理解李梵音,毕竟他是那样一个体弱的人。 她走得不慢,再加上通往天龙寺的台阶也不多,不多时她便走完全程,这时候宽广的一整个寺庙跃然于眼前。占了大半个山头建成的寺庙确实并非浪得虚名,裘彩撷放眼一望简直看不到边际,寺庙由浅入深,内里还有各自宝殿的台阶简直是层层叠叠重峦叠嶂。 明黄色的背景带着朱色、玄色和蓝色的调和,看起来更是华丽非凡,饶是裘彩撷这种见过世面的也没想到天龙寺会是这般光景。就在她感叹间,紧随其后的是李瑾同秦婉婉二人,裘彩撷没先到太子会跟过来,因而只是微微顿了顿脚步便赶紧加快了速度。 实则李瑾本人本也不愿意上来,倒是在下头瞧见了李梵音在马车内小憩,之前的一番你来我往也叫李瑾着实扫了面子这会儿哪里还愿意同他一处?更何况方才在马车上没有按捺下到底是同秦婉婉有了什么,这会儿味道真是熏人得很,还不若在这山间走走来得惬意。 这会儿他若是同秦婉婉一道进去反倒不妥了,于是轻咳一声道:“本宫且去他处走走,你参拜完了若还没有见到本宫便在马车上等一等。” 秦婉婉自然不敢置喙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喏”,若说平素里她还敢使些小性子,倒是今日太子的粗暴再次叫她见识到了什么叫伴君如伴虎,更何况……那只香囊,她尚且不知道如何应对,同李瑾分开一会儿她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待李瑾往截然不同的方向去后,秦婉婉才踏步往天龙寺的正门走去,昂首阔步的样子仿佛身下卸下了千斤重担。 天龙寺本来便是皇家寺庙,此番若不是沾了国子监的光恐怕也上不来。若是像今日这般落单了,如不是恰好搭了太子的马车恐怕也会被拒之门外。这里的大和尚最是不讲情面,因为天龙寺什么都缺唯独补缺香火钱,天家就是普天之下最大的香客。 因而秦婉婉进门的时候,两畔扫地的小和尚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对这般秀气的人儿也仿佛没见着一般复又扫起地来,好似这块地都比秦婉婉有看头。秦婉婉眉头一皱,只觉得这二个小秃驴着实是无礼得很。 先前的裘彩撷进来时候也见着这两个小和尚了,这两人照例是见了好似没瞧见一般。不过裘彩撷这会儿注意得倒是别的,赶紧跑过去问这二人。 “是否有京中国子监的师生在此地参拜呢?” 打头的一个小和尚面颊上有好些雀斑,因而不怎么喜欢正眼瞧人也不大爱同别人讲话,裘彩撷这么一问他拿着扫帚调了个方向继续扫地;后头的那个小和尚眉清目秀模样,面上也是端庄平和,“小僧不知,施主自可寻找。” 裘彩撷目光逡巡了一番这个大得厉害的院子,还是耐心问道:“小师傅可否指个方向?” 那清秀的和尚随意指了一个小路,一眼能看到叫一个宫门挡住的去路。裘彩撷明白过来了,连连抱手便往那里去了。这条路着实曲折得很,到了道路的尽头是个不算太大的宝殿。 裘彩撷左瞧右瞧也不见太傅先生以及那几个同窗,宝殿正中的廊上挂了一块匾额倒不像是用本朝的字体写的,四个字她唯独认出了个“殿”字。过了一道高门槛进入宝殿里头倒是用裘彩撷认识的字体写了好些匾额和黄藩,她粗略一看算是明白过来那清秀和尚的用意。 这是一个供奉着文曲星的宝殿,方才她问的是国子监那和尚必定知道她也是一个学子,若是要求佛卜祝必定也是希望能够在学业上得一个好前程。哪怕此番她要找的人不在此处,恐怕裘彩撷也寻不得理由去找他的错处,倒是个聪明的。、 门边的小案几上已然给每个进来的人准备了三炷清香,说起来这个天龙寺没有叫裘彩撷大一进来就不舒服可能就是它没有寻常寺庙烟腾雾绕的感觉,因是山顶空气好得叫人身心舒畅,况且这里好似不崇尚过度烧香烧纸。 也对!求神也好拜佛也好,求个心诚也求个心安罢了,裘彩撷默默认可了,她高举那三炷香对着文曲星的方向深深拜了拜。当然,文曲星愿意庇护她给她接下来的监生考核得个好结果是最好不过的,能走近道的何须绕远路呢? 此番,裘彩撷诚心地许下了愿望,将那三炷香插在了香台上复又双手合十摆了摆。做完了这一切她从袖口的暗袋里取了一锭银子压在香油箱处,这才是完整的完成了这一次祭拜。 待她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才看到宝殿最里头的小角落里做了个胖和尚,他既不敲钟也不念经好似在冥想一般,若不是光秃秃的脑袋显眼得很裘彩撷还真忽略了他。 这厮见这个美貌的小姑娘看过来了,便朝她招了招手,“来来来,先前人多小僧没心情,现下就你一个正好。来小僧处抽个签。” 裘彩撷闻言眼皮抽了抽,这应该是裘彩撷见过得最为任性的和尚,不过听了他这话裘彩撷也认定了那些人来过这儿。 “不了,我现下也没有心情抽签。” 那胖和尚显然也没遇到过来到庙里不抽签的,他深深皱起了眉头。想到方才那些小孩子很是期冀地想要从他手里获得一根签的样子,现在面前这个小姑娘还真是奇怪得很。他没见过这样的自然要攀谈两句,“你不抽签到这庙里来干什么?” 裘彩撷下意识反嘴道:“你做和尚方才没有敲钟念经啊?” “小僧嘴上未念心中恒年,佛在小僧心中坐。”他说完抿着嘴微微一笑,那模样落到裘彩撷眼里同那弥勒还真有几分相像。 “我不抽签签亦在我心中,抽或不抽、解与不解,我却不想提前窥得天机。”要说这些玄乎话,家中的裘相早就教过她如何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办法,那便是仿照了对方的句式将自己的意思填进去,用自己所能理解的最艰涩的词语。若是没有也要规避常用词,这边会显得意境高远得多。 这会儿一时半会倒真将那胖和尚唬住了,和尚为人一声为着佛打转本就是生儿带着禅意,现下听裘彩撷的一番言论也不知他自个儿脑补了何等意义竟觉得还真有几分微妙的意思来。也许他理解的同裘彩撷说的根本就是两回事,不过这胖和尚也是个年轻的,这会儿便觉得似有顿悟开怀的很。 “你这娃子有些意思,哪日你要再来求签,小僧送你一支。” “哦,那谢谢你吧。”裘彩撷没多放在心上,下回要再来这厮岂不是诅咒自己今年的监生考试过不了吗? 她同这胖和尚道别就要往外去,既然没能遇到太傅那些人她也不打算久留,毕竟李梵音身子不适的样子至今仍叫她历历在目。 “小姑娘,若是要求家人身体安泰,往上还有药师佛,再上头也有观世音宝殿。到也到了无非几步路的事儿。” 裘彩撷步子一顿,转身问他,“灵吗?” 胖和尚又呵呵笑了起来,这会儿倒是从角落里走出来了。“小姑娘这么问可就糊涂了,菩萨普渡慈航岂有不灵的?来,小僧心情好,且领你前去。” 他披着一身暗黄的袍子,身形有些臃肿步伐倒是轻快得很,没一会儿就走到了裘彩撷前头这会儿慢下了脚步像在等待她一般。 正文 第108章 巨石封道 裘彩撷没有过 多的犹豫便同胖和尚一道往更高处的台阶走去,为了给观世音宝殿留下更多的空间,两殿之间的台阶多得足足有百来阶。这对裘彩撷来说不算什么,她怕的倒是这胖和尚坚持不下来。 她全程瞧着这和尚的 步伐,只见他撇开身形不说倒真是身轻如燕得很,两条腿交接得飞快一点儿都看不出是支撑了圆滚滚的一个庞大身子。 “喏,就是 如今你面前这两个了,自己去吧,小僧尚要回到文曲星殿中去了。” 裘彩撷点了点头,倒也不挽留他,不过想到这相识一场也是缘分便对着胖和尚离去的身影说道,“我叫裘彩撷。” 也不知他听到或者没听到,毕竟那厮的脚步快得令裘彩撷咋舌,下阶更比上阶省力得多,没一会儿便看不到那身黄色的人影了。裘彩撷摇了摇头,自个儿往宝殿中走去。 待她将将参拜完了观世音宝殿同药师佛宝殿之后,忽而闻得山间一阵巨响,仿佛脚下的地也被震得浑然一抖。林间的飞鸟忽然被惊起一大片,光是那拍着翅膀的声音便形成了一道巨大的音浪直叫人头晕目眩。再一看天空中便是黑压压一片叫飞鸟生生遮去半片天,好似个狂风骤雨的前兆。 她将将稳住了身形却见之前在前院中扫地的两个僧人非一般的跑进来,裘彩撷赶忙拦住方才那个眉清目秀的和尚问道:“小师傅,外头发生何事了?” “说不清,反正是山道上落下了一块巨石,唯恐伤着人和马车了,小僧得赶紧去通知主持了。”这话是边跑边说的,看着两人跑得气急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一点儿都不喘显然都是练家子。 裘彩撷闻言只被他那句“唯恐伤着人和马车”吓了一跳,复又想起李梵音可不就在山道上的马车里吗?说是巨石滚落,造成了这么大的动静要是砸坏了人可怎么了得?她急得拔腿就跑,本来也就百来级的台阶现下在她看来怎么就如同没有了尽头一般? 她跑着跑着便觉得裙衫的前摆碍事,索性单手抄起了一整块在腰间紧紧打了一个结这才罢了,现下她的步子可以迈得更大了,然而更大了还是她那双不长的腿。裘彩撷头一次痛恨起自己的身材来,若是她可以长得同阿爹一样高就好了,这样的阶梯一定可以马上就到了。 前院也莫名地宽大,明明方才进来的时候几步路就走到头了的。裘彩撷将自己跑得气喘不止,这会儿站在天龙寺的正门望出去只瞧见了巨大的扬尘,那巨石也不知道落到了哪处居然激起了这么多灰色的尘土来,如今迷迷茫茫地比起白色的云雾来更像是到了个与世隔绝的密闭空间里。 这般她便越发瞧不真切下头的情况了,她只知道离李梵音停马车的地方还需要跑近百阶。李梵音平素里受不得这些空气,裘彩撷只觉得心下一紧忙猛地吸了一口气就要往山下跑,一身的热汗因为担惊受怕全成了冷汗粘在后辈上,她知道此番的自己必定狼狈透了,可是现下她哪里顾得上这些? “阿彩,去哪儿?” 平地里伸出来一只手将她的左臂紧紧抓住,她整个人刹不住车兜了一圈最后一头扎进带着馨香的怀抱,这个胸膛坚实地直叫裘彩撷撞得头疼。不过在她确认了来人之后却是鼻头一酸,她默默低下了头。才不愿意承认那一瞬间她当真是忍不住脆弱的一面,她才不是以往她最厌恶的那种哭鼻子的女子。 裘彩撷平息了那种鼻头的暖意,赶忙深吸了一口气瞪大了眼睛昵着他,“李梵音你怎么会在山上的?” 她语气不算好,喉头梗得叫她说话都不知道该如何转弯了,硬邦邦的腔调她自己都难受。 “方才一声巨响便腾起了许多灰,我上来避一避,车夫去探看情况了。” 裘彩撷舒了一口气,“没砸到咱们车吧?” 李梵音被她那句“咱们车”取悦到了,瞧她满头大汗的样子也知道是一刻不停地从天龙寺里奔出来的,到底是个小孩子如今也不知道像个姑娘般注意将自己的脸面拾掇拾掇。李梵音的心里一边说着嫌弃一边却透着怜惜,这个小姑娘他自认了解,若不是将他放在心上她绝对是最冷心的人。 “你放心,我猜是咱们上来的路上那块颠簸的地方,之前便有落石的情况。倒是不知道石头有多大了,万一将路堵死了恐怕一时半儿咱们都下不去呢。” 裘彩撷远离他一步站定,这会儿她终于可以控制自己正常的面部表情了,面上是剧烈运动后泛起的潮/红连带着唇色都比往常艳丽了不少,“无妨。” 真的无妨,在经历了担心李梵音葬身巨石之下的假想之后,裘彩撷觉得没有任何事情比如今的劫后余生更叫她开心的,更何况只是暂时下不了山而已,如今国子监的人以及太子都在此处天家又哪里会放任他们不管? 两人说话间另一侧的草丛却是又有了响动,还当是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跑出来,没成想却是个受了惊吓的太子。也不知前一刻那太子正在做何事,总归这次见着他时他的衣衫残破灰暗,连面上都沾了灰带了些伤口不可谓不狼狈。 其时他一早就到了这处倒是见这二人攀谈起来了便不想出来,现下倒是有些撑不住了,因为不单单是面上,他两个手心和小腿也有诸多的划伤,盖因为他站立的地方正好在崖边,大地一震险些将他震下深渊去,也亏得他伸手敏捷拉了崖边的藤蔓沿着凸起的石壁爬上来。 可是更令他不悦的是他素来不看好的裘彩撷居然都知道跑出来找一找李梵音有没有那么幸好被块石头砸死,秦婉婉这女人还真是铁石心肠……还真是好得很啊! 当然,他这么看秦婉婉实则是有些冤枉了她的,她瞧不上那些和尚自然不像裘彩撷这般会去“不耻下问”,更何况天龙寺是出了名的富丽宽广,天家又哪里是缺钱的主?她这会儿正迷失在殿与殿之间,虽然知道好似出了些事情但是又没遇上能告诉她事情的人,自然不会想到这么一会儿工夫太子又将她记恨上了。 没过多久,天龙寺门口便聚集起了许多僧人,为首一个穿着紫金袈裟一看就是价值不菲。太子之前多次同天家来上过香自然识得这位老方丈,当即便朝他过去。而方丈显然没想到今日迎接的这批监生里头居然有太子,再一看,何止太子一人,另有一位丰神俊朗气度不凡的公子,瞧这年纪也不似国子监中人这周身气度必定不同凡响。 “太子殿下,容本寺的小僧前去探看一番,殿下请随老衲回禅房修养一番。”这话说完之后他复又转向李梵音处,“这位施主是……” 李梵音自然有礼地自报名号,“李梵音,宁王世子。这位是裘相之女。” 他有心隐了裘彩撷的名字,自然因为他如今将裘彩撷视为自己的所有物。男子对女子的占用是社会皆知的,尤其这一位似乎是将呼唤裘彩撷的闺名当做个乐趣,别个人都只能喊她“裘姑娘”。 “老衲圆拂见过二位施主,且都一道入禅房修养一番,待整顿完毕复上路不迟。” 后者二人皆点了点头跟随主持在后,禅房在大雄宝殿座下左右两侧各修了一排因而得从低端走到几乎最高处,这段路程也算是对僧人平素里的修炼功课。三人在沿途遇上了还在徘徊寻路的秦婉婉,她眼神颇有喜色见着太子面上却带了微微的愁绪。 “殿下,婉婉寻不得路也寻不着人问路,险些出不来了。幸好与殿下有缘。”她本想在李瑾面前将那两个扫地的僧人告一状的,但是打眼瞧见主持就在前头便住了口,心道往后有的是机会在他那里吹耳旁风。 李瑾垂在身后的右手握紧了拳头,直到掌心细微的疼痛叫他清醒地认知才复又松开了。瞧着眼前这张远远没有初识时候秀丽的面庞内心的厌恶直叫他忍不住想要掐住她的咽喉直到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为止。 没有第一时间关注到他一身的伤痕便也罢了,此番矫揉造作的样子是在叫人恶心!之前有多中意现下李瑾便有多嫌弃,他不想在佛前做出杀生的事情干脆忍下了。秦婉婉却不知他的意思,更为靠近了一些,直到问道李瑾身上的泥土和藤蔓的腐朽味道才惊讶起来。 “殿下,你受伤了?怎的手下人如此办事不利?” 李瑾此刻只希望她能早些闭嘴,便冷冷地扫了她一眼,道:“无碍,小事罢了。” 被这一眼深深的威吓住,秦婉婉倒是不再说什么,只是一打眼便看到裘彩撷幸灾乐祸的模样着实叫她心下一滞,熟悉的戏谑翻腾的感觉让她如一只应战的公鸡般,恨不得展示李瑾像展示自己身上最华丽的羽毛一般,殊不知她此番举动却是彻底叫李瑾对她失去了耐心。 正文 第109章 围困寺中 一行人没有走 多久便到了禅房,在门口的正厅内便瞧见武太傅同国子监的一班人也在此处,见了进来的一行四个人也是颇为惊奇,没想到这四人会组团前来。 武太傅眼明手快地先 给李瑾和李梵音行了礼,四人一番表面之言倒也和乐融融。在人前李瑾表现得十分谦逊得体,秦婉婉不敢太过亲昵却也站在李瑾身后几步的距离,较裘彩撷与李梵音来说明眼人一瞧便知道她同太子更为亲厚一些。 圆拂见状道 了声“阿弥陀佛”,这才开口,“既然几位都是相熟不妨再次休息片刻,老衲这边差人送上茶水。” 这个当儿他也没忘记叮嘱小徒弟差人将医律堂的师弟唤来替太子医治伤患,小弟子领命而去。这会儿同这个小和尚擦肩而过跑进来的恰好是裘彩撷识得的那个眉清目秀的和尚,他脚下如有疾风没一会儿功夫便从门口跑到了内室。 “方丈,山道被一块巨石堵住了去路,众弟子正在推那块石头若是天黑前推不动恐怕得等待外头的人来支援了。” 和尚这话一出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本来以为只是挡了路的事情没想到合寺里僧人的力量尽然还不一定能推得动,岂不是意味着这么大一群人都要被困在天龙寺里了?如今距离监生考核不过数日,若是因此错过了这么大一班人可不就全部耽误了? 圆拂赶忙安抚道:“皆因为前几日寺中一半僧人由老衲的师弟圆真带领外出云游,暂定是这两日要回来。现下寺中人力不足,到时候师弟赶回来了合众人之力必定可以推开那石头的。” 武太傅闻言略一思忖便赶忙道:“若是人手不足那么叫上这班学生一道试试吧,兴许聚集了这蚍蜉之力便可以撼动大树呢?” 裘彩撷闻言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但是她着实不想看着李梵音去做那出卖力气的事情。 圆拂也不拒绝,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太傅,二位殿下,不如先同老衲一道去瞧一瞧,毕竟学生们的体格尚不如天龙寺中的小僧,能不能撼动且先探看一番再决议不迟。” 这话说得倒也在理,不过李瑾倒是婉言谢绝了,也不是为了别的只因为这一身伤尚隐隐作痛恐在人群中也使不得气力。于情于理于身份而言,众人也没有理由叫太子与他们一般卖力气。 见此状裘彩撷便也不客气地要求李梵音也留下来,这厮自然不同意,委委屈屈地皱了一对秀气的眉毛瞧她。 “阿彩,我也不使力只是同你们一道去看看罢了。”他是想跟着裘彩撷,如今情势不定裘彩撷又不是那种心眼儿多的人。只是但凡表明了心际,李梵音好似再也不能同以前那般板着面孔置她的心思于不顾。 裘彩撷自然考虑着他的话,倒是方才跑出寺门的时候看大了巨大的扬尘,李梵音若是去了里头恐怕丢了半条命去。她复又坚定地摇了摇头,“你别去,就同太子一道待在这儿吧,兴许马上大伙儿就推动了可以下山了哦。” 被点了名的太子忽然觉得背后一冷,想到皆是是他同李梵音二人大眼瞪小眼巴不得他这会儿就说服了裘彩撷将这个丧门星带走的好。他瞧瞧用余光瞥了两人一眼,正好裘彩撷是背对着他的,他便有些肆无忌惮地瞧着裘彩撷那梳着总角的发髻。 真是个无趣的女人,连身材都死一块平整的木板,同她的表姐秦婉婉的差别可不是一星半点。他轻声嗤笑了一下,尚不能理解这李梵音究竟瞧上她哪一点,总不至于仅仅为了一张脸吧? 不过这张脸……李瑾朝侧面走了几步,这般便可将裘彩撷大半张脸收入眼中。他瞧得仔细,从她眉眼分明的眼睛顺着上翘的眼角到那有着微微驼峰的挺翘鼻梁,饱满的小嘴一张一合好似在奋力说些什么,李瑾连她面上那细微的绒毛都没有放过。小小年纪却依然绽放出青涩的美貌来,若要说李梵音单单为了这张脸先将人定下了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若干年之后也不知是个如何姿色来? 那种浑身寒颤的感觉又来了,李瑾敏感地一环顾便撞入了李梵音带着冷意的眸子。想到之前他在国子监中的那一番话,李瑾不但没有接受这警告似的眼神反而变本加厉起来。本来依着他对女人的了解,一个世子一个太子是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这李梵音容貌出众貌比潘安又如何?可及得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他用眼神挑衅着李梵音:如今已然有了秦婉婉这般前车之鉴,那么多一个裘彩撷又会如何呢? 李梵音果然被他挑衅得面容冷峻了起来,正待要同他有一番对峙眼前突兀伸过来一直细白的手掌,原是裘彩撷见他半晌没有开口便在他跟前显示了一番存在感。 “怎么了?好好说这话都能走神呢,是真的累着了?” 李梵音的神情当即软化下来,又有些委屈的模样,“不累,我同你一道去看看,来。” 那边的武太傅同圆拂方丈也谈得正好妥当便组好了学生队伍要往山下去,李梵音见状赶忙拉了裘彩撷左臂进入队伍中去,这下算是彻底断绝了裘彩撷开口的机会。 李瑾狠狠地盯着李梵音离去的背影,这会儿他倒有些嫉妒起李梵音来了,凭什么他身边的这个女人便能对他这般上心?李瑾好整以暇地瞧着站在自己身侧的女子,见她没有跟着队伍离去便双手抱胸奇怪地挑着一方眉毛问道:“你怎的不一起去?” 秦婉婉自然不想同这些人去那杂乱肮脏的地方,更何况此番去是要卖力气的。先有巨石坠落之事现下也难说不会有别的石头块落下来的可能,万一砸伤或者砸死了可不是叫亲者痛仇者快? 她整了整颜色,面上是挥之不去的担忧之情,“婉婉担心殿下的情况,那医律堂的僧人也不知何时过来,婉婉在还能照拂殿下一二。” “呵!”李瑾冷笑一声,转身找了个堂正中的位置坐下,点了点秦婉婉,“你过来,替本宫泡杯茶。” “是。”秦婉婉微微垂着头应承下来,顺从地走到李瑾的身侧俯下/身的时候不单单展示了那一段优美如天鹅一般的颈项更是有意无意泄露出胸口的一抹春意。 李瑾不动声色。说起来他自己给自己的定义里绝对是一个多情但绝不至于好色的人,否则那些爬上他床的宫女岂不是都能从东宫排到午门口了?只是这昔日叫他追求叫他讨好的佳人成了如今一个奴颜媚骨的婢子,这和宫里那些宫女又有什么不同? 他只觉得伤口复又隐隐作痛起来,李梵音也好,裘彩撷也好,秦婉婉也好,今日好似都联合起来同他作对一般。他只希望这山路尽快通畅,好叫他早日离开这个叫他一刻都待不下去的地方。 话说裘彩撷这一头,众人出了寺门之后裘彩撷才发现那扬起的尘埃早就已经完全落定了,这会儿站在高处往下眺望便可以隐约看到灰衣僧人如小小的蚂蚁一般聚集在一起,而他们跟前是一块比所有僧人加起来还要巨大山一倍的石头。 说是块巨石倒也不至于,其中是有一块石头大得很,只是其余的碎石落石也很多,这才叫这一条道路被压得严严实实。 圆拂朝密集处指了一下,武太傅便皱起了眉头,这可不是再加上这二十来个学生就可以撼动的东西啊。况且他现下带的这些学生到都是些有身份有头脸出生的孩子,若是在那处出了些意外往后且无法向朝中大元交代。 “方丈,可有其他法子?” 不待圆拂开口,李梵音接过了话头,“这巨石或许还不是最主要原因,那些散落的石块才是,不单单封住了道路还叫那些僧人没有办法有个站立处自然是撼不动了。” 圆拂捋了捋胡子,“世子此言在理。” 武太傅本就未将李梵音当做自己学生看待,一是他来的时候年岁也大了,二是天家那里也交代了无非是给李梵音个立命正身的出处,哪里需要他真才实学。 “依着世子的意思,该是如何?”武太傅这会儿倒是不耻下问。 “着人将碎石先搬开吧,大一些的石块可以取个烽燧凿开了来推,无非是时间问题。”李梵音言尽于此便领着裘彩撷后退了一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裘彩撷倒是干劲十足想要到最前线去瞧瞧情况,被李梵音一把扯住了手臂。她一回头便见李梵音满面虚弱的模样,顿时也不好说什么。 武太傅环顾这一班学生,有好些个人面上已然出现了不情愿之色,有几个倒是老老实实一副听君安排的模样。饶是这般,他也不好真叫人去搬石头推石头干些苦力活,于是便又为难地瞧向圆拂方丈。 后者宽厚一笑,“太傅,既来之则安之,不必心急。” 正文 第110章 树林小憩 圆拂这句话的 意思既表明了他看穿了武太傅的意图,讽刺他未免将京中子弟看得太高将天龙寺一干僧人贬得太低,又像是宣告了一个结果儿,这事儿若是全然交给天龙寺来处理还当真是如李梵音所言无非是需要时间是整顿。 事实本来就没有十全 十美的法子,武太傅既然不愿意付出那么必然也是无法得偿所愿的。要知道,在武太傅少年时候也曾上过这天龙寺,在圆拂心中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兢兢业业勤俭刻苦的少年了,或是时事造人或是岁月冲刷,总归是叫这老方丈心下唏嘘的。 李梵音见状 自然不作他想,瞧着这阵仗估摸着天黑前也没有办法处理完,干脆拉了裘彩撷往回走省得趟进这浑水。 裘彩撷这头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只道是忽然间李梵音便阴沉了面色这会儿倒不大好开口只能由得他将人拉到天龙寺门边用朱墙格挡起来的小树林间,这才用力挣了挣从他手里解放了自己的左臂。 “这是怎的了?外头石头封道了,咱们该去帮一帮才是啊。”她没有责怪的意思,毕竟李梵音身子弱她心下知晓,自然也没想过要他也出一份力。只是有些不满分明方才她叫他留在禅房候着这厮却偏要跟来,如今却整得她也什么都做不了。 李梵音也不气恼,点了点裘彩撷的额头,道:“你是没瞧见武太傅的反应,他哪里是真的要去帮忙?况且国子监里头的都是些娇养起来的,到时候一个个累垮了更是错过了考核。武太傅哪里是个不懂权衡利弊的?” 裘彩撷闻言舒了一口气,转过身颇有些愤愤地踢了几脚石头,“那你道怎么着?我看那石头又多又大,咱们可不就出不去了吗?” “呵,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国子监都公示了要来天龙寺参拜的事情,到时候就不见这般人马归来定会通报到京兆尹的,没一会儿或许就会有官兵一块儿帮着搬石头。更何况……”他笑得眉眼都眯成了一道缝,从背后凑到裘彩撷耳边道,“李瑾都同咱们一道困在这里,天家还能放任不管吗?” 热气吹得她耳朵痒痒,她不自觉耳后的一边肌肤抖了抖,“理是这个理。不过我最近未免运气忒差了一点,好像什么倒霉事儿都挑着我身上砸。” 李梵音对付姑娘其时没有多少经验,但凡都是靠着一张脸博人好感。然而裘彩撷在他心中却是不一样的,一来她尚没有作为一个姑娘家的自觉;再者她却是也称不上是一个姑娘,这单薄的身子骨和矮个头只会叫人当她是个女娃子。因而,在裘彩撷面前他很能放得开。 这会儿李梵音只觉得裘彩撷话中的委屈逗乐了他,玉骨扇半遮着下半张面孔抖着双肩笑起来。正所谓不笑便如冠玉,一笑春意盎然,感染力这种东西像是一种春天里四处扎根的柳絮一样,或许在一点或许无处不在,但是只要集中注意时候就可以发现。 裘彩撷微微侧过头瞧他,觉得这厮好似比她阿爹更为俊美一些,其他方面自然是比不上的,单说相貌确实是无可挑剔了。 “我不高兴了你反倒笑得花枝乱颤,这是什么理?”她有点儿来气,却也着实捉摸不透这厮笑从何来。 李梵音还是但笑不语,只是瞧着她丰富的面部表情。若是现下就能擂起一个戏台子来,他想裘彩撷一个人就可以演完这一出戏了。 她本想继续揪着这个不放,复而心下又想起一事。“李梵音,原本明日我与神医的随从有约,帮他再炼一次药丹药的,如果今日无法下山明日爽约了可如何是好?” “神医的随从?”李梵音没听说过神医有什么随从,莫不是在指怀鸫?然而怀鸫什么时候痴迷上炼丹还偏要拉着裘彩撷一起? “嗯。”裘彩撷先要愈加细致描述一番才发现她根本不知道对方的名字,要开口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李梵音见她面色犹豫暂且放过了她,转而问道:“你去炼丹药做什么?” 裘彩撷心知这事儿也瞒不得多久,事已至此便干脆和盘托出。“源自那日宫宴我托李瑜引荐见了那神医一面,不过那神医一身黑衣冷漠得很,倒是边上一身白衣的随从尚算亲和。他允了我只要替他炼成丹药便能带神医去替你医治的。日前已然练了一回了,只消得再一回便可,没想到只是拜了个庙就遇上这事儿。” 黑衣的神医、白衣的随从?李梵音这才想明白了薛岐同怀鸫两人在整什么幺蛾子,不过这也解释了为何那日怀鸫分明是在裘彩撷这里讨不得好要来他处找场子的事儿。事后他倒是传信给薛岐要求两人私下见一面,那会儿他还问过原因。 薛岐说了一大段话,大抵意思就是裘彩撷这个小姑娘虽然不像是能成大气候的模样,却十分机敏且坚韧。对李梵音的心思恐怕她自己都弄不明白,不过比起那些个狂蜂浪蝶的追逐侵占,裘彩撷没有私心却下意思想要对他好这种行为才显得她本性不坏。 李梵音原先对裘彩撷也没有别的意思,倒是薛岐是一句话提醒了他,他说人和人的际遇是十分有限的,可能他一个疏忽就错过了此生尤为重要的一个人。 这话儿或者玄乎了些,但是他们的师傅本也是个神神叨叨的老头,耳濡目染久而久之这三师兄第倒也有些信命的意思。李梵音心道他虽瞧着裘彩撷无其他意思,却也比现下识得的这许多姑娘更在意一些。这人是各有各的不同的,在未理清头绪之前李梵音也不想放任裘彩撷离去,便干脆先一步表明心迹攥在手里。 于是便有了庙会那日李梵音口出惊人之语,他或许带着几分真心却不是绝对的真意,倒是如今亲自听到裘彩撷口中说出这话来,一股莫名的暖意袭上他的心口来。分明还只是个不知礼数粗鲁的丫头,还用“花枝乱颤”这等俗词来形容他,但是偏偏他始终对她上心得很。 “啧啧啧,阿彩,你年方九岁便这般替我着想,想来不用及笄你就要同我回去做我李家的妇人了。”他无以回应只好做这般调侃的姿态,惯常于孑然一身的模样如今却想要被一个人牵扯在一起。 裘彩撷面对自己的婚事反应倒不似一般姑娘那般娇羞,更何况裘彩撷打一开始就那李梵音当自己人看待,对待自己人自然要比其他人更为宽容一些。她轻咳了一声甩开那种莫名尴尬的感觉。 “你可别那这些话调侃我,我对别人好也是因为别人对我也好,若是往后有人对不起我,我也是会锱铢必报的。”她反骨的性子体现在真真切切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上面,包裹她同李瑜的不打不相识,包括她一开始报答似的接近李梵音。 同武琳琳生出好感来也是对方先扔出了橄榄枝,同秦婉婉交恶也是对方几次三番将恶意摆在眼前。裘彩撷的反扑是波涛汹涌连绵不绝的,这种非黑即白的性子导致她厌恶一个人很彻底,中意一个人同样很彻底。 “唔,我听出了阿彩话语里的警告意味。当然,你尽可以用力地鞭挞我,往后我都会听你的。”他语气里满含着宠溺。 裘彩撷却是不信的,往后的事谁说得好?倒是他的话更像是空头承诺,若是他不兑现了裘彩撷都没有地方说理去。于是她用鼻子轻轻嗤了一声,也不理他的话直当做没有听到。 “对了,那神医肯给天家看病,说不准你出面去请也能请得动呢?”裘彩撷恍然大悟,“怪我之前一叶障目了,我去同他绕什么道理?宁王世子可比我有面子多了。” 李梵音只道她是在夸奖自己,然而现下要将病治好确实不是好机会,若说病情加重了倒还能叫那些个人放心一些。他深深瞧了裘彩撷一眼,“你当真希望神医来替我诊治?” “自然,他这么厉害连天家都治得好,你这个又不是什么绝症?” 李梵音失笑,若说他这个都不是绝症,那普天之下的人岂不会都能长命百岁了? 他也不戳穿,瞧着裘彩撷面上满是希冀的模样,打碎这双眼里的漂亮星星会让他心疼的。干脆便点了点头,“出去后我便请旨让神医替我瞧瞧,这回你可算放心了吗?” 裘彩撷面上笑意不减,复又十分嗔怪地横了他一眼,“还道我呢,原是你自己得看顾自己,你都是十几岁的人了,我却还是个小孩子,要我来照看你?” 她吊高了尾音反问他,又忙自己罢了罢手回答道,“不成不沉,我照看不了你!” 然而不久之后,裘彩撷又会因近日这番话狠狠打脸。倒不知她再忆起今日之事会有如何反应了,只知道李梵音面上的笑意不减反增活像一只偷了腥的猫。 正文 第111章 床位划分 两人一边聊天 儿一边往禅房走,等到了的时候国子监的一班人以及圆拂方丈都已经到了,瞧这样子是已然打好了商量,见他二人来了还是圆拂上前打了圆场。 “老衲给诸位都安排 了歇脚的地方,也不知入夜前僧人能不能将道路清出来,便委屈诸位暂作停留了。” 老和尚一直 表现的谦逊有礼,裘彩撷和李梵音这边也没有意见,倒是李瑾眉头深锁的样子全程不发一言。 “诸位也不必过于紧张,毕竟寺中的粮食足够支持半个月,后山也有种的小菜。”圆拂复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命跟前的小和尚领着众人去熟悉接下来的住所。 最大的一间毫无疑问留给了太子,边上也有两间宽敞明亮的,一间安排给了李梵音,另一件则是交给了武太傅。其余的学生则是分为男子一边、女子一边,住的皆是同一般僧人无二的大通铺。看到如此艰苦的条件许多人当下便黑了一张脸,然而论地位或者论尊卑,那三人的上房都是无可撼动的。 因而羡慕有之、嫉妒有之,却也是无可奈何。 全寺上下几乎都出动了,连最后领着诸人熟悉环境的小和尚也走了,空荡荡的地方剩下大伙儿面面相觑。这会儿男女是分开的,武琳琳见她来了便同原先辩论时候的那几个人一道过来将裘彩撷围在中间,分明这派阵是将秦婉婉隔绝开来了。 秦婉婉自然是不情愿受这冷落,气得哼了一声扭头出去了。 武琳琳这才拍了拍裘彩撷的肩膀,“还道你今日不来了,要是不来倒是恰好躲过这一劫了。” 裘彩撷瞧见方才这些个女子因着她的关系对秦婉婉同仇敌忾的样子,心下也是动容的,叹了一口气将之前在国子监中堂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这些女子本就是国子监里头为数不多的学子,再加上动员大会那日分明是女子的秦婉婉却站到了男子的阵营里头更是狠狠打了她们的脸,因而这会儿面上对秦婉婉最是厌恶不过了。 武琳琳倒好似早已察觉到了一般,顺着裘彩撷的意思往下道:“早先她在国子监廊中同李瑜示过好呢,我去交班上课业的时候正好瞧见了。裘彩撷,你同李瑜这般熟稔他可同你说起过?” 一双双眼睛霎时间朝裘彩撷面上扫来,她淡定地摇了摇头。事实上她同李瑜从来都不是相对谈心事的关系,她俩是道地的兄弟、道道地地的兄弟。 武琳琳心下一凛,顿时瞧裘彩撷愈发顺眼了。毕竟比起明确了朝三暮四的秦婉婉,裘彩撷要更为简单一些。 “之前是对李瑜抱着这心思,现下又同太子走得这般近,这个秦婉婉还真是给咱们女人丢脸。”武琳琳言语间不乏愤愤之意。 裘彩撷不置可否,当面同人争执的事情她是有,什么怨气都当场说出来了。若是这般背后同人讨论是非裘彩撷却是不喜的,毕竟这嘴脸未免小人了一些。 又有人接着武琳琳的话说道:“之前又一次宫里头宴客,我同阿爹一道去了,在席上在遇上她了。” 这个她指的是谁众人心知肚明,在女人的闺房里这些人越发肆无忌惮起来,毕竟这会儿外面那些男子可不会知道。 “我亲眼瞧见她尾随李梵音到御花园里头的小桃源呢,鬼鬼祟祟的,要是没事我都不相信。只不过那会儿我隔得远,好似两人聊了好些时光呢!”她颇为可惜的样子,“李梵音那样的人我都不敢轻浮对待,要是他也像太子这样追捧她,那我简直对京城的男子绝望了,还不如到时候联姻嫁到江南去。” 话末,这些人又将问题抛给裘彩撷,问她同世子这般熟稔是否也听他说起过这事儿。裘彩撷又摇了摇头,李梵音没说过,倒是秦婉婉自己个儿没忍住隔天跑到秦婉婉面前大肆炫耀起来,现下也证实这两人确实谈得十分投机。 谈诗词歌词亦或是人生哲学,这两样裘彩撷都谨谢不敏,所以尽管当时气得狠狠刺了秦婉婉一番到底知道自己不及她。 众人又谈了一会儿国子监里头的趣事便开始分位置,毕竟是一溜儿的大通铺也没有好赖之分,倒是中间的显得干净一些,最中间是阳光晒得到的瞧着算是最好的位置了。十个铺位要睡七个人是绰绰有余的,当然他们都没有将秦婉婉考虑在内的意思。 裘彩撷本不欲争个长短高下,奈何武琳琳自发自动将她当做了自己一派,单手挎着裘彩撷的手臂走到了正中/央的位置。 “我和裘彩撷睡中间的两个位子,其余的你们选择吧。” 由于尚要给武太傅几分面子,武琳琳的要求没有人敢明着反驳。便围着她二人在两侧各选了两个铺位,都是关系较好的睡在一侧紧挨着,于是眼下便只有左侧最靠边两个位置和右侧最靠边两个位置还是空闲的,秦婉婉来了只能从中选择。 裘彩撷算是白白捞了个好处,对着武琳琳小声道谢。心道最末的位置不单单照不到太阳还透着一股子霉味,挨得近的左侧第三个位置和右侧第三个位置都受了影响,导致方才那几人为此差点儿吵起来。她之前的朋友多以男性为主,鲜少打入女子世界的裘彩撷仿佛人生观受了巨大冲击,开始怀念李瑜还在国子监时候的日子。 她只道到时候秦婉婉回来瞧见这个结果定然是要闹翻天的,她可没工夫掺和到里头干脆说自己要去出恭溜了出去。 裘彩撷刚往外走出几步才发现天空阴沉沉的一片好像将整个寺庙压得喘不过气来,无声的是雷声或者闪电反正在她眼前总是有光晕一道道划过一道道晕开。然后她听到了小时候说的水龙王咆哮的声音真的像要把整个天都打破了一样。 以前是在府里的屋檐下偷偷看打雷闪电,这次却是在高山顶上直面闪电,近得裘彩撷都怀疑下一刻就要打到自己脸上。突然,又闪过了一道紫电,一双大手温柔地掩住了她的耳朵,紧接着是一声闷响,咕噜噜像是谁的肚子饿了。 她一回头,身后是被这个紫光照的亦正亦邪的俊美容颜,嘴角的笑隐在阴影里好似要从那里长出一对尖锐的獠牙来。那厮见她如此面上神情很是耐人寻味,扯了那双善意的手俯身到她耳边。 “你这般模样可是瞧我入了迷?” 确实是入了迷,但是惊恐的成分居多。裘彩撷只是淡然地摇了摇头,指着山顶上冒起的一道焦烟道:“你瞧,现下这么大的雷一会儿雨势肯定不小,我看咱们今日回不去了。” 李梵音“嗯”了一声,弹了弹手指。“可不是,今日若不是为了你我根本不会出门。” 裘彩撷嘴巴一噘,“说的好似全然为了我一般,可是你自己赶到国子监来的。” “是是是。”李梵音好脾气地认下了,自然不能说出前些日子他就观天象大致知道有一场暴雨,若不是有人禀报太子和秦婉婉去惹事他怎么会出门去?又不是当真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他暗地里忍下了好几声咳嗽,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法。 “回不去便回不去吧,我在此处你还怕自己的课业落下吗?” 裘彩撷只觉得嘴角抽搐,这厮真是到了哪里都不忘提醒自己课业的事情,不知道的还当他才是国子监正统的先生呢。“现下这般积极,到时候落榜了岂不是闹了个天大的笑话?” “阿彩,”他扳正她小巧的下巴,强迫那双眼睛望着自己,此生都要望着自己。“你一定不知道我这人同别个人打赌从来都没有输过,你能过……你就是一定能过!” 他那双晕染了层层金色的瞳孔好似发挥着非凡的惑人能力,直叫裘彩撷全部的精力都被吸入其中。 上天又降下了一道雷,这下可没人再细致地为她掩去声音,指一下便叫裘彩撷浑身一哆嗦,战战兢兢地撇开了头。尴尬地笑了笑,“这天气还真是赫人!” 李梵音又撇着嘴不说话,心下对裘彩撷的反应很是不悦。他自然也不是个中高手,但裘彩撷的应对却回回跳脱出他的推测范围内。 “是不是,监生考核之后有什么事情呢?”裘彩撷也不看他,好似随口那么一问,她单手在朱漆的柱子上打着圈圈。 “是啊,”李梵音当即应下来,不过却不是裘彩撷以为的那般回答,“考核过了那么咱们自然可以好好修理胡天涵一通,我也会给你那件作为赌约的礼物。往后咱们也可以安排着去郊游,去哪里都可以你说了算。” 裘彩撷听完久久不语,他的温和语气他的希冀畅想好似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可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王子琦也好、李梵音也好,好似分明知道情况却偏偏都在隐瞒着她,这种感觉很不好! 她一用力在朱漆柱子上留下了一道深刻的划痕,李梵音瞧在眼里却没有再开口。 正文 第112章 计划内人 出乎所有人意 料的是,这天的秦婉婉并没有再回来。本以为她只是赌气跑出去回头便想着如何叫她接受睡在发霉的床边侧的事实的众人必定要失望了,她们只是等来了圆拂方丈派来通知的小和尚,说是暴雨来得急恐怕没有办法及时清理好道路。 武琳琳等人也算是做 好了准备的,所以听说这话的时候也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那时候天色已然有些阴沉了,小和尚便说是否要现下领众人用晚食,毕竟寺庙有过午不食的习惯却是给访客预留了餐食的。 武琳琳征求 了一下众人的意见应允下来,并优先向那小和尚道了谢。 这一头的裘彩撷原本打算离了李梵音先走一步的,毕竟之前的对话并不愉快叫裘彩撷没有继续将就的意思。然而李梵音看穿了她的想法,并不依她的思路走,白日里放下疲累的身躯来找她还赶了一天的马车自然不愿意就这么同她匆匆见上一面的。 这便倚着朱漆的木柱苍白着一张脸拉了她的胳膊,用的力气不是很大裘彩撷下一刻便挣开了,只是相互的反作用力导致她的手臂一荡。她条件反射地回身望他,映入眼帘的是李梵音精致的面上惨不忍睹的颜色,仿佛一只折了翼的蝴蝶无助地停靠在那里。 裘彩撷几乎是一瞬间心便软化下来,倒是没有继续离去的动作。耐着性子安慰他,“是不是身子又不舒服了?我扶你回房间休息一下吧?” 李梵音抚着额头,单手的拇指在太阳穴画着圈圈揉压仿佛这样就能解开他现下头晕无力的现状。然而裘彩撷早他一步挽住了他另一侧的手臂,有一股力量领着他往前走,尽管他如今眉头紧皱,可是这般温香软玉在侧的感觉还是叫他十分受用。 裘彩撷在来的路上已经听引路的和尚介绍过各自的住处,所以为李梵音单独安排的厢房她是知道方向的,离这里不算太近。两人如今走在廊中因为暴雨的关系没有办法操院子里的近道,她记得她到这里的时候暴雨已经开始了,所以李梵音会到这里只有可能是专程来寻她的。 显然,裘彩撷对于李梵音的排斥并没有她以为的那般大,这会儿便半撑着人往回去了。李梵音没有施加力量在她身上,一是因为他并没有发病走不动道儿,二则他也不舍得当真叫她受了累。 他瞧着她发顶那不安分的发旋,墨黑的头发由于未及笄的关系只能梳成小髻。这么小……当真是叫他又爱又怜,若是她再大一些恐怕他同她相处会显得更为自然一些,亦或者再小一些当个女儿来养也是极好的。 偏偏是这般半大的模样,说是稚嫩却已隐隐出落出艳丽的美貌来,要说成熟却又是远远不及的。李梵音不由分说叹了一口气,也知道这般杞人忧天绝对不是一个明智之举,更何况现如今那厮瞧着他的目光里哪里有半分了解他心思的意思? 又有一个闪电在他们的头顶炸开,离得极近的李梵音当即感受到裘彩撷突得抖了一下,马上又恢复正常只是耳后的小汗毛一直坚强地站立着。他颇觉得有趣,单手快速地自她的搀扶中挣脱出来,在那厮带着疑惑不解的眼神中猿臂一展,终于心满意足地将人带进了怀里。 裘彩撷只感觉周身被熟悉的香味紧紧包裹住了,从后背到臂膀到被大手覆盖的小臂处处都散发着不属于自己的热量。心跳又加速了! 好热,不会是受了风要起热度了吧?指不定明日起来就要发烧风寒了……裘彩撷心下讪讪地想,她倒不至于不敢去瞧李梵音,毕竟同他相处好一些时日裘彩撷也是有进步的,从一开始的被他直视便觉得脸热到如今能够渐渐坦然接受。 李梵音身材颀长,手指也是骨节分明纤长好看,裘彩撷盯着瞧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事儿来,“对了,你到底多大了呢?是不是大我好多岁?” 知道要关心他的事,这可是个好现象。李梵音没有隐瞒的意思,“二九年华,正好是两个你的年纪。” 裘彩撷默默记在心里,“那你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不是养病的就是斗鸟,不然也无别的事情可做。”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好似口中这般无所事事纨绔子弟的人不是他一般。 “这和我了解的你可不一样,我还以为你平素里琴棋书画、刺绣制香呢。”说到这里裘彩撷轻声笑了一下。 “哼。”李梵音冷哼,不过语气里倒没有生气的意思,听着更像是同裘彩撷调侃,“若不是此处无旁人,否则那人还当你在形容个大家闺秀呢。我至少是个男子,刺绣制香算个什么事?” 裘彩撷听着他语气里幽怨的意思又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这会儿可遭了他一记白眼,赶紧讨饶道:“可不是在夸你是个高人、雅人嘛,可别往别处想。” 李梵音面上表情越发哀怨了,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好似泛着幽幽的暗光一般,“我可不敢往他处想,阿彩可是国子监的小霸王呢,得罪不得得罪不得。” 裘彩撷好容易止住一点的笑意又被他逗乐了,也是头一回发觉李梵音这厮也是个嘴贫的,开起人的玩笑来倒是丝毫不含糊。 任由她笑了一会儿,两人相互支持着在暗下来的回廊上走,前头更靠近宝殿所以已经有和尚在廊中点起了灯笼来。这一会儿两人可谓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进入光明中的裘彩撷心下感慨,晦涩摇曳的灯笼将两人的影子拢到了一起,这可不是误会,两人切切实实就这般依偎在一起。 “阿彩,如果我并不是我所表现的这般,你可会嫌弃我?” 裘彩撷只当他还在玩笑呢,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指的哪些方面呢?” 李梵音沉默了许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在别人面前揭自己的短简直是愚不可及,当然他想要拿下裘彩撷有的是方法。都怪这忽明忽灭的灯火直击他心中的惆怅,好似这般叫他忍不住倾诉。 “算了,不说这个吧,”李梵音弹了弹手指,微微松开了揽着裘彩撷的胳膊,“明日山路就通了,我想了想这几日或者你也别去国子监了,家中温习功课也是好的。我会将每日的课业送到你处的,有什么不明白的询问裘相也是可以的。” “可是近日便有事?”裘彩撷眼珠子一转。 风从两人中间穿过叫裘彩撷知道现下两人远没有之前的紧密了,是他退却了。 “我本以为至少等到国子监之后是可以的,唯恐别人不答应。” 裘彩撷抬头瞧了他一眼,光洁的下巴半暗半明。他却没有默契地回头瞧她,“这件事可以告诉我?” 不是裘彩撷妄自菲薄,只是大人的世界同她就好似隔了一道天堑似的,明明看到的瞧见的景致别无二致,偏偏就是过不去那侧只能旁观。 李梵音见她谨慎模样宽厚一笑,复又将她揽得紧了一些。“没什么不能说的,这会儿还只是我的猜测。方才上山的时候经过了一片颠簸的路段,那会儿马车停了我便瞧了一下,有许多石子便罢了还有些被锯段的树枝树干,我当时便有些疑惑。” 裘彩撷点了点头,“那也有可能是正巧有樵夫在这一代伐树呢,伐得过了便导致山石无所依凭坍塌下来了。”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李梵音自然对裘彩撷的回答宽容得很,若这话是从怀鸫嘴里说出来指不定收到一番如何的冷嘲热讽了。他又道,“这算是一个巧合,可是不早不晚待我的马车同太子的马车都到山顶之后便坍塌了,若这也是巧合的话,诸多巧合在一起便叫我不得不怀疑了。” 裘彩撷到底不是个笨的,被他这么一点拨也顺着他的思路走,“若说有人存心算计,可是太子会来国子监本来就是计划外的。再者说,你会来这里也是计划外的,若不是你来了我定然也没有办法到达天龙寺,毕竟普通百姓没有办法得入。那么说来,这个设计的人也未免太过神通广大了。” “阿彩,你试着倒揪着一点想否则便不能明白。”李梵音耐心地替她拨开云雾,“好比说假定是人为的情况,那人想要困住的人是谁。” “我和你都是计划外的,国子监的其他人包括武太傅又都是一早就到的,完全没有必要等到我们都倒了。等等,我刚到国子监的时候秦婉婉说过他们也是要去天龙寺,这么说来太子和秦婉婉便是计划内的了。” “可不是,困住秦婉婉又如何呢?” 裘彩撷眼睛一亮,“那人是要对付太子!” “是不是对付还为时过早,只是他必定十分失望咱们也在。所以为了咱俩的安全……今日同我一起吧。” 这话刚落,裘彩撷的面前出现了一处一进出的小院落,竹叶被打得满地都是,门/户紧闭透着一丝不安全感。 正文 第113章 溺亡一人 裘彩撷一一打 量眼前的情况又将目光放到李梵音身上,目光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询问之色。 “进来吧,里头可比 你想象的宽敞得多。”李梵音不由分说挟带着她往门内走。 屋子里黑洞 /洞的着实有些赫人,倒是没有外头风雨大作的寒意。李梵音摸索着点起了桌上的油灯,刹那间的光明叫裘彩撷感到温暖了些许,也将屋内的情况照得一清二楚。 她撇了撇嘴,这才发现诸人的待遇当真是差了许多。干净的起居室虽然比不得自家府上的华丽却也干净舒适,由屏风隔开的里屋还点着袅袅的檀香,一点也不像女子们住的大通铺还带着散不去的霉味儿。李梵音处尚且如此,自然可以预见太子那里更是只增不减。 她寻了个椅子坐下,由于坐得深了些两条细长的腿脚便挨不着地空荡荡地晃了晃。这边的李梵音已经着手探了探茶水的温度,见早已凉透了便坐到小几旁开始着手注水泡茶。小壶里显然早已装好新鲜的泉水,烹茶用具也是一应俱全。 瞧这人的动作还真是斯文优雅,这倒不是裘彩撷第一回见他低眉信手摆弄茶盏的模样,上一回还是在临渊阁里见面的时候。她默默地瞧上许久,这才敛了敛心神。 “我还当你喊我进来是有什么话说呢。”裘彩撷叹了一口气,虽然来回考量都觉得李梵音最后那一句话似乎意有所指,不过这厮本来说话就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除非是他肚子里的虫子否则还真吃不准。 李梵音勾着嘴角笑起来,有几缕额发在他光洁的面上留下了阴影。 “可不是?花前月下、月影灯火,又是男女成双对的时候,没有话说才是奇怪呢。” “我不同你胡搅蛮缠。”裘彩撷气鼓了双颊,偏偏这厮软硬不吃。 李梵音做好了准备工作任由小水壶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小炉子冒着热气和白色的烟雾,炭火蓬起来松木的味道好闻极了。 “耐心些阿彩,想让别人做什么总也该有所付出呢,一味的索取只会叫自己显得无力。” 裘彩撷深以为然,她现下可不是在他跟前无力得很?想要逼迫那也是在李梵音配合的情况下,否则她连他平素里想什么、做什么都不知道,更遑论更多。 鉴于他的意见也算中肯裘彩撷诚恳地问,“那你说我现下该付出些什么来换取呢?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吧?” 李梵音轻哼了一声,打量的目光对她上下一番逡巡,“你不比我的财富和地位,确实没什么可以拿来交换的。” 裘彩撷闻言面色一垮,颇为委屈的模样,“你也不必这么直接吧?” 她又羞又臊,这话简直就无可反驳!想到平素里也是她得他的好处居多,说到好多回要倾力回报最终也都没能兑现。这不仅仅是失约的问题,更是对裘彩撷能力的一种蔑视。她深深思考一番竟有些恼怒起来,倒不是针对李梵音,只是头一回觉得很迷茫。 在国子监里头她没能获得什么,往后出了国子监也不知该何去何从,现下还被直白地拆穿了没有财富和地位。可不是应了秦婉婉那些话,除了裘礼烨她就是一无是处。 “现下没有将来也会有的,当官不是我心下中意的。你说的地位恐怕我这一辈子都达不到,财富……财富却不一定。”裘彩撷想到自己娘亲那边皆是芜城的大商人,尤其是阿娘的弟弟她的小舅舅近来却是把生意做得很大。 她颇有些不服气,“你可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现下买不到我往后也会买给你。” 想到之前有过失信的行为,这会儿只是接触到李梵音惊讶的眼神便忙截了他的话,“不信的话咱们可以写下字据,我裘彩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李梵音静静地瞧着她,水快要开了这会儿发出一种难耐的噪音。李梵音的食指清点了小几几下好似在计算着时辰,没一会儿水便顶开了小壶盖,他取过布帛抱着水壶柄先将茶具都用开水清洗了一番。 “无非方才说到太子的时候想到了些事情,又觉得尚没有证据便没有透露出来,将这个猜想告知你也无妨。”李梵音对裘彩撷的话避而不答。 一则他对裘彩撷没有任何图谋,对于裘彩撷本人来说李梵音只是谋求这个人,而她所带来的别的好处则不是她直接能给予的;其次一时半会儿他可想不出要求个什么物什,消耗别人好感度去换取一个将来想起来并不重要的东西往后岂不是后悔? 他接着说:“能够清楚掌握了咱们行踪的人只有你、我、太子和秦婉婉,你我皆不是计划中人,秦婉婉没有做这事儿的动机,唯一的可能便是太子亲手策划了这一切。大早上便赶到国子监说明他同秦婉婉至少前一日就相互通知并相约下了,清楚知道到达的时间和路程,特意晚到一些确保所有国子监的人都到了。他必定是想做些什么!” 这么坦白的讲裘彩撷就明白过来了,如果说李梵音说的推断属实那么往后日子当真是不太平了。 “我说的危险也大抵,太子会在此期间做些不利于咱们的事情,否则也不必大费周章设下此计。所以,”李梵音烟波一转,随着他的动作一股清新的茶香四溢,“是否今日留下来呢,两个人相互照应,好过……同那么大一群人一起,多脏?” 裘彩撷闻言嘴角一抽,竟然是因为“脏”吗?差点忘记了这厮是一个有洁癖的,不过这般明目张胆的在男子的厢房歇下她可不敢。之前是因为李梵音被迫在锦府时候藏身在她处,不过也并非在一个屋内倒好相处。 若是转念一想,她同一群人一块儿倒也安全得很,李梵音却不尽然。一个人住在屋内又同太子那厮离得近,这厮是个发起病来雷打不醒的,有心人要做些什么也是轻而易举。她顿了一顿,拒绝的话反倒没有说出口。 “怎么?真的要答应吗?”李梵音眼神暧昧,眉梢一挑,“里头可只有一张床。” 她的面色即刻涨红了,这会儿倒是想替自己辩解几句,“不过是担心你一人照看不来罢了,你当是为了什么?我只是个孩子!” “是,当然是。唉……”他应和地十分随意,话末还透着一丝遗憾的意味,“你若不是个孩子……” 他一语未尽就这么含着嘴里,裘彩撷就是从他的语气和动作她就是觉得里面说不出的调侃意味。分明之前两人还在说着很是正经的话题,怎么一个不留神便到了一张床还是两张床的问题上来了? “你别看着我,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裘彩撷怒吼道,这无名火也不知怎么就烧了起来,烧得她心慌慌。 “好,不看。”李梵音面上笑意未减,不过逗弄这种小动物怎么能一次就给逼到死胡同里呢?来回得追赶才更显得有趣。 裘彩撷饮了一口茶,茶杯还没放妥当便叫外头一声惊呼吓得手一抖,杯子一歪便倒了些许出来。她猛地站起身子要出去探查情况,李梵音坐在背向着门的一侧顺势便拉住了她。 “别去,真有事会有人进来通知。” 门外的脚步声越发杂乱,四面八方的人都往这处涌来。听着位置不远,按照裘彩撷的想法应当是立刻瞧清楚情况省得被动。但是李梵音自然有她的想法,现下她选择相信。 没一会儿当真有一个小和尚过来了,礼节性地敲了三声便得到李梵音“进来”的首肯。 “世子,裘姑娘,圆拂方丈请诸位去大堂,方才发生了一件命案,一个少年方才跌倒井中溺死了。人已经被诸位师兄从井中带上来了,如今也一并在大堂。” 裘彩撷吃了一惊,久久说不出话来。 “是哪一位少年,小师傅可认得?”李梵音弹了弹手指。 “听诸位师兄说是一个姓严的少年,小僧不识得。”他双手合十念了个“阿弥陀佛”,显然也是对少年颇为可惜。 “好的,我们稍后就过去。”李梵音眼神示意小和尚,后者便也知趣地退了出去。 待人一走,裘彩撷忙惊呼道:“姓严的少年,岂不是严子恒?国子监唯独这么一个姓严的。” 李梵音点了点头,他在意地倒和裘彩撷不一致,“是刑部尚书府上的幺子。” 裘彩撷不明所以。 “前些日子天家病重,太子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代政,结果头一天便被刑部尚书联合户部尚书摆了一道。现下似的是刑部那位的……恐怕……” “前些日子天家病重,太子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代政,结果头一天便被刑部尚书联合户部尚书摆了一道。现下似的是刑部那位的……恐怕……” “你的意思是户部尚书的孩子也会遭到毒手?”裘彩撷忙追问,她只道苏信家里是在户部当差的。平素里虽然不相熟但是也绝对不想看到他同严子恒一般溺亡在井里。 正文 第114章 并非溺水 “别急,先去看看。” 李梵音说的去 看看自然是到大厅,于是失了饮茶兴致的两人收拾了一番便也赶忙出了门。到达大厅的时候除了太子和秦婉婉,其余人都已经到了。 厅中间明显用白布盖 着一个凸起的少年身影,众人隔得很远。女子聚在了一起,相互搀着胳膊面上凄凄不安,瞧见门口有动静所有的目光便一齐投过来。见是李梵音同裘彩撷二人又觉得舒了口气一般,实际上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在胆战心惊些什么。 武太傅同圆 拂方丈不在场,倒是围了不少穿黄僧袍有一定地位的僧人。武琳琳见裘彩撷来了赶紧挣脱了周边人的胳膊朝她小跑而来,还当这二人不知道这事儿赶忙道:“严子恒死了。” 李梵音赶忙制止了这话,提出要查看一下严子恒的尸体。武琳琳指了指那头冷冰冰躺在那里毫无生气的人影,当看到裘彩撷也有跟过去的意思时候武琳琳害怕地赶紧抓住了她的手臂将人留下来。“别去,整张脸都紫了,眼珠子暴出来可怕得很。” 裘彩撷掰开她的手,“害怕的话你同她们一块儿,我想去看看严子恒。” 她赶几步跑到李梵音身边,那厮已经在严子恒的尸体边上蹲下了,裘彩撷学着他的样子也想靠近但是被李梵音制止了,将人往后推了一步跟着便掀开了包裹着严子恒的白布。 被井水和今日的暴雨泡发了的尸体表皮发白发胀,面色倒是同武琳琳说的一致紫得都有些发黑。劲部像是叫人长时间勒住过一般有两道又细又长的痕迹,瞧这模样更像是被勒死了投入井中的。两个眼睛鼓胀凸出,嘴唇也泛着黑紫,这模样简直就是死不瞑目了。 裘彩撷站在李梵音身后踮着脚尖要看,好几次都被他挡了回来,最后才瞧到一点点边角就被李梵音复又盖上了白布。这摆明了就是不给她看的意思激得裘彩撷十分恼怒,待李梵音站起了身子时候便直面了裘彩撷的怒火。 他赶忙抢在她前头安抚,“死人而已没什么好看的,来,有什么想问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李梵音熟练地揽着人往人群的另一头走去,既远离人群也远离了严子恒。当然,这一画面深深印在在场众人的眼里,当下便对裘彩撷有了看法。不过这样的想法没有持续多久门外便又来了人,这回便是姗姗来迟的太子和秦婉婉了。 许是因为外头风雨太甚的关系,秦婉婉面上无一丝血色。往常时候都是秦婉婉巴不得粘着李瑾,这会儿倒像是李瑾紧紧拽着她的手臂强迫她不得离开自己身畔。李瑾面上倒是一副不知情的模样,但是据裘彩撷的了解,若是这两人同她和李梵音一般待在屋中的话一定会收到小和尚的通知,不至于一无所知。 李瑾想要拉秦婉婉去瞧一瞧严子恒,这会儿秦婉婉的面色越发苍白了,挣扎着不想过去,这模样活脱脱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但是李瑾显然没有明白她此刻的意思,回身横了她一眼成功地将人瞧了一个哆嗦,生拉硬拽地叫人拖了过去。 他照常掀开白布检查了严子恒的状况,期间秦婉婉一味遮着自己的脸,口中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手被李瑾从她脸上扯开之后她干脆头一撇瞧向别处。 裘彩撷瞧过秦婉婉的各种样子唯独没见过她惊悚地想只鹌鹑一般,她越想越觉得秦婉婉可疑。偷偷扯了扯李梵音的袖子,待到那厮弯腰俯身下来她才轻声说道:“你刚才看了严子恒的尸体,有什么发现?” 李梵音虽然弯腰听她说话实际上双眼并没有离开李瑾和秦婉婉,听到这话他眼神一凛,“严子恒显然不是落入京中淹死的,他颈部有明显的勒痕,头面部都是因为窒息导致了青紫,显然是被人勒死了之后投入井里装作溺死的样子。” “对了,你觉得有什么东西细细长长又十分坚韧,可以将人勒亡呢?” 李梵音说得明确也叫裘彩撷认真思索起她的问题来,但是细长的东西很多,可以拿来做工具的也不少。“例如麻绳,玉佩的络子,甚至我在《聊斋志异》里面还看过女鬼将头发梳成一束将过路的书生勒死的。” 李梵音心下有自己的思量,不过严子恒虽说个头不高但毕竟是个男子,女鬼有无且不论若是个女子用头发绞杀男子也未必能成。且两人殴斗头发且是软肋,用这个作为武器怎的也说不过去。麻绳的痕迹宽阔,倒是络子随身携带编织得长一些也不会叫人生疑。 当时他是看了尸体的正面倒是来不及去瞧反面,若真是的络子必定留下不平整的痕迹,尤其是那个应当挂着玉佩的地方。再瞧太子这一身打扮,确实腰间没有挂着玉牌。 “你瞧瞧别个女子,再瞧瞧秦婉婉,显然她要比别人更为害怕。我想若是往后这个事情有什么突破口的话得从她这边着手。不过,现下还顾不到这个。” 裘彩撷顺着李梵音的眼睛看去,发现他寻找的就是之前提到的户部尚书家的苏信。他的个头也不算高,隐在男子堆里丝毫不显眼。这么说来他同严子恒倒是十分相熟,如今严子恒出了事也不见他面上更多的表情,倒像是个局外人一般同几个男子谈着天。 好半晌也不见武太傅同圆拂方丈身影,倒是有个年长一些和尚告知了诸位已经在别处安排好斋菜吃食由小和尚引路要带众人一道过去。紧接着那些身着黄色僧袍的和尚率先撤了出去。临走的时候,裘彩撷建一个胖胖的人影一直朝她点头憨笑,她打眼一看可不就是文曲星宝殿里头那个强行要送她一卦的胖和尚。 没成想最后她没有离开倒是又遇上了,队列里的胖和尚到她跟前,圆圆的身材看起来很是亲厚。“裘施主,小僧圆禾,此番留下来看来也是天意。若是想算卦了,小僧的承诺随时为你兑现。” 想着这人年纪不大却也是圆字辈的,看他双手合十胸前的模样裘彩撷也照着样子合十福了福身。她对算卦还是没有什么兴致,倒是胖和尚几次三番邀请她倒有些不好意思拒绝了。“明日天晴了我便去文曲星宝殿算一卦方离去,可好?” “呵呵,随时恭候。”他念了声“阿弥陀佛”便跟着大部队离去了。 李梵音便带着裘彩撷一道去用些吃食,几乎大厅里的所有人都来了,只留了几个为严子恒诵经的下和上。寺庙有过午不食的习俗,所以以五人一桌为国子监一般人留了约莫十桌的斋菜。之前招待的也都是皇亲贵族所以这里的吃食水平上等,环境布置地也雅致,导致这些锦衣玉食的富家子弟一时也没有怨言。 裘彩撷亲眼看着秦婉婉落了座之后才拉着李梵音到了他们那一桌,还有一个空位则一直无主,想来想要同太子和世子同桌用食尚需要一些勇气。 那二人看着来人面上皆是不悦,不过裘彩撷好似没有瞧见一般。待两人做好了还不待众人动手她便想到了李梵音那人神共愤的洁癖,赶忙制止了同桌的其他人好叫李梵音先夹了一些菜到碗里。 现下的她自知在李瑾眼里早已判了死刑,所谓债多不压身她无所谓多得罪或者少得罪一些,况且她如今对杀死严子恒的凶手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李瑾根本不可能给他好面色看。她想着必定也能等来秦婉婉的冷嘲热讽或是挑拨离间,可是这回她像是被浆糊糊住了嘴一般,不开口也就罢了,连瞧一瞧桌上其他人的行为都没有。 李瑾面上一片阴鹜,早先瞧他还只是凶狠了一些,这会儿裘彩撷见他却仿佛看到了一片黑沉沉的雾气萦绕。相反李梵音这边心态倒是好的,他本就不惧同李瑾这厮正面对上,如今自然是持着保护裘彩撷的态势将仇恨的目标往身上揽。 “阿彩知我喜好,同桌人多了便忍不住恶心,太子见谅。这只是我多年留下的病症,里头可没有嫌弃的意思。” 他越是这样说越是叫人觉得这番趾高气昂的话就是在指桑骂槐,果不其然,李瑾立刻就从裘彩撷面上移开的目光沉沉地瞧着李梵音。“本宫自然是体谅的,世子久病缠身是该多在庙里待着,否则到了外头牛头马面、黑白二使可是时时刻刻等着向你索命的。” 李梵音没有被他的话气到,倒是裘彩撷握紧了一侧的拳头青筋暴起。这厮就这么当着人的面诅咒,可真叫人忍不住将他那张脸狠狠揍个稀巴烂。 “若真有牛头马面,十殿阎罗……待严子恒到了下面,也不知道是谁要遭殃了。” 他话语平静,“总归,善恶到头终有报,佛语有云: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且等上一等,就能知道是谁出不得寺门,又是谁终日良心南安了。” 正文 第115章 李瑾下药 听到这话李瑾 突然默不作声了,他本不是这般忍气吞声的性格,早先在宫宴的时候裘彩撷的无心之失就被他记恨上了更何况如今李梵音是直喇喇讽刺到人跟前去了。 “哐当”一声脆响, 原是秦婉婉手里一根筷子没稳住翻了个个儿磕在碗碟上。霎时间饭桌上的三个人齐刷刷地望着她,裘彩撷眼里是好奇与不解,另两位则各自带着深意。 秦婉婉几乎 是与李瑾一对视上便低下了头,也不知是内疚于自己的失礼举动还是别的什么,总归是叫裘彩撷看来颇有些战战兢兢的意味。 她那一根筷子还是李瑾帮着拾到跟前的,看她手里还攥着另一根不由分说便将这根筷子一道塞进手指缝间。 “世子和你表妹都在呢,怎么能这么不小心?” 李瑾的语气同平素里没有什么区别,偏偏秦婉婉的面色好似更白了。懦懦地点了点头,复又大大地窝了一口饭吃。裘彩撷注意到秦婉婉自刚才开始并没有夹菜来吃,她可不觉得这天龙寺里头的白饭有多好吃。 或许是为了缓和氛围又或者李瑾的话起了作用,秦婉婉面皮一松居然开口了,“我是叫严子恒那事儿吓着了,不似阿彩表妹胆子大,方才听同窗几位说表妹同世子还走近了瞧过那厮?” 听她居然主动提起严子恒,裘彩撷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方才秦婉婉分明是被李瑾拖着像吓掉了魂儿一般模样。她一时搞不清状况只好求助于李梵音,仿佛潜意识里将自己同他拉到了同一个战壕里头。 李梵音安慰似地瞧了裘彩撷一眼,面上带着淡然的笑意,“她是要瞧叫我给挡住了,所以阿彩胆子大不大从这事儿上可不好轻易断论。” 这话是针对裘彩撷而去的,没想到会是李梵音将她略带迁怒的炮火接过去,秦婉婉下意识地抬头瞧了他一眼。霎时间入眼的就是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容,秦婉婉顿时只觉得羞愧,也对自己总是在裘彩撷面前露出的凶狠感到暗暗后怕,怕李梵音对她起变化。 她想要李梵音一直如同当初在桃花树下初时的那般看待自己,无论自己同太子如何,这般男子若是能拥有他的念想这辈子简直太值当了。 想到这里她面上是无比怀念和哀伤的模样,瞧着李梵音的样子好不楚楚可怜好似个受人压榨的小媳妇一般。“阿彩表妹真是好运,有世子处处为人着想。” “秦姑娘实在抬举,太子殿下对你也是无微不至到寸步不离,何须羡慕旁人?”李梵音对答如流。 只是他这一句话却叫秦婉婉着实如鲠在喉,分明太子对她恩爱不足威胁有余偏偏在外还装作一副好模样。早知如此她当日便像裘彩撷一样抱紧了李梵音不撒手,或许现下一样被人如珠如宝地待着。 秦婉婉像要祸水东引一般刻意找着话题,裘彩撷兴不起兴味同她一争高低便任由她去了。她一碗饭见底便迫不及待朝门口望去,频繁了几回终于又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阿彩表妹瞧什么呢?这眉目中带着焦急的样子可是同在盼心上人一般。”她见裘彩撷闻言愣了一下,方扫了李梵音一眼接着道:“平素里表妹同何晋极好,可是在瞧他?” 何晋此人李梵音是知道的,将将到国子监的时候这个小小史官家的孩子还曾几次三番向他示过好,后来或许是得了什么消息不再在他跟前晃,看得出来是个安守本分的。至于说到他同裘彩撷的关系,李梵音个人的看法更倾向于那孩子一直被动地叫裘彩撷拿捏着。 只是秦婉婉现下提及此人不由叫李梵音别有深意地瞧了她一会儿,若是无心的倒好,只怕是受了身畔人的指示那问题便大了。 裘彩撷眉目一横,“何晋是我的同窗又是同桌,我寻他不寻他与你何干?你无非寄住在我家中,寄人篱下不该有应当的眼力见儿吗?” 裘彩撷是被宠大的,平素里在府上又根本没人制得住,导致她如今性情火爆脾气一上来根本不管不顾也不看场合。裘相素日里担忧得很,父母长辈总有仙逝的一天, 家中人丁单薄也说不得百年之后是何光景,日后也怕她吃亏吃苦。 然而在李梵音这边,这泼辣傲慢的性子叫他欣赏中意得不得了。许是人没有什么便向往什么,他不曾有过人前肆意妄为的事儿,每每瞧见裘彩撷一副骄傲的孔雀的样子都觉得热血沸腾好想将天下间最大的财富和最好的权势都捧给她,好叫她一辈子都能颐指气使地给他看。 秦婉婉却同李梵音一般,人后尚不可知人前却是一副孱弱的模样。果不其然,被裘彩撷直指门面的戳破了孤女的面貌她面色顿时煞白,眼里似有莹莹水色汹涌。 她望向太子欲语还休,在裘彩撷看来这是她同裘子楠难分高下想要博取父母的支持时候才出的招数,可见这厮是要搬救兵。 李瑾现下虽说对秦婉婉失望而失去了之前追求的热情,但如今两人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总归自己的女人叫裘彩撷这般泼妇欺负了去,一味隐忍岂不是连个女人都怕了? “裘相就是这么教导女儿的吗?来到府上都是客,出言辱客是何道理?” 李瑾近日阴冷的很,裘彩撷本不欲与他对上,奈何有人提到她的禁忌。“说我便说我,提我阿爹作甚?人长大了不该自己承责吗?一有事就找爹娘的麻烦,岂不是像个没长大的巨婴一般?” 李瑾闻言怒不可遏,狠狠一击桌面带着三分内里七分怒气直将桌上餐盘敲得乒乓作响。裘彩撷自然被唬了一跳,如此怒形于色可不就是话本子里头的贪官污吏或者成不了气候的没国皇帝嘛! 室内霎时间安静了下来,众人皆面面相觑也不敢瞧那一桌,倒是有些暗自庆幸没有胆大到同那几个人一桌吃饭否则还真是嫌命长了。 李瑾考虑到现下也不好当众给重臣之女难看,暗暗使些绊子却是可以的。因而他不动声色地轻哼了一声,左手快速抖动弹了一粒药丸到裘彩撷的汤碗中,取人性命是不至于却是个能叫这泼妇永远无法口出妄语的东西。 他是自幼练武的,如今这一桌两个妇孺一个病秧子他自然有恃无恐,为了保命他这一招袖中暗器早已练得炉火纯青,如此一来既能给她好看又能不露声色,这么一想他不由心情大好,薄而发白的嘴唇勾起了弧度。 裘彩撷只觉得这厮变脸的速度快得很,分明前一刻尚怒不可遏好似个要张嘴吃人的猛兽一般,如今这般真心像个坏事得逞的模样。说到做坏事她也算是个中翘楚了,心虚的人往往面上越是冷静,越是李瑾这般面孔她越觉得不对,这会儿确实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候,天空响起一道惊天的闪电,划破了整个天空留下暗紫色的恐怖身影,恐怕稍后便有雷声大作。果不其然,裘彩撷将将捂住了耳朵便觉得头顶嗡嗡作响,那雷声有如在焖锅里头放炮仗又炸又响只把人轰得头晕目眩的。 众人面色都不好看,女子中胆小者吓得瑟瑟发抖最好地上有个洞好钻进去。联想起今日严子恒的事情好似把今夜的阴森恐怖又烘托上了一层楼,今夜注定不能好寐。 裘彩撷感到身边的人似有动静,便见李梵音忽而挨近她抚了抚她毛茸茸的脑袋,有温暖的触感在头顶让她的神经放松了不少。这厮把她的两手拉下,一开始她还不愿意,不过想到应是那雷声已经去了便也由得他动作。 李梵音瞥了李瑾一眼,忽而捧起她面前的汤碗。 “喝点汤压压惊,往后雷声大了记得长开些嘴巴,免得耳朵被打聋了。” 裘彩撷不疑有他,就着他递过瓷碗的动作饮了一口,鲜笋汤还带着热气果真熨帖了她惊跳不已的心。“长开嘴巴真的管用吗?” “自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李梵音点了点耳后凹槽的位置,“这个穴位一旦张开了,耳朵便不容易叫噪音损伤,你可得记下了。” 李瑾瞧着这二人模样心下想笑,这李梵音自然不曾骗她,却也是他亲手将她葬送。呵呵,有趣! 秦婉婉将下唇咬得发白,她知道现下自己是骑虎难下唯一的选择便是牢牢跟紧了李瑾,待到尘埃落定的时候再以图后效。可是她看不惯,裘彩撷为何永远可以轻而易举获得她想要的,自己却那么难? 这种好运,这种好日子,一次都没有落到过自己身上,何其可恨!何其可悲! 放在桌下腿上的手被李瑾狠攥,像要捏碎她的骨头一般丝毫不带柔情。秦婉婉面露痛色瞧向李瑾的时候已然满面哀求,而她跟前的人分明兴奋得眼里都要冒出火来。秦婉婉不解其中用意,她只知道,自己恐怕是选了一条最难走的路。 正文 第116章 再探尸体 裘彩撷得了鲜 笋汤的滋味自己接过碗来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儿,难得的是满桌子斋菜居然也能叫她食欲大开,可见纯天然的东西才更为美味。 见此状况李瑾心下舒 了一口气,这会儿前面什么仇怨都算是报了,也准备端起鲜笋汤喝一口,借着一抬头的劲儿居然发现李梵音正一瞬不瞬地瞧着他。李瑾自然觉得怪异,“怎么,世子瞧着本宫作甚?” “走神罢了 。”李梵音装作无视地撇开视线,侧过头的时候又拿眼角的余光瞧了他一眼,嘲弄道:“山笋性子烈,太子还是少喝为好。” “呵!”李瑾不知道李梵音这是唱得哪出,总归不是他话里表面上听起来那关心的意思。李瑾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相反李梵音越是这么说他越是要反其道而行之,免得人前处处叫他占了上风还真当堂堂一个太子怕了他。 他不仅要饮,还要一饮而尽!李瑾深吸一口气咕咚咕咚犹如豪饮止渴一般,要是问起来这汤水什么味儿,估计他喝完了一整碗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梵音着实叹了一口气,倒不是为了太子这明显的怒意,反正宁王府和东宫结下的梁子越大对他来说越好。 这会儿功夫武太傅同圆拂方丈入内了,原以为这二人会有些商议结果,却只是让诸多学子用完晚食之后早些回去歇息,又多叮嘱了几句男子同男子也尽量一块儿行动,切莫落单以免雨夜出现变故。 看着二人面色不佳,学生几个也不好开口。女子们胆子小听到武太傅这么说早就不想在外头待着了,各自手拉着手便要回房中熬过这一夜。武琳琳现下仍记挂着裘彩撷,便带着几个人走过来询问她是否一道回去。 裘彩撷望了一眼李梵音,摇了摇头。“我想多待一会儿。” “那你自己路上小心些,”武琳琳是个识大体的,这会儿便拜托李梵音道,“麻烦世子稍后护送一段。” 这话说得叫双方人都不会尴尬,一来裘彩撷同李梵音虽说有年龄的差距可毕竟都是独身的男女,民风开放是一回事不守伦常又是另一回事,武琳琳这么一托付好似往后再被人瞧见两人一道走也显得合情合理。 李梵音自然乐见其成,对武琳琳不由多了几分好感。“你放心,阿彩的周全交给我即可。” 李瑾闻言自然心下畅然,是否能护人周全尚未可知,这厮可是夸下了海口! 他本想着也说两句,但是喉咙突然传来一阵痒意,长开口的时候灌入一阵冷风直叫他喉口发紧难受不已。没法子他只得屏住了呼吸,怕是方才风雨中一番折腾叫寒气趁虚而入了,唯恐明日起来发烧风寒,李瑾赶忙多喝了几口热水。 武琳琳这边已经领着人走了,其他男子基本上住在一道倒也是成群结队的,现下也就是他们一桌的李瑾、李梵音、裘彩撷和秦婉婉的安排无疑是要落了单的。武琳琳既没有提出要秦婉婉回去,那厮也没有要求,众人便也不多管。 “阿彩,咱们走。”李梵音见人群散去当即决定再去瞧一瞧严子恒的尸身,裘彩撷既然不愿意同那些人走他自然是要带在身边的。 裘彩撷本以为他是想要回房去,想到他一个人也是危险不如两人做做伴也好,哪知这个方向显然是往另一处去了,她不由疑问了一句。 李梵音也没有瞒她,见左右无人他干脆直接道:“方才我见严子恒颈上一道勒痕逐渐明朗,先前应是时辰短尚瞧不出来,现下已然过去约莫半个时辰想来比那时候应该清晰得多了。” “好,咱们赶紧去瞧瞧。”裘彩撷闻言性子霎时间急了起来, 深怕晚了一步要出什么变故似的。 李梵音眯着眼睛瞧了瞧她,将人给拉住了。“你且等等。届时要瞧也是我去瞧,你只能远远的站着。” “这是什么理?”裘彩撷惊跳起来,“严子恒也是我的同窗,我合该为他送上一程,怎的就不能瞧了?” 她倔强起来也是八匹马拉不动的,李梵音虽说喜好瞧她对别人颐指气使不卑不亢的样子,但是正经时候被她顶撞回去还是叫他觉得深深的无力。 “好好好,又不是什么好看的东西怎么还争着抢着起来了?”李梵音叹了口气,“往后你做恶梦了可不要怪我,毕竟是你自己非要看的。” “不会的。又不是咱们对严子恒不起,他不会到咱们梦里来的。走吧走吧。”得了李梵音的首肯裘彩撷深怕他变卦,这会儿想着赶紧到了那处才好。 大厅里面灯火通明,燃起了根根婴儿手臂粗细的红烛。头顶的横梁上盘着好几股香,正中/央吊着的铭牌上是严子恒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叫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这烟雾吸入人的口鼻带着一种涩然,耳边是和尚们念经的声音,最中间一个和尚敲着半人高的木鱼。 严子恒已经叫人抬上了高处横躺,不似方才那般孤零零地盖着白布在地上。李梵音向为首的大和尚说明了来意,那大和尚有些犹豫倒是怕扰了这将死之人的清净。倒是之前文曲星殿里的胖和尚出来为二人说了几句,他二人才得以再近严子恒身侧。 这时候白布才降降盖到严子恒的胸口,整张脸以及衣领未覆盖的颈项便都暴露出来。 裘彩撷切切实实地瞧见非自然死亡的人这是头一回,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溺死后皆是这般眼爆嘴凸全身紫黑的情况,若不是先前众人肯定了这就是严子恒恐怕她一眼未必能认出来。 她顺着李梵音说的瞧了瞧他脖颈的位置,细细长长的勒痕几乎横着贯穿了整个咽喉。在右耳下方的位置有个圆圆的痕迹好似她以往睡觉不小心将个物什压住了之后留下的。但现如今严子恒必定不是因为睡眠的关系,或者是那个对严子恒下手的人留下的。 她拉了拉李梵音的衣袖,发现那厮正仅仅的盯着痕迹处,紧皱的眉头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思。没有叫裘彩撷等待多久,他回过神便拉了裘彩撷一道出去。里头烟雾缭绕的情景实在是很刺激他的鼻子,对寺庙这地方没有什么好感。 裘彩撷见他这阵仗心知他怕是早已看出门道来了,待两人到了僻静处她又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 “倒是瞧出个龙纹模样,怕是一块玉佩。” 龙纹玉!果真是那位! 裘彩撷一下子捂住了嘴,本就算是狭长的一双眼瞪得老大,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这是什么仇怨?他犯得着对严子恒下手吗?” 她心下的意思是,合该她自己同李梵音才是更招那厮恨才对。 “无非是要你知道了多个心眼儿罢了,你当天家那里还同国子监过家家一般吗?时时刻刻是要掉脑袋的事情,更多的就像这般说不定一个疏忽人就没了。” 裘彩撷被他说得心里难受,她初时当真以为有了阿爹她便可以无忧无虑,阿爹可以兜得住名正言顺的祸事却没有办法保护她像这种暗地里谋害的阴险事。如此凄风楚雨,哪怕是身在正气凌然的天龙寺还是叫她心底发寒。 她咬了咬嘴唇,“可是天上下落石封道即便是人为的,我根本不可能预见的到。这样的话根本防不胜防,别人有心要害我,我逃到天涯海角都是一样的。” “你说的自然在理,那么,咱们想办法将坏人全部抓起来是不是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他安慰的话像是说给小孩子听的,就像是随口答应的摘星星摘月亮一样。 裘彩撷心里明白,那是东宫太子,往后登基做皇帝的人。她是一个平民,李梵音却是个身子抱恙的世子,他们二人何德何能?或者求一求菩萨看看能不能有大路金仙将那恶人收了去才好。 知道裘彩撷不信,李梵音也不气。“你若是信我,往后听我的话自然会得到你想要的。” 裘彩撷眉头一皱,“你这样说话好像个哄人拐卖的熊瞎子,要是信你了总觉得要上当受骗。” 李梵音闻言不禁失笑,她还真是难以捉摸的性子。不愿承认若是不出用美色裘彩撷根本对他不上心这个事实,他只好再接再厉。 “我的意思是,这事儿得咱们配合向世人揭发他。现下天下健在,若是出了这事儿另择东宫也不是不可能的吧。你且说说,你希望那个皇子当东宫?” 裘彩撷没曾想还有这一出,答道:“除了李瑜我哪个也不熟哪个也不认识,自然是叫李瑜做东宫最叫我舒心了。” 可惜,这也无非是想想罢了。 她灰心丧气的模样没有动摇李梵音,往往世道皆是谋事在人,现下有了念想好过得过且过。 “你且好好看着,你想要的、你希望的,我皆会一一为你实现,包括咱们之间的赌约。你只需要跟着我,不要掉队,有一天你会发现你突然什么都有了。” 正文 第117章 割去眼舌 从未有一刻, 李梵音叫裘彩撷觉得这般霸道而有感染力。总觉得他说的话好似真的有一天会实现,那会是自己即便存了好多钱、好多好多钱也无法买到的美好生活。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她该怎么报答带给她这样生活的李梵音呢? 不知道,或许还是给 他好多好多钱,毕竟要维持一个世子的开销绝对是普通人承受不起的。 “现下,我 只是觉得,即便不是为了自己严子恒也希望这是能够真相大白。也不知待到明日他家阿爹阿娘知道了该是怎么一副面孔,哎……” 裘彩撷不是没有悲悯之心,只是更庆幸这事儿没有落在自己身上,毕竟比起他人她更希望自家阿爹阿娘和胞弟不用受这种分离之苦。归根结底人都是自私的,她对神明有着敬畏之心,此刻又是身处庙中,自然对自己的想法有暗暗的忏悔意思。 “在如何哀痛无非在心中,严子恒家中身居高位二位长辈也早该习惯世事无常得以平常心对待。”李梵音如是说是因为看过太多暗地里的勾心斗角,再深的仇怨面上都能秉持着伪善的面具,世人皆如此,只是唯得个裘彩撷叫裘相养成这幅格格不入的模样叫人如此怜惜。 裘彩撷听来却未免觉得冷血,亲生的儿子夭折若是也能当做人生一场戏,她不敢相信自己爹娘对自己逝去无动于衷的样子。 李梵音抚了抚她的脑袋,好似这厮早已将这个安抚小猫小狗的动作当做对待裘彩撷的一个惯用伎俩,偏偏他的手干燥温暖十分熨帖人心。 “不必在意,政局里总是要有人牺牲的,他们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族利益。对了,你知道为何如今天家器重裘相吗?” 李梵音的前半句话里面有着明确的引导意图,裘彩撷顺着她话里的意思往下思考没一会儿便有了头绪。“阿爹经常说我族人丁稀少,阿爹的相位几乎是阿爹的外公那辈保荐下来的,那些人在我进京后大凡都或病或死。现如今算得上裘族内戚或者外戚的无非是阿娘的家人。他们都是芜城的商人,自然也没有世家的说法。” “是呀,是以我常说阿彩是最聪明的。”李梵音的夸奖如同一个蜜枣叫裘彩撷心中温暖无比。 “裘相有手段有能力,唯独不会为家族利益去争取去站队,对于天家来说不重用这样的人又重用谁呢?” 裘彩撷点了点头,归根结底她倒觉得国子监选士的方法才是真真的有问题,只能在官宦人家家中选择后嗣,可不是等着家族坐大了吗?即便他们姓裘的如今人丁单薄,也不好说百来年之后会是什么光景。 两人沿着小路又走了一阵,突然迎面遇上之前来报信的小和尚,那厮见两人落单同样十分惊讶赶紧提醒道:“二位施主还是往人多的方向去的好,方才、方才又出事儿了!” 裘彩撷只觉得莫不是苏信那厮着了道,赶忙追问小和尚。后者也说不清楚个所以然来,只知道是在院中发现个少年浑身是血躺在那里,已经通知了方丈和医律院的几个师傅过来,现下也不知那个少年是生是死。 李梵音追问了地址就同裘彩撷急忙赶过去,恰好在路上遇到武太傅组织了大部队赶过来。想来还是不放心将学生遣回房里去,干脆这夜所有人都不要入睡了且清醒着相互支持到天明通路为止。 见到李梵音同裘彩撷二人,武太傅奇怪地“咦”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裘彩撷往人群中一番张望,苏信到是安安分分地站在人群里,倒是李瑾和秦婉婉不知去处,另有一个平素里寡言少语的少年没在其中。 说起来这人是何晋的好友,裘彩撷与他并不熟稔,只是来回经年又是一个课室里的总归是有些眼熟。知道是叫阿冉,全名是什么也不清楚。 武太傅将众人领到大堂便同之前报信的小和尚一道离去了,李梵音见状将裘彩撷留下也一道过去了。裘彩撷自然是要跟的,最后还是被说服。 外面的风雨已经停了,现下人多聚集在一块儿倒没了之前那般吓人。何晋是主动走到裘彩撷身畔来的,之前好几回他都想找个几回同裘彩撷说上几句,奈何世子一直在她跟前。现下,他是万万不想在世子面前露脸免得往后被提上一笔。 “是魏冉,他先前独自去了一趟恭房,往后就没有回来过。”何晋如是说,恐怕也是清楚裘彩撷这性子玩不开的人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我很确信魏冉是收到了消息出去的,因为他临走前将这个给了我。”何晋手心发汗,因着他袖中尚藏了一个无法对外人道的东西。 这个东西留在他这里只会连累他和他的家人,也不知为何,平素里见裘彩撷如何不着调,关键的时候何晋脑海中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把这个东西给她。他将人拉近了跟前,左右逡巡无恙之后便以极小的角度将东西展示给裘彩撷看。 只一下,下一瞬他立刻收回了袖口任由宽大的袍子将任何真相都掩盖其中。何晋面上是无比紧张甚至战栗的神色,这种东西是个人都知道只能来源于天家,他小小史官之后即便有心也是无能为力,唯一可以托付的就是裘相。 裘彩撷也收起了平素里玩世不恭的样子,点了点头道:“你若是信我,这个东西给我。明日我便交给我阿爹,如果能顺利渡过今夜的话。” 她也不是危言耸听,毕竟丢了东西的人一定知道这物有多么重要,不用多久就会回过神来寻找。现下也无非十几个人要排查出来根本用不了一晚上。他既然能对严子恒和魏冉使用下三滥手段,对他们几个也是可以的。 手里有一阵暖意,原是何晋就着衣袖将手里的物什递了过来,本就是他一路紧攥在手里的东西染上了他的体温也不足为奇。 裘彩撷顺势装进了她袖中放置小零食的暗袋里,两人面对面站着,神色凝重得好似马上就要奔赴刑场一般。 没一会儿武太傅和方丈都过来了,李梵音比两人晚到一些,见到裘彩撷同何晋站在一起便皱起了眉头,后者见状十分识趣地自行离去了。 武太傅自然是秉持着缄默的态度,传达的倒也算不幸中万幸的一个消息,说是魏冉只是受伤没有死去,几个大师正在尽力为他医治。知道事情的李梵音却是冲着裘彩撷暗暗摇了摇头,以示即便现下不死往后康复的可能性也不大。 裘彩撷不理武太傅如何说,单手扯了扯李梵音的袖口,两人悄悄远离了人群到窗边。即便是注意到武太傅的眼神一直紧盯着他们,李梵音浑不在意裘彩撷自然也放开了。 “魏冉的眼睛和舌头都被人挖出来了,连根去除即便性命无忧也是个废人。若不是深仇大恨竟会有人下这种毒手。” 裘彩撷越听面色越白,她只知道那些恶毒的魑魅魍魉喜欢分割人的肢体,在天龙寺这种佛光凛然的地方莫不是也混进了恶鬼不成? “那人不希望魏冉认出他来,而武太傅竟也有包庇的意思。” “这你是如何瞧出来的?”裘彩撷忍不住惊呼,忙用手心将嘴唇捂住,一双眼睛又瞪得老大。 “从他最开始从没有提及过严子恒非溺水而亡的可能以及这回也是将魏冉的伤势一带而过。照例说这一回已然很明显是人为的事了,那么不在场的人则是最有可能做下这个事情的。他从没有提及过这一点,甚至不提示众人尚有人未到。”李梵音顿了顿话锋一转,“太傅之名得益于他曾是天家在太子时候的授业之师,不意外于现下他也是东宫私下授业的老师,若是要保住这个官位,庇护住东宫对他来说是最直接的。” 李梵音这么一说裘彩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又听他说,“你那表姐估摸着入不了东宫,武太傅膝下无子,瞧得出他对武琳琳尚算看重。后面恐怕是要将武琳琳送到太子身边去,对于东宫来说,一个太傅之后一个是芜城孤女孰轻孰重一眼便知。” 这话倒是使裘彩撷想起另一件事情来,当日回国子监的时候武琳琳有意讨好倒是何晋兜头给她泼了一盆冷水,要她不要接近武琳琳,莫非也是因为知道武太傅同东宫关系太近? 裘彩撷眼神紧了紧,接着便扯了扯李梵音的衣袖偷偷将袖中何晋给的物什让他瞧了瞧。后者眼前一亮便想要向裘彩撷要过来亲自收着,裘彩撷有自己的顾虑,毕竟她自己办事不稳妥又不想叫李梵音以身犯险,她信任阿爹自然是想交给自家阿爹。 李梵音便也随她去,只是再三叮嘱这事儿除了现下已经知晓的三人切不可再让别个瞧见,否则则是给何晋惹来杀身之祸。 裘彩撷自然也明白其中的厉害,这会儿只盼着天尽快亮、路尽快通好叫她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正文 第118章 深夜对峙 一开始众人还 能保持清醒模样,到后来便越来越沉默,许是就坐着没有气力、许是折腾了一天早已精疲力尽,女子们大多背靠背坐在椅子上摇摇欲坠,男子多是在温习功课眼睛也是时睁时闭的。 裘彩撷倒好,在一开 始就因着李梵音的关系得了一张软垫,现下两人依靠着坐在墙角倒也舒服。虽说李梵音那性子始终是嫌这嫌那的无法好好歇息,裘彩撷却是心满意足了。 过了约莫一 个时辰,李瑾同秦婉婉这才姗姗来迟。见众人也只是翻翻眼皮瞧了二人一眼,就近的几个还起身做了揖远一些的则是忽睡忽醒的到无力礼数。 李瑾见周遭人这么一副光景自然不想留下,便见李梵音也只得似个蛮子一般蜷缩在墙角心下便觉得得意。饶是再怎么在人前一副贵气公子模样,现下还不是怕得像只狗一样躲在女人身边? 察觉到裘彩撷对他似有横眉冷对的意思,李瑾挑起了一侧眉头朝角落那二人而去。其实此刻他心下仍是有疑惑的,那碗被下了药的汤最后莫名到了他的嘴里,他心里一再排查也未能想出个所以然来,但是这绝对不是自己的失误,因着这药丸是他亲眼瞧着落到裘彩撷的汤碗里去的,而这汤又是叫李梵音生生给喂了进去。 他的眼睛不曾欺骗他,可既然不曾欺骗又是何人在从中调换呢?他可以确定他的双眼没有捕捉到一丝一毫的痕迹此人必定是高手中的高手。那么这人究竟是这个看似勇而无谋的裘彩撷还是这个病秧子李梵音呢? 他的双目在行走间也没有放弃在二人身上打量,紧盯猎物的模样犹如一条吐着杏子的毒舌。可若真的是这李梵音,最先要搞清楚的便是这厮是真病还是假病,宁王这厮的想法可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生了个病怏怏的儿子怎么瞧都是疑点重重。 裘彩撷被瞧得心底发渗,“他过来了。”她小声地在李梵音耳边道,也不知是在提醒他还是提醒自己了。 “莫慌,他既不是豺狼也不是虎豹。”李梵音安抚道。 虽说如此,这人却比豺狼虎豹更为心狠手辣。裘彩撷可没有被这一两句话就捋顺了寒毛,前有严子恒和魏冉的事情,她可不想成为下一个。 这么一会儿功夫李瑾已经到了跟前,秦婉婉没有走进只是虚虚停留在几步开外。裘彩撷注意到她似乎是面色不大好,低着眉眼的模样很是顺从。 “你二人早到了?”李瑾也不知从何开始,总不能直截了当问二人哪一个武功卓绝? 裘彩撷闻言撇了撇嘴,倒是李凡一接过话头,“比太子早一步罢了,况且武太傅告知了如今外头情况的凶险,我二人手无缚鸡之力自然还是同大会儿在一块来得安稳妥当。不似太子,皇家子弟皆自幼习武寻常人不得近身。” 听到李梵音这么说,附近的几个少年均好奇地抬头瞧了李瑾一眼,也不敢多看怕被这位人上人记挂上了,自己不上仕途便罢了恐还连累家中兄姐。 “嗤!”李瑾是当真瞧不上李梵音这种打马虎眼的说法方式,想要套点有用的信息出来犹如登天,倒是裘彩撷全身是破绽似乎是个突破口。 只是他眼神少一转移,立刻便被李梵音抓了个正着。这个病秧子自己不怎么中用倒是对裘彩撷一副护食的模样,这种泼妇还当真以为他瞧得上眼吗? “这么说来,如今离本宫近些反倒是最安全不过了,本宫自保有余尚能护你二人周全。” 他越是这么说裘彩撷心底越是嗤之以鼻,别个不知道她和李梵音却是已然将他当做头号凶手来看待了,哪有小肥羊请大灰狼做护卫的?嫌命太长了吗? 她暗自翻了个白眼,李瑾虽然没有看到却感受到了裘彩撷周身排斥的意味,又听到她说,“太子的美意唯恐我们草民消受不起,太子将婉婉表姐护卫周全即可。” 她心想这二人也是一丘之貉,自然毫不深思地便将两人推做一道。 秦婉婉听了这话只觉得浑身如坠冰窟,今日之前她只当自己已然得到了世间女子求之不得的,可如今裘彩撷说的这话只叫她觉得讽刺。 察觉到两道不可忽视的视线落在自己面上,秦婉婉告诫自己不能就此认命,只好迎上这视线,对着这毒蛇一般的男子莞尔一笑。 李瑾还想多说几句却叫李梵音因病疲累推脱了,他知道这厮是摆明了今日不会给他好颜色。现下他护着裘彩撷自己自然没有下手的机会,可是往后的时日长得很,裘彩撷这样的人寻个错处还不容易? 这么一想便也有些松懈了下来,之前一番解毒着实叫他与秦婉婉都忙活了数个时辰,此时的疲累叫这般学子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本想叫李梵音让出这软垫,倒是那厮软绵绵的反问了一句,“依着辈分太子尚得喊我一声皇叔,太子是想以幼欺长?” 这会儿李瑾便又感受到了那些瞧好戏看热闹的眼神,他不便闹大动静只得暂时服了软。好言相劝了李梵音几句,好在门外那些和尚识趣取了好些棉被进来分发,他同秦婉婉各自得了一张便也算是能囫囵挨着靠一下。 李瑾幼时受的是帝王之业,自然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他不在意如今简陋的环境却不见得身边的人也不介意。瞧秦婉婉一脸受了委屈的模样便知道她心底是极不情愿的,这倒不是秦婉婉独一份,说起来国子监的女子们个个娇生惯养的将将来到这里也是这副模样,只是这么作着放不开不懂识时务的秦婉婉却是头一个。 这种情形下所有人想到的第一件便是不给他人添麻烦,安安稳稳度过这一夜再去追求享受的事儿,秦婉婉这厮却有些本末倒置。端着千金小姐的架子攥着棉被不知道是不想歇息还是嫌弃同这班人一道歇息,总归最后被子是放下了人也是做着筋骨这么靠着,叫人看着便厌烦。 李瑾早已瞧她生厌,现下更是觉得父皇的眼光要比他准确得多,这女子确实不是个能长久对待的。他现如今一对比瞧着裘彩撷倒是没有往日那般厌恶了,本来对她的厌恶也多是来自于秦婉婉三不五时数落在裘府受到她的欺压而至。到后来也是因为裘彩撷胆敢殿前冒犯自己,还同自己素来厌恶得紧的李梵音走得近,全然一副死对头的模样。 然而撇去这些不谈,光看她的外表端的叫一个赏心悦目。不似秦婉婉这厮需要涂脂抹粉的打扮和矫揉造作的仪态来陪衬,裘彩撷难得地巧夺天工,即便被她自己这般粗糙对待仍旧是女子中容貌的翘楚。 至于性子……这自然很倒李瑾的胃口,他是吃不下这种粗俗的女子,不过出门在外带一个这样的女子倒是省事得很,恐怕连裘彩撷自己都没有将自己当做个女子对待,更遑论那些叫人厌烦不已的骄矜。 况且,这厮可是堂堂正正的相府千金,得了她岂不是得了老丞相那些旧部? 可惜的是这厮九岁的年纪和身段就是不对他的胃口,他也不会像李梵音一样费心费力地去讨好一个女娃子,还当五六年后她及笄了取回来再得到自己想要的。五六年的时间要发生什么也都发生了,岁月岂是那么有情有义的东西? 被他一直心心念念做着比较的裘彩撷倒是无知无觉,反倒是被李梵音捋顺了头顶的毛发开始了昏昏欲睡的情况。李梵音自然而然地将人收进怀中,他胸口有爆裂一般的疼痛,呼吸因为压抑而显得更为微不足道,可是他的眼光晶亮一瞬不瞬地同李瑾对视着。 再多恶意的揣测和诅咒他皆倾身为她挡下,即便不是那般稳妥的身躯也一样可以为她挡风遮雨。李梵音泛着警告意味的美丽眸子透着森森冷气,他不惜在此处暴露不同于病弱之人的气势,实则是不敢叫裘彩撷涉一点险。叫李瑾觉得他难缠好过在这般求救无援的情况下将他二人任意拿捏。 李瑾失笑,眼底好似在说:急什么,对这厮本宫提不起丝毫兴趣。 李梵音也勾起一边嘴角:没有意思最好,有,我也能叫你不再有。 众人皆已经睡眼朦胧,在看书的几个也不知不觉间将书垂到了地上,唯有李梵音闭着眼睛却始终五感大张,今夜没有绝对稳妥的事。 不知不觉后半夜白色已经染上了天空,李梵音感到胸口的人不住蠢动,毛茸茸的呆毛直刺得自己脖颈和胸口一番刺痒难耐。他大手一张便将小小的脑袋扣住了,一手可以圈圈掌握的小脸顺势就将嘴边一串晶莹的水痕蹭到那干燥温软之处。 李梵音的身子瞬间僵住了,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前襟现下是怎样一番光景,想到扶额却翻然想起手心里的湿意,还真是叫他无奈到了极点。 正文 第119章 刑部介入 有人在她左侧 推了推她,当然她困倦得很脖子也很酸疼现下一点也不想起来。她的身子被顺势推倒了,不一会儿又被一双大手接住了肩膀,脑袋也被人扶住了。有人在她耳边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裘彩撷便犹如置身在云中一般摇摇晃晃不可遏制,但是稳稳当当地从来没有叫她从云端上跌下来过。 接着她便有了想醒过 来想法,这会儿有人一双大手便罩住了她的双眼,朦朦胧胧、温温暖暖的触感直叫她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许久的时间 都没有声音响起,窸窸窣窣的轻微动静只有一瞬而且极近,有一段悠扬的歌声清晰地出现在耳边,像是哄小孩子午睡时候的小调。 好听,裘彩撷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男子的声音,只是她听着听着困顿便再度袭来,哪知突然惊爆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裘彩撷瞬间便瞪大了眼睛,却见李梵音和衣而卧就在她身畔,两人贴得极近,他的嘴唇就在她的耳边,轻轻呢喃的声音戛然而止却仍保留了一丝气息纷纷扰扰地纠缠在侧。 他一双美丽无匹的眼眸布满了血丝,嘴唇因为疲累而发白,面色憔悴却透着一种破碎的美感。 “唉……好容易能闭一会儿眼睛。”自早上开始他便叹息了数次,平素里生活总是充满了无奈偏偏今日尤其多。 裘彩撷瞧他模样心生不忍,“要不装作没有听到,咱们再歇一会儿?” “呵呵……”他低低地笑起来,震动的气息霸道地贯穿了她整个意识,“怕是不成了,转成派人来找咱们必定是有要事,许是好消息终于可以通路回去了。” 李梵音深吸一口气赫然坐直了身子,他本来就躺在床外侧下去也方便些,见两人衣衫都算完整便准备开门瞧瞧情况。外头却是个不认识的小和尚,李梵音稍稍拢了拢房门不叫他能瞧见房里头的情形,这才问了来人的情况。 原是那盘山路果然已经清理干净了,同时之前飞鸽传书带出去的消息也将严子恒和魏冉的家人都通知了来,如今数十人都在天龙寺大殿内候着。这么大的事儿自然是要人数周全在场,往后也好整理一二准备下山去。 李梵音点了点头便转身入内,他与裘彩撷没甚物品要收拾,只是这惫懒的家伙如今仍然恹恹地倒在榻上一副要赖床的模样。 “起来了,马上可以下山了。” 裘彩撷睁着眼睛不想动,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 李梵音走近几步坐在床边,单手撩了撩被睡得七零八落地发丝,啧了啧嘴,“那你留下,我一个人下山去了。” 一只手蓦地拽住了他的衣衫下摆,“不成!” “那如何?再不起我可不等人了。”李梵音一点儿不退让,干起这哄娃娃的事情他可不在行,对裘彩撷的耐心基于他对她的另眼相看。实际上在她往自己手心里蹭口水的时候他就应该将她连人带被打包丢出去,然而通过这事儿他也发掘出自己对裘彩撷超乎常人的忍耐力和接受度。 “好——”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裘彩撷以毅力支撑着自己起身,浑浑噩噩的模样连现下是如何发型凌乱也不在意。 李梵音心下觉得有趣,径自走到几步开外,他的身前是一把有靠背的太妃圈椅。“来,我替你将头发梳一梳。” “咦?你会给女子梳头啊?”裘彩撷犹如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总算是没有先前强行起身时候那般面如菜色了,分了几分神瞧着李梵音,“是不是什么发型都可以啊?” “你说,我照着你说的方式来梳,可以尝试一下。” 尽管只是尝试一下,但还是叫裘彩撷觉得惊喜不已,她自己会的发式可少只会绑两个总角发髻还总是因为瞧不到后脑勺的模样而弄得毛茸茸的。她下了床便走到李梵音面前坐下,大爷般的指挥道:“只要是你会的,随便一个吧。但是要整整齐齐的哦,最好把那些呆毛都绑起来。” 李梵音心下有些遗憾,想来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还是颇得他的好感,每次抚起来的时候都觉得像在为小动物顺毛一般说不出的舒爽熨帖。然而裘彩撷这般要求他也只好照办,这边顺手解了她两侧的发髻,取过了一个半月的牛角梳用尖锐的一端帮她把头发打散,接着再以细密的梳齿理顺了她发尾蜷曲的毛发。 裘彩撷这一头黑发倒是透亮得很,只是同她的性格一般又硬又粗,即便是蜷曲的部分也是那般不服输的抗争着叫他好机会都理不直。 “平素里我都是给自己梳头,这是头一回给姑娘梳,阿彩,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好赖都不能怪罪于我。”话虽这么说,但是李梵音对自己的手艺还是有几分自信,他生来一双巧手,拜师学艺的时候莫不是因此多得师父几分青睐。 “你且安心,我不是那般小气的人。”裘彩撷此刻倒是满心的好奇,即便是梳得个奇形怪状的她都想顶着出去溜一圈,最好是裘子楠那厮在,两人凑在一起一定要好好笑话李梵音一顿。 她感到头皮一凉,却是那牛角梳尖锐的一端轻轻划拨着她的头皮将发丝分成左右两股。李梵音娴熟地将一边的头发扭起一团以发簪固定,另一边则熟练地编成了好几股麻花的模样,潘成小小的花苞模样固定在后脑左侧。 裘彩撷从镜子中只能看到半个花样繁杂的花苞含羞带怯的模样,另一侧也见李梵音快速地依样画葫芦固定完成。左右没有适合的珠花可以佩戴,他信步出了门。 裘彩撷也不明所以,只是对着铜镜方向又是欢喜又是爱怜地对着两个显得极为精致的小花苞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又生怕给摸成呆毛的模样这边生生止了动作。镜子里的人显得粉/嫩又稚气,她本就是个九岁的孩童,如今这般一打扮更是精致地像个观音座下的仙童一般。 没一会儿李梵音便回来了,手里拈了两朵新开的小雏菊,淡黄的色调因为露水打过而显得娇艳。于是便一边一朵结结实实让发髻成了连个真的小花苞,李梵音侧身在裘彩撷耳畔,两人的视线便这般在铜镜中交汇了。 裘彩撷颇为羞涩,也不知为何。明明方才还一道在床上歇息都不如现下这般叫她头晕耳热的,这究竟是什么魔怔? 她嗔道:“你手艺这般好还要故弄玄虚,说是头一回给女子梳头我倒不信了。” “嗯。”李梵音也不反驳,反倒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讲,“经此一回,往后便是第二回给女子梳头了,一回生二回熟嘛。” 这调侃的语气好似并不是在说梳头的事情,裘彩撷抿了抿嘴唇,却见他低头掩唇轻轻咳了几声,顿时便失了那份好心情,“你太累了,咱们快些去马车上吧。” “不急,得去一趟大殿。严子恒和魏冉的家人都赶来了,严子恒父亲所属刑部少不得对这件事情一番调查,到时候你紧跟我。”他袖中一直藏着包裹着药材的香囊,这般衣袖掩唇顺带深深吸了一口香囊李梵音便觉得好过了许多。 这会儿裘彩撷倒也乖巧,立于他身侧任由他拉着手臂一道往大殿方向去。 两人到的时候几乎已经站满了人,严子恒的爹娘二人带着刑部一干人将出入口皆看守起来。严子恒是家中独子又是老来子,刑部尚书一家自然视若眼珠子一般珍爱,这会儿出了这般大的事情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但见二老面上倒也平静,全然没有魏冉爹娘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只不过魏冉虽未生死往后也生生断了寻常人生活下去的机会,更遑论魏家二老还指望他能出将入相光耀门楣。先前李梵音同裘彩撷二人进门时候听到那声凤凰哀鸣似的尖锐哭声就是来自于魏冉的娘亲,裘彩撷深深觉得不忍,这会儿竟是一眼都看不下去。 当她看到李梵音面上表情似笑非笑的时候,突然觉得这厮冷漠得过了头。忽而想到他昨日说得那番话,他说:再如何哀痛无非在心中,严子恒家中身居高位二位长辈也早该习惯世事无常得以平常心对待。他说:政局中总是会有牺牲,为了家族利益而已。 “你道,现下刑部这一番举动是为了什么?”李梵音睨着一双眼睛瞧她。 所以,严子恒的爹娘面上毫无悲痛之色,那么此番尽心尽力来做这一番举动不惜得罪了在场地位高上的太子和世子也是想要在政局中讨得什么好处吗?唯有本就人微言情的魏冉的爹娘脸上方能瞧出些真心实意来。 裘彩撷觉得直到现下她才真正理解了李梵音的意思,不过这样的世界未免太过冷血。仍然躺在那头的严子恒,不知道现下看到爹娘无非将自己视作个政治工具该是如何悲凉,可惜此番他也将永远不会看到。 正文 第120章 暧昧归途 如李梵音预测 的那般,国子监里的人依次被刑部的人逐一询问,由于李梵音事先有所提示和裘彩撷两人是一路抱团作证相互给了证明,平素里无论是裘彩撷还是李梵音都与严子恒和魏冉二人不堪熟稔,更鉴于二人的身份地位刑部尚书没有多做阻拦便放二人离去了。 这一路都不见太子和 秦婉婉的踪迹,裘彩撷没有替二人担心的闲功夫,倒是这二人不在她心下总是不踏实怕会出幺蛾子。 待到天龙寺 外的时候裘彩撷忽而记起文曲星殿中那位叫圆禾的胖和尚,故而让李梵音先行上马车自己还需得走一趟。李梵音不允,只道自己会在殿外不入内,但无论如何不会先行离去。裘彩撷不得他法只好应允下来。 那胖和尚好似只管这一亩三分地的事儿,饶是昨夜里这么慌乱的境况也只见过他一回,回头便没了踪迹。今日也是,多得是和尚在上头的大殿里头唯恐叫世俗的官员拉了去询问,早早便剖白自己的经历,他倒好守着这文曲星殿还在里头打起了鼾。 裘彩撷轻手轻脚地近前,将将要靠近那胖和尚俯靠的案几的时候那厮猛地抬头瞧她,被横肉阻隔成眯眯眼的眸子贼亮哪里是睡着的模样,感情是装模作样要吓唬人。裘彩撷当下就来了兴致,这和尚倒也有趣。 “我这是讨要那免费的卦来了,可算数不算数?” 胖和尚哈哈一笑,“姑娘守信而来小僧也不是背义的人,不过既然是免费赠的自然是送个基础入门级的卦罢。” 裘彩撷心道这厮也惯会做买卖,不过瞧在不收钱的面子上她也没得挑。“来吧来吧,要是算得准兴许你还能有回头生意。” 圆禾笑了笑不说话,倒是从脚边的小布袋里取出了一个小龟甲,里头丁零当啷的应是装了好几枚铜钱。更出人意料的是紧接着他又取出了一个泛黄的小册子,上头的几个大字直叫裘彩撷眼睛犯抽。 《卦象全解》,感情这厮是现学现卖根本是拿她来做实验吗? “来,”圆禾照着扉页上初级卦面介绍的文字原模原样的读了起来,“两手拇指与食指分别握于龟甲两侧,将龟甲在手心中放平。照着做啊,愣着做什么?” “欸?哦。”裘彩撷心下颇为无奈,这厮左看右看不似高人左派估摸着这免费的卦也同他的人一般信不得,怪不得娘舅总是告诫她商家的便宜贪不得,因为做生意的又有哪个是笨的? “好,晃动龟甲三次,注意是由里侧向外侧晃动,期间许下自己的愿望。”说完,圆禾晶亮着一双眼睛瞅着她,好似满怀着希望一般。 裘彩撷一一照做,若是说愿望现下她只希望了李梵音能够梦想成真,毕竟他说的话她出奇的认可,那么他做的事情应当也是不招她反感的。裘彩撷本身没有什么理想抱负,不如把这个愿景让给有需要的人好了。 掷了三次,不知道为何在第三次的时候赫然有两个铜板掉落下来,案几上早已铺就了一张都桌面同等大小的八卦图,两枚铜板义正一反落在不知名的位置。裘彩撷又晃了晃那龟甲,发现里面还有丁零当啷的声音因是不单两个铜板才是,她颇觉得稀罕。 圆禾却是立马阻止了她随手摇晃的习惯,这会儿一停下便又摔了一枚铜板下来,是正面向上的落在卦心位置。圆禾翻着《卦象全解》的手一顿,本来是妥妥的一个乾卦一下子出了岔子,这多出来的一枚是算还是不算呢? 算的话原本的卦面就已经破了,不算的话又是这姑娘的因缘际会。书上自然不会记载明明已经完成的卦象突生变故的情况,这书的作家也不是多智近妖的孔明来着。圆禾叹了一口气,颇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裘彩撷看得揪心,“怎么了?寓意不好?” 圆禾摇了摇头。 “那是解不出卦来?” 这会儿圆禾整张胖脸憋得通红,这架势裘彩撷算是看明白了,虽然本来就对这厮颇有些不看好不过人前奚落不是她的本性,这会儿她倒还装模作样的安慰几句。“无妨,你且随便说说,我也随便听听。” “咳,原本落了这一正一反分别相对而立倒也是个好卦,大抵是心想事成贵人扶助的上上卦,奈何后又落了一枚出来。初级卦面本就是解两枚铜板的寓意,三枚便破了那卦局,既是初级的卦面自然用不了高级的法则,是以……” 是以这卦泰半是不好了,裘彩撷支着腮帮子很是苦恼,怨自己手欠这一下又觉得这本来就是个半吊子练手的和尚太过认真反倒坏了自己的心智。 “姑娘也不必紧张,圆拂师兄是卦中高手,之后咱们请他解一解便可知其中微妙。”圆禾也不想叫自己邀请来的这个姑娘败兴而归,毕竟是入了眼的人。 “罢了,”裘彩撷挥了挥手,“我这便要下山回去了,恐怕等不到那时候。” 圆禾心里清楚这般学子若不是祈福时候糟了祸事现下该是一刻不停地为监生考核做准备,自然他私心不想耽搁裘彩撷的宝贵时间。 “姑娘先行回去,小僧保留下这卦面待求得结果了请下山游离的师兄弟带给姑娘。” 裘彩撷听了也是颇为感动,这年头认真负责的长工都屈指可数,区区一个免费的卦面居然还劳得这厮记在心上,若不是空口白话说来唬她往后她定当还要来拜会他一二。裘彩撷心下受用,便应了下来同他作揖道别。 外头的人显然等了许久,斜斜倚靠在朱漆色的木柱边颀长的身影显得单薄而孤独,他双目紧闭似已经熟睡,可是听到她轻踏而来的脚步声又立刻睁开了眼睛。裘彩撷心下一唬,敢情现下的人都有假寐的习惯。 “如何了?” 他两手拢在袖中应是雨后的山中叫他觉得冷了,裘彩撷瞧他面色尚算不错便稍稍安心,却不知道这是他好了泰半内里运行几个周天才叫身子舒爽些。这一趟行程换做他之前是决计不会趟进来,现下可不是如怀鸫虽说的迷了心智、乱了心神。 这个惑人心智的女妖精尚不自知,一步步走向自己,清澈的眼神里没有藏着任何秘密和隐晦的心思,李梵音很喜悦,仿佛靠近她便净化了自己。 “我是替你求得卦。” “哦?” 他疑惑了一声,侧颜瞧她也没能等到她回身的动作,两人一齐下了文曲星宝殿的台阶,在堪堪落到最下面的时候裘彩撷才接了他的话。 “嗯,是个好卦,心想事成、贵人扶持。”她说了一半留了一半,总归求卦求卦便是得个心安,她是不信的那么她撒这个谎也是无畏的。 “呵呵,那么便谢谢阿彩的吉言。” 他没有说卦面的用意只是说了她的话,是否他早已猜到些许端倪呢?裘彩撷心理咯噔一声,也知道现下问他都问不出结果来。李梵音这人当真好似一潭深渊,面上是清澈撩人桃花浮影的模样,内里又深不可测洪流急湍。裘彩撷一方面想要信赖和抓紧,一方面又不由得疏远和提防。 两人到了马车前,一夜未见面的车夫赫然斜倚着马车头上,瞧着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才吐掉了一直叼在嘴里的新草根,耍起了马鞭奏得噼啪响,实际跑起来倒是稳当得很。 李梵音素来对着车夫不加管教,做得好分内事性格如何且无伤大雅。他靠着软垫径自取了一张毛毯便要给自己和裘彩撷都盖上,裘彩撷是起了身便睡不下去的人当下便要拒绝了。那厮这会儿竟然耍起了无赖,硬是要人陪着一道再睡会儿,否则他也不得安生。 裘彩撷不得法子只好应允下来,多宝格里早就为她备下了喜好的软垫和脚靠,两人循着舒适的姿势躺着,虽说是一备同眠但是中间却似隔着楚河汉界一般。 裘彩撷这厮是年纪小尚不将这事儿放在心上,李梵音这厮却是偏偏故意要占这个便宜。打从确定了关系之后他便有些放纵自己,如今在好友眼中、世人眼中都一副火/热过了头的模样,他也不甚介意。盼着时间再过快些、再过快些,便可以…… 便可以如何他心下还不清楚,只不过对着个九岁的女娃娃俨然是猥琐了一些。 两人一人一侧的睡姿互不相扰,裘彩撷夜里睡得多了现下自然睡不下去,她面向一侧的马车壁从袖里的暗袋中取出那块何晋交给她的龙纹玉佩,用拇指摩挲了一下似乎还带着体温。 蓦然间,身后探过来一条男子的手臂,收紧在她腰腹间猛地往后一提便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头。熟悉的香味透过衣衫传达过来,她的身形本就叫同龄姑娘更瘦小一些,如今竟然整个人像个小娃娃一般被人抱着蜷在那里。 裘彩撷尴尬得老脸一红,又听得身后的人朦胧的呢喃:“乖,且不要动,扰了我的兴致。” 正文 第121章 世子来访 李梵音将她送 至裘府门口便走了,虽然多多交代后续裘相问起话来的应对,然而一天一夜的相处还是叫裘彩撷颇为不舍。离去的始终要离去,她知道现下的心态有些像偶尔同要好的朋友一道去郊游,觉得新奇又诸多遗憾。只是她的郊游对象本该是闺阁中的姐妹而不是国子监的男同窗,末了两人也没有约定下回再度去郊游的时辰。 裘相今日也该是上朝 去的,只是临考的监生同太傅一道失了踪迹毕竟是件大事,昨夜有飞鸽传书回来他心知不妙连夜便召集了众大臣商议此事,同时也上禀给了尚在病中的天家。太子也是一夜未归,是以天家便全全交由裘礼烨负责此事,才有了今日一大早便能开山通路的事情。 官兵也昨夜 雨停之后抹黑上山清理的石头,早上那些和尚也参与进来自然事半功倍。好消息是包括太子在内所有失踪的监生都一一在天龙寺中,不幸的是一死一伤,这事儿既然通报了天家也意味着他同刑部和京兆尹势必要给出一个交代。 由是今日的早朝便取消了,天家给了他三日,这头一日他却用来懒散在家等待自己的女儿归来,一道等待的尚有秦氏和裘子楠。这已然不是头一回了,三人皆有些了然,这个丫头出去就算自个儿没有惹是生非仿佛那些祸事长了眼睛一般往她身上招呼。 原本秦氏是打算去庙里给她求道平安福的,哪知这人就是到了庙里还是不能得神庇佑便也消了心思,大抵这丫头生来就是叫人操心的命。 裘彩撷甫一进门的时候便有幸又瞧见了一次三堂会省的模样,记忆中里上一次也没有过去多久。然而这次绝对怪不得自己,她不过是做了一件国子监学子都会做的事情,莫名的她底气便足了起来。 “都在呢,呵呵!” 这会儿倒不似上一回那般迎接她的都是横眉冷对的模样,她娘瞧了她许久也只是叹了一口气,招招手把她唤道身边。裘彩撷不明所以,脚下不停走到三人身侧,厅中有一张八仙桌,她随意坐在平素里吃饭的位置上。 秦氏抚了抚她的脑袋,面上既是无奈又是心疼地说道:“你打小给你算命的先生就说你是个不省心的,好在回回都能化险为夷,也不知是你的幸还是不幸了。这次平安回来了就好!” 虽然没有她娘说的这般神乎其神,实则昨日倒是凶险得很,恐怕给这一班未及笄或者未及冠的孩子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裘彩撷笑得很勉强,想到严子恒和魏冉的事情她便觉得袖中暗袋里的龙纹玉佩隐隐发烫。 “娘啊,这事儿也不是我能控制的,说的好像那算命的说我有意找事似的。” 秦氏被她回了一句也觉得这么说女儿不好意思,求助似的瞧了裘礼烨一眼,后者当即接过话头来给个爱妻一个台阶下。 “就算这事儿不怨你,你平素里也没有少给家里惹麻烦。”裘礼烨顿了顿算是对秦氏话语的解释,接着问起他关心的事情,“怎么这么巧这回山路上落石了,偏偏叫你们所有人都困在里头,竟是连一个知情能通风报信的都没有。” “爹你也说了是巧了,不过李……梵音同我说,他上山的时候便发觉不对,这落石有可能是人为的。说起来,后来那些官兵和刑部的人怎么来得那么及时?”说道李梵音,裘彩撷还是有些尴尬,也不知道是不是关心则乱。 裘礼烨瞥了她一眼,好似没有听到之前出现过的那个不和谐的名字一般,“是国子监其他老师见入了夜武太傅都没有回来才想到去京兆尹那边报备,哪知一调查才发现何止是少了一个人,这才将事情闹大了。” 裘彩撷敛下心神,问道:“阿爹待会可还有事?” “你但说无妨,我酌情安排。” “爹,咱们去书房谈吧。”裘彩撷说完不管他如何答自己先起身了。 倒是将一旁的裘子楠看急眼儿了,忙拉着她的衣袖道:“这便要走了吗?我给你留了好些桂花糖呢,你瞧!” 裘彩撷定睛一看,桌上果真是有个油纸包捆得严严实实的,敢情裘子楠这厮之前一直不开口是在等她看到这物什自己问,哪知这厮压根没有注意到,这才忍不得毛遂自荐起来。 “真的呢,子楠这么有孝心啊,给阿姐留着,我去去就来。” 裘子楠面上难掩失望,还是冲着裘彩撷点了点头以示答应,哪知这一留便害他自早上坐到了中午。 这都是后话了,裘彩撷同裘礼烨到了书房后,她颇有些鬼祟地左右一番逡巡从内侧将门合得严严实实,不老实的眼睛又开始打量窗户。裘礼烨忙阻止了她这个行径,“说罢,裘府人口简单没你想得这么繁琐。” 裘彩撷闻言还是不嫌麻烦地将窗户都关死了,这才回身快速地跑到裘礼烨跟前,一扬手的大动作唬得裘礼烨后退一步直直坐倒在椅子上。脑袋往后靠了一下才瞧清楚那厮是将一块玉佩递到了他面前极近的距离。 龙纹玉佩,雕的是单龙腾飞的模样。关键是这块玉佩他认得,恰好是太子满月的时候天家赐的,在此之前也有许多备选的玉佩一一叫当时的几位大臣参考和择选出来的。 裘礼烨眉头紧皱,“东宫的东西怎么在你手里。” 裘彩撷讶然,她和李梵音无非是猜测,这厮居然一眼便认出来了,果然不愧是朝堂老鸟啊! “这可是重要的证物,我从头开始说罢。”裘彩撷理了理思路,便将秦婉婉同太子在国子监中出现的事情说了一番,略过她同太子一番龃龉的事儿直接讲到李梵音路见不平后来被邀请一道去天龙寺。 路遇颠簸的地段,裘彩撷自然是将李梵音的猜想当做自己的猜想告知了裘礼烨,之后的事情便是挑着严子恒出事开始的,初时还当是溺水的意外哪知道后来再探的时候尸体颈部便起了这龙纹玉佩的痕迹。 裘礼烨接过那玉佩逡巡了一番,若说这物什能将个人勒死的话必定是绑在了什么东西上,既然有心害人何不准备一条绳子更不惹人注意?“你道伤人的是个什么物什,会将玉佩附在上头?” 仿佛是猜到她有此一问,裘彩撷立刻道:“估摸着是将带玉佩的络子打得长一些,若是人身形瘦长的话倒也不会叫人起疑。” 裘礼烨点了点头,心下却是仍旧存着疑惑。又听到裘彩撷继续说,约莫过了个把时辰原本应当聚集一道的国子监男学子中叫魏冉的被割去了眼睛和舌头,同魏冉交好又同住的何晋传达了魏冉临走前的话,这玉佩便是从魏冉手里接过来的。 听到这里裘礼烨更为不解了,那厮起先是要将人装作溺水而亡的模样,后又不管不顾敢下这人为的事,连在一起岂不是前一桩也前功尽弃?再者,太子本人也不会粗心到将这种证实身份的东西随意交给别人,可若要说是为了取得魏冉的信任将人从诸多人居住之处骗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更何况,一个国子监安排的祈福活动,东宫要跟着过去本就是一件不合逻辑的事情。 还有就是那一副眼舌何处去了?饶是这般残忍的手段对付个孩子必定是深仇大恨,看来还是应该从严子恒和魏冉长辈这头入手。 “这件事交给阿爹处理即可,你往后不可再同别人提起此事。除你之外可还有别人知道?” “何晋和李梵音也是知情的,不过阿爹你放心,这二人都不会说出去的。”李梵音或许有自己的心思,但是何晋绝对是一副恨不得撇清干净的样子。 何晋这人裘礼烨也有所了解,他点了点头便打算送裘彩撷离去,这个发现他不打算自己扛下来。天家本就对东宫起了心思,这会儿和盘托出好过暗自主张给天家抓了把柄。 打定主意他便准备趁着天色尚早通报入宫去,哪知他正要开门却听到敲门声起。管家阿福在外头通报道:“老爷,府外头宁王世子求见。” 裘礼烨一回头便瞧见裘彩撷猛然扑上来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是挡也挡不住。裘相为官多年头一回感觉到什么叫事态蔓延不可控制,这闺女俨然就是不可控制中的重中之重。 “你很高兴吗?”他语气不算好,他可没忘记不久前这厮还信誓旦旦地说不再同李梵音联系的。 “阿爹,你不是教过我做人不能以怨报德吗?李梵音在天龙寺帮过我许多,还护卫我周全,没理由我听到他来访了便要对他怒目而视吧?”裘彩撷不服气地反驳道。 “哼!”回应她的是重重的一声官腔,随机书房门被豁然打开。 管家只看到自家老爷面上表情像是要吃人一般似笑非笑,又听得老爷说,“世子来访,还不将人‘好生’请进来?” 正文 第122章 和盘托出 没想到李梵音 会来访,不过当时送她回府的时候那厮倒是走得轻巧,临走前还对她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 裘彩撷欲同裘礼烨一 道等李梵音过来,哪知后者并没有要她二人相见的意思,瞧见她如此模样立马找了一个借口将人给赶回房里去了。这么来回一折腾导致裘彩撷分明忘记了答应裘子楠的事情,等到再想起来到前厅去寻那厮的时候已然是过午了,直接收获了那厮狠狠的白眼。 再说这一头 ,裘礼烨虽说不待见李梵音但面上的礼数还是不能少,正待他要作揖行礼的时候李梵音如蒙大敌一般将人两臂托住平举了起来,面上笑意不减。 “裘相大礼,我可受不起。” 裘礼烨不作他想随着他的动作便起了身,原先也起了几分试探的意思,见此人在人前倒是一副君子如玉的模样也算是高看了两眼。“天龙寺的事情我已然听小女说过了,承蒙世子的照顾我在这里先代小女谢过了。” 既然李梵音不在裘彩撷跟前那身份相称,裘礼烨也识趣地自称了“我”,除去身份地位他也较得李梵音年长不少,如此称呼倒也不算失礼。 “裘相不必客气,既如此,我的来意相信裘相心下也清楚。” “欸。”裘礼烨这边阻止了李梵音的话头,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将人迎到自己的书房里头。起先李梵音到访他没有出门相应也是心底不待见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不过现下见人不悲不喜没有放在心上裘礼烨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对待李梵音自然多了几分真心实意来。 书房门/户倒是没有先前裘彩撷在的那般紧闭,两人刻意挑在门口的桌前对立而坐皆是侧面对着门口,一方面视野广阔来人便能瞧得一清二楚,二方面也是刻意显得正大光明模样。两人面前各倒了一杯茶水,李梵音有严重的洁癖即便是到了人家府上做客基本也不会动这些入口的器具。 他对裘礼烨点头示意,这便开口道:“阿彩因是将那物什给了裘相,不瞒裘相,这事儿要如何处置我是有自己的一番看法这才上门来的。” “世子且说说看。”裘礼烨也不透露自己会否采纳,倒是存了先套一套对方口风的意思。 果然是老狐狸!李梵音暗道,面上只能是随和的模样,道:“那物什的事情我对阿彩尚算有所保留没有尽说,裘相可知道秦婉婉此人。” 阿彩?短短几句话已然提到了两回裘彩撷的小名,这回裘礼烨怎么都不认为这厮是疏忽为之,要知道一个外男如此亲昵地称呼闺阁女子若不是早有婚约便是私相授受。他家阿彩他是清楚的,这李梵音分明是有刻意示威的意思。 裘礼烨憋了口气深深地打量他,自上而下都以一种分外挑剔的眼神。长相女气,当然女气也不是说不好只是震不住他家阿彩也是白搭,身子太瘦听外头传闻还是个有病的,自然越发配不得他家阿彩。至于这打扮……穿金戴银的有银子没品位,自然更是不得了。 “裘相?”李梵音见一语毕了都得不到回应,更何况那厮正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打量自己,不看别的单论这眼神也知道里头没有存什么好意思。他略略一思索倒是没曾想出什么破绽来,方才的话也无甚缺漏。 “咳!”裘礼烨已然暗中见人从头到尾批判了一番,现下心里才算舒服了些,“婉婉乃我妻秦氏胞妹之女,现下寄居在裘府上。世子有话且直说。” “这物什不日前我曾在秦婉婉身上见过,近来我听闻秦婉婉蒙圣上恩泽做了五公主的伴读,自然与那位走得也近。若说是不问自取那位遗失了这等物件如何不追问,若说是男女互赠倒是有可能。” 裘礼烨当下明白了他的意思,说到底方才对于裘彩撷的表述他也是存了疑的,东宫那位说不得多智近妖却也不是会落人把柄的性子,这等物什关键时候拿出来岂不等同于昭告天下一般?可若是说秦婉婉参与此事,一介后院女子怎会同刑部尚书家的公子以及小吏之子魏冉有此仇怨? “除此之外,我还有另一个发现。因为凶险所以赶忙过来告知裘相多加堤防。”李梵音自袖中取出一方白帕子,见裘礼烨不解便解释道:“初时,我、阿彩、太子同秦婉婉在严子恒死后被安排在一桌用晚食,太子在前番宫宴中便与阿彩有过龃龉,这会儿便又不放过。” “您的侄女秦婉婉又是煽风点火的个中高手,阿彩性子急自然不是对方,言语间直白便刺得太子不快。我亲眼见他从袖里射/出一枚白色弹丸,约莫小指甲盖大小入水即化,掉落的却是阿彩的汤碗中。我假意劝阿彩饮了这汤,实际上却是我的那一碗。这帕子便是为了解这疑惑,在将那碗下了药的汤还给太子之前便浸了一下,回府里找了相熟的大夫一瞧便有了蹊跷。” 裘礼烨眼下也有些忌惮,“那厮下的是何药?” 李梵音见这一问一答一如正轨,心下也舒了一口气。“一种来自宫里的哑药,不至于致命后半生却是张不开口了。” 裘礼烨单手握拳猛地锤击桌面,一想到裘彩撷同这事儿几乎擦肩而过他便心惊胆战,“何其歹毒用心!” “更为巧合的是,若是要解这毒药那么药引中必有一味药叫忌柳,则为孩童的一双眼和一条舌捣成肉糊熬制而成。” 裘礼烨有颗七窍玲珑心,李梵音已然说道这个份上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只怕这严子恒是他们的处心积虑的话,那么魏冉则完全是意外挑个软柿子捏罢了。李梵音先前提到秦婉婉他也有了自己的看法,怕是东宫阴差阳错饮了自己下药的汤当下便明白是中了毒,命令秦婉婉去做这挖人眼舌的事儿。 秦婉婉哪里知道那玉佩的重要性当做个诱饵送出去便引得魏冉到偏僻处做了那刽子手,这物阴差阳错到了裘彩撷的手里反而成了桎梏她的催命符。 只是这事儿如今倒是不好办了,既然是东宫相赠之物显然不单单是李梵音瞧见了。裘礼烨本是打算将这事儿禀知天家在做对峙,此番恐怕是东宫随手推托便能叫秦婉婉背了这罪名。更何况那厮原本打算加害的是裘彩撷,依着这歹毒用心又岂会轻易罢休,无论如何,裘礼烨之前即便是因为裘彩撷受制于东宫,这次他却是不想让步! “裘相,这事儿一出我倒是思绪万千,也不想瞒你。不知裘相是否还记得天家中毒几欲病危的事儿。” 李梵音带给他的震撼是一个接一个,想起早些时候他有心求见倒都被他拒之门外,这会儿倒像是伏笔埋得够深了想要一次性揭开地爽快。裘礼烨心知李梵音未必存着好心思,这会儿倒是觉得这青年瞧事情的深邃和细致远远高于众人。 “我不说是因为这事儿原本对我不利,但对于裘相我却是信任的。” 裘礼烨勾了勾嘴唇不置可否。 “那导致天家中毒的香囊是我的。”李梵音顿了顿,果真瞧见了裘礼烨略带诧异的眼神,“只不过,动员大会后一日的宫宴中,这香囊便弄丢了。我曾在次日被五公主召唤入宫之后拜托五公主代为寻找,取回那物的时候五公主似乎同秦婉婉起了争执,这一度闹到天家跟前最后是东宫做了和事老将秦婉婉保了下来。” “世子,我若插手这事儿却也不一定能将你完全摘出去,到时候势必连累到宁王府。”裘礼烨不卖他这个面子。 “裘相不会的,”李梵音微微笑了一下,他面容美极,不露齿笑的时候好似一尊玉佛,“秦婉婉是裘相府上亲眷,这香囊从消失到寻回隔了一日一夜足够做很多事情了。况且现下秦婉婉尚卷入了天龙寺这两起事件,追根问底起来裘相更是难择其就。” 裘礼烨只觉得面皮一紧,心说这厮的真实意图已经逐渐曝露了,这是要将他一道拉下水。 “裘相,那厮是否值得扶持尚是一个问题,单论天家那厮,若是知道参与谋害自己的人里头尚有这位会做何想?”李梵音再接再厉,“即便不作他想,今次能护得住阿彩一时,往后依着阿彩的性子定有犯在那厮手里的时候,怕是你我皆有三头六臂都未必能防得住这暗地里下手的。” “你我?”裘礼烨嗤笑了一下,“微臣不敢同世子称‘你我’。” 值得合作是一回事儿,就此上一条船又是另一回事。选阵营这种事在天家尚在时去做,无疑是冒着杀头连坐的风险,即便在话头上裘礼烨也是保护得密不透风。 “如何不敢?裘相可还不明白我对阿彩的心思?亦或是明知故问装作糊涂,否则这浑水我何必来趟?” 这好似当头棒喝的一句话简直是叫裘礼烨振聋发聩! 正文 第123章 裘相憋怒 裘礼烨作势抿 了一口茶,面上平静无波,一再打量李梵音一番有些不忍地说道:“世子,方才我应是临时耳溃没有听清楚,你的意思是……” 拖延时间或是装聋作 哑这种伎俩真是没劲儿,他不吝于多说几次,反正无论是多少次结果都是不会变的。“我是说,对于裘彩撷我是抱着欣赏和喜爱的态度,虽说她未及笄但是不影响梵音的追逐。” 茶杯轻扣在 桌面发生一声脆响,裘礼烨也不知何想,总觉得方才猜测这厮对裘彩撷又非分之想的时候尚能够自行克制,然而他亲口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这种被人夺去挚爱的不悦感简直要将这位位高权重的丞相逼到暴走。 “小女年方九岁。” “我知道,我也说过我可以等。” “她心性不定、脾气暴躁、不学无术、胸无大志……” 李梵音噙着笑意结果裘礼烨的话头,“不但如此,阿彩有超乎常人的同情心和正义感,惹麻烦的体质,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傻决心。然而即便她有种种不完美,可是我不需要她完美,任何事情,好的赖的我都能为她摆平。” 裘礼烨听罢轻咳了一声,想说自己的女儿除了这些缺点还是有优点的,不服输的女儿奴性格逼得他差点站出来和李梵音唱反调。然而再仔细一想,裘彩撷这般不是都已经叫面前这人上了心,他若还牟足了劲儿来夸岂不是越发甩不掉他了。 “话说得好听,可我还是不同意。”至于不同意的理由,哼!谁规定拒绝了别人非得给出理由的? 位高权重的裘相同裘彩撷本质上性子如出一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更是,这便将李梵音一番话左耳进右耳出当做个垃圾丢出去了。 “裘相,我不为别的,毕竟最后做决定的人势必是阿彩。你我之言皆算不得数,只是,我全权以这份真挚之意传达给裘相,我今日的提议如同我等待裘彩撷的决心。我不求裘相立刻做出答复,只是……天家给裘相的时间好似也不多。” “世子消息倒是灵通。”这厮分明是同裘彩撷一起被拘在天龙寺里头一天一夜,出来短短时间内竟然能将现下政局摸个通透,若说宁王没有起什么心思裘礼烨绝对不相信,就是不知道李梵音在这里头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了。 李梵音闻言掩唇笑了笑,面上没有因为他这一句冷嘲热讽而失了颜色。他一早便有心里建树,裘相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人。 “明日我也要奉召入宫,天家留我午食。到时候裘相若是有意便一道留下,大抵我会先提上一提,是否附议全看裘相如何考量今日我这番话。” 李梵音这番话难说没有将他一军的意思,逼得他做决定的同时又单方面确定了他的站位。裘礼烨有些愠怒,话语便直白许多,“世子何以觉得凭借几句话就能让我放弃东宫站到宁王背后?得罪东宫之祸我自认还能周全,可是谋逆诛九族的罪名那可是通天的罪名。” “呵呵,裘相当真是多虑了,谋逆的罪名何止裘相担不起,李梵音同样担不起。至于宁王要做什么我不知晓自然无从相关,倒是可以透露一个信息给裘相,宁王大抵再有十日便抵达京中,若要防范得趁着这几日。那厮可是借着归还兵符和重新任命将领的事情特意取道沙坪县和河兰县而来。” 沙坪和河兰是与边境最近的两个地方,自古是重兵之地,宁王进京自然是卸甲而来,可是会否在城外部署或是做好军事安置都是未知数。李梵音这么说无疑是一语道破了宁王的心思,他为何与父反目来帮他们这些外人? “裘相不必担心我对裘府不利,诛九族连坐可是会连累我的阿彩,我尚且要等她及笄成人又岂会瞧着她半途夭折?” 裘礼烨将将对李梵音之前的话有些另眼相看刹那间又被这厮惹怒,“年轻人,太自信的话有你吃苦头的时候,且不论阿彩是否愿意,单论我这做父亲的你尚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当人,不得不说李梵音先前说的“无论好赖都能为她”摆平这句话确实是说到他的心坎里去了,早些时候秦氏还同他说过自己的担忧,唯恐这做丞相的父亲不再庇护后阿彩落得个遭人欺负的命运,这才是叫二老死也无法瞑目的事情。 依着李梵音的身份地位,如果存了维护的心思效果只能比裘礼烨的权势威压要更好。只是单单这样就要把他的心肝挖走,怎的都要吃上一番苦头。 李梵音没有将这番威胁放在心上,他的风雅气度都是经年累月的调整和刻画出来的,根本不是寻常人家所能比拟。即便裘礼烨这般瞧他不待见也不得不认为这是一个人中龙凤,又听得他开口。 “我不是贪心的人,知道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明日之事且当做我对裘相诚意的表现,安然度过这一关并能护卫阿彩周全,且当做是裘相对我的考验。”依着天家对裘礼烨的信任,若不是他的参与能叫事半功倍李梵音并不一定会在此刻便表明了心际。 然而要说他全然取了对裘彩撷的这番心意做算计也不尽然,毕竟越是沟通到最后李梵音越是开始让步,全然没有之前那种据理力争咄咄逼人的态势,多少还是想到了裘彩撷的好才不愿意以公事公办的态度面对裘礼烨。 虽说打感情牌最为卑劣不可,现下只要有用的招数李梵音且不会嫌弃。他只知道裘礼烨是放下了对他的戒心那么二人谋划一番给天家上眼药是对裘彩撷以及目前朝政最好的护卫方式,裘礼烨聪慧异常明日早朝前后他势必会找机会与他合计说辞那么他心中自然有底。若是这厮防备心中明日没有寻他,那么他也不会食言定然是要敲打天家一番,倒是说辞是要大改一番了。 裘礼烨闻言点了点茶杯壁,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显然一时还没有全然信任于他。“天色不早了,世子是要留下午食还是……” “不了,一夜未回府中尚有事情要处理。”李梵音心里清楚这厮哪里会有真心实意留客的意思,当下便起身告辞而去。 他几乎是一日一夜未合眼只是堪堪在回程的马车里眯了一会儿,心下骤然起身血脉不和倒使他瞬间苍白了面色。 裘礼烨送他至府门口,再三思量了一番还是赶在李梵音上马车前说道:“世子那番话我会记在心中,只是听外界说世子身体不足。我只知成大事者当先修养身体,诸事才能不留遗憾。” 李梵音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倒是意外这话里还存了几分真心。虚与委蛇惯了的李梵音难得卸下了完美的假面,带着几分落寞的口吻,“裘相过来人说的必定不会有错,只是时机有时候真的不等人。机会不抓等待溜走了即便身体健硕再挨上百年又如何?” 如果不是眼花,裘礼烨当真是从李梵音眼中、面上瞧到了足以坚持一世的所谓执着,甚至他怀疑这种执着是否来源于恨意。小小年纪此番心性,若不是天赋异禀必定是受人所不能受之苦,无论哪一种都叫裘礼烨十分惋惜。 分明不是面上所表露的这般光明坦然,然而裘礼烨倒是真真切切因为分离前这一番对话而有所动摇。李梵音的这新华如同鳄鱼的眼泪一般,是何其的弥足珍贵? 待宁王府的马车离去之后,裘礼烨忽而一拍脑门怒气冲冲地跑到自家女儿的闺房门口,算是有礼地扣了扣门紧接着便不管里头的人是否应声硬是将门给踹开了。见那厮好端端在书桌前头写着课业心绪还算平复了一些,至少不似那些个被情情爱爱冲昏了头的娇小姐。 “阿爹,如何了?可是李梵音走了?” 她这话一出口也算是捅了马蜂窝了,裘礼烨平复了一点的火气顿时蹭蹭蹭冒得三丈高。“就知道问李梵音那厮,下次怕是你爹在跟前你都要看不到了。” 裘彩撷怔愣,也不知道自家阿爹现下是抽了哪门子风,仍旧好声好气地说道:“阿爹你说什么呢?李梵音是客人我问一句怎的了?” 哼!幸好还知道那厮是客人,否则莫不是要跟着人私奔去了? 位高权重的裘相恐怕忘记了自家爱妻是如何被他骗得私奔还生下了孩子,幸亏他这般想法只是在心中,若是说出来必定成为裘彩撷的把柄,而之前才双双和解的夫妻哪里经得起这样的考验? “总之你往后别同他走得太近!”裘相语气里都带着火星。 裘彩撷只好应了一声,随后又不耐烦道:“这话阿爹都不止说了一回了,要不你试着同李梵音说说要他下回见着我就跑远些?” 要是那厮能听话今日至于把他气成这境地?当真是不孝女!若非裘相没有蓄长胡子,此刻必定是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不过男女之事但凡没有说着说着也好似有了影子一般,他可不想刻意在裘彩撷面前提起来,只好憋了一肚子火无处撒。 正文 第124章 书房一叙 翌日清晨的时 候李梵音一番梳洗打扮便乘坐宁王府的马车入宫去了,由于昨日同裘礼烨尚有一番约定他今日倒是显得过分谨慎,倒有些大事临头的架势。虽说心中明确这并非真正的大事且也没打算自己一个人撑下来,且权当是练练身手。 甫一如午门便叫崔英 拦下了马车,他不是不通道理的新人,哪知能不知道宁王世子爷的马车是不用遵循下车礼的。不过他拦下归拦下,面上语气还是规规矩矩的。 李梵音掀起 帘子想要一探究竟,又听得他说:“今日入宫人甚,若是世子无妨的话建议取到景阳宫前道路,免得前方道路淤塞妨碍了您。” 这番话听来贴心顺耳却是闻所未闻,未见得多他一辆马车就能叫道路淤塞。然而现下李梵音倒是起了些心思,吩咐马车夫如崔英所言且前往景阳宫绕上一绕。 这一趟却是有收获的,到了景阳宫前恰好是花开正盛有几个宫女太监在那头莳花弄草。估摸着是见着个敞快无人地说话便也放肆起来,这会儿便有个宫女吟了一首诗:裘茸细雨初惊湿,相看白刃血纷纷。要知此日生男好,求仁义急于水火。此欢能有几人知,事如芳草春长在。暂别宝奁蛛网遍,缓移兰棹趁鸳鸯。 马车夫见李梵音听了这几句诗便叫他歇下了马车,他直当这厮是相看中了这状似有才华的宫女不成?他摇了摇头,这官宦人家情事当真是匪夷所思,明明前一刻还同那裘府的小姑娘亲亲热热的。 李梵音思索片刻便撂下了马车帘,因着那宫女先前一直便注意着这头马车的动向是以李梵音一探出脑袋便与她瞧了个正着。此番她又当众作了一首诗,联想到崔英的提点很快他便从诗句里面获得了信息。 每句的首字连在一起,可不就是:裘相要求此事暂缓。 暂缓却不是取消,那便是说他那头有自己的部署不容得自己贸贸然行为打草惊蛇。对于裘礼烨,李梵音的信任超乎常人,这便冲那宫女点了点头后招呼车夫继续前行。 那厮既然用这般隐晦的手法通知自己自然是不想露出破绽,呵呵!裘礼烨啊裘礼烨,果真是一只不容忽视的老狐狸! 此事不提便也罢了,给天家上眼药却是必须的。况且今日前来主要是为了先前答应了裘彩撷的事情,从天龙寺返来后便寻一个机会请神医为自己看诊。前一日他已经传信给了薛岐得到首肯,他“命不久矣”的事情合该昭告天下了。 李梵音由于来得晚错过了群臣早朝的高/峰期,因而只身来到御书房前稍加通禀便被御前伺候的太监带入院内等候,上齐了茶水果点大抵告知不下一炷香时间天家就会驾临。李梵音面上温和无害一派平易近人模样,趁着太监走远到门外伺候之际弹了弹手指开始打量起这里来。 这倒不是他头一回被恩准如御书房,实际上他要是愿意推门进入也是可以的,然而天家戒备心重好几次他都瞧见了暗卫紧盯的身影因而只是在院中等候。里头自然是有他想要的东西,自己动手还是交代他人则需要再多几次考察机会。 才将将品了一杯茶之际,门前便开始喧闹起来,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李梵音径自起身便瞧见一身明黄肥硕的身影叫两个太监搀扶着往里头走。那厮原先做的软轿车辇,唯有最后几步路下车之际显得力不从心。 李梵音迎了上去,与众人一道在御书房院门口接见。他早已免去了跪拜,作揖却是保证礼数的不二法则于是他的动作既标准又恭敬,带着几分诚恳意味。 天家一瞧来人倏地眼前一亮,本就是个贪恋颜色的性子即便因着重病双眼蒙翳如今瞧着食物皆是朦朦胧胧混混灼灼也挡不住李梵音避人的美貌。尤其这雾里看花的美妙感官更叫他觉得李梵音貌色惊人,他迫不及待挣开了两侧太监的手,站立不稳之际果真李梵音便朝他递了一只手过来。天家顺势便握住了,此刻更为心花怒放。 李梵音忍着满身的鸡皮疙瘩和内里的恶心感,只装作是叫个猴子猩猩什么抓住了胳膊。好在那厮许是气力不足,走到院子里头便卸了劲儿实墩墩坐在先前李梵音那一边凳子上,就着他饮过的杯子便灌了一大口。 李梵音霎时傻了眼,即便天家不知不嫌弃他心里却是呕得不行。将面前的人千刀万剐的心思都有了,偏偏这是一个该忍耐的时候。 他轻咳一声天家这才反应过来,“梵音,站着干什么坐下来咱们一起聊聊。” “是。”他不愿坐得太近,奈何一张石桌统共那么大,“不知皇上近来身子如何了?” 天家又抿了一口茶,面上笑意不减,“朕诸多儿女都比不得梵音对朕上心,好多了。不过人老了都应知大限随时将至,朕心下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番话说得倒是通透,可天家这人心里却不是什么通透的,许是上了年纪身子也落败了之后自然而然便生出了对天道臣服的意思来。所谓天道,还真是任谁都不可忤逆! “皇上言重了,皇上应知与臣比起来世人皆是得了天地眷顾的,臣尚且未有自暴自弃的想法陛下却是叫臣失望了。”话虽如此说,李梵音却是从未有一日不想叫眼前的人早日撒手人寰。 天家上下打量了李梵音一番,天之骄子的出生、天子骄子的条件,这容貌这气度,若不是天家年事已高也自知相去甚远,恐怕他当年最为妒忌最为想要除去的就是这厮。奈何上天没有给他一个好身子,这宁王的嫡子是个病秧子就是上天对他最好的眷顾。 只是天家为他的可惜也是实实在在的,年老色衰之后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少年时光的真切,这厮却要在最美好的时间面对最残酷的事实。天家认为他对李梵音多宽厚一些、体谅一些也是应该的,也当是为自己多积了几分功德罢。 “梵音说的是,近来太后替朕请来的这位神医倒是颇为厉害,竟叫朕觉得身子都比往些年大为轻松了。”天家这么一说便将主意打到了这上头,“梵音,恰好你也在,早上神医也会于书房为朕送汤药,不若便叫那神医也替你瞧上一瞧罢。” 李梵音闻言苦笑了一声,“御医还是神医都一样,臣自幼见过的医者没有成千也有数百,都说是先天不足无法根治之症,此乃绝症皇上还是莫要操心了。” 天家一听自然当他是讳疾忌医了,不过心里也是存了几分疑惑的。宁王不日进京的消息边关几位将领早已飞鸽传书带回,这会儿倒有可能是派了个先锋在京中打探。偏偏世子李梵音一表人才颇得人心,当这先锋是最好人选。 故有吴王卧薪尝胆,李梵音这厮称病躲避嫌疑又有何奇怪的?索性这回将事情差个清清楚楚也好有个后计。 “梵音,前一刻你还安慰朕不该自暴自弃,怎的事到临头反倒是你有了退缩之意?”天家大手一挥在李梵音肩上稳稳当当地按了两把,“这事儿你听朕的,便探一探那神医究竟有几分本事。” 李梵音仍旧面带难色,这会儿倒是真真随了天家的心意,他怎好在大内皇宫公然反抗天家的旨意?岂不是置自己于不义之地? “皇上啊皇上,您可当真要难死臣,也罢,”李梵音叹了一口气,“臣虽自知身体状况,到底还是不想公之于众既让自己难堪又平白叫人瞧了宁王府的笑话。皇上,这事儿且要您替臣瞒上一瞒。” 这便是出了结果也要封口的意思了? 天家明白李梵音的心态,好似家中除了这等子事闹得世人皆知的确扫了皇家的颜面,这便面对着李梵音连连应下了。 说来也巧,两人话音才刚落就闻得崔英在外头通报神医薛岐前来送药。先前尚没有神医亲自送药的情况,倒是出了有人偷摸着换药的事情才将熬药送药把关得更为严格了,现下干脆是薛岐一手包办下来。 薛岐甫一进来瞧见不止天家一个人,眉心便赫然一皱。他平素颇为严谨刻板,即便此刻病人不是普通身份而是天家该教育的时候也是丝毫不退让,这会儿便听得他请完安之后立刻接道:“陛下,草民已经告知过陛下用药时间段内要尽量休息,不要见这些无关痛痒的人。人多惹杂了空气对陛下的身体有害无利。” 已然习惯了薛岐目中无人的态势,先前还有侍卫和太监作势要对他打杀,被天家一一拦下来之后现下倒是越发肆无忌惮了。 天家碰了一鼻子灰也不生气,横竖此番能救自己性命的人只在跟前站着,一时便放软了语气。 “医者父母心,薛神医,这是宁王世子。此番来也是旧闻神医的威名寻医求药而来。” 有了天家做中介,薛岐面上倒是好看了一些,不过话语间仍旧不情不愿。“我薛岐出诊素来是只看诊金。这位……宁王世子是吧,你的诊金带够了吗?” 正文 第125章 深埋隐患 薛岐性格古怪 是世人皆知的,除此之外他还特别爱财,每每囊中羞涩之际便会带着身边人出山到处替人诊治。一般都是去的达官贵人府上、农里乡绅也是时而有之,那些无权无势的大抵只能每日撞运气看看能否遇上他还没用掉每日一次的免费看诊机会。 世人都猜测会否是太 过爱财恐怕上天折了寿这才每日分出一次机会替穷人看病,不过虽有众人不喜他这般形式作为,奈何这世道缺了谁都可以缺了薛岐却是万万不得的。 天家瞧着李 梵音皱了皱眉头,估摸着这将将上京的外藩世子手中有的黄白之物也不宽裕,当下便想着干脆好人做到底。 “薛神医,今次且算在朕的账目上,往后一起结算。” 李梵音眼神一转,倒是十分泄气般,“皇上此番作为臣感激在心,这回只怕是不瞧也得瞧了。” “这位宁王世子语气倒是大,怎的我薛岐还没本事为你看诊不成?”他倒不是真的想推脱了去,转头便向天家道,“寻常人我也无非收个三五金,偏偏这世子惹我不喜,少说得这个数。” 他探出手比了个“五”字,天家心道这哪里成问题忙不迭应承下来。薛岐这才又耐着性子同李梵音问候了几句。 “世子这病病症如何?” “头晕、心悸、哮喘之症,如今更兼有……咳血。” 薛岐闻言倒是惊了一跳,他尚未听李梵音说过有咳血之事,若当真如此可见这病症日益加深时刻危机他的性命。他面上却是不显,淡淡点了点头,“咳血从何时开始的?” 李梵音瞧了天家一眼,无所隐瞒的样子,“昨日。” 天家立刻反应过来,岂不是昨日天龙寺的事情叫这厮劳累伤到了身子。他本以足够为这件事头疼,想着死了一个尚书的独子后头的事情如何安抚还成问题,没成想这娇弱的人儿也受了波及,那幕后之人要是被他揪出来简直要推出午门斩首才能泄愤。 “世子将左腕放到我跟前的靠枕上,尽量深呼吸平息一下情绪,我为你谈一谈脉。” 薛岐神情严肃得很导致众人氛围皆十分凝重,天家联想到这厮平素里也是这番模样兴许情况尚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李梵音这边一眼摞起了左袖露出一段白皙骨感的手臂,青色的经脉盘亘在上头显示出这手腕主人的瘦弱。 薛岐三指并拢叠合着他脉门的位置,先是靠着主动脉探了探,接着便顺着脉搏微微向下移了一寸。他自然能探到人所不能探到的病情,他面色不好看倒不全然是因为需要配合李梵音演出这场戏的原因。实在是一个二十不到的青年人的身体已然油尽灯枯如何不叫人感到唏嘘? 末了他起身而立,先是向天家行了一个躬身大礼。天家心底是明白人,见他动作当下心便凉了一半,瞧见李梵音还在场显然是等待薛岐得出诊治结果的样子,他纯然的模样叫天家隐隐觉得不忍。 “皇上,这诊金虽高,唯恐薛岐这次是收不到了。”他言语间倒算得上含蓄得体,只是在场的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李梵音面上难掩失望之色,虽说是已然被众多医者判了死刑,可薛岐的身份与众不同又声名远播。他这番说岂不是连李梵音唯一的生路都断绝了? 天家头一回觉得这种试探方式过于残忍,毕竟是一个尚未及冠心性不定的少年,唯恐李梵音回头便想不开做了轻生的事情他便想着再迂回一些,问道:“薛神医,可否尝试着为世子医治一番?事在人为、世事无绝对……” 天家还想说些话劝一劝他,哪知这回薛岐是说什么都不肯给这个面子。“我薛岐也有自己的原则,给不出诊金的我不医;必死的人我不医。这两类人坏了我的名声不说后期处理起来还尤其的麻烦。我薛岐一生奉行这两条规矩,皇上也不必再劝。” 如今他手里掌控着天家的性命自然底气十足,用他的话说一个宁王世子他也根本没有放在眼里。坊间传闻薛岐这厮根本不具备医者仁心,该死的死、该病的病也从不会免费赠衣施药怎的一个铁石心肠。天家正是因为全面打探过他的来历才会更加坚信不疑,如今自然被这种毫无转圜余地的说法给堵得死死的。 “罢了,这可能就是我的命。”李梵音除了最初的震惊失望,往后倒是极快调整好了状态,如今还能笑着为二人化解了尴尬的气愤。“皇上,昨日去了一趟庙里倒使臣心里想通了许多,把握好现下的日子便足够了。” 听得李梵音都这么说天家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尴尬的表情将在脸上,干干地说道:“梵音虽年岁不大,瞧事物倒是通透。” 心里不说没有对李梵音的歉疚,这会儿自然对薛岐感到迁怒。然而现下他无法随意处置这厮,他的能耐大到顶上了整个太医院。处置不得眼不见为净却是可以做到的,当下便找了个事由遣了薛岐下去。 薛岐装作没有眼力见的样子,临走了还对李梵音道:“世子,我且为你开一个更适当的药方,毕竟多活一日是一日。” 寻常人听了这话恐怕要被气得当场呕血不可,倒是李梵音听了这话不置可否的模样,一对上薛岐带点审视的眸子他倒感到理亏了,赶忙笑着应承下来。 李梵音的好脾气惹得天家对薛岐的意见更大,只觉得这厮是巫医、鬼医,丝毫不将人命放在眼里。待薛岐彻彻底底走出了御书房外院门,天家长吐了一口气,心底盘算着如何才能在李梵音面前找补一些回来,否则还真真应了他方才那句话在人家的伤口上撒盐罢了。 见李梵音不开口他也一时找不着话题,干脆请李梵音稍坐片刻他自个儿领着崔英往屋里头换一身常服。借着这个空档他便问崔英,“朕方才是否……” 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天家怎么能允许出错呢?换言之,即便当真是天家做了又岂能在他人面前应承下来,更何况他觉得这般语气说话本就是一个问题。 “陛下不必这么想,事实世子殿下也是清楚的。”崔英这般人精,即便天家话不出口但看神情他都已然瞧出几分端倪来。只是这会儿他选择戳破而不是隐忍则有他自己的考量,到底是想推波助澜在李梵音那头得一个人情。 崔英这番话看似是以退为进,实际上却叫天家心下越发不是滋味。好比做了不堪的事别人豪爽地接受道歉,自己反倒更是愧疚了。 “朕思索着还是该好好补偿一番,只是世子这身份地位无论如何是不能更进一步了。”王爷之子都不能满足的话还有什么能满足,莫非是要当太子吗? “何不问问世子殿下自己的意思?”崔英一边伺候着天家更衣,一边回着话。 “总得有个引导,朕贸贸然开了口越发叫他不自在。他那样的人……”李梵音容貌清俊得很,天家自然当他也是这般性子,唯恐贸贸然示好落得个叫人厌恶的境地岂非得不偿失? “陛下说得是。”崔英从身后绕到天家跟前,替他正了正身前的衣襟,又道:“宁王府上唯独这一根苗,若是……奴说句难听的陛下不要怪罪,若是绝了后这人又是在京里出的事难免下头不明事理的人议论纷纷。倒不如……” “你继续说。” “倒不如赐一个世子妃过去,然后给个好去处,往后再有变故也说不到陛下/身上。”语毕他识趣地跪倒在地,刚好也整理清楚了天家的衣襟,“奴自知这话不成体统,不过一心念想的无非是天家的安慰。天家即便百般看重世子也要瞧瞧这是谁的儿子。” 长久的沉默叫崔英着实捏了一把汗,病前的天家性子尚且好拿捏,这病后却有些缥缈随性了,有时候却是连崔英也摸不准他的心思难免有种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觉悟。 “起来吧。”天家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倒是语气间也不似要对他处置的样子,他大步一迈从崔英跪趴的身子上横了过去,丢下了一句话:“往后这事儿不可再提。” 朝政之事自然没有听从一个太监的说法,要说也是正正经经地将裘礼烨请来书房规规矩矩地分析一番听听他的主意。只是这会儿瞧着坐在石凳前的端正人儿,天家的耳边突然响起了崔英那句话:也不瞧瞧这是谁的儿子!谁的儿子! 可惜的是,这确实不是他的儿子,却是他死对头的儿子。无论如何的看重与欣赏,无非是大不过这血缘亲情,更何况一个将死之人带着世人赞誉的美名确实只会是一个拖累。 崔英的话就像一根刺深深扎入了天家的心里,叫他往后再同裘礼烨商议如何处置李梵音的时候有了动摇,也最终促成李梵音泯灭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正文 第126章 裘相觐见 缓缓步入院子 的天家瞧见李梵音还维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桌前的茶杯位置都没有丝毫变动。他瞧了半晌还是将崔英的意见抛之脑后,只是在李梵音告辞离开的时候大笔一挥批下了珍惜药材和黄金百两。 这会儿李梵音的离开 到恰好与裘礼烨打了个照面,后者今日本没有久留宫中的打算,奈何李梵音待的时间久了未免叫他心下起了疑心,便生出几分干脆入宫探探口风的意思。李梵音见着裘礼烨点头示意了一下,后者则是反复揣摩着他与他身后天家的神色,面上恭恭敬敬地做了揖。 裘礼烨到天 家跟前的时候恰好后者嫌院子里风大要入书房内去,便邀请裘礼烨一道前往。崔英照例是替二人打点好了吃喝便退下,没有打扰二人商谈的意思。 “陛下,方才臣瞧见世子面色不好,是否与陛下发生什么不愉?” 天家睨了他一眼,罢了罢手,“无妨,那孩子也是可怜的。唯恐上天过于垂爱不放人,这等年纪……哎!” 天家答应了李梵音这事儿不外露,不过裘礼烨在他跟前却算不得什么外人,更何况他此番隐晦的表达也不算将薛神医的诊断说了出去。只是裘礼烨一心剔透,若是他自个儿猜出来了便也怨不得别人。 偏偏这裘礼烨就是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听天家这般说法又联想到京中传闻大抵是懂了。天妒英才说得便是年纪轻轻有治世之才偏偏身体不治,得天垂爱要招到身边去,饶是拿来形容这李梵音却也并无不可。 然而他既然已得知自己的病情何以昨日登门表明了对阿彩的心迹,又说自己等得,可显然他的身体等不得。 “不说他了,你今日来可是天龙寺的事儿有了进展?” 裘彩撷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先前也曾打算同李梵音一道直接掀了东宫的假面具,然而天家对东宫的垂爱这些年来他倒也瞧在眼里,尚且不知天家对东宫的容忍度,若是一击不成唯恐曝露自己又落人把柄,这番便存着这试探的意思。 “是也不是,”裘礼烨尚算保守,挑着明确的部分说了一说,“严大人把自家独子领回去后瞧得出来既伤心又上心,这不昨日连夜便将刑部仵作验尸的结果送到臣这里来了。臣瞧了一下,觉得这事态恐怕不好收拾。” 能叫裘相都一筹莫展的事情,天家正了正神色勉强打起精神来,“你往下说。” “仵作绘了一张严子恒颈部勒痕的图片,也证实了所谓落井溺水而亡无非是被人勒死后抛弃于井中,陛下您瞧。”那绘在纸上的东西被他取了画套好生保护起来,如今如同个珍贵卷轴一般卷起贴身藏于袖中。 天家自然不怀疑裘礼烨搞出图穷匕见的事情,当下绕过书桌走到裘礼烨身侧方便两人一道查看。哪知画卷才摊开一半,偏偏是将印有图案的那一侧先露出来,天家当即神色一凛伸手按住了裘礼烨继续展开的动作。 “陛下?”裘礼烨动作停顿,不忘轻唤一声将他从微怔中唤醒。 天家此刻面色隐隐发白又带着恼怒的征兆,这裘礼烨急急忙忙赶来宫中分明也是认出了这图案代表的含义。他突然觉得自己是多此一举,那刑部绘制过来的图册往往留了备用档案,即便现下不让人展开恐怕后续处理起来也相当麻烦。 “你都知道了?”天家沉声问。 自从裘礼烨拜相以来便没有听到天家以这般严厉地口吻问自己,他自然也不敢欺瞒,回道:“心存疑惑,到底没有找到十足的证物。” 天家松了一口气,裘礼烨这么说也就是还有转圜余地,那厮若真是糊涂到将这东西都留下来恐怕这事儿还真不是那么轻易能保下来了。 “不过陛下,唯恐严大人寒了心这事儿始终得给出一个说法。更何况纸包不住火,这画像既然已流传出来难保哪一天被好事者说破了。”裘礼烨话语间停顿,“况且,臣也好奇究竟真想为何,昨日臣反复了一夜未入眠便是像为何死的是严大人家的独子,当时在场的人中也不乏朝堂上的肱骨之臣家中子弟,包括臣的女儿。” “只是,若是陛下的意思是这条路就此断了,那么这一切便不再可知。臣有些后怕,怕这当中隐情最终危及到陛下。” 天家眉头一皱,“这话如何说?兴许只是少年恩怨。” “臣不知,只是陛下病重的时候有过一段时间的代政,当时却是刑部以为扩建银子的事情在殿前同……闹得很是不愉,为首的便是严大人。更何况严家如今虽然逐渐落寞,当年却也是先祖皇帝时期的重臣,陛下可还记得严太师?” 天家点了点头,这严太师也算得上是先祖的左膀右臂了,若不是过身得早恐怕也是先祖留下来的几位辅政大臣之一。这么一想,却是有几分针对的意味。 “陛下,接下来臣的话可能有些冒犯,但请您务必要听完再做决断。”裘礼烨本也不打算今日将事情和盘托出,不过是见天家心态居然有几分动摇便起了想趁胜追击的心思。 天家见裘礼烨神色这般凝重便先应承了下来,本来他这般语气神态天家已然信任了一半。 “初时陛下病重我同几位辅政入宫便以受阻,当时因事急从权也未能细想。实时怀疑锦乐师为此案的经办人被扣押在锦府里,偏生这般不巧臣的女儿阿彩上门学琴便叫……扣押了约莫十日。” 天家吃了一惊,那会儿他倒是不成听过这事儿,只当是锦程因着这次愿望吃了一番苦头,待他醒来后便也好生提拔了锦程一番当做是补偿。 “当下臣唯有一心一意等待陛下痊愈好让事情有所转机,没想到东宫托人传口信于臣,隐约暗示臣的女儿能够安然无恙要看臣如何做。” “如何做?” “大抵是因着严大人头一日早朝便与代政的东宫起了龃龉的关系,东宫的意思是臣以及那些先祖留下的辅政大臣往后便要在朝堂上站好政治立场。” 天家本就站在裘礼烨身侧,当下怒喝得声音从裘礼烨左侧暴起,“他这是要把朕的老臣都挖走不成?” 裘礼烨闻言不语。 没一会儿天家又反应过来,语气态势都平静了不少,“礼烨,这也是你的一面之词,东宫是朕亲选的,这么多年也未曾出过问题。唉……容朕好好思量思量。” 裘礼烨心下自然清楚若是这么轻易叫天家放弃东宫的话,他今日早便同李梵音一道在这里当说客,且也不会捏造那枚可以证实身份的玉佩也已被找到。天家为人但凡威胁到自身,对旁人皆是一带而过,端的是无心无情。 “臣自知犯上,只是这天龙寺一案终归三日期到需要给出一个定论,后面是否有别的证据尚未可知,还请陛下告知画卷里这一条路是查还是不查?” 这就好比在问天家是否要包庇东宫?若是众人前天家自然是毫不犹豫的,可是偏偏眼下只有裘礼烨在场便好似给了他一个推脱余地一样,因为依着裘礼烨的聪明才智他必定能解决此番朝堂的矛盾。 然而裘礼烨说的也无不道理,东宫最为惹怒他的一件事不是私自动用太后的名字将他极为不喜的平明姑娘弄到宫里来做个劳什子五公主伴读,毕竟年少轻狂玩弄几个女子也不是大事。裘礼烨说中了他的心事,病重昏迷是个意外,此前他根本没有立下所谓“代政”这种事情。 国事无依忠臣推举是一回事,假冒天家的名义甚至等同于假冒圣旨,如何不叫人怀疑其心有异? 天家敛了敛眸子,“礼烨,你有什么好主意且说说看。” 纵容自然不是他的风格,但是皇家的丑事暴露出去面上定是难看得很。 “陛下何不亲自试探一番?若是当真有异心此番便是一个最好的机会,若是没有且当落下了一块心口的大石。陛下,臣以及身后的辅政大臣皆是一个目的,那便是皇朝的长治久安,任何一个企图破坏的人都不应该被纵容,毕竟祖宗的基业在这里。” 天家想来也是颇为认可,裘礼烨的祖父乃先祖时期的丞相,素来不应该提拔一个外姓势力奈何这厮八面玲珑手腕又颇为强硬,好似个地地里弹出来的石猴子一般搅得朝廷上下没有不怕了他的。可偏偏这样的人叫他往后的十几年过得既平稳又舒心,连辅政大臣都归入了他的背后。 不是没有疑心过这厮,只不过他一直没有大动作,得一个权便放一个权,得失拿捏地稳又丝毫不失人心。裘礼烨得他倚重一眨眼也十几年了,如今的大事他也依旧堪当。 “你同朕说说如何试探。” 裘礼烨微微俯身凑近天家耳畔,小声地交代了几句,大多气音听不真切,只道是有个“鬼”字冒了出来叫人遐想连连。 正文 第127章 偷偷相会 裘彩撷本来今 日在府里头瞧瞧书,先前李梵音叮嘱她不必再去国子监,昨日回府后她爹来寻了她一回也特意说了这事儿,这会儿便靠在窗前借着白日里窗户外投进来的光瞧了几页书,后又看不进去了。 暑日来得快去得快, 好像还没感觉到热度便已渐渐有些微凉的气候。她现下满脑子的诗词歌赋变得都不像自己了,而且这种天气她最该想的不应该是出去玩儿吗?爬爬山、逗逗鸟或者寻一二好友一起踏青倒也不错…… 她枕着后脑 勺仰面靠在窗棂上,因着窗边本来就摆着软塌和软垫裘彩撷这般肆意懒散倒也不显突兀。平素里相府人口稀少,丫鬟下人也仅仅维持在够用自然不会给她和裘子楠都贴身带着了,索性她出生在乡下生活一切都能自理。 瞧着长到屋檐上去的藤蔓,裘彩撷心下好生一番胡思乱想,突然面上一大块阴影投射下来,还以为是阿娘那边差人送了点心茶水过来。才定睛一看面上具是喜色,一个鲤鱼打挺从软塌上蹦起来,太过用力的下场额头难免和窗棂来了一场亲密接触。 “你怎么来了?哎哟哟!”她揉着脑门正中/央磕到的地方,咬牙切齿地问道面上却是急切的笑意。 还不待对方回答,裘彩撷忙向他身后张望,“是来找我阿爹,他没和你一起过来吗?” 李梵音瞧着她孩子气的样子,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瞧她,“你就打算这么同我说话?” 裘彩撷闻言赶忙汲着绣鞋跑出去将大门给开了,探出头招呼他进来。心里还觉得怪奇妙的,这好像似头一回邀请李梵音到自己的住处,他的地方她倒是探了好几回了。 “请随便坐坐吧,有新鲜的茶果你吃不吃?” 这还是为了给裘彩撷提提神填填肚子秦氏起个大早做的,自然新鲜不已。李梵音自然有过府不食的习惯,等裘彩撷想起这茬的时候这话已经问出口了。这下好了,待会儿又要尴尬了! 正当她这般想的时候,李梵音探出两只拈了一块青绿色软绵绵的茶果放入口中,嚼了数下方咽下去面色看起来无喜无怒的。“过甜了。” 裘彩撷闻言瘪了瘪嘴,“本来就是做给小姑娘吃的,不和你胃口你别吃好了。” 李梵音闻言笑了起来,大掌在她又一次不顺服的呆毛上大力揉了揉,“你倒是小气,想我当时给你吃了多少回临渊阁的点心,你全都抛到脑后了是不是?” “咳!”一言不合就提起往事,裘彩撷自知不敌偏偏也不肯认输,“呐呐呐,好汉不提当年勇,你一说再说真不爷们儿。” 李梵音玉骨扇“嚯”一声展开,眼底带着些许挑衅意味,嘴角挂着不置可否的笑意,“是不是爷们儿,往后阿彩你有的是机会了解。” 裘彩撷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总觉得李梵音这是说了件不得了的事情否则这厮为何笑得这般……叫人感觉不爽。 “不提这个,你今日来做什么?” “寻裘相有事。” 裘彩撷瞧了瞧外头的天色,孤疑得道:“莫不是阿爹上朝还没有回来?不过这也是常有的事儿,那天家也不知什么毛病隔三差五的就要将阿爹留在宫里,闹得我阿娘都要有意见了。” 李梵音见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甚至连九五之尊都敢随意揶揄,本来是觉得粗鲁而不知礼数,现下却是越瞧越满意。本来嘛,他也不将天下放在眼里何必寻个争名逐利将世事瞧得那么重的,他同阿彩果然是最契合不过的。 “既如此我便在此地等等他。”李梵音自然不会说他前脚刚离宫就看到裘相走入天家的御书房去了,他正是瞅着山中无老虎的时机来会一会这山里的小妖精。 裘彩撷自然是乐得他留下来,尤其是这般风和日丽的时日要是能得空一道出去玩便好了。 “对了,严子恒和魏冉的事如何了?” “已经同裘相提了,还得慢慢部署。现下估摸着是担心天家那头不肯动手,失去个重臣之子比之失去太子孰轻孰重自然一目了然。” 因是裘彩撷在他跟前不拘小节不藏心机,李梵音自然也报之以信任。他这般说估摸着裘相也是这般想,因此才在大早上遣崔英将事情拦下了。当然,这种极有可能被天家弃车保帅的事情即便没有裘礼烨的提醒他也不打算身先士卒。 裘彩撷闻言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事儿不能急,朝堂上的事情也说不得公不公正,不过是场权利的游戏罢了。” “哦?”李梵音对她颇有些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的意思,“你这一夜间竟有如此觉悟,到叫我好奇起来了。” 裘彩撷狡黠一笑,眼珠子转得利索正是她灵气的表现,“我也有叫堂堂宁王世子瞧不懂的时候,倒是阿彩的荣幸了。” “好好说话。”他玉骨扇轻摇,没有配合的意思。小情趣偶尔玩一下便是有趣,玩多了反倒觉得肉麻,更何况,男女相处以一张一弛为最佳。之前怀鸫就有讽刺过他似乎对裘彩撷太过纵容,逐渐的他自己便也有所察觉。 裘彩撷也不气恼,直当他是面子上抹不下,笑道:“可不是瞧了一部叫《朝堂现形记》的小说,里头把这朝廷上弯弯绕绕、三三两两写得明明白白。我瞧着心里不痛快,可渐渐也认可了其中意思,说实话我现下倒有些动摇了。” “这是为何?” “当官没什么好的,偏生我马上就要去监生考核了,要是过不了那便是输了赌局又丢脸的事儿,若是过了考核我心底里也没有几分要做官的念头,可不是左右为难了吗?” “你放心,”李梵音沉声道,“无论考核过于不过,我能保证选择权都在你手里,无论你往后要去往何地皆无人敢拦你。” 李梵音的话素来别有深意,不过至今为止裘彩撷还没有见过李梵音失信的情况,或许他有着神奇的预知能力?不不不,这样的美貌说不得是天上下来的仙人,那么自己就是被普渡救济的凡人喽? 怪不得她自小就有一种被选召要成就一番大事业的预感!裘彩撷暗自点了点头,复又想到一事,“你今日进宫了吗?可有请那神医为你诊治一番?你答应了我的事情可不能食言。” 李梵音想到今日薛岐给他几乎定下的死刑,然而想到眼前这个丫头几乎是去给人家做了好几回的苦力又白白被薛岐利用才为他争取来的机会,李梵音面上暖色溶溶。虽说是笨了一些,总归这心意挑不出一丝错来。 “已让神医瞧过了。”他垂下了眼帘。 “怎么说呢?是不是还需要好些珍惜药材才能恢复?”想着他若是没有自己就去管裘相要的裘彩撷,颇有些迫不及待要将眼前的人治愈。 李梵音眨了眨眼睛,面上突然“噗嗤”一笑,“薛神医说我这个不是大毛病,给开了新的方子调养一阵便可以恢复的。这回你可放下心了?” “哈?”裘彩撷显然没预料到会得到这么轻易一个答复,好似她足足准备了快一个月的监生考核突然被告知要不用考核就已经合格了。心里头有些喜悦可隐隐又觉得不对,是获得的太过轻易而导致她患得患失,还是…… 她知道李梵音不是那般轻易能叫人瞧出端倪的人,或许几个月之前裘彩撷还能信了他这话,现下她只觉得心慌意乱。 “你骗我,”她存着试探的意思,只是沉着一张脸寡淡又严肃,“你不说我也可以亲自去问神医。” 李梵音耸了耸肩膀,毫不在意模样,“你去问结果也是一样,不过神医近来在宫里,你能寻得到吗?” 言外之意,你这厮不是怕东宫怕到连皇宫都唯恐避之不及,哪里会入宫去呢? 裘彩撷一阵语塞,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这厮还当真是做得滴水不漏,脸上轻松的表情好似情况真的如他所说的那般随意。 裘彩撷有些恼了,“李梵音,你明知道现下论权势我绝对不如你,你还这般气我?” “我哪里敢?”李梵音见她面色涨得发红,果真是如她自己说得那般被气得不轻,赶忙放软了语气认下这个错误。 不懂他的人只当他大肚能容是个修养极佳的翩翩公子,太懂他的人又道他脾气阴晴不定好似个随时烧开的铁锅,唯独他自己真正了解,被他放到心底的人儿究竟有多么被接纳。他可以放下许许多多的骄傲和教条,完完全全放低了姿态俯首做小。 “我是当真不敢,本来咱们见面的机会就不多,若是还叫你带着怒气往后我可怎么办?现下连想想都叫我觉得后怕。” 他刻意说得悲惨而可怜,好似个为情所困的毛头青年一般。实际上即便不是真的悲惨却也是实打实陷入了一个小女孩儿浅陋的把戏里头,不得翻身也不想翻身了。 正文 第128章 皇家密辛 “那我问你, 神医他当真说是无大碍可以恢复?” 李梵音见她眼神真挚 ,到了嘴边的话偏偏有些难以开口了,“阿彩这是不信我吗?” 裘彩撷可算 是又气又恼偏生对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轻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你不说罢了,我自有办法打听。” 对这事儿裘彩撷也不是百分百吃得准,可是李梵音的反应却是叫她觉得疑窦重生。她当只有自己个儿在心虚的时候会越发坚定,实际上人人都会有这样的应激反应。 李梵音故作委屈模样摇了摇裘彩撷的胳膊,又当着人的面说了好些软话,裘彩撷倒没有当真同他撕破脸去,这会儿他便聪明地转移了话题。 “不是明日便是后日,最迟也不过这二日宁王便要入京了。到时候我是当真不来瞧你了,自己好好照顾自己才是。”他揉了揉裘彩撷头顶的毛发,将她顺得像只小猫儿一般舒适,“不要惹是生非,最好不要出门去,乖乖在府里且忍几日。” 裘彩撷眨了眨眼睛瞧他,也没说答应却也不反对,反问道:“不就是你爹来了嘛,至于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吗?莫非你也十分惧怕你爹,他幼时可是罚你罚得凶?” 李梵音闻言不答反问,“你的意思是你现下惧怕裘相是因为幼时经常被他罚吗?” 裘彩撷哈哈掩嘴笑了笑来掩饰尴尬,事实上到了她这般年纪还说惧不惧怕爹娘这真话还真是掉面子,想来李梵音也是害羞不愿意提起。 “可也不至于完全不来寻我吧,要知道你给我的书和卷子我都读完了,这心里还是一点儿底都没有。马上就要监生考核了,总归你得做些什么吧?” 李梵音“噫”了一声,“那你说说做些什么?” 她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笑得贼兮兮的,“考核前一日我定然紧张不已,你来陪陪我吧。咱们去郊游啊!” “那日阴雨恐不利于行。” 裘彩撷当即瘫了一张脸,也不管他是如何得知几日后的天气。现下的李梵音与她而言不单单是年少时候濡慕的对象,更是合作伙伴、共享秘密的知己,尤其是两人还因着监生考试的事情陷在同一个赌局里头,她嘴上不说心里对李梵音却是颇为依赖。 “别这般,那日你到临渊阁来,我开好厢房等你。”到底是瞧不过眼她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最后又让了一步,“外头你便别想着要去了,且不说怕中途出些变故就是劳着累着也耽搁你隔日的发挥。” 裘彩撷思索半晌方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实在是在她同李梵音之前显然后者才是那有权有势还有钱的人,同他比起来自己丝毫没有话语权。 “我过了午就去,你别让我久等。” 李梵音一双桃花眼笑得眯在了一起,不笑的时候便已经是含笑模样,笑起来更是摧残得好似将万千星辉都塞进去了一般。裘彩撷感叹这世间竟有如此鬼斧神工的杰作,同时又暗暗有些自喜,毕竟这样的人儿现下是她独有的。 他瞧着外头的天色已然午至便施施然起了身,照例是对自己的外貌作了一番整理才同她告辞而去,临行前不忘同个老妈子一般细细叮嘱。 “这几日功课也不可荒废知道吗?降温了夜里多添一床被,说起来你这院里头怎么也不配一两个丫鬟下人,有事儿都来不及叮嘱。罢了,往后再说这些,既如此你自己需得多上一些心了,窗户别一直开着冷风冲脑往后仔细得了头疼病……” “哎呀!得了得了得了,都知道了。”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叮嘱听得裘彩撷着实是有些头疼,虽然心里热热的眼眶也有点泛酸但是她是绝对不会在人前示软的,“我都省得,你快走吧,再不走都不知道你是来找我爹的还是专程来叮嘱我多添一床被的。” 李梵音自打得了裘彩撷的认可没有来好脾气了许多,被她这么说也不生气至死面上挂着无可奈何的模样,走便走还偏偏又回了一次头。“这回我可真走了啊。” 裘彩撷觉得这人真真可爱到她心坎儿里去了,心道若不是前脚他叮嘱了不要出府,现下还真想跟着他一道儿去玩儿。便朝着那人影方向大力地挥了挥手,叫这人看了放心。 没一会儿人便除了她的院子门瞧不见了,她这才托着腮帮子叹了一口气,感慨着这时间过得真慢。明明扳着手指头过日子的呢,可是九岁这一年好似怎么也过不完似的。 出了门的李梵音也是暗地里失笑,当时不过想着有好一段时间没办法同裘彩撷亲近了心口便有些酸涩有些堵,交代的话是将将说完又有新的念头,层出不穷的同时也毫无逻辑。他什么时候成这样的人了? 李梵音才在主道上没走出多远迎面便遇上了归来的裘礼烨,那厮瞧了瞧他又往后头打量了两眼当即便沉了一张脸给他看。 好个趁虚而入的宁王世子,方才他听了管家的回禀,这厮分明是前脚才见着他在宫里后脚便往他府里头窜,打得什么目的还当别人不知情呢! 裘礼烨冷哼一声,“昨日来今日也来,世子不怕叫人生疑吗?” “嗯,是以我自后门来的。” 裘礼烨闻言猛地被噎了一下,这厮好似将走后门当做个什么体面的事情一般,他说得这般坦然倒叫人气不起来了。 “裘相,我收了你的口信故亲自来了,可是有变故?” 裘礼烨瞧他一眼,“你且跟我入书房。” 自从知道了李梵音的心思,裘礼烨也不同他客气。本来嘛,最为一个晚辈来追求自家闺女莫非还想从他这里获得好脸色不成?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门,门一关裘礼烨也不似先前那般礼仪周到,心道当年他追求秦氏那会儿虽然装作个落魄书生倒是也没少端茶递水地伺候未来老丈人。他老丈人明明白白的生意人,虽然没有过多刁难但始终是有些瞧他不起的,想当时为着能好好“报复”一把也是费劲了心思,裘礼烨莫名觉得往事追忆起来那么令人发笑。 “我同天家布了个局,且看看东宫如何应对试探试探天家的意思,你这几日也不要主动去提起。天家这些日子虽然身子大不如前,倒是性子越发谨小慎微了。怕是做得刻意了反倒不美。” 既然都存着保裘彩撷的意思,裘礼烨也不瞒他。他心知天家前段时间若是久病未愈撒手人寰,恐怕东宫继位后头一个便是那他以及那些辅政大臣开刀。他历来都秉持着不参与皇家事的准则,奈何这会儿东宫却是将他逼得过甚。 “裘相仍然有犹豫?天家信与不信其实无关紧要,下面的群臣若是众意,百姓若是众怒,牺牲一个东宫恐怕天家也是愿意的。只是裘相这迂回措施,倒是叫梵音认为这恐也是对我的一种试探了。” 裘礼烨见心思被猜中,反倒不急了,毕竟同聪明人打交道确实省力得多。 “你既然知道,也必定知道夺嫡这种事情我是不愿意做的。东宫下来了自然要再推举一个,二皇子早夭如今也唯得个三皇子堪当重任。还得看今次的监生考核成绩能否如愿,况且毕竟是毛头小儿……” 李梵音打断了他的话,这是两人相约以来的第一次。 “裘相若是因着东宫身份,我只能这么说,裘相此番行为只是为皇家肃清血脉,往后瞧对我朝只有好没有坏。若是因着后继无人,裘相大可换个角度想,三皇子是阿彩的同窗,两人私交甚笃往后也少了许多顾虑。更何况天家不服老的性子,裘相与辅政大臣也堪堪壮年,如何就教导不得?” “裘相多虑了,我如今只知道一件事便是阿彩好与不好。我可能确实不是胸怀天下之才,那个位置谁坐上去都可以,唯独叫阿彩不开心了我便要将那人拉下来。” 裘礼烨不得不说他确实是被李梵音这番话深深震撼了,毕竟这般大逆不道为了一个女子,裘礼烨不知道自己在他的位置上能否也这般豪言壮语说出这些话来。复而他稳定了一番心神,反问道:“你坐上去岂不是更好?” 他没忘记他是宁王府的人,宁王的心思…… “裘相多虑,若我要得那位子合该是我的,只是我不要。”李梵音面上一派轻松模样,“裘相,论资排辈我尚且同你一辈,很多事情我是年幼不知但裘相未必不知。李瑜的生母为谁,相信并不需要我来提。” 裘礼烨愣了一下,没想到会从李梵音口中听到这段前程旧事。 “裘相,”李梵音探过身子微微倾向他,声音也只在二人能听到的范围,“李瑜为……” “此事当真?” 裘礼烨有预感,他前半生都唯恐沾染上皇家密辛,为的便是不至于像祖父一家落得个家破人亡,现下恐怕是走不出去了。 正文 第129章 剖白姨母 自那日李梵音 从相府离去后又过了两日,期间他倒是真如自己说的没有找过裘彩撷。裘彩撷日日在府里看书,偶尔同裘子楠一道出门采买回来得也很早。她还当前一回放了神医随从的鸽子,这厮总归会再来找自己,可是左等右等也没有等到音讯。 这日将将过午,裘彩 撷还在院子里懒洋洋的晒太阳好似个没有骨头的软虫一般,忽见得小秦氏在院门口鬼鬼祟祟模样。这厮素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在显然同裘彩撷打了个照面之后居然不问自入,瞧着她面上神色带点慌张裘彩撷倒不急着开口了。 “阿彩,你 阿爹去哪儿了?” 小秦氏照例是一袭明艳的打扮,只是今日发簪带得七七八八的说不出的凌乱就是看不出美来。 裘彩撷本来是眯着眼睛的,现下只好坐直了身子瞧她。只见小秦氏脂粉涂得倒是厚,可是细节的妆面却是歪歪扭扭的,显然要是为了勾引她爹裘相的话今日的准备势必要无功而返了。是以她心情大好,耸了耸肩膀,“这个时候要是没回,估摸着天家又留他午食了吧。” 还当是只要得了她这一句这厮立刻就要走的,哪知小秦氏绞了绞手指反倒是越发向她坐的小躺椅走近了几分。 “秦姨母,问归问,你可别靠我那么近,毕竟你身上的味儿……”裘彩撷当着她的面大喇喇地掩了掩鼻子。素日里涂脂抹粉也就罢了,这厮偏生喜欢买那些街边的劣质脂粉,老远走来就扑着一股风尘味道。 原本一听裘彩撷这般不客气的讽刺,依着秦芜语的性格不反骂回去也早就甩袖走人了,这回即便是面色难看得像生生吞了一块铁却还是挨着裘彩撷几步路的距离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好似没听到她方才的话一般。 “阿彩,你爹回来了你帮我问他一件事儿。” 裘彩撷闻言觑了她一眼,这厮不会以为她蠢得会背叛她阿娘来帮她勾搭自己亲爹吧?她颇觉得这阵子定是自己脾气收敛得太好了,是个人都要欺负到她头上来。 她面上不显,反问道:“姨母说说看是什么事儿?方便的话我自然记在心上。” 得了这一句秦芜语这才舒了一口气将事情和盘托出,原是秦婉婉日前被召唤入宫。她也本欲一道前往见识见识奈何之前在宫门口就闹了个大笑话,现下秦婉婉说什么都不愿意带着她。可是秦婉婉自那之后却是再也没有回来,之前那厮是有过在宫中入宿的情况,这回却是接连着两日都没有任何音讯,这才把小秦氏给等急了。 裘彩撷闻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想到秦婉婉跟在东宫身边那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她又觉得这事儿即便要管也绝对轮不到她爹。 “姨母你放心,兴许是婉婉表姐得了哪位主子的欢心,如今正在宫中荣华富贵享受不尽呢。” 秦芜语一开始也是这般想的,秦婉婉一早就透露过她同东宫的事情。东宫那是皇宫里面仅此天家的存在,饶是这般那么秦婉婉在宫里得了东宫的照拂又有谁会同她过不去。但是转念一想,这丫头自从宫门口那一次开始就对她这个娘很是嫌弃模样,又嘲讽她花样用尽也得不了裘礼烨的青睐。此时秦芜语最怕的反倒是秦婉婉这丫头是要彻底同她撇清关系,一个人到宫里面吃香的喝辣的。 是以她才越发迫不及待要得到秦婉婉的消息,她算是押了毕生的精力和财力在秦婉婉身上,若是到老了一场空她真就恨不得同秦婉婉同归于尽了去。 这般,她听不进去裘彩撷的话,反倒觉得对方长了一副幸灾乐祸的面孔。“婉婉是不是你的表姐,阿彩?做人不能没有良心。如今一个府上的人遇了事,姨母不过是想托你父亲代为查探一番你便不情不愿的,着实叫人心寒。” 被她这般形容裘彩撷自然面上不好看,顿时就败了脸色。 不知道有求于人的态度,她更懒得帮这个忙,于是扶起被丢到一边的册子又看了起来。 秦芜语看她这个态度,知道这是倔蹄子的倔毛病又犯了,奈何她这回事铁了心的要弄些动静出来,便嘲弄道:“阿彩,你不愿意帮这个忙我便去找阿姐了,无非是多跑一趟的事儿,却找来个绝对会上心的人。” 裘彩撷一听立刻暴跃而起,阴鹜着一张脸将册子随手一扔。“趁着我现在没改主意,想问什么你快点说。” 秦芜语瞧她这模样心里暗自好笑,这父女俩都是一样的货色,对一个半老徐娘的女子看护得同眼珠子一样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吃的屎还都是一个味儿。她自觉抓到了裘彩撷的把柄心下陶陶然,面上笑得很是猖狂。 她轻轻扣了扣食指上鲜亮的丹寇,面上轻描淡写,“哦,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且叫姐夫帮我寻一寻婉婉的消息,并且立刻将人带回来便可。” “你当我爹有通天的本事?”裘彩撷眉头紧皱,只觉得这厮真是不懂看人脸色,“若是秦婉婉是犯了事被天家下大狱了,谁有这个本事带出来?” “我的婉婉又不是你这般不识时务的样子,你闯的祸姐夫都能一一摆平了,怎么我的婉婉就不能带出来?”秦芜语没想过裘彩撷话里的可能性,要知道秦婉婉乃她一手调教长大该是个八面玲珑讨人喜欢的个性,得罪人?可笑! “就这般吧,我午后还约了人打吊牌。等晚上回来了,我希望我的婉婉已然在府内了。”她瞥了一眼裘彩撷明显难看了许多的脸色,想到方才进院子时候遭到她的刁难当下觉得又释然又解气。 裘彩撷秉持着演戏演全套的敬业精神,待秦芜语扭着腰走远了之后才捡起了被随手乱丢的“宝贝”,这可是李梵音亲手摘录的小册子,丢的时候心里头都在滴血,奈何这场戏声势全靠它出来了。 她捡起来掸了又掸又怕有了缺憾反复查看了好几年,这才放下心来同时也狠狠地吐槽了秦芜语一回,“切,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演戏给你看看而已嘛。” 不过说起来若不是她用秦氏来要挟,指不定裘彩撷连做这出戏的意思都没有。说到底她还是抓到了裘府上下的痛处,裘彩撷确实不关心秦婉婉的去向。说了传召入宫横竖也是在宫里,让她阿爹去捞人她更是嗤之以鼻,只是这秦姨母在府上一天便犹如个劣质的新年爆竹随时随地说炸就炸了,这才是十分不妙! 果然还是去找一趟爹! 裘彩撷打定了主意也没有耽搁,只是她的境况也没有比秦芜语好多少。这人是势必没有回府的,她只好找管家阿福询问了一下也是说裘相是照常去上朝了,归期未定。 她只好歇了心思在院里头等,期间没少出去张望,直到裘子楠都下了学从国子监回来了也没有瞧见裘相的踪迹。裘彩撷这回是问的她阿娘,后者很是冷静地回道:“咱们吃咱们的,不用等你爹吃晚食了。他自宫里传信回来至少要明日才能回府。” 裘彩撷和裘子楠双双对视了一眼,她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秦氏回想起自家夫君信上也没有提这事儿不可同阿彩讲,便回道:“不是甚大事儿,明日宁王要进京了,势必入宫参见天家。天家留阿爹一道商议,具体商议什么你爹也没细说。” 裘彩撷点了点头,宁王进京这件事儿早些时候她便从李梵音那儿听说了。“阿娘,你可知婉婉表姐已经两日没有回府了,说是奉召入宫。方才姨母来找我……” 秦氏听了前半段还颇有些疑惑和担忧之色,一听秦芜语跳过自己反倒是找自家女儿,素日夜里头裘相吹得那些枕边风起了作用。她不顾裘彩撷的话头,打断了便自己接过来,“她寻你做什么?当家主母是我,好端端的在府里,她寻一个小娃子做什么?” 裘子楠难得见他娘这么大的气性,心底里止不住要比大拇指。倒是秦氏瞧自家小儿子瞪大了眼睛瞧自己,还当是方才一番行为粗鲁吓到了他,忙解释道:“娘是心急了,不是对你阿姐发脾气。” “娘你不用解释了。” 裘子楠清凉的童音此刻在秦氏耳里便像是催命符一般,提醒着她毁去了在儿子心中慈母的形象。 “娘,我们这些年都盼着你可以看清楚这个情况呢,我和阿姐都不喜欢姨母,很不喜欢很不喜欢!”裘子楠说话还算是有礼,这话若是搁在裘彩撷嘴里指不定还带几个脏字儿。 秦氏显然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她噎了一下结结巴巴地问,“为何这么说?” 她近来不喜秦芜语一方面是裘礼烨的枕旁风,另一方面她有时的作为确实是不将她这个姐姐和裘府放在眼里。 “姨母和表姐打一来咱们家便没有正眼瞧过我和阿姐,平素里你和阿爹不在的时候便会拿话激我们转头便扮演好人。我不说,也不让阿姐说,就是怕娘你不信反倒是被个外人离间了去。” 正文 第130章 秦氏反击 裘子楠话音刚落便 见裘彩撷含笑点了点头,对着裘子楠道:“到底是上过学的人,说话就是有文采,连离间计都知道了。” 裘子楠 心知裘彩撷不是甚说得清楚得人,这会儿也没指望她什么,反倒是紧接着同秦氏道:“娘您瞧,姨母遇着事儿了第一个不找您反倒是去找阿姐了,要不是这事儿在您这儿不好启齿,要不就是瞧不起您。无论怎么说这事儿都不是甚好事。” 秦氏本来就对 小秦氏有了意见,这会儿又见下面两个小的都似憋了一肚子气恼的模样,复又想起了丈夫平素里说的那些话:有时候孩子都比你瞧得清楚,你就是总将人想得太好了。 她紧了紧手心,问裘彩撷,“姨母找你何事?你老老实实原原本本都告诉我。” “可不就是为了婉婉表姐嘛,她好几日未归姨母忧心想叫阿爹给带回来。不过,我心猜这事儿有隐情,毕竟前几日暴雨围困在天龙寺里的时候我分明瞧见婉婉表姐同太子殿下同吃同住、同进同出的,我就告知了姨母若是表姐犯了通天的事情那么阿爹也是无能为力的,奈何她不信,还威胁我不同阿爹这么说就要告到阿娘这里来。 这回可算是原原本本了,连心理活动都说出来了,裘彩撷心道。 “然后你就答应了?”秦氏越听越不是滋味,怎么将这事儿通知到自己这里反倒成了一种威胁了,莫非自己个儿真是这裘府里的累赘不成? 裘彩撷闻言摸着鼻子笑了笑了,其意思不言而喻,“不过是权宜之计,因着由姨母嘴里说出来的往往同事实相距甚远,我也不是不想她蒙蔽了阿娘。” 秦氏攥紧了拳头,虽然妹妹是打小一起长大的亲血脉,可毕竟隔了那么多年没见。况且小时候她便颇有些心思,大了更是起过同裘礼烨合谋来谋取自己未婚夫的事情。虽说是阴差阳错反倒成全了自己,可毕竟这心思…… 现下,一双儿女皆是言之凿凿。虽然这么说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可要她完全信任小秦氏却是做不到了。 “阿娘也不必忧心,阿爹心里有数。他早前同阿彩说过等婉婉表姐通过了监生考核便想个法子叫他们搬出去。到时候表姐也是有了功名在身,不必和咱们挤在一个府上。”裘彩撷见不得她娘为此心烦,本来依着她的意见便是谁的面子在她这里都不管用,这两个人早都给赶出去了,哪里有后来这许多麻烦事儿。 秦氏点了点头,对于丈夫的能力她自然是不怀疑的。沉思了一会儿,复又问道:“阿彩,你方才说的婉婉同太子同吃同住……这,可是真事儿?” “嗯。”裘彩撷实诚地点了点头,“她在国子监还仗着太子的名号欺侮于我,当时子楠课室里的同窗都瞧见了。” 见秦氏的眼光看过来,裘子楠忙不迭给了自家阿姐应援,在对外的事情上裘家人素来是出奇地团结。“是我的同桌京兆尹府上的幺子瞧见的,因为认出了阿姐才通知了班上同窗去解围。开始还不知道是东宫呢,结果瞧见阿姐倒在地上,婉婉表姐和东宫就在一旁奚落呢。若不是阿姐阻止,我都要上去同他们拼命了。” 裘彩撷闻言感动得好一顿爱抚裘子楠的孩子头,扰乱了他总角的发型不说还弄得他满脸通红。 待两人嬉戏了一番再抬头看秦氏的时候,发现她眼中含着晶莹的泪水。两人皆是吓了一跳,赶忙七手八脚地安慰起来,又问她娘这是何故。 “我只道裘氏人丁单薄,难得娘家来个投奔的对你们也好。没想到这个带着血缘的在外头居然还帮着外人欺负你们两个。”裘子楠说到同窗的时候头头是道有名有姓有来历,秦氏心道这怎么都不可能是个小孩子瞎编乱造的。那么必定是秦婉婉在外头当真是欺负了她家阿彩。 想到回府了一副口蜜腹剑的模样,实际上却是尽干些对一家人不利的事情便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是引狼入室。她难忍泪花不单单是对娘家妹妹的失望,对自己也是失望的。 “你们别怕,我现下就去同你们姨母坦白,或者好好待你们两个或者现下立刻搬出府去。”她眼中坚定。所谓为母则刚,大抵只有幼崽才是最大的动力。 “阿娘别去。”没想到她娘也是个行动派的裘彩撷赶忙拉住了秦氏的衣袖,“阿娘,这事儿便交给阿爹处理即可。你是姨母的亲姐姐这般说话难免找人口舌落人把柄,赶人出府这事儿需得师出有名否则就是咱们裘府气量小不能容人。” “是啊阿娘,我们今日这般说也无非是想叫阿娘留个心眼儿,总归我和阿姐没办法一直在阿娘身边。” 秦氏瞧着这两个小萝卜头,一会儿看看裘彩撷那张与自己颇为相似五官却更为艳丽的面容,又看看裘子楠那张随了丈夫白白净净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叹了口气,“你们都是好孩子,娘明白自己的错了。” 她是识人不清,人生中知道被骗的或者不知道的或许数不胜数,唯独关系到人生大事的这一次被骗,那“骗子”偷了她的心却又还回来一颗心才不至于叫她输得一败涂地。否则,她的妹妹又岂会来投奔她? “阿娘没错,世子曾经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好比阿彩觉得自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唯有世子觉得阿彩是极聪慧的只是不努力。阿娘心善也不是错,错的是那些打了坏主意的人。” “世子?哪个世子?” 脱口而出的时候裘彩撷尚不觉得,如今被秦氏这么一问反倒叫她瞬间觉得羞耻无比,通红这一张脸结结巴巴说不出整话来。 还是裘子楠敲不下去他家阿姐这幅窝囊的模样,坐在一边一句话道破了真相。“还能是哪个?阿姐课室里的便是那宁王世子,姓李的一位翩翩公子。” 裘子楠这般年纪尚未到会为了一二姑娘、一二情事上心的阶段,因而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会是另一个人心中的珍宝,谈之羞涩的存在。 裘彩撷怔楞了一下,见秦氏面上无甚奇怪模样也算放了心。对于秦氏这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夫人来说,能听得宁王的名号已然不错自然也不知道叫京中女子分为“盛京潘安”的存在了。不过被裘子楠这么一说,秦氏多少对这位翩翩佳公子留下了印象。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才散了去。各自回去的路上,秦氏这头好巧遇上了外头打马吊回来的小秦氏。今日小秦氏运气背算是将带出去的银子都输了个底朝天的回来,待到翻盘日可能需要下个月府上发补贴的时候才有个富余了。见着秦氏穿着一身金秋新进的布料,她眉头一皱心中计谋又起。 “阿姐,阿姐慢点走!”她紧着几步想追上去,奈何喊了好几声秦氏都没有回头,倒是秦氏身边的小丫头听到了回禀给她。 小秦氏又紧跟着喊了好几声才见秦氏回头瞧她,眼神冷淡语气也冷淡,“何事?” “阿姐可知萧弟不日要来京城办一趟货?” 秦氏点了点头,又挑眉问她,“怎的了?” 小秦氏觉得她今日严肃了不少,不过也没多想,“我到是想好生招待萧弟一番,奈何我和婉婉孤儿寡母的生活都仅仅够哪里有多余的银子,是以……” 她一双眼睛期期艾艾地望向秦氏,话里的意思小秦氏说得够明白了,饶是平素里的秦氏听了必定心软不已,因是自家弟弟秦氏自然不会小气早几年她也用这个法子从秦氏这里取了几十两银子走。 “妹妹,你有这份心思就够了,萧弟哪能不明白你这做姐姐的意思。他来了,自然回到裘府来,到时候我尽这地主之谊权当是咱们姐妹共同的意思。”秦氏难得得从小秦氏这张惯会讨饶卖娇的脸上看出来演戏的意思。 她忽觉得自己竟然会被这样的话骗了一次又一次,瞧她自己这身打扮同秦婉婉一道走出去说是相府的主母和小姐都不足为过,偏生不知足还到她这里来演戏。这次,即便知道小秦氏只是想得些银子,她也不准备让步。 “阿姐,怎么能让你破费!” “那你便多做些刺绣拿出去换些钱,有多少算多少都算你对萧弟的一番心意。”秦氏说话也是不客气,对旁人尚且有几分顾忌,这可是她嫡亲的妹妹。 “阿姐!”小秦氏气急,明明是要得些银子,怎么这会儿成了她要做那低贱绣娘的活儿了? “阿姐瞧不起我也别作践我,在芜城老家阿爹尚且不会要我做这些粗活。” 秦氏瞥了她一眼,冷冷道:“你若住不惯便回芜城当大小姐好了,京城的人情冷暖便是这样的,若你真的要走,我也不留你。” 京城的人情冷暖,秦氏这话大抵也是说给她自己,人情冷暖她也是现下才知道。 正文 第131章 东宫事发 翌日大早,秦氏因 为整夜的心绪不宁醒的格外早,她刚一翻身准备下床便叫个温热的身躯惊了一跳,分明是丈夫不在的夜晚这人一般的触感是怎么回事? 秦氏几 乎是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尖锐的嗓音划破清晨的雾气。“啊!” “夫人是我。 ”男子本是一头埋在了枕头中,这会儿分神抬起了头有几缕头发还被她压在身下。 同床共枕多年的人,几乎是他一开口秦氏便放下了一颗心。又见他面上满是倦容,隔夜的青胡须爬满了下巴,眼眶里头还尽是血丝,不由放软了声音,“什么时候回来的?饿不饿,我给你做点吃的你垫巴一些再睡吧。” “夫人,为夫着实是累得很,你且让为夫抱一抱。” 身后男子的声音带着沙哑之意,难得的是在秦氏面前他总像个孩子一般撒娇。这会儿更像是条粘人的大狗,四肢不由自主地紧紧攀着她,伸首便埋向她的颈间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香味儿。 秦氏心中微暖,这般老夫老妻了他仍旧是放不开她叫她颇为受用。轻轻拍了拍在自己身前环绕的手臂,“对了,这个点回来不用去早朝了?” “嗯。”裘礼烨应声,又在她颈间缓缓蠕动了几下,“出了些事儿,恐怕近期没有传召都不需要去了。” “什么事儿?” 裘礼烨闻言半晌没有作答,好一会儿才用左手支起了半边脑袋惺忪着睡眼望向她,“我见夫人好似对这事儿十分感兴趣,我且先为你解答否则你必定不给为夫好睡啊。” 秦氏被他直白的嘲弄说得面色发红,幸亏两人都没有起,这窗户和大门都关得严严实实的一点儿光都透不进来,才不至于叫裘礼烨越发占了上风。 秦氏定了定心神又问道:“反正你这一日大抵是要在府里了,同我说一说又如何?” 裘礼烨上下打量着自家夫人,又觉得平素里毫不关心朝政的人一下子心系天下了叫他颇为不适应。“说说倒也无妨,就是奇怪夫人为何突然这般有兴致了。” 他单手撑得累了便又靠回枕上去了,只是另一手还是保持着环抱秦蓁语的动作,要不是昨日实在是累得狠了,这般温馨的时刻他还真是忍不住有些意动。 秦氏一听,昨日的事儿又浮上脑海。她不似裘彩撷和裘子楠的性子是当时仇当时报,也不是裘礼烨这种韬光养晦许久忍得住蛰伏得了的,她虽然面上不显可是心焦得很,因为不明其所以然又无法以己度人搞得十分心累。 她叹了一口气,道:“你可知昨日妹妹找了阿彩。” “嗯。”裘礼烨轻微幅度的点头,这府里除了他也就裘彩撷是个敢拿事的,秦芜语出了事寻不到他便转而去找裘彩撷也是情理之中。“便是为了秦婉婉罢?” 秦氏听了大吃一惊,“你既然知道,可是婉婉真在宫中出了事儿?” 裘礼烨心道这事儿恐怕同锦程的事是一样的处置方式,未查明真相之前便是暗暗封院抓人,核实清楚了才昭告天下按律处置。只是这会儿秦婉婉是暂住在他的相府中,自然不可能因此就把他给连累进去,更何况天家也有自己的考量。 “秦婉婉同东宫一道,有份参与天龙寺一案被刑部缉拿了,这会儿还在审理这个案件。” 秦氏闻言更是心绪不宁,“怎么会这般?可是……东宫也被缉拿了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呢?” “东宫暂且没有,一来天家有自己的心思;二来宁王今日便抵达了,不能出这事儿。” “所以,你昨日不归便是去处理这事儿了?”秦氏虽说是问句,但她心中早有答案忙又问道,“婉婉这事儿可会连累咱们,阿彩和子楠……” “你放心,天家至少还要看在我和我先去的祖父的面子,咱家我能保住。”裘礼烨尽力给怀中女人一个稳定安全的家,他虽然不惧怕风浪但是兴许真的是年纪大了,他不愿意像年轻时一般去做那冒险的事儿。“对了,这事儿天家无意外传。无论是阿彩还是子楠或者是你那个妹子亲自来问,你都不能透露出去。” “我省得了,你放心。唉……”说罢秦氏又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我那妹妹知道该如何难过了,婉婉那孩子怎的就扯到皇家的事情里去了。” 裘礼烨分出一只手来轻轻抚了抚秦氏的背脊,这厮脊柱分明的背部一如过往般细腻。“你不必多想,也是证据充分才有的结果。若是没有因哪里来的果?那审理此事的刑部尚书,你可知在天龙寺的事情中他失去了唯一的一个儿子,自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当然,裘礼烨不会同秦氏将他这几日同天家一起布了一个瓮中捉鳖的计划才能在昨日将两人解开真面目,自然也料到了秦婉婉会作为东宫的替罪羊。只是这其中真正丑恶的部分实在是不堪与她描述,或许这事儿只肖得他和李梵音二人得知便可。 不过即便是试探得当,天家也没有即刻放弃东宫。不下刑部大狱,不昭告天下就是最好的说明。如今作为证据的那块龙纹玉佩已经到了天家手里,到时候取出来也罢,不取出来秦婉婉这厮便是要做这替罪羊替死一条出路。 倒是李梵音想要那天家生病的事儿再下一剂猛药,呵!他也不知是作何想居然在庭上否决了,可能是知道这厮命不久矣不想他沾染上这说不清的荷包的事儿,也可能是这荷包根本不足以作为证据,因为里头可以叫东宫推脱的地方比那没龙纹玉更多。 虽然想的事情不一样,但是裘礼烨和秦氏当下的心境皆是无比唏嘘。 “好了好了,这回可以叫为夫睡了吧。” 得了秦氏一句应允,裘礼烨这才心满意足得又投入了黑甜乡。他想无论这次的结果如何,也算是在天家心里埋下了一根刺。只是待哪一日才能全盘爆发想来不用自己思量,那个李梵音也会为自己送上机会。 秦氏跟着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直到身后的人呼吸渐稳甚至隐隐开始了轻微的鼾声她才小心地脱开这厮的掌控,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她瞧了瞧床上熟睡的男子,心知这厮累成这般模样无非是为了保护这个小小的相府,瞧着瞧着不由心情舒爽了起来,便打算亲自下厨做一顿午食犒劳犒劳她。 哪知这般岁月静好的时光没能持续多久,不过两个时辰的光景管家阿福来报宫里头来人了,催裘相入宫去。 这会儿美梦被吵醒的裘礼烨完全没有平素里“笑面虎”的样子,一张脸阴沉得好似立刻就要山雨欲来。传信的人是宫里的太监,一见裘相这般模样连句整话都说不好了。磕磕碰碰的,好容易才把天家的意思传达了。 原是探子回禀宁王离京城无非就是百里地了,因是中午就能到。这便着急了要请裘礼烨过去将场面撑起来,也不单单是裘礼烨一人,文武百官但凡有了一定品阶的也都去了,连宫中的皇子公主皆都盛装打扮准备出席。 中午算是对宁王的接风宴,晚时便是洗尘宴,那会儿家中的女眷也是要一同出席的。裘礼烨颇为担忧地瞧了秦氏一眼,待打发了众人他单独拉了秦氏入房中。 “或许,你便称病不来罢,反正也是宴无好宴。” 哪知平素里素来听话的秦蓁语这回倒是倔了起来,“不行,夫君你总是一个人把什么都扛起来,这回我同你一起去。” 裘礼烨见她坚持也不多说,转身取了一声更为正式的新衫准备去里屋换上,走到半道又回过头来对她说,“那你将阿彩带上,子楠便留在府内。” 不明所以的秦氏还当这是裘礼烨对裘彩撷颇为重视,实际上裘相只是觉得裘彩撷这厮虽然会闯祸却是个不吃亏的性子,保护自己还是保护自家人这种豁的出去的人最是得力。不由将她视作了秦氏的保安护卫。 没一会儿裘礼烨便将自己收拾妥当了准备要出发,马车有两辆,一辆他这边要乘走另一辆届时可以载着秦氏和裘彩撷入宫。 深深对视了一番,裘礼烨宽慰地一笑便要离去,一转身正好遇上回府的小秦氏,她这几日早出晚归也未与他人交代过。这会儿难得见了裘礼烨面上更是笑出了一朵花儿,正要开口叫一声“姐夫”紧跟上去,便见那厮一甩衣袖便上马车离去了。 秦芜语面上难看又瞧见一直站在裘礼烨身后的秦蓁语,心里颇为难受却是暗暗决定必定要将这人抢过来方能消除她心底的不甘。 “阿姐,姐夫什么时候回的府,你怎的也不告知我一下?” 秦芜语颇有些埋怨的意思。 秦蓁语立刻拧了眉头,“告诉你?我自家夫君回府了告诉你做什么?” 言罢便丢下人转身走了,连带着老管家也瞧着秦芜语颇为不爽快。 “哼!得意罢!看你往后能得意多久!” 秦芜语心底不平,现下也只能在语言上沾沾上风。 正文 第132章 打马街前 午食,在一起用饭 的餐桌上秦氏将宫宴的事情告知了裘彩撷,裘子楠由于早早上国子监去了,这会儿也少了见他不依抗议的样子。 裘彩撷 闻言想到又要见到那个东宫不由心慌慌,吃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阿娘,听你的意思阿爹早上应该是回过府了吧。你有没有向阿爹提一提婉婉表姐的事情?” 秦氏自然立刻 就想到了丈夫早上的交代,不过她不擅长编纂干脆就说自己来不及提裘礼烨便又被传召入宫了。裘彩撷瞧她娘心神不宁的样子直觉是有事情瞒着自己,她瘪了瘪嘴,桃红色的两边唇瓣几乎给抿成了一条线。 想也知道估摸着是她爹有事情要瞒着自己,她娘所知道的横竖是府里头的家长里短。想到之后能够入宫亲自发掘真相她也不觉得委屈,况且神医那厮的随从莫名不来寻自己了反倒是她现下更为关心的事情。 过午不久,下人才将将收拾罢了桌上的残羹冷炙便见管家阿福前来禀告。秦氏虽然一心不闻窗外事但是怎么说才是芜城大财主的长女,关于管理府中中馈做当家主母这事儿倒是得心应手。 就听得管家道:“夫人,外头都在传宁王马上要入京的事情,现下街上已经有部分官兵在清道和闭店了,奴想趁早去多采买些日后的用品吃食,免得之后有些变故府上应接不暇。” 管家说的自然在理,听李梵音和她爹都说过这宁王心思大得很,连天家这几日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更别提她们这些小民了。 “你且将需采买的册子于我过目,我看看是否齐全。”秦氏早就看到管家是有备而来,手里头是每月的采买记录,如今堪堪月中偏后大部分东西皆消耗得差不多了,提前补上也无不妥。 于是她顺手从管家处接过册子翻到上月的记录,正好裘彩撷也在边上,秦氏对她不防备两人便凑着头一块儿看。上头密密麻麻的都是物品的名字、数量、价格,边上标了每月的用量、结余和价格的涨幅。向上的箭头代表价格涨了边上还有几分几厘的字,最后标明了物品采买的来源和经办人。 每一页的最后面都有秦氏已阅两字和签名代表了账目没有问题,用于日常开销的账目结余也都清清楚楚。裘彩撷见了啧啧称奇,只觉得制定这账册的人当真是心思细致,若是有物品更换了来源的还会详细备注了原因。 “哇,阿娘,原来我的头花啊、衣裳啊,都这么有讲究呢,连每月新订的衣服都是阿娘一手操办的,真厉害!”裘彩撷打心底里觉得她阿娘可能并不是她心中所想的那般是个需要人呵护的菟丝花,“记得又详细又清楚呢。” 秦氏被夸得不好意思,微微红着面道:“娘这一手比起你小舅可就差远了,到时候他来了你便央他给你瞧一瞧那些个账本,你便知道什么叫厉害了。” 裘彩撷点了点头,她自然知道那个醉心生意东奔西跑的小舅舅的能力,往年来的时候也是要驼一整个车的礼物给她。想来她便有些盼着了,也不知今年小舅舅去了何处又给她待了什么好玩意儿过来。 “没问题,你就按照往常的去办吧。晚时只有子楠一个人用食,若是他国子监下学回来了我和阿彩都已经出去的话,你别忘记同他说一声。” “是,奴知道。老爷走时也交代过了。” 这虽然不是头一回入宫去,但是秦氏因着不喜朝廷那些事往些年的宫宴也是能推就推,倒是有大半年没有走动过了。那些个因着她娘家身份地位便瞧不起她的宫人或是因着她是从原京的芜城来的乡下人而不愿结交的女眷,或多或少成了她深居简出的原因。 幸亏裘彩撷没有生得她这么一番性子,阿彩也好子楠也好都是极有个性的孩子,也从没有在外头吃过亏。 经过了一个下午的精心打扮,在裘彩撷满脸纠结地同秦氏抗争着不想要再戴蝴蝶发簪却还是无能为力之后,两人终于盛装登上了印有相府图腾的马车。偏生不巧的是将将出门便遇上官兵把手了通往主路的所有出口,裘府建在京西一个僻静的小巷中,本是需要走完了小巷尽头右拐到主路上这会儿官兵却是不放人。 素日里热闹的街头,无论是小摊小贩还是沿街店铺都已经关了门,活动的东西除了街道两岸瞧热闹的人熙熙攘攘之外,马车、牛车、轿子或是别的什么大型运输工具都不允许在上头跑。 车夫是平时接送裘彩撷上下学的阿黄,这会儿便向秦氏做了请示下马车去向官兵打探情况。因着裘相的原因,那些人对阿黄面色尚佳,能答复的也几乎是一字不落。阿黄这边跑回来禀告,言语间也是笃定和无奈。 “夫人,小姐,这会儿是过不去了。宁王已经京城了,会全程通过这段入宫的主干道,入京已经封了路了。据说是天家的旨意,咱们或者再等等?” 秦氏也不是不讲理的性子,可是巷子这般窄马车是无法在巷子里头调头的,前头人多又封了路也算是生生给堵在这儿了。 裘彩撷一听没做多想,掀了帘子往外头探看。她在马车里本来就比寻常人要高一些,更何况她现下伸长了脖子往外瞧自然是越过了人群的头顶看得越发清楚。 见她这模样秦氏有些不喜,“阿彩,还不将帘子放下!如今在外头你又是个世家女,岂不是无礼得很?” 裘彩撷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尤其现下裘礼烨也不在。她转头笑嘻嘻地对秦氏道:“宁王进京这么大的事儿,现下又知道他必定经过这里。呐,咱们的马车视野这么好,阿娘你不过来一起看真是可惜了。” “有什么好看的?待会儿这宫宴也是为了这位主!”秦氏一想到今日本可以亲手下厨同夫君温存一番偏生为了这事儿那厮又早早地赶去了心下便来气。 裘彩撷一副混不在意的模样,“娘你不懂,打马街头又是那么大的场面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你就当时叫我开开眼界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道:“或者我去外头同阿黄一道看,这样我就不必一直掀着帘子了。” “胡闹!”秦氏断然不允许她这般抛头露面,“你且好好坐在这马车里头瞧,不许出去也不许到人群里头去。” “是。”裘彩撷答应地委委屈屈,哪知一转头的时候又立刻笑了开去。这种欲擒故纵的小伎俩和小摊贩讨价还价是一个道理,抬高了再降低往往就给人一种比较合理的心理暗示,实际上还不是着了别个的道。 平素里不加打扮的裘彩撷本就算得上艳丽的容貌,如今一番精心装点之后饶是平素见惯了她的车夫阿黄都不由晃了下神。他心道:方才那一瞥入神女之姿还当自己看错了人,一看她大大咧咧的笑法果真是自家小姐。 没一会儿人群越发热闹起来,站在后头的那些人都耐不住要往前头挤了,若不是最前头排成了人墙的官兵皆是带了兵器的,恐怕场面都要控制不住了。 “阿黄,他们都认识宁王吗?怎的这般激动?”裘彩撷不由费解,若不是身边的人一再给她提起宁王,恐怕今日她也不会站在人群中了。 “年纪大些的倒是知道一些宁王同先祖皇帝的事儿,年纪轻的尤其是小姑娘因是来看宁王世子的罢,毕竟人家可是有着‘盛京潘安”的美誉。 “盛京潘安?我怎么不知道?”裘彩撷细细回想了一下,好似是有人在耳边提过这个词,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形容的会是李梵音。 阿黄不动声色地瞧了她一眼,心说这位大小姐心底里除了怎么玩儿还是怎么玩儿,不知道不是很正常? 这一来一往间整齐的马蹄声已经越来越近了,因为来人不少所以震得地表都有轻微的颤动,抱在怀中的幼儿鼓鼓的两颊都随着一颤一颤地抖动。 马蹄声音不快却整齐划一像一支严整的军队,果然不出裘彩撷所料,当第一匹枣红色的马经过众人面前的时候马上那人背后分明插着一只火红的幡旗,上面用明黄的颜色书写了一个“宁”字。 幡旗隶属于地方诸侯,特指拥有兵权的藩王。这会儿宁王带进来的这一支极有可能就是正规军。 裘彩撷面色渐渐凝重,在头马之后依次是两两一组皆是骑着枣红色的马匹。与后头的马车拉着的东西相比更为明显的是队伍末两匹浑身白色的马匹,两个男子一前一后并没有前马那种严谨的模样,相较来说更像是骑着马信步闲庭了。 “啊!世子世子!看这里!”人群中女子的尖叫声吓了裘彩撷一跳。 她定睛一看在场中竟是女子居多,饶是隔得老远都认出了白马上的男子,这一点叫裘彩撷这般曾与李梵音朝夕相对的人都自愧不如。 正文 第133章 世子一笑 白马上的公子面若 冠玉,单单从肤色上来说就比得上许多刻意抹了香粉的女子,更何况他的唇色偏红,整个人显得又斯文又张扬。 就裘彩 撷看来,她只觉得李梵音这厮今日似乎白得有些过头了,那一嘴的红色不知道的还当他将将呕了血。她皱了皱眉头,瞧着远远走来的人觉得两人之间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儿。尤其那厮还一身白衣,他是天上的云,她是地上的泥。 走得近了裘彩 撷才发现他今日用一条玄色的发带将头发成把束在脑后,怪不得叫她觉得李梵音清冷了许多,原来不将头发披在肩头的时候,他那张消瘦棱角分明的脸俨然是带着点肃杀的味道。 周围的人皆是一副狂热的模样,也不知是为了那个宁王还是世子了。说到这宁王,同李梵音还真是没有一丝一毫相像的地方。他显然更喜好深色的衣裳配饰,面容偏粗犷尤其是一对刚硬的剑眉和深深凹陷的眼窝让整个人显得侵略感十足。 裘彩撷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对父子的模样,好似一个是青山绿水一个是波涛汹涌。她即便与裘相长得再不似,那身形、性子、气质多少是瞧得出相同点的。而这个一身腱子肉的男人同李梵音瘦鸡一般的身材,裘彩撷顿时觉得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当然,在裘彩撷真正知道李梵音所谓的“弱鸡”身材之后,这恐怕是一段她相当打脸的回忆。 那头的人本是甩了甩马鞭打算快速从人前绕过了,没成想人堆里钻出来一颗十分不安分的脑袋。若不是他骑着高头大马定然就漏过这人了,只见她左瞧右瞧一会儿打量这个一会儿打量那个,连他身后的宁王都不放过,偏生没有把目光落到自己脸上。无法强行同裘彩撷对视的李梵音心里无奈透了,却没法子明着来。 于是便成了走一阵子往那处瞥一眼,走一阵子又往那处瞪一眼。好容易等到那小傻子正眼瞧他了,李梵音赶忙调整好状态对她挑了挑眉毛,这种两个人之间隐晦而又私密的情事最是叫人窃喜和兴奋。 “噫!”裘彩撷霎时间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厮是在赤/裸/裸地挑衅啊!身畔的阿黄都不免好奇地瞧了她一眼。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裘彩撷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冷风塞了牙!” 什么怪毛病!阿黄默默腹诽,估摸着也是对裘彩撷性子十分了解,知道这厮是胡说八道极为在行,见人没有下文了他也没有继续关心。 “喂喂,看见没有,世子看过来了。” “对啊对啊,不单单是往这边瞧了好几眼,而且他好似还笑了。” 两女的对话得到了周边诸多女子的认可,并且早已有人忙不迭对号入座了。 “根据我对方向的判断,世子方才瞧的是我这一块,而他视线微微上扬说明这个人长得不矮。放眼这人群中长得最高的女子非我莫属了,世子定然是在瞧我。” 裘彩撷闻言忍不住心下吐槽:那厮分明是在看马车上的我,这位姑娘你是眼瞎了吗? “我倒觉得世子是在看我,毕竟这里头啊也就我长得水灵端庄。那媒婆都说以我的条件可以嫁个皇宫贵族不在话下,世子定是一眼便在人群中发现了我的美。” 嗯嗯!如果撇去你那差不多有二十斤面粉糊上墙那么白的脸和下巴尖上那颗小指甲盖大小黑痣的话,哇塞!这颗痣上居然还有两根长短完全一致的毛哎……敢情这姑娘素日里还知道为毛发做修缮。 这时候,一个恻阴阴的女子声音冒出来,冷不丁叫人打了个寒颤。 “你们都没机会了,看!那个女子!” 众人还当看完了世子和宁王,后头便都是些马车拉的行李和家居用品,谁知道尚有一顶软轿慢慢悠悠却也平稳地跟在宁王后头不远处。依着规矩越是往后便越是最贵,想来能站在宁王身后的也是不俗。 许是外头的吹吹打打太过热闹了一些,那轿中的人儿是不是便掀开帘子偷偷瞧上一瞧。众人眼见那姑娘容姿清丽、顾盼生辉着实是明艳动人,紧接着便是满大街女子的叹气之声。 裘彩撷自然不识得这厮,倒是听方才那女子言语间是个了解情况的。 “这位姑娘,轿中那女子是何人呢?” 裘彩撷本欲自己开口,哪知有人抢先了一步,她跟着拼命点头差点要视问话的那女子为知音了。 “世子的未婚妻。”那说话恻阴阴的女子刘海长得几乎快遮住眼睛,虽说这个月份按照规矩不能剃头但是因为天气还算热女子皆是将刘海一道梳在发髻里头,待到正月里可以剪发的时候再去请大师傅修理修理,不过也是不能除去太多的。 倒是这女子鹤立独行的样子叫裘彩撷不由多看了她几眼,自然,更多的原因是她说了“未婚妻”三个字,希望自己解读错误的裘彩撷扬起脸问身旁的车夫。 “阿黄,世子的未婚妻是什么意思?” 啥?阿黄此生可能没遇到过这个艰涩的问题,原以为未婚妻三个字足以包含一切,包括私相授受的小情侣,名正言顺定亲的男女还有不名正言顺但是公开关系的男女。“大、大概就是准世子妃的意思罢。” “嗯。”裘彩撷叹气似的应了一声,蹲下/身子半手支着脑袋,“那就不是我理解错了喽。” 真是可恶! “世子的未婚妻?这从未听说过呢,这女子是什么来历?” 又有人替裘彩撷问出了心声,她面上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两只耳朵却早就竖得直直得准备去探听了。 “不清楚,不过是早年间听老人说过世子是自幼订下亲的。”那女子声音依旧冷得像是不带一点温度,“反正你们都没有希望,早日/死了心罢。” 她说完便钻到人群里很快消失不见了,活像一条泥鳅入了土。 李梵音已经走得很远了,现下能看到的无非就是大箱子装的物什,因是宁王此番入京便是要长留在宁王府不回封地了,是以即便是十里地的箱子裘彩撷都不觉得奇怪。然而这般走得久了叫群人等在一道,委实是无趣了一些。 裘彩撷不打算继续看了,撂了帘子坐会马车里和她阿娘挨在一起。秦氏为她打点了一番发饰复又问她,“这小脸难看的,可是饿了?” “这太阳都还挂在西天上呢,我哪里有饿得那么快!” 秦氏被她反驳也不生气,倒是两人一道团着上马车便让秦氏不由想起了前事。她瞧着裘彩撷如今都已经到她肩膀高度了着实是感叹了一番岁月。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头一回进京的时候,因为不知道闭城门的时间导致两人抱着团着在马车里过了一夜?”秦氏脸上很是向往之色,“那时候你也才那么大,我搂着你便觉得身前一片暖洋洋的,再冷的夜里都不觉得冷。” 裘彩撷闻言倒有些忿忿不平,“这哪里是咱们弄错了时间?阿娘,国子监里有个叫李瑜的三皇子,分明是为了给病中的他祈福才导致了城门提早关闭的。要怪就要怪这厮,还有天家!” 秦氏点了点头,不过这些往事再细细想来也不免比以前瞧得更清楚了。那时候的裘礼烨分明是不爱她们母子的,一朝重臣若是有心岂会容得她们母子在寒冬的马车上过了一宿?更遑论从阿彩生下来到自己会走会玩,这厮是一次也没来瞧过的。 往后接了她们如今还总是一派慈父模样,子楠生得晚可能不记事了,阿彩却是实打实同她过了好些苦日子的! “罢了,不说他!”秦氏抚了抚裘彩撷的脑袋。 这叫裘彩撷着实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谁啊? “往后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如何开心如何高兴都随你。阿娘最在意的就是你活得快活不快活!” 这福利未免太大了,导致裘彩撷都有些不敢相信。她虚虚瞧了秦氏一眼,问道:“若是又闯了祸怎么办?” “那就让你阿爹去处理,我将女儿养得那么大他这个当爹的承担点责任不应该吗?” 裘彩撷闻言心底暗喜,忙不迭狗腿地称是,复又问道:“那阿爹知晓了责怪下来,我可承担不起!” “莫慌,往后娘给你做主!”秦氏一方面是对裘礼烨有些怨恨,一方面又夹杂着对裘彩撷的愧疚,她自然是想着法子多弥补一些。更何况这么多年来也瞧出来了,裘彩撷不是个能成事的,还不如放纵她高兴一些。 裘彩撷低下头捂着嘴笑起来,为了忍住肩膀的颤动不叫秦氏生疑她愣是憋了老长一口气。得了她娘这句话妻管严裘相往后岂不是要栽在她手上? 若是秦氏看到她这幅小人得志的嘴脸恐怕也要心肝抖三抖顺便考虑要不要收回那些豪言壮语了。 “夫人,前面的路通了,这就继续赶路了。” 相府的马车被困在巷子里,官兵在队伍走完后自然优先驱散了人群给他们腾出一条道来。 正文 第134章 两女密谋 直到入了午门下车 临检之前,秦氏一路上都在叮嘱裘彩撷文雅些、端庄些,似是对她极大的不放心。一会儿又想出一辙,干脆叫裘彩撷将马车上的点心都吃了,回头宴会的时候便瞧着是最好,省得她豪迈的吃相下不来台。 裘彩撷 才不想放着宫里头的山珍海味不吃来吃这几日前买的干巴巴的点心,她极为严肃的摇了摇头。“阿娘你放心,我之前已经随阿爹进过宫了。” 秦氏闻言到算 是舒了一口气。 “反正要得罪的之前已经得罪过了。” 裘彩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秦氏见了只觉得一口气横亘在胸口不上不下的,这才有所体会裘礼烨被这厮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样子。莫不是她没有胡子,现下恐怕也要吹一吹方能舒缓! 两人才下车步行了没多久就遇上了赶来的裘礼烨,这回他倒是殷勤得很,唯恐她二人在宫里受到那些不长眼的刁难堂堂丞相亲自迎了出来,叫那些官员家眷如何不羡慕? 秦氏本也是欣喜的,奈何现下他是殷勤了往日却丢下她们母子不管,越想心里越来气。在裘礼烨急急迎上来的时候,秦氏哼了一声便侧身躲开了就是不与裘礼烨正面对视。 裘礼烨也有些糊涂,待三人在太监的引路下前往的时候他稍稍退后几步,拉住裘彩撷问道:“一路上你惹你娘生气了?” 裘彩撷一听便知道这个罪自己不能背,马上撇得赶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阿娘是在躲着你,好端端地扯上我做什么?” 裘相本人多少也有些感知,这个节骨眼儿即便是素来反骨的裘彩撷他也只好不耻下问了,“来的路上你娘说了什么没有,关于你爹我的?” “抱歉了阿爹,阿娘只说了我们的事儿。我们从乡下将将入京的时候,反正没有阿爹你的出场戏份。”裘彩撷耸了耸肩膀一副“我很抱歉”的样子,她本就戴了一对蝴蝶展翅的步摇,这么一抬一晃间铃声清脆。她虽然笑得不羁却也是明艳异常,惹得那些路过的太监宫女都不由得多瞧了几眼。 由着她得意去吧,至少裘相现下明白了他这么招那厮讨厌的原因,合着是秦氏坐了一回马车又把那些个陈年旧事给想起来了。当时他也是不知那母女就在外头,还当本来就该是迟一日才到的,或许他确实是对她们不够上心,如今想来也觉得秦氏心里有怨怼也是应该的。 轩景苑就在眼前,若是进了里头恐怕即刻就要被天家选召过去。唯恐不能同秦氏多说两句的裘礼烨心思一动,拉住了走在两人前头的秦氏的胳膊,复又对着裘彩撷说,“阿彩,你不是说要去园子里耍会儿吗,半个时辰之内要回来知道吗?” 啥啥啥? 裘彩撷正在傻眼愣神之际,他已经被“慈笑”着的裘礼烨从后头推了一把,还以一种万年不曾听过的温和语调说道:“去吧。” 看他揽着秦氏往偏僻地方去的架势,裘彩撷算是明白过来了,这分明是被这俩恩爱夫妻抛弃了啊!亏得方才还说站在她这边的阿娘,转眼就和敌军沆瀣一气了,果然是美色误国啊! “啧啧啧!裘彩撷,你这模样像极了被主人丢弃的小狗啊。” 这熟悉的生意饶是裘彩撷一听便立刻炸了毛,“谁说的!你是左眼瞧见了还是右眼瞧见了?如果两只眼睛都瞧见了我不介意免费给你动一个挖眼手术!” 她猛地转身,入目的不是李瑜这惯会惹人生气的还有谁。转身地动作大了,导致步摇的穗儿直接打到了脸上,她的皮肤本来就显白皙如今被甩了一下生生拍出了一块胭脂红来。 李瑜心底一急忙上前查看她的情况,嘴里倒还是讽刺道:“麻雀还学人家凤凰戴步摇了,你看,这不就马上被打了脸了?” 裘彩撷只觉得这李瑜没来国子监的日子学问涨没涨她不知道,骂人的功夫倒是士别三日叫她刮目相看,竟然当真把她的火气给勾起来了。 “我是麻雀学凤凰,那你是什么?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话虽然有讽刺的意思,可是才刚出口裘彩撷立刻发现了李瑜的不同,他今日虽然是一席玄色的常服但是领口和袖口都是镶了金丝线了,这般拿钱不当钱的主儿她只识得一个,莫非也李瑜也染上这喜好了不成?“李瑜,你莫不是发财了不成,这衣裳可值不少钱。” 李瑜被他说得有些恼火,“我横竖是个皇子,这般穿着怎的了?碍你眼了?” 他本就肤色偏黑,而且在国子监里的时候总爱同他那一党的人一起蹴鞠玩儿不分冬夏的,自然而然这脸上也就没白过。没成想李瑜在宫中待了一段时间别的没长进人倒是白了一圈,他显得粗鲁不讨喜的相貌也逐渐变得棱角分明了起来。 裘彩撷今日一见不可谓不吃惊,宫里的水到底是养人。她想到自己也是一样过了这些日子身高却没有什么动静便有些苦恼,“罢了罢了,我不同你争这口舌之便,客人都到了这位宫里的皇子总归要招待一二吧。” 李瑜嘴上说着勉为其难的样子,实际上斜眼飞快往裘彩撷身上瞅了一下抿着嘴笑起来。“你随我来,带你参观参观。” 裘彩撷刚要说好,只觉得背后一阵恻阴阴的感觉。回头一找也没见什么奇怪的东西,摸了摸鼻子跟在李瑜后头走开了。 还没过多久,当时裘彩撷与李瑜站着聊天的地方便来了一位白衣姑娘,她的衣衫轻盈华丽,裙摆向外的一侧绣满了紫色的藤蔓又点缀着西域的宝石。相得益彰的是她的发饰倒是简单得用了一颗大珍珠和一圈碎珍珠点缀,既没有抢走裙子的风光又不曾失色于人前。 “这便是梵郎心心念念的那位裘家姑娘?五妹妹,这分明就是一个半大的孩子,是不是弄错了?”女子两手不耐地绞着帕子,面上是一副愁容模样眼底却藏着不屑之色。 被唤作五妹妹的女子姗姗来迟,她的容貌丝毫不及白衣女子那般清丽夺目,虽然衣着富贵但是两人站在一起却是高下立现。来往经过的宫女太监皆跪伏喊了一声“五公主”,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李琼花对这事儿本来也是一无所知,奈何昨日秦婉婉的事儿闹了大半宿最后居然还招了她去问了些事儿,她这才从宫女那里打探到这秦婉婉招出来李梵音倾心于裘彩撷这事儿。天龙寺的时候还孤男寡女的过了一夜,虽说是个九岁的娃,可女子就是女子,李梵音这般丰神俊朗、俊美无俦任个女子都会不由自主中意她。更何况瞧着裘彩撷的面相便是个狐狸精转世的。 “本公主怎么会弄错?”李琼花没好气地看了白衣女子一眼,若不是这厮是个没用的,李梵音怎的会被外头的女子盯上?“萧菱姐,这时候你可不能软弱啊,李梵音是你的未婚夫,难不成你还要拱手让人吗?” 被换做萧菱的白衣女子咬了咬嘴唇,面上满是压抑的悲伤之色,“可是我自幼长在东陵,此番进京才见得世子一面,哪里有能力……” 李琼花看上的便是她这一点,比起生长在京城的裘彩撷而言,一个早已失势只保留了长女县主封号的郡公爷自然要比裘相好拿捏得多。况且,李梵音与这未婚妻也算是几面之缘,待把裘彩撷弄走了,谁人一争高下都尚未可知。 她打得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哪知有人打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主意。李琼花看似一番运作要逼得萧菱同裘彩撷挣个高低又岂知萧菱没有存了顺水推舟将李琼花扯下来当靠山的主意呢? “你要不努力本公主也帮不得你,你且瞧着李梵音琵琶别抱、好事将近吧。”李琼花说着便要走。 萧菱见状倒是虚虚地跟在后头道歉,说自己太软弱了还要多谢五公主的提点,实际上她心里也是忿忿不平的。 进京一见着未婚夫婿容姿皆属上品自然喜不自禁,难得的是听闻家中长辈说宁王爷是个有机会登顶的,这对于萧菱这种家道中落的来说简直就是绝处逢生,她哪里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五妹妹,恕我愚钝!你且再帮一帮我,我虽然心下着急却也无能为力,那人……那人都还不是我的谁,我怎好插手去管?” 见这鱼儿都已经上钩也不枉费她屏退了左右来这唱这一出,这会儿李琼花也不矫情,勾了勾手示意萧菱俯身过来。 “叫男人醒过来只要弄走那女人,瞧得少了自然忘却了,往后且不论你同李梵音的婚约光是你的容色便足矣叫他回心转意。” “可是那是裘相之女,弄走她裘相岂会善罢甘休?” “你怎么那么傻,我们不行有人可以啊……” 李琼花笑得尤为阴险,面上的赘肉将五官挤在一起显得又恐怖又丑陋。 正文 第135章 太监引路 “你这几日复习得 如何了?我听王子琦说自那日后你也没去国子监了,没了先生和太傅逼着你不会就成天成宿地玩儿吧?” 许是听 到了裘礼烨对裘彩撷嘱托要她去园子里“玩儿”,李瑜这回当真带人往园子走。这个小园子本就是轩景苑自带的后花园,两处挨得很近现下不少官家夫人和家眷都在此处。 “你可别这么 说,这次的监生考核我可是势在必得的。” 李瑜嘴唇一动她只当这厮又要给她泼冷水、触霉头,连忙制止道:“我晓得你要说什么,反正你且看着就是了。要笑话还是要羡慕,横竖不过这几日。” 李瑜抿了抿唇,心知这厮是误解了自己。小事上斗嘴是有的,大事上他哪一回不是站在她这一边的?还真是个没有良心的。 他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后期咱们就能在考场上遇着了,如果是依着名次录取前十的话大家都是对手。” 他笑着对裘彩撷道,“带时候我可不会因为与你熟稔就手下留情的哦。” 瞧他笑得一对白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样子,裘彩撷只觉得像巷子口讨食的大黄一般傻。堂堂皇子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裘彩撷觉得这话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怎的不说话了?”李瑜问她。 裘彩撷刚想回答,两人之前的路到了尽头一片豁然开朗,隔着一个小小的人工湖的对岸俨然是另一个天地。那头有缤纷的舞女环绕,时时传来华丽的曲调,相较于这头的冷冷清清那里简直是人间仙境啊。 “你看,会不会是咱们赴宴走错了地方?”裘彩撷有些呆愣地指了指对岸,她一时没明白过来怎的她走错也罢了,裘相也是个路痴吗?这还是家族遗传的毛病呐! 李瑜叹了口气心说这厮也是无可救药,那头明晃晃的龙椅和遮阳盖还放着呢,不是天家谁还能这般肆无忌惮。况且离主宴开始尚有好一会儿,必然不会有天家落座等待宾客的情况。“估摸着是宁王提前到了,未免无趣天家先在御花园搭了台子找御教坊的人来排遣排遣。” 裘彩撷闻言啧了啧嘴,“我哪里懂你们这些个事儿!” 说来这些年来她进宫次数也不少,回回要带家眷她娘不愿意去裘相便领着她去,她不是浑浑噩噩混吃等走就是战战兢兢低着个头。她虽然是作为替补的队员入的宫奈何外头以讹传讹就变成了裘相跟前最受宠的孩子。不过她家孩子统共就两个,战胜了唯一一个对手也并不值得稀奇。 裘彩撷瞧着人工湖对面的繁华晃了下神,再回头却发现李瑜挨得她极近,尤其是那厮如今低下头来瞧自己的时候裘彩撷只觉得她只要再努力一点就可以数的清李瑜一共有几根睫毛了。 “喂!”裘彩撷唬了一条猛地往后弹出去两步,“你干什么?到我面前展示身高来了?” 李瑜心说也无非是太久未见了想好好地将人瞧一瞧,哪知道这厮也不知道近来吃了什么好似肤色越发细腻无暇了,迎着阳光的面上好似晶莹地带着露水的花/蕊一般,他也就是无意多瞧了几眼罢了。 心里却有些被抓包的心虚之色,他摸了摸鼻子转过头去轻飘飘地说,“对啊,是不是不能鄙视你这小矮子?” 裘彩撷猛然气急,大步走到他身后猛然往他后臀上踹了一脚这才解气地扬长而去,留下个面色铁青的三皇子想发作又苦于维持形象憋得十分艰辛。 两人边吵着架边往外去,丝毫没有注意到湖对岸一道深沉的目标全程关注了二人的一举一动。眼里的流光溢彩煞是好看,但也只是片刻功夫他垂下了眸子,隐隐皱起的眉头不知道在思考何事。 “梵音,方才你在瞧什么?” 迎向他的是男子探究的目光,他想要掌控的意图明确而李梵音只是不动声色地回道:“无甚,父亲。” 他不由又往湖对岸瞥了一眼,只是现下人群松散少了那一对年龄相仿的少年少女,“父亲,我离开一下。” 言罢也没等到宁王的答复,他刚要起身却见宁王一把抓住了他的左手手腕,粗糙的大手内扣锁死了他的腕间说是抓住其实两指直接探向了他的脉门。 李梵音只好装作不知,“父亲,可是有事?” 宁王是个谨慎细致的人,探遍了他的脉象都没有发掘问题,便挥了挥手当做应允了。他对李梵音算是信任的,毕竟也是牢牢捏在自己手里的……一条命啊。 “无妨,早些回来,还有晚宴。” 宁王眸色深沉像个真正的猎人,猎人难免心存疑惑陷阱繁多。李梵音如今便是这个猎人手中的猎物,且是猎货多年奇货可居的猎物,宁王一方不肯放手另一方面也有所忌惮。又见后者无知无觉地笑着,他又觉得此番有些过于紧张了,毕竟李梵音的性子他十几年来自有了解,自诩的风光霁月君子做派实际上却是无用无能之人。 见人已经走远了,宁王低头一口将琉璃盏里的美酒喝完了,将将抬头却正好与主座上那位九五之尊对上了视线。已臣视君已是不妥,奈何他的身份非同寻常。宁王见天家眼里既有探究又有深意,心道这重病都死不了的老家伙别是心里憋着什么坏主意,当下也不敢放松了警惕。 这头的裘彩撷将将离开了园子想往人多的地方去,这会儿到被一个小太监拦住了去路,那厮跪在地上好巧将裘彩撷面前的小道儿挡住了,李瑜跟在身后瞧见了这一幕便上前问道,“你是什么人,拦在此地作甚?” 小太监不敢抬头,只是闷声道:“裘相要奴来带个信,引裘小姐过去。” 裘彩撷闻言很是疑惑,“阿爹便在轩景苑中,我识得路自己过去便可以了。” 今日恰好宫宴,裘彩撷便也没有多想只道是裘相遍寻她不找便托付太监给她带信,许是他们走的时候还没见着李瑜来寻自己的事儿。 “裘相吩咐了,务必要奴将裘小姐带过去,奴只怕到时候裘相怪罪下来奴担待不起。”那小太监瘦弱的身材跪在地上,说话间肩膀还不住的颤动瞧起来当真是极为害怕的可怜模样。 裘彩撷闻言便转身瞧了李瑜一眼,为难道:“那么……李瑜,要不我先去寻我阿爹吧,反正到时候也是要在轩景苑碰面的。” 李瑜瞧她一眼,注意力还是在那小太监身上,“你抬起头来让本皇子瞧瞧。” 小太监闻言肩膀颤动得更厉害了,垂下的脑袋只有些微的抬头迹象。继而,他仿佛是豁出去了一般猛地昂起了脑袋,一张平凡无奇的少年模样映入裘彩撷和李瑜眼中。这厮显然眼生得很,可是瞧着面向却不叫人觉得讨厌,更何况这小太监实在太瘦弱好似风一吹就能歪倒了似的。 “你是哪里当值的?” “回、回三皇子,奴是御膳房的,今日得幸布置宴厅,也、也是头一次见这阵仗。” 这个小太监或许真的是叫这场面吓到了,虽然不敢正视李瑜但面上的表情已然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想到还未出手戏弄就已然将人给吓坏了,李瑜觉得无趣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好了好了,不是说要去找裘相吗?那你还不快起来带路?”裘彩撷也不愿见这人的可怜模样,当下便应允下来。 对于裘彩撷欺硬怕软的性格有所了解的李瑜这下也歇下了劝阻的心思,好生有错了一个同她多相处的机会李瑜心底自然是遗憾的。“那我先去轩景苑了,届时再寻个机会聊聊吧。” 裘彩撷带些敷衍地点了点头便跟着那太监离去了。来时是李瑜带的路裘彩撷自然没有用心去记,只是隐约觉得那时候一路上的官家女眷还是挺多的,三三两两地散在林间小道上,这会儿走的时候倒是一个人都没有瞧见了。 兴许是时辰晚了都赶去轩景苑了罢。 脚下的路从平整的石路到带着鹅乱石的小道,她觉得此间好似走过了许多路也绕过了许多弯,再怎么不记得路裘彩撷都知道来时并没有花去那么多时间,毕竟现下她已然有些走出汗了。 “喂,这是回轩景苑的路吗?莫不是你也不认识带错了?”裘彩撷忍不住开口问他。 身前的小太监还在锲而不舍地往前赶,闷闷地回了一句,“路没有错,奴怕姑娘赶不上特意走了小路。” 赶不上?她可记得李瑜尚且是走在自己身后的,现下这人都走没了,难不成李瑜还能飞不成? 她有了疑惑却又想看看这下太监究竟要带她去哪里,索性这厮只知道低着头赶路根本没有回头瞧她的行为。裘彩撷当即拔下了秦氏硬是要她带上去的蝴蝶步摇中的一只,随手丢在路边一脚踢到了苇花丛里。 步摇一阵清脆的声响惊得小太监回过神来瞧她,裘彩撷装死无辜地拨了拨另一边的蝴蝶步摇,朝他轻轻一笑。 正文 第136章 东宫出手 “喂!”裘彩撷见 这小太监显然是将她带到了一条死路上,前头是一堵墙严严实实地拦住了去路,她喊了他一声但是前头瘦弱的人没给出一点回应。 小太监 左右逡巡了一下忽然在墙根前蹲下/身子,两手奋力地扒开面前的草堆好似里头藏了个宝藏似的。待扒开了一个完整的洞口之后,裘彩撷才发现这分明是一个狗洞嘛! 她好整以暇地 瞧着这场面,两手环在胸前单脚点着地,待那小太监整理好了狗洞回过头来便见貌美的小姑娘面上似笑非笑的样子。他不由哆嗦了一下小身板,垂着头道:“裘姑娘,里面请。” “切。”裘彩撷这会儿还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饶是这小太监想要诓骗她也该找个好些的理由,“你觉得裘相会在这狗洞里面吗?” 小太监自然明白裘彩撷不会这么轻易跟从他,也不着急,“或者裘姑娘进去瞧一瞧便知道裘相是否在里头了。” 裘彩撷深深地瞧了他一眼,不怒反笑道:“行啊,那你带路吧。” 她打算等着小太监脑袋钻进狗洞里的时候便从后面狠狠踢他的屁股,叫他亲自去看看里头到底有没有所谓的裘相。 小太监面上很是犹豫,自然一方面他便是从这里出来的当然要从这里回去,另一方面是基于对裘彩撷的不信任,虽然不知道她现下做何想可是若是他一转身她便跑走了这会儿他也没法拘着人。 正当小太监一个晃神,围墙的另一头忽然跳出来一个高大的黑影,快速兜头劈晕了裘彩撷后丢到一旁的草地上,霎时间软蓬蓬的茅草被压倒了一大片人倒是没摔伤。 那厮大力拍了拍身上本就没有的灰尘,一身明黄的袍子在这小巷里显得尤为显眼,他眼珠子一转落到那小太监身上眼神中的阴冷更甚。“没用的东西,在外头同这丫头磨什么嘴皮子?” 小太监闻言几乎吓趴在地上,比见到李瑜时候更为敬畏地跪俯下去。“太子恕罪!” 那厮闻言眼神一紧,“来时……没人看到你吧?” 小太监几乎是立刻便想到了缘由,他一时间便想到了后头那许多。来时只有三皇子见过他,可是三皇子面上表情分明是没有认出他,且他是冒认的御膳房之名横竖出了问题也烧不到自己身上。然而要是告知太子这个情况,只怕今夜他就会被发现沉尸在井底了。 “没、没有,奴是引裘姑娘走得小道。避开宴会所以无人。” 李瑾不置可否,单手提起裘彩撷的外衫强行拉着人翻过了围墙。内里便是东宫,外人称太子为东宫实际上是以他所住的宫殿来做指代,称呼他的尊称未免不够亲近,称呼他的名字的除了天家世人又有哪个敢?因而大部分人皆取了这折中的做法。 这是裘彩撷头一回入东宫,实际上她并没有被太子的手刀直接打晕过去,相反她打眼瞧见个人跳过两人高的围墙一下就认定了此人是武林高手,她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做硬碰硬的事情,干脆顺其自然装死。 脚步声走远了,裘彩撷趴在地上也算舒了一口气。没一会儿脚步声又往她的方向靠近,她感到巨大的阴影投在她面上、身上,靴子走近扬起的灰尘撒到了她面上,她忍得难受,尤其是同李梵音在一起久了便也渐渐染上洁癖的毛病。现下她只觉得面上、颈上露出皮肤的部分好似受了尘埃的侵扰瘙/痒得很。 “哗——”一大盆水从天而降,裘彩撷几乎怀疑是被人丢进了河里不然为何能叫她感到从头湿到尾呢?可惜了她今日这一身打扮,尤其是这条宫裙一年才能穿上一回。 “呵?还装?”李瑾勾着嘴唇笑起来,他已然瞧见裘彩撷侧面的睫毛抖了一下,尤其是水浇上去的时候这厮整个眼皮抖动得厉害哪里像个晕死过去的?“你再装死本宫就往你的耳朵里灌水,听说耳朵是直接连着脑子的,水就会通过耳朵进入你的脑子里,冲得你的脑浆四射变成浆糊最后没有地方突破只好从眼睛里、鼻子里、嘴巴里……任何面上有孔的地方出来!” 裘彩撷几乎听他第一句话就惊跳起来,这厮既然已经发现了她索性也不装了。盘腿坐直了瞧他,面上隐隐的不耐和怒气显然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身份便有所收敛。“你够了,这么吓唬我一个小孩子做什么?” 李瑾显然没料到裘彩撷“醒”来之后会是这么一副表情,没有像那小太监一样吓到瑟瑟发抖,也没有被自己狼狈的样子而赫赧,这女子的脑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东西? “你说本宫吓你,本宫到要问问你爹究竟要对本宫做什么?” 裘彩撷点了点头以示明白,随后又无奈地耸了耸肩膀,“我帮不到你,不如你自己去找裘相问问吧。虽然我被他连累了很多次,不过我是真的爱莫能助。” 说着裘彩撷便站起了身子,原本累积在她头发里、后背上的水随着她的动作哗啦啦往下流,没一会儿裙摆下面便流了一大滩出来俨然一副小孩子无法控制自己尿了一地的样子。她心中满是火气,要不是对方东宫的身份她势必是要闹上一回了。 “算了,衣服我就不问你赔了,我要走了。” 她一方面是觉得李瑾这厮危险得很自然是离远一些的好,另一方面她被弄了一身水很是狼狈现下只想找李梵音好好哭诉一下顺便问他讨个主意怎么解决目前的困境。 李瑾手里还提着用来浇醒裘彩撷的木桶,见到她的动作李瑾没有丝毫犹豫便将手里的木桶往裘彩撷身前一寸的地方掷了过去。木桶是结结实实地在裘彩撷面前四分五裂了,分解开来的木屑不算锋利但是速度快,打到裘彩撷的腿脚上的时候还是叫她狠狠的钝疼了一下。几乎是立刻她便抱着腿蹲在了地上,手背也被打了一下当下没什么问题只是红了一片,没一会儿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她眼底泛起了生理性的泪花,恨恨地等着李瑾。那厮瞧见她这副模样反而越发高兴了,明明是极为鲜艳的明黄色袍子此刻穿在他身上好似打身体里泛出来隐隐的阴森之气一般。裘彩撷顿时想起来李梵音同她说的话,他说东宫极有可能便是那谋害严子恒和魏冉的凶手,他说那龙纹玉佩便是东宫随身佩戴的东西。 “你做什么?不想让我出去不成?”裘彩撷将将鼻子泛酸,现下连语气里都夹杂着鼻音听起来好不可怜。 东宫眼色阴沉地注视着她,现下整个院中的下人自然是早已屏退出去了再加上有他的吩咐外头的人不敢轻易进来也不敢叫里面的人出去。因而,即便这裘彩撷哭又如何?还不是做着困兽之斗? 往常不是一副十分嚣张的模样吗?如今没了裘礼烨也没了李梵音可不是就得乖乖地在这边哭吗? “如今本宫出不去,本宫为什么要让你出去?” 裘彩撷如今又冷又痛对着李瑾实在没有好话,“你出不去与我何干?你拦着我出去便是要加害朝中大元的家眷,孰轻孰重太子心里清楚。” 李瑾显然被她的话激怒,在裘彩撷话音刚落下之际他立刻抢过话头,“本宫之事谁都能撇开关系唯独裘相不能,你作为裘相的掌上明珠应该明白父债女还的道理。” 听他这一说裘彩撷心下凉了一半,这显然不单单是为了报复天龙寺时候她行为上的冒犯,这是赤/裸/裸替裘相背了这黑锅。即便心下再怎么腹诽,她也知道恐怕李瑾不狠狠削她一顿势必不会让她出去了。她想了想干脆问道:“你至少得说一说是为了什么吧?你知道我这几日在准备监生考核的事情,你说的那什么我还真不知道。” 李瑾瞧她冻得小脸发白鼻尖微红,她本来极为艳丽的容色都添上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姿态。这般张扬姿色的女人原本并不是李瑾所好,唯独裘彩撷既是女子却也是少女,幼小的身形加上稚嫩的面容将她的艳丽稍稍缓和了一些。如今李瑾瞧她没了往日那番嚣张的面容到觉得顺眼许多,他对顺眼的女子皆是格外宽容。 “本宫昨日被拘在这里,其中便少不了裘相的手笔。对了,这些日子你可有发现你那表姐失了踪迹?” 裘彩撷点头,前日还被秦姨母当面威胁着来打探消息来着,想着这会儿倒是能如愿以偿了。“进宫三日了,一点儿音讯都无。” “都无?呵呵!”李瑾笑得咬牙切齿,“是裘相隐瞒不报吧?你那表姐早已入了刑部打牢,能活多久无非是瞧宁王的事情何时平稳下来。” “于本宫……也是一样。”他言语间有所停顿,后半段的声音显然弱了不少,也不知是说给裘彩撷还是说给他自己。 裘彩撷见状也知道不好,刑部是关/押重刑犯的地方,往往是统一裁决待秋后处斩,否则便是会发还到地方牢房关几年也就放出来了。 正文 第137章 梵音发怒 裘彩撷知道裘礼烨 前几日得了传召几乎是日夜都在宫里,听李瑾这么说也是猜到了原因。她浑身发寒不由抱了抱臂,满上的表情越发冷淡。 “裘相 真真是耍得一手好手段,为此不惜将自家亲外侄女都算计进去了。”李瑾现下已然是破罐子破摔了,横竖这东宫里还都是他的眼线他自然是肆无忌惮。 两人所在的院 子里有一方石桌,李瑾不慌不忙地倚着石桌而立,缓缓道:“前一日便拘了秦婉婉在宫里,实际上早已遣人装作严子恒模样装睡弄鬼来吓唬她。这女子心计有余歹毒却不足,吓破了胆子自然是求爷爷告奶奶什么都说了。嗤!” 他笑得讽刺,在裘彩撷眼里这跟被逼到绝路上的恶犬没什么不同,不是死就是殊死一搏总归是弄得鱼死网破的下场。 “本宫找她来做这事儿自然留有后手,裘相还当有了块玉佩便能扳倒本宫?可笑的是现下本宫还好好的在那里,谋害重臣之子这事儿万一传出去了反倒累及裘相的名声,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裘彩撷闻言还颇有一种猜想成真了的满足感,复又觉得秦婉婉也算得上是咎由自取。往日里同她嘴上斗气也就罢了,杀人的事居然也下得了手?怪不得晚间在殿中遇到她和太子一道前来,她那面色简直就同失血过多了一般,配合着时间看,那会儿两人应是联手处理了严子恒惊魂未定呢。 “秦婉婉和严子恒以及魏冉无冤无仇,实际上主谋是你吧,你却将祸事都踢给了她,真是何其绝情何其残忍!” 再怎么说秦婉婉同裘彩撷连着一层亲,而同这李瑾却只有君尘之谊。现下他都有心算计自己,裘彩撷自然对他全无好感。 “本宫残忍?本宫是逼着她这么做了,还是求着她这么做了?”李瑾颇觉得好笑,“若非有着攀龙附凤的心思,她想着法子接近本宫做什么?在去国子监的路上用计搭上了本宫的马车。本宫并不是任她算计的人,只是无非心存怜悯将计就计。” 一想到秦婉婉在国子监前厅仗着李瑾的名号对她的打压裘彩撷自然气怒,可是现下听到李瑾这般绝情的论调她心底反倒一丝快意都无。只是觉得若秦婉婉这一次有幸不死,她只道了这一心攀附后唯得别人背后这么个评价也不知道该做何想了。 “太子,有时候我是真的不懂,既然是你心存怜悯的女人你为何要将她送上绝路?”一见李瑾的眼刀撇过来,裘彩撷赶忙撇清了立场,“你别误会,我绝对没有为她说话的意思,你知道我和秦婉婉本来就不对盘。” 李瑾也不觉得裘彩撷会为那厮说好话,毕竟秦婉婉在他跟前得宠的时候几乎是将裘彩撷的坏话说了个遍。可以说,若是在秦婉婉之前认识了裘彩撷或许他会选择和李梵音一样,为了巩固住势力早早便将裘彩撷笼络住。只是得了秦婉婉之后他便觉得这一方面也算有了裘相的助力,另一方面温婉怡人的女子远远比嚣张跋扈的女子要来得讨人喜欢。 固然,他的自傲也是另一方面。他自认样貌才学样样不输李梵音,他这般病秧子无所作为最后只好沦落成一介出卖色相讨好女人的粉丈夫,自己自然同他不一样! 刚想招呼下人上些热茶,李瑾才发觉这院中的人早已被遣退出去。他悻悻地罢了手,面色越发阴沉,瞧得裘彩撷无不心惊胆战。 “你不必害怕,本宫知你比你想象中更多。此番只要裘相配合那么你便当是到本宫这东宫做了一回客;若是裘相不识趣,那么一炷香时间本宫便要卸了你一对手给裘夫人送过去,一个时辰便卸你一双脚,过不了今夜……” 裘彩撷每每听他说话都有一种心脏被紧紧攥住的感觉,越攥越紧、越攥越紧……“你要我爹做什么呢?总归不会是帮你弑君谋反吧?” 李瑾倏地瞪大了眼睛,眼角开始慢慢融化出笑意简直像是寒冬过去初春寒冰解冻的样子。这厮的笑意越漾越大,继而大力拍了拍手,“李梵音说你聪明本宫此前一直不信,现下却是不得不刮目相看,裘姑娘居然一言成谶!” 裘彩撷不管不顾地冲到李瑾面前,“你疯了?你觉得我阿爹那样的文弱书生能闯过御前侍卫和太监宫女把天家给……你倒不如去买通几个刺客来得便捷!” “本宫做得最失败的一件事就是小瞧了裘相对你的重视程度,这次本宫就拭目以待。”况且,像裘相这般的“书生”恐怕内里的黑水翻涌之际动动嘴皮子杀个人简直是轻而易举。 说完这些李瑾便不打算继续开口,自从秦婉婉那里除了漏洞他在御书房对峙的时候便被裘相逮着机会寻了言语的漏子逼得真相不言而喻了。虽然他抵死不认但还是从天家那里得了个永久禁足的惩罚。 期限不定,活动范围只有东宫这么大,这就是软禁、这就是坐牢,换成了高枕软卧的东宫又有什么不同?他不期待有奇迹发生,况且裘礼烨在外头他在里头,往后的情况只能更糟。与其等着不知那一日便得来了废太子的决议,他干脆棋行险招逼得裘礼烨就范。这个节骨眼儿上只要天家一死,他便是明正言顺继位的太子。 “你会失望的。”裘彩撷心底清楚当朝众人对宁王的忌惮,即便没了天家只是给了宁王一个一争天下的借口,而她更不想叫李瑾称心如意,“我不想死,但是我有预感,你一定不会成功的。” 对于裘彩撷这种明显找死的行为,李瑾格外宽容,他静静地瞧着石桌上燃起的炎火,泯灭了留下了一段香味,“一炷香。” 另一头离席去找裘彩撷的李梵音并没有在预期的路上找到她,跟甚至分明是一前一后离开他视线的李瑜却已然到了轩景苑。听闻李梵音询问裘彩撷的去向他也颇为惊奇,倒是说出了在园中叫个小太监领去寻裘礼烨的事儿,李梵音当即认识到事态不妙。 “裘相当时就在御花园中一道听戏啊,天家见裘相领回家眷后便招过去了,怎么会另外寻人待裘彩撷过去呢?”李梵音立刻就发现这期间的问题,“李瑜,你说说那个小太监什么模样哪里当值?” “他说是御膳房来帮忙的小太监,长得斯斯文文面上神情很是懦弱。”李瑜着急起来,“对了,我这就去御膳房查一遍。” “不用了,”李梵音挡住了他,“若是有心骗走裘彩撷的话自然不会暴露真实身份,现下唯有循着裘彩撷走散的那条路去找一找。你去通知裘相这件事,问问他的意思。” 堂堂皇子被一个世子下达了命令,偏偏李瑜莫名觉得想要服从他的意思,好似他话语间有神奇的威压一般。李瑜没有多想扭头便循着裘礼烨的方向而去。 李瑜的只言片语叫李梵音了解到裘彩撷大抵是在园中与他走散,那么必定是那小太监领他走了小路。可惜的是宫中密辛众多而暗道、小路他却并非全然了解,李梵音只好取了袖中飞羽箭寻了个树口开阔的地方射向空中,没一会儿便见一个浑身黑衣的男子脚下如有风飞快得朝他飘来。 “世子大少爷啊,在宫里用这种东西你是真不怕暴露身份啊!”怀鸫本是陪着薛岐准备手里的药方好随时等待李梵音的吩咐,哪知这吩咐开得这般快。射/出的飞羽好似在二人心中炸开了一个口子,薛岐武功不及怀鸫立即便叫怀鸫赶过去,最怕的是李梵音病发不治需得赶快将药送到。哪知人一来便看到本该不治的世子少爷好端端站在那里。 “裘彩撷不见了,据说是被个小太监操园中近道骗走了。你在宫中数日了,你说说这园里明道、暗道都通往哪里?” 怀鸫没想到又是那个惹是生非的小丫头,当即面色一沉。“我又不是神,哪里知道每一个出口通往哪里。” 李梵音面色难看,这会儿也顾不得其他上前一步凝视着他,“你要与我置气且等这事儿过去再说,裘彩撷被宫中的人带走十之八九凶多吉少。” 怀鸫心底暗道这姓裘的小丫头死了才是真好,李梵音这样的人都为她变成什么个模样了?这样能对他造成这般大影响的人还不如死了算了。“哦,那丫头仇家满天下,救不下来也是正常的。” 仇家? 李梵音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他虽然不敢相信这厮会做得这般不顾形象但是不能排除他穷途末路鱼死网破。 “你说,哪条路通往东宫?” “你还真不死心啊?” “你说不说?”李梵音暗自打出一道银针划破了他耳边面罩的绑带,他一侧挂耳松松垮垮掉了下来半张俊朗的面容显露无疑。“下一针便是你的咽喉。” 他动用了内里自然受到内里的反噬,此刻脏腑间皆是钝疼不止,奈何他现下没办法再拖只得与这多年的师弟斗上一斗。 “你来真的?”怀鸫不可谓不失望,眼底流露出浓浓地不可思议。随机指尖一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正文 第138章 直面李瑾 李梵音没有理会怀 鸫此刻的心思,强行要求这厮在前头引路。两人没走出多远便瞧见草丛便有一只蝴蝶簪子露出金色的一端,李梵音顺手拨开杂草取出来一看顿时知道这便是方才在御花园里隔着湖面瞧见小丫头头上的那一只。这下李梵音越发确定了方向无误,只管催着怀鸫加快步伐。 待两人 面前出现了一道墙阻碍通路的时候,李梵音心里清楚墙的另一头势必是东宫所在地。再仔细瞧瞧还能看到用杂草和泥巴虚掩起来的洞/穴的痕迹,李梵音没有进一步行动倒是靠近了倾听里头的动静,丝丝的声音传过来显然人离这墙并不远。 “一炷香。” 男子平静无波道,李梵音同怀鸫对视了一眼,皆认出来这就是李瑾。 “你这般拘着我也没用,我出事了那也是在宫里出的事,到时候彻查起来你也脱不了干系。”女子声音稚嫩,但由于语气太过不卑不亢李梵音毫不怀疑这便是被带走了的裘彩撷,否则又有哪个在太子面前也这般不用尊称。 他心下琢磨了两个方案,一是引开东宫之后瞧瞧将裘彩撷带走;二是抓住这个机会将东宫彻底踩到尘埃里。私心里他更倾向于后者,毕竟前番他和裘礼烨一番起事到底只是证明了天家心里对东宫还是看重,裘礼烨不许他釜底抽薪说出香囊的事固然也是他束手束脚不得施展的原因。众人也皆在等待太子主动送上门来,没想到这机会来得这般快。 “李梵音,我心知你在想什么,成大事者不能拘泥小节。”怀鸫近他身侧低声道,“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咱们现下离去就说东宫走水,你去通知天家我来制造现场,届时又能救出裘小姑娘又能叫太子失信众人。” 李梵音眼神一紧,虽说怀鸫这主意不是上佳之选但毕竟是猜中了他几分心思,他的本意是更迂回一些,否则离宴会隔着老远的东宫走水由他去说就有足够的理由叫天家怀疑。只是现下要他离开这里去走那劳什子迂回的套路将人往这里带,李梵音说什么都移不开腿。 “啊!”裘彩撷惊叫一声,接着是隐隐呼痛之后的怒骂,“该死的,你放手!一炷香时间还没到你就要食言了吗?” “本宫没打算食言,本宫说一炷香时间便要卸了你一对手给裘夫人送过去,一个时辰便卸你一双脚……本宫已然会照旧行事。” “那你现在抓着我是要如何?”被碎木屑打到的痛处猛地叫李瑾捏到裘彩撷自然痛得毫无防备,待到现下缓过神来便立刻武装了一副嘶哑咧嘴的模样对他的动作虎视眈眈。 李瑾顿时觉得这厮有趣起来,柔情似水的女子他见得不少,尤其是秦婉婉这般百依百顺的几乎是吃痛了也强行忍着的。他还记得夺去秦婉婉身子的那一夜她分明咬得嘴唇煞白依旧面上讨好着,初时他是为这样的女子心疼了,久了便也麻木了。 反倒是见到裘彩撷这种一点儿亏都不吃的样子,但凡踏进她的禁区一步就会化身成张牙舞爪的小豹子的,李瑾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他知道裘彩撷样貌艳丽、性格张扬,原先这些都是叫他厌恶的东西,待将人抓到跟前之后却颇被这份姿容所吸引。 “你与那秦婉婉既是表姐妹,为何……从头到尾没有一丝与她相像的地方?” 裘彩撷闻言立刻唾弃道:“我是我,为何要同她像?你与天家还是父子呢,你就同他像了?” “哼!牙尖嘴利!”李瑾不是头一回在口头上吃亏,因而倒是练出些好脾气来了,“本宫知道婉婉在外头的模样,也知道她在床榻上的模样;现下本宫也算见识了你在外头的模样,就不知在床榻上是否还是同她完全不一样?” 裘彩撷当即一蹦三尺高,狠命甩着被他捏住的手腕。奈何男女之间的力气差距太大,她一时挣脱不开。只晓得李梵音这种小意温柔的裘彩撷哪里见识过李瑾的放/荡言语,当下就被震慑地恨不得将面前这个不知廉耻地活埋了。 她一时气急也不晓得该回他什么话,要知道这会儿若是乱开口说出来的指不定是坊间那些骂人的三字经了。想到自己的小命还没有着落她干脆闭上嘴巴养养神,反正等这厮真的要动手的时候她还要攒些力气同他拼个鱼死网破。 李梵音听了这话额上青筋隐隐暴露出来,他捏紧了一侧拳头顿时又感到胸腹之间的内里肆虐留下的疼痛。 “怀鸫,带我上树瞧一瞧院子里的情况。” 黑衣人见他模样倒是没说什么,选了个枝叶最为繁茂的槐树,腿下几纵就跃上了槐树伸展出来的长枝丫。纵然李瑾也是跟着夫子在演武场学过武术的,但是比起江湖上真正的高手差距十分大,如今怀鸫公然带着人上了他院子外围的树枝他竟也无意思察觉。 此刻映入李梵音眼帘的便是摊坐在地上的裘彩撷被李瑾生生拽着手臂半拉起身子的样子,李瑾倾身挨得她极近似乎嘴巴还在开合地说着什么,可能是耳语导致李梵音在外头听不真切,他这才急着命怀鸫给他一个好视野。 哪知这一眼便叫他越发生气! “好了好了,你若看不过眼,我这便下去将太子杀了,横竖宫里这几个酒囊饭袋也抓不到我。”他也是好心叫李梵音不至于气得内里乱串爆体而亡,哪知道话一出口便得了对方冷冷的一眼,弄得他摸摸鼻子还有些心虚。 “怀鸫,你去带信给裴礼烨此事。路上找个太监报信,就说太子杀人了。” 怀鸫本来松了一口气心道这坏心眼儿的听了这么久的戏终于要动手了,哪知后半句又叫他动作一顿,“杀人?太子杀了谁?” 李梵音目光转都不转地瞧着他,怀鸫这会儿似乎有点儿明白了他的意思。反正肯定不会是院子里那个裘小姑娘就对了,他心下抑郁,“我看你是真的疯了,别的时候你玩儿命也就算了,现在还准备为了那个小丫头……” “别胡说,杀一个将将回朝归京的王爷府世子自然要比杀一个都未展露头角的相府小姐来得严重。我不是为她,也是为了大事。”李梵音将玉骨扇收入袖中,对他道,“你走之前,送我下去。” 他说的下去自然不会还是指树下,而是隔着一道围墙的东宫院中。怀鸫思绪万千,但他最了解的是李梵音说一不二的性格,当下也只好将薛岐炼制最为成功的保命丹药塞给他这才寻了一个最佳时机将人轻轻送到平地上。 他轻功绝佳,来往自然不受控制。这会儿受了李梵音之托倒是一点儿都不敢耽搁,几个纵身便连树叶都不曾惊动人就已出去十几里外。 李梵音落了地,这平白无故的院中多了一个白衣飘飘的男子显然打眼地很,几乎是下一刻李瑾便发现了他。说不惊吓是不可能的,他只好快速整理好面上神色灰暗莫名地瞧着他。这会儿李瑾倒是不敢轻举妄动,李梵音来了,来的是一人还是数人尚不清楚。更何况他所了解的李梵音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世子光临,怎的不遣人先通禀一声,让本宫着实是措手不及。”李瑾不单是打量着他,更打量他身后的围墙和树杈,深怕有人埋伏那处那箭头对着自己。 裘彩撷一早见到李梵音便觉得豁然开朗,她有心挣脱李瑾的束缚不得,一双眼睛巴巴地瞧着李梵音,里头好似有星星揉碎在里头。 “若是通知你了,可还能看到太子强抢重臣之女的戏码?”李梵音大大方方不惧怕他看,反倒是朝着李瑾的方向步步走来。他瞧见裘彩撷身上衣衫尽湿,如今又是乍暖还寒季节眼里对李瑾的厌恶更多了一分,“我来了,太子还打算继续抓着裘姑娘吗?” 太子见他当真是孤身前来的模样,况且一个病秧子靠得他这般距离如果出了变故抓了他绝对比抓着裘彩撷这个犟脾气的容易太多。这会儿便松了手,不过裘彩撷不由分说从他这里溜走快速往李梵音身后躲去的动作还是叫李瑾深深气闷。 他反复比较自己同面前这个病秧子的差距,缘何这厮一入京不仅得去了天家的赏识连民间那些无知的女子都将他奉做潘安。裘彩撷这种小豹子见了他都好似化作个无爪的猫咪,他是真的没瞧出来李梵音比他有哪一点好? 裘彩撷锁在李梵音背后,本就小小的身子现下被挡得只剩下单手抓着他衣袖的那部分还展露眼前。然而手背上触目惊心的红痕还是叫李梵音眸色加深,他脱了外袍将身后感到寒冷的人从头到脚裹了起来。 不需问都知道定然身上还有别处受了伤,见她遇上他的触碰都有瑟缩的时候,李梵音只觉得那颗心脏都揪在一起疼得不想自己的。 “李瑾,你动她,简直是在找死。” 正文 第139章 绝处逢生 “李瑾,你动她, 简直是在找死。” 李梵音 几乎是放下这话的瞬间身子便出去了,他袖中的玉骨扇平素里好似意见附庸风雅的装饰物实则却是他防身多年的武器。他吃准了李瑾放松的一瞬间对着他上路面门而去,他没有习过过多的外加功夫,多得是强身健体的内力。唯有轻功是为了自保,三人的师傅都极为用心地传授了,此刻他便脚下如有风般袭向李瑾。 对付高手或许 不足,但是对付李梵音这种没有勤练外家的来说李瑾却是绰绰有余了。他天生强健的体魄加上演武场实际的搏斗锻炼导致他的反应较常人敏锐许多,初时或许是叫他打了他偷袭,李瑾是半坐在石凳上的自然不好移动。 他快速地侧过头面,那玉骨扇精钢的锋利材质贴着他的右颊便过去了,李瑾只觉得面上一凉豁然间便又火/热的液体汹涌而出,自嘴角后一点处到颧骨的部分从里侧涌入了大量的腥甜血液,即便没有上铜镜去看他也知道那锋利的东西整个贯穿了他的脸颊和口腔,此番定是皮肉外翻的可怖模样。 要是裘彩撷现下再问他他同天家是父子有何相像之处,那么李瑾定然会告知她他二人对于人的外貌有多看重、有多痴迷。李瑾原本也算长得堂堂正正一表人才,哪里损了都无所谓,偏偏李梵音一招直接打在他面上叫他深深破了相。此番李瑾心中只想杀了李梵音,剥了他一张面皮泄愤。 这儿即便是李梵音跪下同他求饶,李瑾也不打算收手。他的反攻又快又猛烈,因着比李梵音更为优越而有耐力的身体优势,他几乎是立刻跃到李梵音跟前。手边没有武器他伸手便劈断了石桌取了一长快同李梵音缠打在一起。 李梵音手里的玉骨扇自然是不可多得的武器,然后两相对比他的体力却明显跟不上,尤其是他的下盘不稳,每每遇上两相对峙的时候总是不由得被李瑾逼退。 身后站着裘彩撷他自然不能一退再退,很快他便再度催发了内里打算瞅准实际打个杀招否则长此以往他无非是被李瑾耗到体力不支罢了。 这回的李瑾倒是杀意已决,他只攻不守自然没有留出太多破绽,有时候即便被李梵音看出来破绽也抓不住实际,只因为他招招实拳,打在李梵音身上叫他体内气血翻腾。 再李梵音再度被逼得节节后退之下,李瑾突然神色一变对裘彩撷的方向做了个佯攻的动作。李梵音暂且顾不上自己便举起玉骨扇往裘彩撷跟前一挡,结果李瑾见目的达到感到收回动作往李梵音胸腹间猛击了两拳,人被狼狈地摔倒地上。 李梵音自知无法再战,趁着低头呕出了一大口血的时候暗暗将怀鸫给他的丹药吃了下去。这丹药只是护住他的心脉叫他体内好受些,治愈内伤本就是慢慢调理居多,现下他俨然胸口钝疼地连呼吸都苦难。 见李瑾伤了人之后还要往前,裘彩撷立刻站到他跟前将两人阻挡。她先前是吃惊李梵音居然会武,还当是单枪匹马也能将她就出去呢,哪知道他的身子根本不允许他做这样的事情。一时间她既觉得李梵音鲁莽又为他感到心疼,瞧着李瑾的眼神越发不善了。 “你走开,他伤得本宫至此,本宫今日便要他死。” 李瑾大力推得裘彩撷一个踉跄,哪知裘彩撷的韧劲儿发作根本就比牛皮糖还粘人。她回过神来又拦在李瑾跟前,接着人又被推倒她还是不依不饶地挡着李瑾往李梵音那儿去。 “你打算食言吗?” 李瑾只觉得拳头痒,他瞥了一眼被打翻在地的香台,烧了一大半了只是落地的时候摔灭了火星。“对你本宫自然不会食言,对他,本宫现下只想找些乐子。” “你不能动他。”裘彩撷不依不饶,她披着明显比身材宽大许多的袍子,面上坚定地像一个斗士。 如果不是李瑾面上剧烈的扯痛提醒着他破相的事实,想来他还是有兴致同这个小姑娘玩一玩霸王与勇士的情趣游戏的。他面上阴鹜,“你要是不让开,本宫不介意送你们一块儿上路。” 他不是开玩笑,面上的神色和之前截然不同就已经让裘彩撷看出端倪。 “阿彩,你让开。”李梵音在背后唤她。他自然不能看她出师,放任李瑾过来或许自己难逃一死,但他会拼死将李瑾这条命留下护她周全。 裘彩撷侧过头用余光瞧了他一眼,一丝不苟的精致男子如今前襟站满了血迹,本来就是那般有洁癖的人现下倒在泥地里也无法起身,说明他根本就没有力气再战。 “我不让,太子若真的想杀他,你从我的尸体上过去。”裘彩撷没有少戏弄过人,可是这般认真说话却是头一回,“只是太子留着我无非是想威胁裘相,让裘相知道我死了也好,反正背上了弑君之罪也是要杀头株连九族的,早死晚死都是一样死。” 看着一个两个有情有义的模样真是叫李瑾觉得眼睛刺痛,“合着这出戏只有本宫是坏人了?本宫就看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他拾起李梵音额击飞的玉骨扇,虽然不知道怎么用才能改变它的形态成为一个锋利的武器,但是骨扇本身就坚硬锐利,杀个人绰绰有余了。他狠了狠心,将羽扇合成一柄朝着裘彩撷面门的位置刺去,既然他毁了容貌凭什么面前这一个两个都能拥有一副好相貌。 死不死暂且不论,叫这个小姑娘毁了脸势必比杀了她更让人快意。 李瑾动作很快,裘彩撷只感到有银光从眼前一滑而过。她眼皮子突突地跳,连带着耳朵都听不清楚了,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和突突的心跳声。好似有人慢动作似的喊她的名字,她听到个彩字,再要细听却听不真切了。 她感到有一双大手将她揽在怀里却不敢贴近她的胸膛,她闻到一阵熟悉的香味像是之前在天龙寺里两人紧紧依偎时候萦绕鼻尖的那种,她觉得风声静了然而有发丝刮弄着她的面、痒痒的。然后,她的胸前一热,不似李瑾将凉水泼在她身上那般。 那人挨得她极近,侧面贴着她的脸颊,莹白的面上仿佛能看得到青筋逐渐蔓延起了死气。裘彩撷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倒吸一口凉气几乎站立不住,但是她一旦站立不住那几乎挂在她身上的人便也要倒下。她那一口气几乎全是李梵音身上的血腥味,这下好了,她和他像是生来便一起的连体婴,连血液都是一样染红了身前的白袍。 “抱住我,我没有气力了。”李梵音在她耳边轻道。 裘彩撷闻言只觉得鼻头一酸,她奋力挺直了腰杆,接着李梵音逐渐矮下去的身形看到他背上扎着一柄寒光凌然的凶器。就着这方向便看到了李瑾那张肆意却又有些吃惊的脸,此刻的裘彩撷只余下满腔的恨意。 她觉得怀中的人会死,而眼前这人却依旧站得好好的,这何其不公平?她的心本来就是偏的,她要自己喜欢的人好要自己不喜欢的人死,然而上天叫她不如意这对李梵音来说又是何其不公平? 她从很久以前便知道李梵音要做些不能为人道的事情,那时候她心下摇摆她疑虑不定,她不想破坏既有的生活也不愿家人出事。可是若是她早知道会在此时此刻连累到她,那么她一定会支持他到底,无论是天大的事情她一定会倾尽所有支持到底。 毕竟人的一声中会遇到那么多的人,喜欢的、中意的、死了会难过绝望的人却只有一个,裘彩撷只知道她不想让她死,为此她可以用一切办法。 “啊,一炷香时间到了。”李瑾说话间裘彩撷也注意到那被打翻的香台和早已止步不前的香头。可是在李瑾看来,杀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无非多出些力。 “来吧,阿彩,本宫就用世子这把削铁如泥的玉骨扇给你一个痛快,断臂而已想来也不会太过难以忍受吧。” 说着他便伸手要将裘彩撷从李梵音身后拉出来,哪知那厮抱着个高大的男子还有心同他抗争,身形一歪便往后倒去那自己做了李梵音的肉垫。 李梵音被震得睁开了眼睛,他意识逐渐模糊,但还是能分清身下的是谁。幽幽叹了一口气,“怪我,救不了你了,阿彩。” “你别这么说,”听到他的话,裘彩撷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她仰面倒在地上泪水像断了线一般往两边飞快地流下来,“我欠你已经很多了,你今日便越发叫我还不清了。我不信鬼神这一套,今生的恩情便要今生来还。你给我等着,我裘彩撷是要一样一样还给你的。” “嗯。”李梵音混沌的思绪,心里却是下意识的感到熨帖,他无力再说什么便又“嗯”了一声。 “别说废话了,这边送你们二人上路。”李瑾的阴影照在二人身前,他面上的血肉外翻瞧得见牙齿,俨然一副地狱恶鬼的样子。 裘彩撷释然地闭上了眼睛,忽听得围墙外头人声嘈杂。 “大人,就是这里!就是这里!您快来!” 李梵音闻言深思一松当即昏睡了过去,唯有面上还留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正文 第140章 血刃太子 “大人,就是这里 !就是这里!您快来!” 李梵音 闻言神思一松当即昏睡了过去,唯有面上还留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他的面颊像是骤然失去了温度紧紧贴着裘彩撷的颈项,沉重的身躯因为没有意识的支撑简直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裘彩撷看到从 围墙外头跳进来许多飞鱼服的男子,他们功夫超群各个都能纵身翻过围墙。她看到李瑾面色骤变,无论是狠厉还是颓丧亦或是裘彩撷瞧见的一抹孤注一掷。她想到目前生死未卜的李梵音,继而展颜一笑对着李瑾道,“我说过你会输的,你赢不了他更赢不了我阿爹!” 她知道此番自己的表情和语气有多挑衅,也感觉到对方紧绷的皮肉和破裂处紧咬的牙根。“你杀不死我,而你就快要死了。” 是的!裘彩撷的话提醒了他,他被发现了,在他手刃了李梵音之后他的一切也都完了。名誉、地位、皇位亦或者是这条命,可是自己活不了凭什么叫眼前这对狗男女逍遥? “本宫这就杀了你!”他手里已然没有武器了,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以手成爪,就像夺去了魏冉的眼睛和舌头一样,他照样可以用十分气力把裘彩撷这双嚣张的眼睛挖出来。不,他还要更加深入、更加用力地捏碎她整颗脑袋。 说时迟那时快,李瑾仿若脚下生风朝裘彩撷袭去,即便多得是锦衣卫在场也不敢贸贸然上前对他动手,他便是豁出去要换了裘彩撷这条命又有谁能阻止? “李瑾!忤逆子!你要造反不成?”天家适时被锦衣卫护卫着从东宫正殿而入,那些被李瑾吩咐看守大门的侍卫和太监也皆都被拿下,从大门中鱼贯而出两列人马将天家护在中间,如今他一如内便瞧见李梵音和裘彩撷被打倒在地血流满地,更何况李梵音背上显然是遭偷袭扎了一把凶器。 天家才一回神便瞧见宁王沉着脸自后头走来,显然也是瞧见了里头的惨状。饶是杀害了刑部尚书家的尚可敷衍过去,现下却是动了宁王的嫡子且是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再看那带着锦衣卫不管不顾跃墙而来的裘礼烨,天家自知大势已去恐怕这太子无论如何都保不住了。眼下只能喝制住他犯下更大的错误,免得连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果然,李瑾听到天家的呵斥身形一顿,待回过头来的时候面上泪水横流无法遏制,和着他左边面颊一道贯穿了口腔的伤口简直像是五官泣血一般赫人。 “父皇,儿臣自知这回罪不可赦,儿臣也没有想要逃避的意思。只是这裘彩撷嚣张跋扈儿臣死前定要杀了这厮以解心头之恨。”他半哑着喉咙嘶吼着,大有鱼死网破的意思。 “你回来,李瑾。你是朕的儿子就不要一错再错!”天家也被他气得不轻,他知道自己的太子平素里确实是激进了些,却没想到是个瞧人不爽便要人家生死的人。若是往后得了这皇位不知道该被后人如何评说,这么一想,天家眼神反倒更为决绝了。 “父皇,你幼时喜欢那李瑜甚过儿臣,儿臣努力在课业上用功终于得了父皇的青睐。没想到只过了这些年,只是这个李梵音进京一个月的功夫父皇的心完全被这厮笼络了。”事到如今李瑾便也不加隐瞒,他的精神状态全面崩盘,又是哭又是笑的模样着实叫人胆战心惊。随着他笑得时候血水和着泪水一直沿着下巴往下流。 “儿臣不过是出了一丁点的错罢了,父皇便联合了裘相、联合了辅政大臣来弹劾儿臣,关儿臣的禁闭!是否这一切都是在为了李瑜铺路?父皇无论如何都不会看到儿臣吗?有时候儿臣都在想,究竟儿臣是不是父皇的儿子!只有儿臣一味拼命要获得父皇的认可,这样的太子还有什么意义!” 天家瞧他已然疯魔的样子心底也动了恻隐之心,毕竟是皇长子,他的子嗣本就稀少儿子更是屈指可数。若说有多有少的偏爱,在李瑾七八岁的时候他便全然倾向于栽培他,更遑论被他有意冷落的李瑜,可如今李瑾这番话…… “李瑾,只要你现下知错,你永远是朕的孩儿。你回来!” 树杈上有弓箭手,他的背后也隐藏了暗卫,按照李瑾的武功不可能在伤了裘彩撷之后还能全身而退,最大的可能还是在此之前便被一击毙命。当下听说匪贼劫持了世子和裘姑娘,裘礼烨便主动请命前往捉拿并要了三十锦衣卫,这些人都是被天家下了格杀勿论命令的。现下天家只怕李瑾这厮不知天高/厚任意妄为最后弄丢了区区性命。 “你若是回来,朕保你不死。”天家这话也算是言真意切,毕竟若是没有处罚身边这两位定然死磕到底,可是皇家宗室的性命却是多了道免死金牌的。 不死?失了这太子的身份,当年得罪过的,打杀过的又怎么会放过自己?李瑾事到如今反倒比原来想得更通透了,他自知已然不可能全身而退干脆狠了狠心,将全部的力量凝结在右手上,右手握爪手腕施力呈攻击状。 天家一见心都凉了一半,但见李瑾如出弓的箭一般弹射/出去。裘相面皮一跳,如今哪里顾得上其他赶忙一落手叫身后的弓箭手将人射杀,那些人都是先前得了命令的,箭头齐刷刷对准了李瑾的首和心位置。待裘礼烨落实了放箭动作便毫不犹豫地弹箭出弓,再看那李瑾满目的猩红在飞来数十支箭矢的攻击下戛然而止,有几支射中了他的胸腔穿透了心脏,有一只直接将他的手腕打穿,更多的直接贯穿了颅骨和眼眶。 死不瞑目! “嘶!” 太子的惨状叫在场的人皆倒吸一口凉气,尤其是宁王失神地望着那处连面上被喷溅到腥热的血液都感觉不到。天家孤疑地瞧了他一眼,原以为这厮是害怕放箭会波及到生死不明的李梵音,可现下他却感到吃惊。宁王的眼里已然只有李瑾罢了,事到如今连裘礼烨都赶忙上前查看裘彩撷的情况,这厮倒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陛下,太子之事如何处理?”崔英上前一步道,“是否通知太后以及昭告天下准备后续国丧。” 天家闻言心头一滞,顿时横了他一眼,头一次对这个太过殷勤的心腹太监感到厌恶。太监无子,自然不能感受到中年丧子之苦。崔英被他瞪得索瑟一下,忙跪下认错。 “奴失言,请陛下责罚。” 经此一事,天家只觉得心力交瘁,他隐隐感到那种心悸头晕的感觉又来了,这是大病初愈以来感觉最强烈的一回。“医治世子,务必要将人救下。” 天家转身便走,末了又吩咐道:“收敛太子,莫要他失了体面。” 他只觉得额头的青筋隐隐抽痛,便无心再应付宁王和裘礼烨的纠缠。他的内侍官都是些极为通晓事理的,他吩咐了接下来的事情便找了薛岐诊治。 “阿彩,感觉如何?御医马上就要来了,你再坚持一下。”裘礼烨几乎是在李瑾倒下的瞬间便飞奔到裘彩撷的身侧,因为李梵音的伤势太重他也不敢轻易搬动将裘彩撷解救出来,只好陪着坐在一边安慰。 “我,阿爹,我、我没事,”她的泪水不要钱似的往外倒,鼻头都哭得通红,“可是李梵音,我怕他……” 怕他死了。裘彩撷到底不敢说出那两个字,眼底的绝望和悔恨倒是叫裘礼烨看得清楚。阿彩在他接到京中之后便没有这般哭过,哪怕是被人欺负打伤了也没见过这种从心底里绝望和脆弱的模样。 裘礼烨心乱如麻,只恨这李瑾死得太轻易。只恨这李瑾只能死这一回,否则刑部那两口子知道了儿子身死的真相又岂会放下刑部审问那一身的本事不用? “他不会有事的,”裘相探了探李梵音的鼻息,虽然微弱却还是有冰冷的气息喷在他的食指上,“他还有呼吸就一定可以救回来,你忘了薛神医都在宫里吗?” “阿爹。”裘彩撷到底是松了一口气,“阿爹,他是为了救我,往后若是有别的事情阿爹便当做是还她救女儿的一个人情,帮一帮他好不好?” 裘礼烨没想到她会同自己提这般要求,当下便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地僵在那里。“阿彩,你不知他的心思这不怪你,可若你知了……” “无论是什么!阿爹不插手便是最大的帮助了,哪怕是那个位置……” 裘礼烨心道李梵音这骨肉计倒是真真用在刀刃上了,可是心里又不得不承认无论什么事情都裘彩撷比起来都是微不足道的。即便这回真的中了他的计,裘礼烨也觉得甘之如饴。“好,我且两不相帮当个观众,也算为你换了这人情。” 闻言裘彩撷便笑了起来,她想她总算是能为李梵音做一件事情。在她完全进入黑甜乡之前,她看到了急忙赶来的神医和神医随从,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有救了! 正文 第141章 态度软化 约莫夜半的时候, 守在床边的秦氏看到裘彩撷的眼皮掀了掀喜得又是烧水上饭菜又是嘱人请大夫,倒是把书房里的裘礼烨也惊动了出来。他好生将秦氏一顿安慰,这才随着大夫一道去看裘彩撷的情况。 更深露 重的夜里,秦氏和裘子楠一大一小两人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裘礼烨见状未免心疼他二人,让二人先去休息此处由他看顾着。秦氏说什么也不肯走,而裘子楠又是个打小就有自己主意的人,他想要跟就是裘礼烨也没有法子。 三人一道入内 见裘彩撷已经睁开眼睛往外头瞧,屋子里点了烛火照得她面色还算好看,只是那一双粉/嫩的唇瓣已然干裂起皮,看起来就知道是遭了罪了。 大夫让裘彩撷伸手把了把脉搏,半晌道了声并无大碍,倒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小小年纪未免在精神上落下病根还是建议去往山清水秀之地调养一番为好。裘礼烨默默点了头,大夫又开了几幅温和的方子配合着食补来调理她的外伤。 待裘礼烨送大夫出去的时候,秦氏和裘子楠一大一小两双眼睛就这么乌溜溜地瞧着她,估摸着也是想说她几句但是奈何她也是遭了罪了,到嘴边的话便咽了下去。瞧着这般明艳张扬的人这会儿和霜打过的茄子一般病恹恹的,两人心里都不好受。 “你刚醒来,娘给你去煮点儿粥喝吧,睡久了不能一下子吃得太顽固了。” 裘彩撷到底恢复了神志,被她娘这么一提越发觉得肚子饿,她摸了摸现下已经完全瘪下去的小肚子又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不解道:“也是奇了,往日睡一下午醒来也没有这般饿过呢。” 秦氏见她幼稚的动作终于笑了笑,“你也是睡糊涂了,这哪里是一下午的事儿,从宫里将你带出来到现下你已经睡了两夜一日了,瞧这天色稍不注意又要给你睡到明日去了。” “两日?”裘彩撷显然没料到这夜晚早已不是她出发去宫里的那一日,回想起那时的情景她又问道,“那李梵音如何了?” 秦氏这会儿已经准备起身入厨房了,不在意地回道:“哪个是李梵音?若是你的同窗的话你还是问问你阿爹的好。” 言罢,她的身影便从梦里消失唯有窗户上印出来一道纤细的人影往厨房的位置而去。裘彩撷低头闷闷地想了一会儿,之前李梵音体力不支晕倒在她身上的重量仿佛还在,哪怕是睡梦中她都颇觉得喘不过气来。鼻尖满是血腥味,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李瑾的。 “阿姐,你莫怕,害了你那人已经死了。现下他什么也做不了,你放松一些。”裘子楠也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知道她目光凝滞好似带着惊恐之色,唯有那对裘彩撷下了毒手的李瑾才能叫她这般忌惮。裘子楠心中未免愤恨,怨那日在国子监里头看到李瑾欺侮裘彩撷就应当告知阿爹提醒防备,也不至于叫她如此遭罪。 “李瑾死了吗?” “嗯,阿爹说是当场毙命。他虽有心与阿姐同归于尽,阿爹却是事先想好了对策的,邀了格杀勿论的请示将人斩杀箭下。” 是了,其实后头她瞧见的清楚,十数只箭头穿过了他的脑门、眼眶、口鼻还有胸口,他五官不全的死去也算是还了魏冉那一对眼舌。 两人说话间,秦氏便取了粥来亲自为她吃了一些下去。裘彩撷嘴唇干裂想吃也吃不下多少,就着汤汁灌了一些也尝不出个味道来。不多时,裘礼烨送罢大夫回来,这才将秦氏和裘子楠二人说服回房先休息。 估摸着裘礼烨有话同自己说,是以虽然裘彩撷心下十分挂念李梵音的情况面上还是保持着冷静等待对方先开口。后者搬了把椅子坐在床头,思索了一番道:“我的意思是明日的监生考核今次便放弃罢,一来大夫提出你需要静养的意思我是认可的,历来身体健康才是最为重要的。二来,你此番遭遇颇多,偏生也没有太多的时间给你温习功课,这种事情往后机会多得是,咱们也不急于一时。阿彩,你怎么看?” 裘礼烨这么说的时候裘彩撷整颗心都是悬着的,幸亏他话末加上了一个问句显然还有转圜的余地。她知道与裘礼烨最正确的沟通方法便是长驱直入,“我想去,阿爹。我准备了这么久不愿意在临门一脚的时候放弃。” 对方不置可否,反倒是从裘彩撷的书案上取了几卷册子过来。上头既没有题字也没有落款,干干净净得封页就像是新买的一般。只是裘礼烨才翻开几页便看到里头琼勾玉划端正刚毅的字体,少不得十几载的苦练且瞧这笔锋观其人必定是个心性坚韧的。 他一早就猜到这册子的主人是谁,唯独在看到自家女儿神色一变的时候越发肯定了。“他如此尽心竭力的助你,有时候我倒也瞧不出他究竟在图谋何事了。对于我,他早已达到了目的,至于在你身上花/心思也无非是为了爱屋及乌罢了。奈何做到这个程度!” 裘彩撷自个儿没提,却听裘礼烨话里话外地说了起来,听他语气又奇怪又无可奈何,裘彩撷不由往好的方面想——或许他也是无碍的。 “阿爹,李梵音现下如何了?” 裘礼烨一听哼了一声,“不知。兴许没死,兴许离死也不远了。” “啊?”裘彩撷一听当下便急了,“那他现下在何处?可是在宁王府里?不行!我得去瞧瞧他!” 她心中约莫知道李梵音的情况不好,但是真的从旁人口中听说了又是另一回事。好比自己觉得自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情况,叫别人说了那就是背后数落人! “哎,你且消停消停吧。”裘礼烨对她说风就是雨的性子也是无解,伸手便将一跃而起的人扯了回来,“且看看现下是几更天,宁王府容得你进去便罢了,宫中岂能容你放肆?” 裘彩撷一听这话明白了李梵音约莫是在宫里将养着,她可怜兮兮地望着裘礼烨,难得说了句软话:“阿爹,你别这般说话,你知道我心里难受。” “难受什么?难受那李梵音生死不明?”裘礼烨多少心下有气,他的女儿年方九岁,再过俩月也就堪堪十岁便糟了人惦记。偏生这惦记的人还真有几把刷子,将这个不成器的女儿骗得心甘情愿跟着团团转。 裘彩撷垂下眼帘,“我知道他一开始兴许是有目的,不过他对我也着实太好。我那些温习的册子都是他亲手写的,我的课业也都是他盯着。你不知道他明里暗里帮过我多少回,我不知道能回馈他什么。阿爹,我除了有一个丞相阿爹好像什么用都没有,这回又欠下个这么大的人情。” “当下我就在想,李梵音一定不能死。若是他死了,我这辈子的恩情便再也还不完了,他倒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了,我恐怕死后就要下了阿鼻地狱,这多划不来啊?” 裘礼烨听完心下也有所触动,不过他始终不是这受恩的当事人无法极近体会里头的感情。“你莫说还他的恩情了,这辈子你爹的恩情你都还不完。” “不,阿爹,我不需要还你的恩情,”裘彩撷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都说儿女是上辈子的债,阿爹你前世一定是亏欠我良多今生才投做我爹。” “去去去。”裘礼烨作势甩了甩袖子,实际上却还是替她将肩甲处的被子掖了掖,“你瞧我往后还背不背你这个债?” 裘彩撷丝毫不为所惧的样子,反倒是笑得一双眼睛都晶亮晶亮的像只偷了腥的猫。而她这般模样落在裘礼烨眼里只有柔情却没有厌恶,他开始相信裘彩撷是他前世的债了,往前推或者往后推也都再没有一个人叫他这般甘之如饴。 “阿爹,你要走了吗?你还没应我明日监生考核的事情。”裘彩撷不依不饶也不放过这个可以拿捏他的机会,“我便是不为了李梵音,为了我自己也是要去的。胡天涵瞧不起我,国子监的人都说我说个靠爹横行的二世祖。你总得给我个机会证明自己吧,这阵子我也努力了的。” 后者脚步不停,走到桌边替她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的案几上。“随你罢,反正明日考试是在卯正开始,只有提前没有推后,若是起得来便去试试。” “对了,子楠或者是你娘我都会叮嘱不要主动喊你起床,且看你自己的造化吧。” 裘彩撷心花怒放,面上却是腹诽他小气记仇的模样。裘礼烨交代完了便要离开,忽而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明日我进宫,可有什么要嘱托的?” 这是说裘彩撷将有机会拜托他问一问李梵音的情况,甚至带些物什过去。 裘彩撷惊喜坏了,一时却也想不出其他来,“不不不,也没其他的。哦不,有!若是他醒了的话,麻烦阿爹告诉他,我一定会通过考核的!” 正文 第142章 小试身手(一) 这天一大早,秦氏 依照惯例要去喊裘彩撷和裘子楠起身,虽说裘礼烨夜间嘱咐且随那丫头去但是她一个为娘的定然做不到袖手傍观。 将将来 到裘彩撷门前,里头的人忽而打开门出来了。打扮地清清爽爽,发髻也很是服帖井然。她自己个儿换了一身粉色的褂裙便出来了,若不是这人同裘彩撷长相一般,秦氏都以为自己个人认错了人。 “还当你要睡 过头,没成想临了事儿了自己个儿倒懂事起来了。”秦氏打趣她,嘱托她赶紧到前厅用了饭食和汤药好早早往国子监去。 裘彩撷到前厅的时候发现裘子楠也在,不由好奇道:“今日考核你理当无课,起这般早作甚?” 裘子楠这几年性子是越发傲娇了,很是矫情地瞥了她一眼低着头自顾自吃起了油墩墩。 还是秦氏在一旁解围,“虽说无课,你弟弟倒想着送一送你。昨夜还刻意嘱咐我今日若是他起晚了需得及时喊一喊他,说起来咱们家最不省心的还是你。” 裘彩撷可不想听这一大早的说教,忙点头称是大口地喝起粥来。 这会儿天色还未亮,然而阿黄早已套好了马车待命在府门前。马头上悬了一只灯笼,车的四个角也各有一只好照亮前头的路也给后面的人提个醒儿。 裘彩撷打前厅出来的时候便看到门口朦朦胧胧红色烛火,她恍然间觉得有些迷茫,有些不知道这般努力和较真是为了什么。裘子楠跟在她身后一步位置,见她忽而停下了脚步便上前难得地掺住了她一边胳膊。 她只觉得边上一热,一股力量驱使着她往前走,没一会儿阿黄便放下了脚蹬助她上马车,裘子楠紧跟其后。 “阿姐,你是不是在紧张害怕?” 裘彩撷晃了晃脑袋,便见裘子楠一本正经地端坐在她跟前注视着她。她觉得十分有趣,这几日总觉得裘子楠不似那个与她作对为乐的弟弟反而更像一个兄长。 “我是有点儿紧张,那你说怎么办?” 裘子楠眼珠子一转,“不如和阿爹通融一下,裘相应当是办得到的。” “那不成,一旦走了这后门,往后那些人越发将我当草包看了。” 裘子楠心说:有这个关系不用白不用,更何况裘彩撷的学问也不是稳扎稳打的,与其考不过叫人家平白瞧笑话还不如让她过得顺顺遂遂的。然而这话自然不能说出来,“我自然相信阿姐可以办到的,现下不必去想那许多的。倒是头一天考的是文试,阿姐的文房四宝带了没?且……徇私舞弊之物在进门前都会被没收的。” 相比正正经经地考不过,裘子楠更不愿意看到裘彩撷因为舞弊被抓的事情发生,且他阿姐这个人从来使用手段都不论是否光明正大。 “你多虑了,这一回我也想看看凭我自己究竟能不能通过。” 况且,李梵音此次本应该同她一道参加考核的,谁曾想发生变故导致他来不得。若是他康复了必定是要面对和胡天涵的赌注的,她自然也不能叫李梵音面上无光。裘彩撷重新振奋了气势,这会儿也算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没什么可容她多想。 马车驶得又快又平稳,也是天色尚早道路有宽阔的缘故,没一会儿便晃悠着靠边上停下了。阿黄从外侧替二人撩开了门帘,国子监挂起了两盏红灯笼寓意是考运红红火火,门前站了好几位先生,也有裘彩撷认识的。 这便要下马车了,裘子楠临了拉了她一把,见人回头了道:“阿姐,原是上午一场下午一场,午食我给你送来。你安安心心考试,我、我们都支持你!” 裘子楠本想说“我”,忽而又觉得自己是个男子这般说话未免过于软气了,便生生改了口。没想到裘彩撷听了却越发开心,心里像喂了蜜一般。她只点了点头,心境也有了很大的成长。 过去只道自己怎么舒心怎么过,现下却因为切切实实看到家人为自己的关心和付出,不免觉得应当是更为成长来报答及回馈这种感情。 “太傅,先生。” 门前裘彩撷认识的两人,一个是武太傅,一个是叫骑射的梁先生。因是受了命令在门口设岗检查考生的携带物品是否违规,见了裘彩撷之后武太傅面上到底有些吃惊。他一边按照惯例叫裘彩撷出示了学子证,打开她随身的书袋交给一边的梁先生和其他几位查看,一边则犹豫地开口,“昨日裘相带信过来,看这意思还道你今日不来了。” “是我一意孤行想来试试,也不知学业堪为如何。” 这头已经检查完了的梁先生将书袋还给裘彩撷,点头示意她可以入内。武太傅瞧她如今神色模样倒是难得的露出和蔼模样,“试试便好,不必太在意结果。” 大抵因为教了她三年,知道她脾性和根底,此番估摸着也只能试试水若是能一举上榜还真是裘氏祖上冒青烟了。不过瞧着小姑娘这些日子糟了许多事,武太傅也只能在口头上开导她一二。 裘彩撷听闻对方这般不看好不免心底气愤,她只得低头应了一声便不再理会。 分配考室的先后是按照考生报到的顺序,因而裘彩撷在通过检查的时候便分配得了一个房间号。考室形状如同一个小小的隔间,四四方方的空间上只余得一张案几和一张矮凳,因为是不同于民间取士那般连考多日不得出入便省下了一张床的空间。 裘彩撷大老远便瞧见木头栅栏围起来的考室隔壁正好是李瑜那厮,考室里头逼仄他便放了报复站在栅栏里头往外瞧。没料到和裘彩撷做了邻居,他悄悄拾了一颗石子打到她脚面上,惊得那人怒目而视他却哈哈大笑。 “方才遇到何晋和武琳琳,都说你不来了,我自知你是那打不死的蟑螂哪里又不来的道理?” 裘彩撷闻言扯了扯嘴角干笑一声,“你也是一如既往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那胡天涵方才仿佛十分嚣张模样,说你此番要输给他。你是同他又打赌了?需不需要午时我替你教训教训他?” “你且管好你自己吧,莫要到时候没能上榜你到成了皇家第一人了,那胡天涵我要留着自己收拾。”说完了话,裘彩撷不理他自顾自回到考室里头。 任外头的李瑜再怎么搭话都不理他,横竖他没有办法越过这半人高的栅栏到她这头来。李瑜碰了一鼻子灰,心道这姑娘今日气性怎的这般大!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考室区外头的总大门叫人落了锁。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响动,这会儿考试的氛围一上来倒也没有再隔着栅栏虚虚讲空话了,各自回到案几前头等着考官将试题发下来。尤其是对于李瑜和裘彩撷这些头一回考的人,此前没有经验没有门道,只听到“唰唰”纸头划过的声响,一颗心便好似悬在半空中难熬得很。 来发试卷的人是梁先生,他放下东西就走俨然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裘彩撷取了加长印制的特殊版册子,一来便全部打开将试题扫了一遍。尤其是看到填写诗词那一栏有一句:为伊消得人憔悴。 她放要提起早已抹开了墨汁的女士软笔写下:宽衣解带终不悔的时候,脑海里闪过的是李梵音那似笑非笑的面孔,那好端端将一句情诗被背了艳诗。那分明是“衣带渐宽终不悔”,裘彩撷笔耕不辍,心头却放松了许多。 她这匆匆地一瞥已然清楚李梵音给她的那些卷子里押中的题超过泰半,再有没有见过的却是后来他指明要自己背诵出来,或是在他的文章里引经据典着重说明了的。裘彩撷觉得此番若是李梵音在场,他毫无疑问可以通过考核。 不在多想,裘彩撷先选择了必定有把握的题目将答案写上,这才开始钻研那些记得有些生疏的以及唯一那题似乎连题面都不怎么能瞧明白的。 上午的考试时间约莫两个时辰,午时将至的时候大门的铁索被打开了,陆陆续续进来了好些人。裘彩撷心知这是结束的提示,果不其然当下便想起了鸣金之声,应声赶来的陌生先生取了她的卷子便走。 待到所有人都整顿完毕了,这才按照顺序依次出门。憋闷了许久的李瑜好似打开了唠叨的大门,瞧见前头的裘彩撷便要上前同她对答案,被她瞪了一眼堵回去了。 “你考得不好,还不许我得意了?” 裘彩撷懒得理他,幸亏裘子楠这厮倒是守信用没叫她等便驾着马车在国子监门口等她。马车上的灯笼烧完了烛火还没有取下,裘彩撷怀疑他根本不是来的及时而是压根就没有回去。现下她瞧着裘子楠圆滚滚的小脸,怎么看怎么顺眼。 一把将人捞过来一顿揉/搓,面上笑眯眯地吩咐道:“回府吧!哎呀,考了两个时辰我都快饿成人干了。” 正文 第143章 小试身手(二) 过午的第二场显然 比第一场难得多,整个试卷统共两道题。其一是假设了一个战乱贫困的社会环境该如何治理的论述;其二则是首创的一个题目叫做若是能任意选一个官职去做,你会愿意做什么。 自然, 无论是哪一个题目都得花去大量的时间和文字去做论述和佐证,而第二个题目比之往年又更为人性化一些,好似要更多的剖析自我才能叫评卷人也有感同身受的同理心。在两者之前,光是为题目做好立意和大纲便要花去不少时间,所以裘彩撷此番可算是绞尽脑汁抓耳挠腮。 前者还好,可 以照搬李梵音所写的《国策论》中的一些章节,反正她视李梵音为自己人也没考虑过剽窃别人的论点耻不耻的问题。倒是后者,她花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考虑自己的特长和爱好,她也怕万一天家是以此文案当做将来安排差事的依据,她可不想被分配去做文史郎或者传书郎这样的职位。 她想到自己心中既无大道又无大义,若是洋洋洒洒地写下匡扶社稷这种论调估摸着连她爹都不能给她通过。可是不思进取不通大道又不能说得直白,否则天家何必给个这般人入朝为官的机会? 想来想去也就做生意她略微有些兴趣,她阿娘这边是以经商发家,这个衣钵传给了她小舅舅此番也是做得红红火火。她有心参合一脚只是怕阿娘怕京中人瞧不起商人怎的也不愿意,不过裘彩撷知道有一个官职的名字叫:节税郎。 小则经营国库营收,大则调控全国税赋,简直比小舅舅那劳什子玩自家的那点产业有意思多了。她若是当了这节税郎,调控的是皇家的产业,玩的全天下的钱银,那还不是翻云覆雨尽在掌握? 裘彩撷越想越觉得向往,不由得心下才思泉涌,没一会儿便洋洋洒洒写满了整张宣纸。 待到交卷的时候,这回却不像上午那般顺利了,有许多考生因着时间不够来不及完成便拖磨着收卷先生想再多写几个字。也有的早就放弃在一边,被收走了卷子的时候还骂骂咧咧的许是对这试题颇有不满,其中大多都是落榜了好几次的。一时间整个考室区域沸沸扬扬、吵吵嚷嚷的。 裘彩撷自然对自己的水平不大满意,不过她也没有抱太大的期望值能通过这一场获得个高分。监生考核一事根据李梵音的分析无非是四次考核成绩汇总之后取上游的一种方式,就像裘彩撷十分惧怕文试一样自然有累死何晋或者王子琦这般惧怕骑射或者音律的。因而对于裘彩撷来说,一次的不满意也并非直接能将她置于死地,况且这番她还算是圆满的起承转合倒也没有大问题。 等她出去的时候再见到李瑜便没有头一次嬉皮笑脸的模样,想来也是,他一个皇子遇上个出题官直接问相当什么职位的,他若是再进一步那就是继位登天,这天地间还有什么职位叫他向往的。想来这个问题一来是将他的志向给难倒了,二来他也很难写得打动人心。 裘彩撷难得没有顺从本心从旁打击他,反倒是状似安慰地说了两句,“这就把你考倒了,往后那两场我还打算同你一较高下呢!” 李瑜眸子亮了亮,他本也没放多少心思在那考核上,只是觉得今次的问题出得太过直白,简直就像是另类的就职意见书。往往监生考核通过之后考核官都会告知学子在一定时间内给吏部提交意见书,一则是按照意愿分配有空闲官职,二则无空闲的则会协商是否可调剂或者等待补缺。 他只觉得这个问题仿佛直白的只要是个人都能洋洋洒洒打断论调,因为但凡国子监中的学子都是父母或者祖辈在京中为官的,往后大抵能一步一步地走上祖辈原来的岗位继续任职。这……未免难以将人分出个高下来。 李瑜虽然心里存疑却也不准备告知裘彩撷影响她的心情,理了理情绪他赶忙道:“今次两场我不会输,往后的两场也是。你可别等到发榜日瞧了结果哭鼻子哟!” 裘彩撷朝天翻了个白眼,觉得方才竟然从这厮面上瞧出来失意的自己一定是瞎了。她气闷在心也不打算同他多费口舌,索性上了自家马车不再理会。倒是李瑜绕到裘府的马车前将人拦下了,掏了掏书袋将一个锦盒从帘子外头递了进去。 裘彩撷心下生着闷气,便一把掀开帘子嘲讽道:“无功不受禄,你这又是做什么?莫非前脚得罪了我,后脚便来赔礼道歉来了?” 他本也没想到会受到这么个嘱托,是在快要出宫门的时候天家身边的大太监崔英取来给他的,说是现下在宫中养伤的那一位要他带给裘彩撷。他心下自然千万个不愿意,一拖再拖眼看着人都要扬长而去了无奈之下只好强行做了这事。 李瑜面上也不喜,将锦盒往里头一丢,眼神都不带正眼瞧她轻哼一声,“反正是宫里头有个人让我带给你的,你且自己瞧吧。” 说罢人便离去了。裘彩撷觉得这人古古怪怪,裘子楠倒是认出了这便是阿姐的同窗三皇子。“阿姐,反正东西都在这儿了,咱们打开瞧瞧吧。” 裘彩撷也正有此意,取过那锦盒打开一看一柄色彩斑斓的笛子跃然于前,这笛子瞧着眼熟得很。她取出来在手心把玩的片刻,只觉得通手的温润之感好似入手了一块羊脂白玉一般,可这东西分明不似玉石的色泽。 猛然间她想起将将拜锦程为师的时候,李梵音偷偷邀她到临渊阁相见的事情,他曾给自己瞧见过一次珊瑚笛,说是在珊瑚出海的时候以冰块保持其活性,用冰玉制造出笛子的原型,待冰块融化珊瑚死去的时候这色泽自然便染到了冰玉之上。 联想到李瑜说的宫里头的人,裘彩撷这才反应过来李瑜说的是谁。可是这会儿李瑜早已上了马车走得踪迹全无,还想抓着他问一问李梵音近况的裘彩撷只好悻悻然放弃这个念头。只是瞧着那冰玉会随着人的体温改变色泽,这会儿是通体墨绿中带着星星点点的嫣红和明黄好似绿叶中顽强开出来的山花一般灿烂,裘彩撷心下倒是无比熨帖。 “阿姐,是三皇子送你的笛子吗?三皇子还真是有心了。” “不是他赠的,不过……为什么是有心呢?送了这么贵的礼物怎么都该得一句慷慨啊或者炫耀之类的吗?”裘彩撷想到李梵音平素里连衣衫下摆都镶着金边的奢侈造型,那会儿也是暗暗腹诽过这厮的挥金如土。 “可是阿姐不是明日便有音律考核吗?”裘子楠歪着头问她。 “没错,不过音律考的是琴技呢,他如今送我一把笛子也是于事无补。”这个“他”自然不是指的李瑜,只是她不明说这个名字便也只能藏在她一个人的心里。 裘子楠放下车帘安心地靠在一边,“阿姐,原来你还不知,今年的音律考核因着新的规定但凡是拿手的乐器都可以报名参赛。我前几日路过阿姐窗口的时候听到阿姐在吹笛,完全不似阿姐的琴技那般……阿姐平素里的琴技如何全府上下皆是苦不堪言,如今难得这么一个机会便有人送了这漂亮笛子过来,可不想俗话说的瞌睡便有人送枕头这般顺遂嘛。” 裘子楠的一番话简直是说到了裘彩撷心坎里,虽不知这分明是李梵音这厮同她打赌在监生考核通过后才给的礼物为何提前到了她手里,然而只要体会了他背后那份为着她好的心思,裘彩撷就觉得一颗心要飞起来。 “嗯!那明日我便要用这笛子好好征战一回!”裘彩撷瞬间便像个女战士一般燃起了斗志,高声呼喊着阿黄快快回府好让她能尽快练一练熟悉起来。 比起那琴技,裘彩撷自然是更喜欢笛子的。一来这东西要比一根根的琴弦来得好掌握,再则在锦程府上的那段日子,锦程恐怕也瞧出来她琴技的造诣十分一般早早便转而教习她师门的另一绝:笛子。她有了这位名师的指点和教导进步自然如一日千里般,更何况她在这方面的天赋好似远远高过那琴技,裘彩撷自个儿心里也有了高下的比较。 于是这一天夜里,裘府上下被大小姐的笛音整整灌耳了一整夜。于是这一夜直到裘相姗姗回府将自家闺女严厉地说教了一番之前,全府上下没有一个人能安稳睡过超过一炷香。 由于裘彩撷太过痴迷笛子,导致前些时间千不肯、万不肯出借的孔明锁也无非得了裘子楠一句不去秦氏那里告状的诉求便答应了接他玩一夜。 夜深了唯有她一个人眼神晶亮好似有用不完的力气,她想她发掘了除与裘子楠斗嘴之外的第二个乐趣了,自然是抱着这珊瑚笛不肯放。直到被裘相耳提面命并威胁再不睡便砸了这破笛子这才罢休。 故而裘府上下一时皆视裘相有如救苦救难的神明。 正文 第144章 宁王之惑 及至夜深了,带着 一身寒气的裘礼烨洗漱完毕这才躺到了秦氏身畔。那厮许是经历了裘彩撷被挟持的事情,这会儿一听说他要进宫的日子每每夜里都睡不着。这会儿他一进来便感到手臂一暖,秦氏顺势攀了过来贴在他肩膀处。 裘礼烨 心下怅然,只得抚了抚她披了满枕的青丝。“睡吧。” 秦氏点了点头 ,丈夫安然归来多少叫她放下了担忧。复又想到他今日是为了什么便问道:“那个救了阿彩的青年,现下可醒来了?” “我回来的时候已经好转了,只是身子虚尚无法下床罢了。” “那我便放心了,待他好了,总归是要阿彩去登门道谢的。我这几日便在想,救命这样的大恩,往后若是要阿彩来还那可是一个大负担。” 裘礼烨心道他哪能不知道李梵音的意思,这些日子这厮自己找上门来与他商量太子的事情说好听些是为了阿彩,实则还不是心虚巴望着到他跟前晃一晃好叫他不至于往后随意处置了阿彩的婚事。 他沉了沉脸,“你且放心,我自会处理好的。睡吧。” 他替秦氏稳了稳被子,猿臂一展从秦氏的脖颈处穿过自背后将她揽在怀里,秦氏自动在他怀中寻了个舒适位置。闻着男子熟悉的体味,没一会儿她便有了睡意。只是她这一头算是得了答案心安理得地睡了,裘礼烨却是心下有些忐忑。 他犹记得今日进宫的时候本是天家召唤到御书房议政,谈得便是如何处理太子的事情。这事儿本也明朗唯独怕宁王抓着这错处不放狮子大开口,更何况宁王这几日陪着世子也在宫中,那么很多事情便更难开展了。 裘礼烨听罢寻了个机会想同宁王谈一谈口风,问了人才知道宁王竟在东宫前厅里,熟悉的宫人都知道太子薨了现下便睡在东宫前厅,天家还未有决断人便没有办法出殡。甚至因为监生考核在即,这个消息势必是要压住了。 裘礼烨一听下人这么个回禀,心里对李梵音那日在裘府说的话便更多了几分认可。他自然没有忘记他下令射杀太子的时候,天家虽然于心不忍但到底最后是将人放弃了。此后尽管对他的行为十分不满,到底没有因此寻个错处将他知罪。但是宁王却不同了,若非五六个锦衣卫将宁王阻拦,那会儿他已然凭借高大的身形推开了眼前侍卫的阻挡,想来却是有心要从弓箭手手里救人的。 人死了,是在场人亲眼所见的,唯独这宁王站在院中久久不肯离去。初时众人还以为是挂念世子的伤情舐犊情深,然而世子重伤奄奄一息却不见这嫡亲的父亲守在一旁。昏迷了两日算上裘礼烨进宫的这日已然第三日了,听崔英的意思连天家都接连看了三四回,回寝宫之后每隔一个时辰便要差人询问李梵音的情况,宁王却是只在人被薛岐接走的时候跟着看了一回。 这李梵音是宁王的嫡长子又是独子,宁王的冷漠摆在明面上。于是裘礼烨放弃了这次试探宁王的机会转而去了御书房将这个猜想告知天家,毕竟一个在外十数年的藩王会对太子抱着比嫡子更为亲厚的感情,这本就是意见不同寻常的事情。 且不论是否太子有里通内外的嫌疑,总归是将一颗疑惑的种子埋在了天家的心里。复天家又问了一回太子的事情该如何处理,现下天气尚炎热尸体存放不了太久。裘礼烨给出的答复是至少要等到监生考核过后,否则撞上国丧所有试子这三年都将白白耽搁。 天家便问若是不以国丧出殡呢? 裘礼烨心知他的意思,这更明白这话无论如何不能由他说出来。天家的家事不是臣子可以议论的,况且天家护短的性格…… “此事牵连重大,若是不以国丧处理,唯恐民众对太子有所猜测影响朝廷的统一。一个正常的太子若非早夭,早晚也是要登上大宝,此番以寻常之礼入殓唯恐惹得民愤。” 天家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算是附议了裘礼烨的意思,“爱卿说得在理,那么便暂且拖一日算一日罢。” 从御书房出来之后他便由崔英带路去瞧一瞧李梵音,也打算将裘彩撷的心意带到。赶巧的是这几日一直昏睡的李梵音在他到来之后不久便悠悠转醒了,身旁人倒是没有多大吃惊,薛岐解释说他这几日都是睡睡醒醒,醒来的时间不久且未必神志清醒,要二人有话说便尽快说了免得李梵音又昏睡过去。 他点了点头,见这厮前几日还分明一副人中龙凤风光霁月的模样转眼便憔悴成霜打过的红叶,心下未免感到唏嘘。李梵音的床边有薛岐平素里看诊做的金丝楠木圈椅,这会儿裘礼烨便不客气坐了上去。 李梵音打眼瞧见是他也没有大动静倒是虚弱地朝他笑了笑,裘礼烨寻思着开口的话,对面的人倒是先一步问了。 “阿彩如何了?今日……也当是监生考核头一日了罢,她去了吗?” 没想到这厮知道自己睡过去几日,连脑子也是相当清醒,不过他胸口的贯穿伤还在渗着血导致他除了平躺着全身是一动都不能动。 “裘彩撷固执得很,恐怕答应了你要去,做爹的我打断了她的腿她都能自己爬着去。”裘礼烨这番话说得很是不客气,年轻人,尤其是对他女儿有想法的年轻人,他瞧着就是不爽气。 “呵……咳咳,咳咳咳!”初时只是想低声笑一下,没想到演变成了抑制不住地咳嗽。李梵音明显看到裘礼烨这八风不动的朝堂大佛面上有了惊惶之色,然而他便看到用来捂着口鼻咳嗽的帕子早已被腥红染透。 裘礼烨想到的是天家那日说的“天妒英才”,或许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误会,这个年轻人着实不是长寿的样子。 “我去替你喊薛岐过来!你且等着。” “不必了,裘相。咳咳,不必,我很好。”李梵音阻止他,倒不是他逞强,只是咳出了那些血块之后他反倒觉得舒畅了一些。 裘礼烨眼睛紧紧打量着他,似乎无论是如何瞧都无法从他这副惨兮兮的样子里瞧出“很哈”来。都说人之将死,周遭的人自然该善待之,只是李梵音那双晶亮的眼睛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和将死之人联系在一起。 “你那日来我府上说的话,我今日算是切切实实考量过了。阿彩尚年幼,你却……不知寿元几何。即便阿彩真心心悦于你,对你也好对她也好我都会阻止到底。”这坏人自然由他来做,裘彩撷欠了这厮的恩情自然也由他来还。只盼着自家女儿那一颗心没有白白搭上去,否则即便他此番放下了狠话却也是半点儿作用都没有。 “裘相何苦如此?可是因为瞧我如今像是立即便要死了?” 裘礼烨正色道:“即便不然,却也不似能护我女儿长长久久的模样。” 换言之,今日侥幸不死,往后仍旧是个短命的。更何况李梵音的年岁本就比裘彩撷大了九岁,如何推算他都势必早裘彩撷一步撒手人寰。年轻倒也还好,唯一蹉跎了阿彩大半的岁月就不知阿彩日后想起来会不会后悔了。 李梵音有些许着急了,“裘相,我这是中毒至于如此虚弱,却不是你看到的这般。只是这毒现下无法立刻除去,因着尚有必须要完成的事。” 他面上隐隐带着些苦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唯有阿彩我不想放手。我愿意徐徐图之,从不怠慢。我尽我的全力活得长久,你知我不会说软话,再这么下去恐怕事情结束后我会带着阿彩走得远远的,避开世俗避开阻挠,叫所有人都不得窥看一点阿彩去。裘相,你道我有没有这个本事?” 裘礼烨俨然被他不留后路的一番话震惊了,李梵音这人的心思深沉和奋不顾身连他看了都不禁要佩服几分,这些计谋若是都用在裘彩撷身上,这个小丫头恐怕被人卖了都不自知。 到最后在儿女问题上倒是裘礼烨禁不住退了一步,“你话也别说得太绝了,毕竟往后的事情尚不好说。你能否活到那个时候,宁王和天家容不容得你,还有……你所谓的事情能不能成都是变数。我虽然答应了阿彩还你这个人情,顶多是当个旁观者,敌众我寡你尚多注意些吧。” 若是万军之中都能全身而退,不得不说这样的人裘礼烨是欣赏的,计划缜密且心思细致当真的人中龙凤,配得上裘彩撷! 想到这里,如今已然躺在床上的裘相当真是头疼不已。自女儿九岁开始便要患得患失到夜里不能寐的“老岳父”裘礼烨,一会儿是国家大事一会儿是儿女私情,简直是要将堂堂朝中大元逼到失眠多梦。 罢了罢了,就该让那厮多吃吃苦、受受罪,她才能想到家中长辈的用心良苦。裘相深深叹了一口气,感觉不需得多久天亮起来了那恼人的魔笛之音就要穿墙而来。好似这笛子还是那病秧子送的,他姓裘的果然和姓李的不对盘! 正文 第145章 舅舅到访 翌日的乐理和再次 日的骑射都是过午才开试的,连着两日裘彩撷都早早起身到院子里跑圈。跑完了圈用完了早食之后便顺理成章地入房内吹了会儿笛子,这个习惯一旦养成即便日后不是考核的日子裘府上下皆能被这一阵日益悠扬的声音弄醒。 下人们 大致清楚这个笛声意味着该早起干活了,秦氏一听到这个笛声便也清楚该起床早食了,裘相……他上朝的时辰更早,几乎没有机会听到这笛声,唯得休沐的日子被笛声惊醒恨恨地忍不住撅了这李梵音送的“催命笛”。 三日的考核结 束后,国子监的先生加班加点在第五日将各科成绩汇总取出了上榜的前二十人,写入一张明黄的纸内。卷成一个卷轴之后上下两端皆用蜡油私密贴合,待武太傅呈给天家定夺。在第七日的时候会以皇榜的形式在国子监门口张贴出来,并且在吏部的玉碟上/将这些人的名字添加进去。 因而裘彩撷自第四日开始便过上了无所事事的日子,一方面府中上下未免揭了裘彩撷心中的伤疤对于考核的事情几乎是只字不提,另一方面这期间她没有了课业,府中也没有活计想要她去做,简直就是身心双重空闲。 她日前多番打听得知了李梵音已经清醒了的事情,她多少盘算着去瞧一瞧他,然而进宫这一途却不是她乐意的,现下她也只好等在府里。偶尔想李梵音了便取出珊瑚笛吹一吹,又想了便在院子里跑圈,跑得门前的花花草草都被踏成了平地。 不多时,秦氏过来寻她,便见裘彩撷四平八稳地躺在院中的凉椅上。 “阿彩,”秦氏上前推了推她的肩膀,“快起来,你舅舅本来说是还要半月才进京的,现下突然传信来说直接改道京城了。这传书是三日前的,我估摸着现下也快到了。你快梳洗打扮打扮,万一你舅舅来了好迎一迎。” 裘彩撷懒懒地扫了秦氏一眼,应了一声。秦氏便当她答应了准备离去,可一转身发现裘彩撷仍旧像没骨头一样瘫在那处甚至连眼睛都闭起来了,当即怒道:“还不起身是等着我来拉你吗?” “娘——”裘彩撷懒骨病发作,缓缓地在凉椅上伸了个懒腰,“小舅舅又不是不认识我,小舅舅对阿娘你就更熟了。咱们还打扮个什么劲儿呢?再说了,小舅舅每年都来,咱家都快成小舅舅第二个家了,他回自己家咱们还盛装迎接那得叫小舅舅多尴尬呀!” 说完之后她还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还不如阿娘和我一起躺在这儿晒晒太阳,等管家通报小舅舅来了咱们再出去呗。” 秦氏被她的话说得一噎,乍一听好似条理清楚没有问题,仔细一想又觉得跟着这个逻辑走定然有问题。她也不想同裘彩撷在这个问题上辩解,干脆威胁道:“你今日若不梳洗打扮同我去前厅,待你阿爹回来我便要他罚你,你阿爹有什么本事你是清楚的。” 裘彩撷闻言猛地坐起身来,这对夫妇也是够了,一个两个的都以虐待子女为乐!她愤愤地碎碎念,到底不敢明着同秦氏怼起来。 “还好小舅舅不似你这般龟毛。” 秦氏柳眉一竖,“你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什么?” “没,没有!哪敢?”说罢她又叹了一口气,这才认命般地回房里将方才那一身灰扑扑的居家服给换下来。 秦氏这会儿没走,跟在裘彩撷后头进入房内全程监管着。裘彩撷站在铜镜前被瞧得很是尴尬,“阿娘,我都九岁了,你能不能别这样盯着我瞧啊,我这会儿可是要换衣衫。” “无妨,你幼时我什么没瞧过?”秦氏干脆豁出去也要将人看住了,“别以为这么几句话就想把我支开,你快换了随我出去。” “好好好。”裘彩撷当真是对她无奈了,快速地闪到屏风后头换了衣裳。 秦氏揽着裘彩撷便往院子外头走,两人将将阖了院子门一回头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了一头。两人抬头一瞧皆被眼前人黝黑的肤色惊了一跳,只见那厮笑得很是开怀一口整齐的白牙衬得肤色犹如黑夜里的井水一般瞧不出一丝波澜来。 这厮鼻梁上还挂着汗珠,头上的发冠歪歪斜斜的,连衣裳都是一副十分漫不经心的褶皱模样。若不是那笑脸尚算得上英俊以及他两手提了都快提不下的礼品礼盒,裘彩撷颇有些嫌弃都不愿意认出这厮来。 “小舅舅!” “萧弟。”秦氏猛一见这小了十岁的弟弟自是喜不自禁,可再一打量这人整个都黑了瘦了霎时间又为这厮感到心疼,她垂了垂眼睛喊出他名字的时候连眼眶都红了一圈。“不是说还有半月?现下人就来了可是日夜兼程?” 秦氏不再舍近求远,干脆重新推了院子门将秦萧语迎进裘彩撷的院子里。里头仅得一张横着的躺椅罢了,横竖不得叫三人坐下了。秦氏这会儿便差使裘彩撷去屋内搬椅子出来,自个儿便拉着秦萧语聊起了家常。 她喊他坐在裘彩撷原本的凉椅上,秦萧语不肯,只是将手里的礼品盒子都放在干净的凉椅上了,自个儿还是同秦氏站在一处。 “阿姐,你不必把我当客人。阿彩说得对,我每年都来只怕都将这里当成第二个家了,回自己家难不成还有诸多礼数不成?” 秦氏吃了一惊,默不作声在他肩膀上锤了一下,“这么早就来了还躲在暗处做什么?出门在外的这几年倒是学会了偷偷听别人墙根。” 秦萧语捂着肩膀装作一副痛苦模样,面上很是跳脱的样子倒是和裘彩撷十足的想象。“大姐可算是冤枉我了,我要是方才那个节骨眼儿上跳出来可不就是涨了阿彩的志气灭了阿姐的威风吗?我哪能做那样的事情,只好硬生生顶着这烈日在院子外头站了一炷香,没想到好心不得好报,还被阿姐狠狠锤了一下。” 秦萧语耍起宝来丝毫不输裘彩撷,“阿姐这一下哪里是砸在我肩膀上,根本就是砸在我心上嘛!” “好了好了,我知你这一套,在我这儿可不管用。”秦氏装作冷淡的瞥了他一眼,面上倒是掩不住因着这厮到来的愉悦之情。 秦萧语是芜城秦家最小的儿子,上头的两个长姐以及父母辈、祖辈都对他极为宠爱。不同于裘彩撷因为幼时不得安全感而衍生出来的独立自主甚至有些倔强的蛮横,秦萧语的性子很是八面玲珑、活泼跳脱。他未成年之际便跟着秦父一道四处走商,待得年纪大一些了便干脆让秦父留在芜城自己一个人出门走商。 他对秦父很是信任,每每在新的地界拓宽了产业或者做了新的置业便会将地契、房契、工人的身契都交由秦父掌管。只是往后生意越做越大便叫他不得不往更远的地方去,每过但个月便回芜城一趟将四面八方寄来的账目一一核对了。 秦芜语在出嫁前因是同秦萧语年岁差距大了,这姐姐当得便有些小娘亲的意味。宠得厉害自然也管得厉害,初时跟着裘礼烨到乡下的那几年恰逢秦萧语出门不归,待回来芜城了自家长姐早已远嫁京城了。 秦萧语为了确认她过得好不好,即便是再忙的时候都要抽出一段时间到京城走一趟,他虽是个商人身份,最不缺的就是银子。早先来看秦氏不过花不得多少钱总是叫他心里难受,后来多了裘彩撷和裘子楠这两个娃娃,他才寻找了理由整车整车地往裘府搬东西。 两人将将谈到裘彩撷经历了监生考核这事儿,裘彩撷便吃力得一手提了两把靠背椅子到院子里。她费力地摆好了椅子,这才瞧了一眼凉椅上约莫五六个的锦盒。有大的像半张八仙桌的,小的和裘彩撷的手掌差不多大小。 “小舅舅,这回怎的这般小气,才带了这么些来?” 被人冒犯了秦萧语倒是没有一丝气恼的意思,应是早已习惯了裘彩撷的直来直往,见惯了商人之中的尔虞我诈反而是更为欣赏裘彩撷这般模样。 “都是些不好压不好颠簸的东西,我只得一路提在手里坐了马车前来。往年回回都载了一车来,你还道今年会有变吗?” “谢谢小舅舅。” 裘彩撷越听面上的笑容漾得越大,她急急忙忙抱了锦盒往屋里跑生怕走慢了一步秦萧语便会后悔找她要回去了一般。 秦萧语见人去而复返已然讲东西都藏好了,他不动声色道:“可别高兴得太早,那里头可还有子楠的一份。” “知道了知道了,回头我喊他来我这里挑一些走。”裘彩撷得了好处瞧见这黑得同碳一样的男子倒也顺眼了不少,便挨着秦萧语坐,“小舅舅,这会儿来要待多久呢?我将将考完监生考试,顺利的话估摸着有很长一段时间空着可以带你到处玩玩走走。” “小则半月,多则月余。” 正文 第146章 舅舅起疑 不多时,秦氏身边 的丫鬟寻了过来,也因此裘彩撷干脆寻了个机会向秦氏讨要一方桌椅好放在院子里叫她闲来无事的时候歇歇脚、喝喝茶。 她这话 一出桌椅没得了却得了秦氏一个白眼,她很是伤脑筋地对秦萧语道:“你这侄女儿大了倒是比幼时难应付多了。” 秦萧语因着自 幼条件优渥,但凡是银两可以解决的事情皆不放在心上,他思索了片刻便从携带上京的礼品单里找到了藤桌椅一张,对着秦氏和裘彩撷皆是宽厚一笑,“我车上备了一张藤桌和四个藤椅,这会儿我便命小厮搬进来。” “哦?那阿彩可不就先谢谢舅舅了!”裘彩撷几乎是没有犹豫地答应下了。 在秦氏看来这哪里是打商量的语气,分明就是管人家要东西。她暗自拧了裘彩撷一把,倒竖的柳眉述说着此番她是强压着怒火。 裘彩撷求助地看向秦萧语,她自然没有傻的同裘相的夫人硬碰硬,否则只会迎来关起门来教训的下场。可现下家里来了客人,她的待遇自然又高了一些,至少关起门来教训也要等到客人离开之后,兴许那时候裘相和裘夫人早就忘了要教训她这回事儿了。 “阿姐,这不是什么大事儿,桌椅哪里都能买的且也不贵。”秦萧语面上笑嘻嘻的模样瞧不出一点儿介意,他身边的小厮都是手脚麻利的,没一会儿便从礼物车上整理出那腿脚都捆绑起来的桌椅,两个人一组给抬了进来。 布置好了这一切,裘彩撷率先试了试藤椅的舒适度。藤条本来便是带着弧度和韧性的,靠上去也和背部的弧度贴合得更好,可谓是舒服至极。唯独一点儿不好,冬日里不能用,万一寒风一凛上下皆透的感觉真是叫人冰爽至极。 “你若是嫌坐久了藤条嗝着肉了,便取一些棉花纳的小褥子背上和底上都垫一些,自然可以更舒服。”秦萧语马车上就备了一些这样的褥子,于是不吝啬令小厮也取了来挨个亲力亲为给装置好。“你身量比去年长高了不少,我瞧着这凉椅都没有办法容纳了,赶下趟入京我自替你再同南梁的师傅订一张来。” 裘彩撷一听眼睛都完成了一整道,这种瞌睡就有人递枕头,递了一个不够还要成双成对的给的感觉真是幸福得不得了。裘彩撷真心希望她的阿公可以在多生几个孩子,最好都是男丁,让她可以有大舅舅、二舅舅、三舅舅……小舅舅什么的。 秦氏一听幼弟对这女儿这般上心,心下不可谓不敢动,不过面上还是得说他几句,“你这般对阿彩,她只怕被你宠得没边儿了。这孩子的胃口只会越养越刁,你这么惯着也不成。再说了,这一年你也不容易,阿彩有了你这舅舅只怕还以为银子就像路边的石子一样来得这般容易呢。” “阿娘这么说我便不敢苟同了,小舅舅对我这般好,这一切阿彩都是铭记在心的。”裘彩撷拍了拍胸口,“小舅舅你放心,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往后什么事儿交代给阿彩,我皆给你办得漂漂亮亮。” 秦萧语哪里管裘彩撷话里几分真情几分敷衍,他自幼离家唯独觉得对亲情有所亏欠,在金钱方面不单单是对待这个侄女儿,芜城老家中的父母辈以及老仆人他皆是慷慨以待。他这么做也不是为了换来亲情或者心安理得,不过得了裘彩撷这么一句倒是叫他心下熨帖得很。“阿彩的话舅舅自然相信!” 看这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样子,秦氏又要忍不住叹气了。是否时下早已不流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一套了?反倒是裘彩撷这般大刀阔斧不拘小节的性子更为吃香呢? 这会儿秦氏身边的丫鬟上了茶水和临渊阁的茶点,秦萧语左瞧又瞧了一阵似在寻人,不一会儿便皱着眉头问道:“二姐姐和婉婉怎的没有瞧见呢?是不在府上吗?” 他没有忘记裘彩撷方才说的将将经历了监生考核,秦婉婉比裘彩撷年长几岁,虽说进京和入学皆迟了几年到底今年是能赶上的。听秦芜语说过婉婉那孩子在国子监里头成绩十分出色,他这一趟进京都带着贺礼来的,提前进京也是为了赶在国子监放榜前好给她好好庆祝一番。 他这么问的时候细心地注意到秦氏和裘彩撷对视了一眼,随即秦氏赶在裘彩撷开口之前说道:“你二姐姐现下日日出门及至未时左右才回来,晚食时候你应该能碰上。至于婉婉那孩子,之前蒙天家和太后厚爱被选为五公主伴读,前几日便被宣进宫里去了尚未归来。” 秦萧语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说到了解这位长姐,除了那可识人心的长姐夫之外唯得他这相处十几载的弟弟了。在她说前半部分的时候秦臻语还能是不是同他对视一眼,可是说到后头的时候便眼光右撇好似信心不足一半。 他能将秦氏的生意做得那么大自然有独特的察言观色的一套办法,且商人最有的便是耐心。他早已瞧见裘彩撷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心下料定了这事儿裘彩撷必定知情,往后寻个机会从侄女口里套话要比从心思细致的长姐这里问出门道更容易些。 “嗯,那倒是十分遗憾。还道这是难得的可以一家人聚聚的机会。”秦萧语抿了口茶,面上仍旧是一派和善的模样。 秦氏自然不愿他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赶忙道:“你这趟来要待个把月呢,往后多得是机会。对了,你大姐夫这会儿正在宫里呢,我赶忙让管家去宫门口候着早些将人带回来才是。” 说罢秦氏便要起身去寻那管家交代几句,秦萧语口中说着莫要烦劳姐夫到底是没有真正阻拦。待秦氏走得远了,他复又将那茶杯放下从袖子里取了个玉石做的蝴蝶玉簪给裘彩撷。 裘彩撷瞧他动作便知道他又给她带好东西了,唯恐在秦氏面前拿出来少不得两人都要被说几句,这会儿待瞧清楚了面上却止不住失望之色。“小舅舅,你也知道喜好蝴蝶的是我阿娘,我啊对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可不感兴趣呢。” 秦萧语听了也不生气,晃了晃手里的东西作势要收回去,“不要便罢了,我给婉婉也是一样的。” 一听到“秦婉婉”的名字,裘彩撷面上的神色果真是淡了不少。往常两个女娃子争得厉害,依着裘彩撷的性子哪怕是不要了也不见得会给秦婉婉,秦婉婉那厮却是但凡裘彩撷有了的也都一概不收。确实每年给这二人挑选礼物往往要花去他大半的时间,可这回裘彩撷分明听到这东西要转给秦婉婉这话了,只是拿眼睛瞥了一眼倒是没有动静。 不对,这种反应已然昭示着出了问题。秦萧语深知人性中但凡感觉到亏欠或者怜悯动了恻隐才会在诸多方面退让一些,一切都指向着不好的方向。 “对了,宫里可有传话出来婉婉何时回来呢?这些日子不见舅舅倒是颇有些想她了。”话一说完,秦萧语便盯着裘彩撷的面上看。 果真瞧见她面露出一些犹豫之色,眼珠子开始不安分地转悠起来。秦萧语心知接下来的话大抵只能听一半,更甚者便是全篇敷衍了。 “我也不知呢,大抵还得等阿爹回来问问是否表姐有递话回来。小舅舅也知道宫里头不比其他,总归是有这个那个规矩的。兴许是表姐……不好带话吧。” 可恶的是她阿娘已然扯了谎在前,剩下她的时候只得帮着圆下去,更何况她本意是这事儿也没什么可圆的,事实如此说了便是能帮得上的话她阿爹早便动手了。 “嗯。”秦萧语闻言也不戳穿,又问道,“婉婉也宫中可好?” 裘彩撷不知道所谓的刑部大牢是个什么光景,不过肯定和自由自在的日子扯不上边,秦婉婉这般作妖的性子怎么可能过得好? “咳!宫中的贵人多,肯定不如自己府上过得舒服。” 秦萧语点了点头,这便是打算揭过这个话题了,他大有预感秦婉婉约莫是遇着事儿了,倒是晚些时候直截了当同那丞相姐夫谈一谈,到时候乍得出是最好乍不出也得撬开这两张密不透风的嘴巴。 就这会儿功夫秦氏转回来了,外头的事情吩咐好了顺便还给裘彩撷带了个天大的好消息。 “阿彩,我听你阿爹手下的人回禀,说是宁王世子方才已经清醒回府养伤了。” 这话说得裘彩撷当即从藤椅上跳了起来,忙追问道:“可是李梵音已然大好了?” “这倒不知,不过能承受得住舟车了才回的府,想来是性命无忧。”秦氏双手合十轻轻击了一下掌心,“娘的意思是选个好日子娘去递帖子上宁王府探一探,总归是为了救你人家才这般样子。” “不必了,我自去探他即可。”裘彩撷心想秦氏跟着多有拘谨,她尚有很多话要同李梵音说呢。 秦氏不置可否,“那且晚间问问你爹的意思罢。” 正文 第147章 招人不喜 秦氏带来的这个好 消息足足叫裘彩撷兴奋了一个下午,待到裘子楠回来的时候瞧见她还是整个一股兴奋劲儿。瞧见他了,裘彩撷方想起了秦萧语的交代,便招呼了裘子楠到自己屋里来。后者不知她的意思,只是先往自个儿院里放置了书袋和文墨四宝才姗姗来迟。 去的时 候刚好同从她院子里出来的秦萧语打了个照面,两人寒暄了两句,秦萧语照例向他打听秦婉婉的消息。由于裘子楠这头几位长辈瞒得滴水不漏,又没有参与前几日宫宴那凶险的事情,只道是叫宫里头人一旨黄书给宣走了,往后的事情一概是摇了摇头。 秦萧语也没有 说别的,只是让他往裘彩撷处选些中意的东西带走,便往前厅去寻秦氏了。 裘子楠这会儿来也不是空着手,前些日子趁着裘彩撷心情好之际借走的孔明锁这会儿被他带来了原模原样归还给裘彩撷。若非经他再度提醒后者几乎是忘记了这一茬,裘彩撷接过来左右打量了一番,好奇道:“我之前拆下来一块儿呢,现下怎么都原原本本装回去了?” 裘子楠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倒是怪我昨日研究了一个夜里将它给全部拆开了,待要装回去的时候却发现没办法恢复得一模一样了。” 瞧着他面上明显的羞愧之色,裘彩撷倒是没有因为这个生气,毕竟孔明锁的意义就是用来给人拆装的,先前她是没有寻着时间本来她也是要亲手拆一拆的。“我瞧你装得四平八稳的,哪里不是一模一样了?” 若非先前拆过一块,裘彩撷都瞧不出这孔明锁有哪处不同了。 这话一出口裘子楠越发愧疚了,他讷讷地自对襟中取了个尖锐的银器出来。及至整个都亮在裘彩撷眼前的时候,她才看清这是一个小小的蝴蝶簪子,瞧着模样大小像是给再小一些的姑娘戴的。发簪子的部分许是因着时光的原因发旧灰暗,但是点翠的蝴蝶造型熠熠生辉,宝石做的蝴蝶眼睛像真的一般发着幽幽光泽。 裘彩撷越发没明白他的意思,莫非全府上下都误会了她喜好蝴蝶不成?一个个上赶着要给她送簪子? “阿姐,这个就是那孔明锁最里头嵌着的东西。做这锁的人倒是刁钻,解开锁也不难,装回去也无非就是多花些时间,偏偏这个发簪子我怎么摆弄都没有办法恢复成一开始平整得镶嵌其中的模样。”说起这个来裘子楠还颇有些恼怒,一开始他只顾着拆开孔明锁却忘记去记里头原来的模样,到最后要拼装回去了才发现对方的用意根本不是拆就是藏个物什罢了。 “阿姐,这个孔明锁是哪个师傅做的?他莫不是想拐弯抹角送一个簪子给你?” 裘彩撷也有些不明所以,“把那簪子拿过来我瞧瞧。” 裘子楠依言交到她朝他伸过来的摊开手心里。她颠了颠分量发现这簪子还是中空的,更像是给小孩子挽小髻时候用的,发簪的尖端已经被磨得有些弯曲了。裘彩撷尝试着去握了握簪子,发现这确实很适合当个穿凿的小工具,同时她也赫然觉得这簪子十分眼熟。 她觉得自己可能不大适合独立思考,因着许多简单的事情会被她想得格外复杂,并且她也发现自己缺乏一个有力的引导者。想到马上便可以见到李梵音,问问他这个“师傅”做这把孔明锁还放这东西进去的用意,裘彩撷也没有着急。 “我也想不出来,那便晚些再说吧。”她顺手将簪子装进随身携带的百宝袋里,回内室将秦萧语带来的几个锦盒一一平铺在桌子上。“事先说明一下,小舅舅一共带了六个盒子,我在你回来前都没有打开过。咱们每人盲选三个,反正好坏不赖都是看运气。” “成!”裘子楠觉得裘彩撷在监生考核后出主意倒是越发靠谱了。桌上的盒子大大小小的排成了两行,他也没有多拘泥,选了一个大的两个小的留给裘彩撷三个大的。 倒是裘彩撷稍稍有些于心不忍,毕竟秦萧语可是干过往小锦盒里装了一把西域月牙湖便的塘泥巴这种事情的呢。“既然你选完了,那么就让我也选一次吧。” 她将手里的一个大锦盒同裘子楠换了一个小锦盒,这般便是每个人都得了两个大的一个小的,即便有人又拿到了塘泥巴也不至于太难过。 “叩叩叩” “小姐,少爷。老爷回来了,夫人吩咐奴转达二位去前厅准备晚食。”管家阿福的声音从院子口传来。 裘彩撷和裘子楠对视一眼,双双瓜分了桌上的东西整装待发,期间先绕路待裘子楠将满手的东西到房中归置了一下。 由于是难得的家宴,待二人到的时候便见除了他们父母二人和小舅舅之外,姨母小秦氏也在。裘子楠左右一看倒是真没有瞧见秦婉婉的身影,他不由想起小舅舅在院子前头向他打听的样子,这会儿他倒是奇怪了,怎的秦婉婉去宫里那么久却不见再有人提起她的事情? “小舅舅。” 两个小萝卜头因是才得了秦萧语的好处,这会儿瞧见人嘴巴甜得不得了。 “欸!”秦萧语应得也欢实,先前他已然瞧见裘彩撷越发同他长姐相似的面容,再一看这小侄儿却也隐隐有几分出色的眉目姿态。他秦氏的子孙样貌皆不差,对于为成婚的秦萧语来说更是喜不自禁,“子楠今年都六岁了,大姐,可惜的是子楠是我走的那一年才有的,我这做小舅舅的满月、周岁都没有参与呢!” 秦氏被他似抱怨似嗔怪的语气闹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轻瞥了他一回,“你要是真这么喜欢孩子,阿爹那儿早也催着你赶紧娶一房媳妇生个自己的娃娃。” 秦萧语闻言倒是狠狠的吓了一跳,“不不不,女子这回事儿我还是敬谢不敏了。倒不如这般肆意一生,有我们阿彩和子楠开枝散叶就够了。” 秦芜语一开始也没有插嘴的意思,倒是听了秦萧语这后半句话倒是颇有将他这身身价都托给这两个小娃娃的意思,这会儿她心下却开始不平了。若是单单是阿爹那些家当她倒不至于去图些什么,毕竟阿爹的生意仅仅在芜城,比不得京城里头的亲贵大官的。可是这位幼弟的身家却不一般,光是那遍布全国的票号都可以称之为金山银山了! 想到之前夫死投奔娘家的时候,这位幼弟都不似对裘彩撷和裘子楠这般想要全力托付给秦婉婉,一时间心底的不平又起。“萧弟这说的什么话,阿彩和子楠都是姓裘的,即便是开枝散叶也是给姐夫家。” 这般你我生分的话将气氛逼至尴尬的境地,倒是秦萧语好似早已习惯了一般哈哈笑着打起了马虎眼儿,“不可这般说,二姐,大姐的孩子就是咱们秦家的孩子。是不是,姐夫?” 堂堂个裘相自从开始了妻奴的道路,这些年越发不可收拾,尤其是不能在夫人娘家人面前给下不来台。他忙是点了点头,“夫人大义,阿彩和子楠皆跟着为夫姓裘,但凡夫人有求,无论是什么为夫都是应的。” 他这一口一个“为夫”“夫人”的,直把秦氏听得耳热,每每他这般正儿八经却说着调侃话语的时候都是那夜深人静、高床暖枕、窃窃私语时,现下被搬到这么个台面上少不得被秦氏瞪了好几回。 秦芜语见这几人关系皆离间不得,心下的失落越发大。瞧见得这些人团团而坐好似真是一家人一般,自己的女儿却在宫中享着福恐怕是将她这个亲娘都要忘记了,一阵阵的唏嘘让她整顿饭都吃得没滋没味。 恰逢这会儿裘礼烨也在,秦芜语干脆问道:“姐夫,前几日我托姐姐让您打探一下婉婉在宫里的情况,不知现下婉婉如何了?” 秦萧语下午也是旁敲侧击了许久,眼见得秦芜语自个儿问了他便也眼前一亮跟着追问道:“是呢,方才我也问大姐,怎的都不见婉婉人影?” 裘礼烨敛下了眉,严肃的面上查不见方才开玩笑时候的轻松模样,若非此处为家宴恐怕他的面色会更难看一些。桌子底下秦氏悄悄握了他一只手掌,倒是一副阻止他道出真相的模样,实际上他之前要求过秦氏对外保密自己当然也不会以身犯险。 “现下还是先用饭,萧弟,用完晚食你同我到书房我与你详谈。”期间,裘礼烨既没有回答小秦氏,也没有分出一星半点儿的眼神给她,好似真当她是个透明的一般。 今次秦萧语入府以来也是头一回见着阵仗,但是心思细致敏锐的他还是发觉了裘府上下对他这位二姐的排斥之色,连最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姐夫都做得这般表面,他不得不猜测会否秦芜语做了出格的事情招致如此。 他就着裘礼烨的话点了点头,心道他等这句话等了一下午,现下可算是满肚子的疑问急需解答了。 正文 第148章 梵音等候 当天夜里,裘礼烨 书房的灯一直亮到后半夜,久到伺候的下人都已经退下休息了才见两人姗姗离去。 又过了 两日,得了裘礼烨的允许裘彩撷这才带着一个马车的药材补品登上了前往宁王府拜访世子的道路。秦氏原本也要一道前往,奈何考虑到宁王如今也在府上,若是以裘相夫人的身份去拜访到显得宁王需要亲自接见了。裘礼烨有自己的考量,若是李梵音先前的话都是真的,只怕宁王现下恨不得他死。 裘彩撷去,裘 礼烨自然也是担心的,唯独秦氏不知其中缘由又道是非要上门对那救命之恩的青年探望一番。他只能信任李梵音,饶是这回连裘彩撷都无法护卫周全更遑论以后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在裘彩撷出门的前一日用两人私下的联系方式通知了李梵音。 这一日,李梵音照例起个大早,由于背后的一刀几乎贯穿了他整个肩胛、肋骨行至前胸,导致他这会儿都没办法顺利地自己起身。瞧着身边来来回回多了一倍的小厮,他轻咳了一声。 “世子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贴身问他的这个小厮面生得很,不是他到京城之后由管家召回来的,宁王给他派过来的人他到底有所顾忌。“去把蒋维叫进来,你们都出去。” 小厮躬着身的动作不忘一双眼睛贼兮兮地在他面上打量,心道这传说中的世子爷病怏怏的样子倒是好看得不输女人。他口中啧啧,倒是应了一声,带着正在扫洒的人都出去了。 李梵音面色不虞,那落在自己面上不多时的眼神简直叫他厌恶得想要一剑刺死他。 没一会儿李梵音身边的常随蒋维应门而来,对着床上的人作揖。李梵音淡淡扫了他一眼,见他脖颈裸/露出皮肉的部分有一些青青紫紫的痕迹,他垂了垂眸子。 “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蒋维身形一顿,有些为难地神色滞在面上。“宁王昨日问了奴一些事儿,奴没有答上来。” “我自是信你,他可是对你用了刑?” 蒋维艰难地点了点头,有时候他也曾怀疑过这般执意跟随宁王府这位不被看好的世子究竟是错是对。时而他却是计谋如神、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可现下他分明是平阳之虎,唯恐自身都还难保,哪里有心来护卫周围的人。 李梵音叹了一口气,“尚需留得他几日,往后我会给你机会一雪前耻。” 闻言蒋维很是动容,他说的不是有机会而是给你机会,他没有许一个长远到仿佛根本触手不及的时候而是留得几日,这几日都像是李梵音艰难抉择给出的苟延残喘之意。蒋维只觉得昨日将将被折辱地淹没下去的热血这会儿又沸腾起来了,“爷,无论如何我都会坚定地站在您这边。” 除却在裘彩撷面前之外,许多时候李梵音皆已经习惯了带上一副冷漠却又仁慈的面孔,他知道恩威并施的道理。“此番便是要你多辛苦一些、多承受一些。如今我不过多睡了几日院子里头便多了这么多张面孔,他既然已经起疑,你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将那些人都除了。能做到吗?” “倒是不难,只是突然间院子里少了那么多人……” “这你不必管。”李梵音阻止他再开口,他需要的只是他的一句执行。“薛岐在的话,请他过来为我诊脉。” 由是那位宁王根本顾不得他的死活,在天家确认了要在监生御前加冕之后便将太子崩殂的事情发布天下之后便非要求得天家带李梵音回府。那时候他元气大伤,对自己的身体尚控制不得自然时由着那厮捏扁搓圆。 反倒是天家颇为怜悯他的情况,当堂便请来了神医薛岐询问此间情况。薛岐此前的一番诊治天家是知道的,后有偷偷在后殿屏风后处禀明了大抵也就半年寿命的情况,若是此番执意出宫估计半道殒命。 薛岐没有明说却是暗自道了声可惜,若是他能分身前往宁王府看顾倒是可以叫李梵音存活得更久一些。天家当下便下了旨意令薛岐虽宁王回府,同行的还有薛岐的黑衣护卫怀鸫。这消息传到李梵音耳朵里的时候,薛岐正挤眉弄眼得给他把脉。 薛岐这厮若是毒舌起来丝毫不弱于怀鸫,不过这回即便是听他从头到尾念了好几遍,终归他心下安定了不少。 “这回的苦肉计灵是灵了,恐怕再有一回你也不用来找我了,自己买一副棺材在院子备着吧,止不定哪次用得上。”薛岐收了手里的银针,给他全身的周天穴位进行了一次疏导将他自己都累得一身汗。 李梵音忍着筋脉被强行扩张的痛苦,倒是难得没有反驳。 “你这里用力损耗得太多,恐怕在药石上要加大剂量了。鱼腥草这种东西……”说白了对寻常人来说也没什么,只是李梵音便是那个中洁癖重症患者,带着古怪味道在身上简直是比叫他死还难受了。 等了半晌都没有听到李梵音的答复,薛岐将人翻过身来一瞧这厮已然累及昏睡过去了。薛岐摇了摇头,也不知这冷心冷肺的人缘何偏偏对一个ru臭未干的小丫头连命都不要了。 这一日薛岐被蒋维喊到李梵音院子里的时候,那厮正亮着一双眸子精神奕奕地看着他。薛岐倒是松了一口气,打趣道:“那小子火急火燎地把我找来,我还以为是你快不行了。” 李梵音见他屏退了左右这才坐到他床边的小矮凳上准备替他把脉的时候,李梵音一下便躲开了,“今日便不把脉了,我很好,你扶我一把我要起来。” 心知李梵音严重的洁癖,薛岐倒是不怪他大老远将自己叫过来只是为了搀这一下。不过他今日这般积极,依着李梵音无利不起早的性子恐怕是又要耍什么心眼儿了,他一边撑着他的胳膊和半边后背将人支撑起来,另一边好整以暇地调侃道:“怎的,有什么这么要紧把你勾得都从床上蹦起来了?” 李梵音不理他,就着他的力道做起了身子,将将稳住了身形便执意要下床。他双腿的动作一大便显得吃力,尤其是失血过多的后遗症导致他现下呼吸都困难。“替我将柜子里那身刚做的新衣拿过来。” 薛岐不明所以还是照着做了,里头的一身单衣和锦袍色泽艳丽带着斐艳的纹色,想比平素里几乎是一身素色的样子这简直不像是他的风格。薛岐不可置信地挑了挑眉毛,“你确定这就是你今日想穿的?” “自然,我现下面色不好,穿得跳脱一些或许能离病气远一些。”李梵音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露出昳丽的笑容来。 他这一番动静直叫薛岐一双眼睛都快瞪出框来,“你这一番打扮可是要出门去,你要知道现下你这身子……” “我不出去,”李梵音漫不经心道,“倒是有人要来,对了,一会儿你去门房处守着将人领过来。” 什、什么?他千里迢迢从国外而来是为了帮他成事不是为了给他当下人!“喂,你这要求未免过分了吧,天家那厮都不敢这般命令我!” “咳咳!”李梵音站在铜镜前面,果然站立起来还是太勉强了一些。他忙躬着身子掩唇咳嗽起来,顺势便倚在了一边的软塌上,里头的铜镜前几日被调整过位置正好能将他此刻的面孔映入里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我这面色还是太苍白了一些,薛岐,是否有快速补气血的药呢?” 见着人根本不将他的怨气放在眼里,薛岐干脆气得大步往外头走,他倒是要去瞧瞧那个叫李梵音这般不对劲儿的人究竟是谁! 李梵音瞧着那人负气离去的样子微微哂笑,这会儿小厮便奉命捧了他的药过来。一股子臭鱼的腥味瞬间便在密闭的屋子里蔓延开来。李梵音几乎在小厮一进门的时候便厉声喝道:“出去!今日不用喝药!” 小厮手里的药是又烫又臭,他也是掩着鼻子忍着痛送来了,这会儿再拿回去可是心下也不愿意了。“世子爷,这是神医大人吩咐的,您务必每日服用两次,怒不敢违背。” “滚出去!这宁王府是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欸!奴遵命。”小厮也不是个不识时务的,上头的人都发话了,他自然没有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心思。 人是走了,李梵音心下还是不放心。逮着新做的衣裳已然要左闻闻、右嗅嗅生怕被那汤药沾上了可怕的味道,想了想还是将平素里做好的沉香点起来,拿香炉离他极近他干脆取过来放在新的衣料上薰,好似生怕不够味道似的。 不过多时,印着裘府家族图腾的马车晃晃悠悠地停在宁王府门前,下来个梳着双角髻的灵动的小丫头,她快速跳下来了还不忘指挥着马车夫将礼品锦盒都搬下来。 薛岐一见这阵仗心下顿时了然,又多了一种“啊,果然是这厮”的感慨。 正文 第149章 如愿见面 虽说心底里还在同 李梵音置气,不过到底是没忘记之前裘相下令射杀了太子这一茬,那会儿当着宁王的面瞧得也正是清楚。细细一想来,李梵音让他来接裘彩撷恐怕也是打着由他来庇护她一路的心思,这事儿虽说由怀鸫来做更为合适,不过现下也没那么多讲究。 他站出 来同裘彩撷问了声好,裘彩撷倒是认得他,那会儿李梵音尚昏迷倒在她身上便是这人在一群太监宫女的簇拥下脚下带着风似的往她二人的方向赶来,就记得那些人管他叫“神医”。是了!骗了她这许久的随从兄弟,才是真正的神医。 而今次他不像 往日一般用头巾遮掩着发髻的样子,令裘彩撷打眼便瞧见了一头银色的发丝,这一回连带着更久远些的记忆也不同浮上了眼前。她一直以为在街上不巧碰掉了他的丹药瓶的那一回是两人的头一次碰面,今次却是想起李梵音头一回约她到临渊阁碰面的时候她好似误打误撞便见过一个浑身黑衣的危险男子和屋内的白发男子说话。 这么一联想,恰好同现下的怀鸫和薛岐对上了号。她饶有兴味地瞥了一眼身畔的男子,“神医薛岐?” 薛岐只觉得眉头一跳,方才只顾着同那李梵音斗气却忘了自己同裘彩撷这厮还有那么点儿“过不去”,他只觉得鼻头一痒没忍住轻声掩面打了个哈欠。若说这世上谁最有可能此番在心底骂他,面前这人可谓嫌疑最大。 “裘姑娘有事?”他只好装作不知模样应对过去,横竖即便叫她知晓了也奈何不得他。 裘彩撷撇了撇嘴,知道这厮平素里将自己耍得团团转这会儿哪能这么轻易就认错了,不过她倒是没有责难的意思,“最后那一回是我没能赴约,不过你今日能来为李梵音诊治我已然十分感激。” 她还当自己来时为了成全同她那时候的承诺,薛岐心道这可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但他也没想花时间去解释就对了。瞧着李梵音方才在房内像一只开了屏的孔雀一般卖力争艳的样子,他实在是不得不承认这老麻雀遇上了男女之事也有栽下去的一天。那头是回不来头了,这头却可以旁敲侧击地提点一下。 “裘姑娘,你若真为了世子好。平素里少出门也少和京里那些纨绔打交道,世子这身子可经不起你再三折腾了。” 他这一句话叫裘彩撷住了口,也知道从他舍命就救她开始自己便无形中背负了道德上或者情感上的压力,说到底是自己对不住人家也怪不得个医者看不下去要来提点自己。 裘彩撷在外十分硬气的性子,倒不是说她知道错了还要装硬气,实则是遇到不公的事情时遇强则强,而如今她觉得薛岐说的话倒也在理,这会儿倒是客客气气地受了。“是。我诚然也是这个意思,唯恐那日之事包括前几日的事情都非我主动招惹,实在也防范不得。” 小姑娘被说得满是委屈的模样,薛岐也知道自己这般大抵很是不厚道,不过若是作为李梵音的师兄和行动合伙人来说,此时却是不得不做出警告。“这也不难,裘姑娘。往后你少往世子跟前凑,估摸着你周身的霉运也不会染上别人了。” 裘彩撷果真被他说得怔愣了一下,薛岐也是点到即止,瞧了眼正在眼前的离园指了指前头已然大敞做着欢迎姿态的院门,“裘姑娘,世子就在里头了。我就引路到这儿了,你自己进去吧。” “好,有劳了。”裘彩撷觉得自己经了一些年岁便有了一些成长,至少她在亲耳听到别个当着面讽刺自己的时候没有当下就生出了与那厮一决雌雄的想法。 薛岐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正是因为太多人在她耳朵边上说过道理。现下她最不愿意听的就是那些大而空泛的道理,李梵音若也是嫌弃她这般霉运,今日这一行定当是有个结论的。裘彩撷定了定心神便抬步往离园里头走,她随身携带的礼物一早便交给了宁王府的随从,只一样她随身携带,也期望着到时候见着李梵音亲口问一问。 薛岐瞧着人平安进去了,这才叹了一口气往回走,却见给李梵音送药的小厮端着乌黑发稠的药汁原封不动的回来了。 他赶忙拉了人问:“世子没喝?” “是的,薛爷。世子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奴只好回来了。” 薛岐皱了皱眉头,前后一想哪里还能不明白李梵音打得什么主意。“重新熬一碗药,再送。” “是。” 遣走了小厮薛岐这才准备离去,恍然间一道黑影竖在自己跟前。来时用的是轻功,这会儿好似站定了要同他一起走回去。薛岐瞧着怀鸫那副看戏的模样,也知道他是想找个机会溜进离园去凑凑热闹。 “你这么做不怕李梵音知道了发脾气?”怀鸫问他。 “又如何?我是大夫,他是病人,他不肯喝药难不成还要对大夫发脾气不成?” 怀鸫望他一眼,“你知我说的不是这回事儿。” 薛岐心道这厮恐怕是一早就来了,可算是看了完完整整一出戏。他本也没准备瞒着李梵音,只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未免叫他有些不磊落。“难道你不这么想?十拿九稳的事儿遇上这姑娘总是横生枝节,我是怕他总有一天将自己折腾死了。” 怀鸫嘴角带着一丝凉薄,幸亏他终日从面到脚都包裹在一身黑衣里。“死了到好。” “什么?”薛岐以为他们三人到底是师兄弟三人,因着都是无父无母的由来关系反倒比寻常亲人更亲近了,没想到怀鸫对李梵音的境况倒是抱持着无所谓的态度。 “他能折腾死自己倒也遂了他的心愿,要是咱们牵扯其中他没死成,裘家那个死了。我猜他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咱俩拼命。” 李梵音刚送上山来的时候万念俱灰,别人都管他叫疯狗,想起他那种不管不顾的模样别说薛岐连怀鸫都要忍不住鸡皮疙瘩一身身地掉。他忙转身拍了拍薛岐的肩膀,又后退了一大步像是要同他撇清关系一般,“自求多福了,大师兄。” 说罢,便催动轻功不知飞向什么位置执行什么任务去了。 这一头的裘彩撷甫一进入离园便想起国子监门口将他吓晕过去的那一回,自己也是带着满车的礼物上门来给他赔罪。那会儿他屋里尚有其他人导致她弄了个大红脸,这会儿再度前来她倒是轻车熟路地推开了他的房门。 正门连着的一般是个小厅,而主人家的房间则在更里面。没想到这会儿裘彩撷一推开门便看见李梵音一身绯红的长衫很是清逸地靠在榻上,像是将将睡醒面上还带着热气氤氲出来的阵阵红/晕。可他分明浑身上下寻不出一点儿久卧的褶皱来,李梵音这般人怎会忍受得住和衣而眠这般不讲究。 裘彩撷见他尚算安好倒也送了一口气,又见他比前些日子又是清减了不少眼眶有些凹陷道显得一双眉眼更为深邃了。幽幽瞧着她的时候,裘彩撷都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足该往哪里踩。她极力像表现得比往日更为成长的一面,又怕弄巧成拙,她真的有些担心会在李梵音面前丢丑,这是之前从来没有多的焦虑。 “我,来瞧瞧你。咳,见你还不错。” 呸!这说的什么话!裘彩撷几乎是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说得好似对方因她挨了这一刀是个多么轻描淡写的事儿一般。 李梵音果真皱起了一双剑眉,冷哼了一声,“我好不好,你站的那么远哪里能瞧得清楚。你过来!” 看看看!果真惹得别人生气了!裘彩撷对于李梵音这个反应又觉得惭愧又觉得合该如此,她没有抵抗便快步走到李梵音跟前,心底盘算着果然还是应该按照老路子先道一声歉然后试着询问几句他的近况打开这个尴尬的局面。 哪知她将将走近了他,却被暗地里伸出的一只手拉到了软塌上。若非她留神用手肘抵住了身子的去势只怕会没轻没重地倒在那厮身上。 他挨得她极近,待裘彩撷习惯地平衡了身体之后,李梵音干脆一只手叫她的手全然包裹在里头把玩,复又换做个十指紧扣的模样。他的手指细长,指腹柔软寻不出一个茧子来,尤其是作为男子肤色又白得比女子更无暇,一大一小两手交叠起来居然有些和谐的美感来。 “说说看,我现下可还好?”李梵音这话几乎是贴着她的耳畔说的,“多日未见,可有想我?” 裘彩撷只觉得他的唇色异常红艳,加之他异乎寻常的高温体热都叫她很是难耐。“那必是有的。” “多想?” 多想?这是得像在武太傅的课堂上一般做个比喻吗?不不不,怎的能一直叫他牵着鼻子走? 裘彩撷忽而烟波流转侧身望着他,勾了勾嘴角想到了个绝佳的答复,“李梵音,你对我有多想,我对你便有多想。” 正文 第150章 黑鼻妖怪 裘彩撷忽而烟波流 转侧身望着他,勾了勾嘴角想到了个绝佳的答复,“李梵音,你对我有多想,我对你便有多想。” 李梵音 难得不雅地啧了啧嘴,仿佛对于这个答案十分不满意,“几日不见,倒是学会了不少套路。” 闻言裘彩撷狡 黠一笑,这阵子得了空她倒是瞧了不少平素里爹娘不给看的话本子,自然在与人说情话上得了许多心得和提升。她轻轻皱起了眉头,学着那才子博佳人一笑那般无奈模样,“这可不是套路,我只是怕我说这思念深得似海、高得比天,听在卿卿耳朵里才越发像套路了。” 李梵音自然不吃她这一套,捋了捋她的发鬓,再一看那头顶心不服帖的头发都长长了,这会儿倒是有些柔顺地垂髫下来,不免觉得十分可惜。他还记得那会儿摩挲她头顶得来的乐趣,“深得似海、高得比天,深得我心,阿彩,我十分欢喜。” 他本就半躺着身子,是裘彩撷一时不稳跌在他身上。这会儿裘彩撷觉得羞涩觉得尴尬了,便一股脑儿坐直了身子,左看看右看看好似只是专心地打量他的屋子。 “我还道今日一来你必定会揪着我问监生考核的事儿呢,”说着她瞥了他一眼,“你没去也真是可惜了,你可知道文试第一场泰半的题目都在你的卷子上了呢,你若是去了榜上有名岂不是如探囊取物一般轻巧?” 李梵音对于她的话不置可否,不过至仕本来就不是他的愿望,若非进京之后接触那些官员合该有个正当身份他恐怕更愿意一直在宁王府养着身子。不过,这般他也就没有机会遇到裘彩撷了,果真这世事是有得有失。 见对方一直没有回答,裘彩撷难免有些拘谨。“你瞧,也算是因祸得福。前阵子不是让你去找薛神医诊治嘛,没想着这会儿却是赶巧了。” 话一出口裘彩撷又后悔了,这话怎么听怎么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果不其然李梵音一听她这话挑了一侧眉毛瞧她,那眼神她也说不出个意思来只是叫她很是尴尬。 “没,我的意思是我自知是对你不起。不过想来也是债多不压身……额!”怎么感觉越说越不对,裘彩撷定了定心神,也道自己一定是被薛岐那一番话给说蒙了,“我其实是想说,你要赶快好起来。” 李梵音越瞧她,裘彩撷便越觉得坐立难安,甚至连耳后的一大片皮肤都紧张到战栗。毕竟是生怕李梵音会后悔那日因为救自己而遭受劫难,或者后悔因此而错过了监生考核,或者更是后悔那日庙会在街上同她表明的心迹。 他觉得自己麻烦怎么办?想薛岐说的那样自己是一个不幸的体质,好好待着谁也不招惹都能平白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但是李梵音待她这般好,她很难想象此生会不会再出现第二个叫她感动涕零觉得像父亲像母亲一般无条件信任和包容的人。裘彩撷现下与其说对他仰慕和爱恋,更多的是依赖和感激。 在她小小的,还不知道情爱为何物的岁月里,中意一个对待自己极好又面容极盛被京中女子誉为梦中情人的男子。她习惯了、纵容了那人对自己好,继而开始后怕有一日骤然失去该如何是好。 爹娘待她的爱与待裘子楠是一般的,小舅舅待她也好,可是同时待阿娘、姨母、秦婉婉和裘子楠也是极好。府中上下对她皆是尊敬和爱护,但那是来自于她的丞相阿爹。思来想去会对自己独一无二的,好似只有面前这人。 于是,在裘彩撷自己也未曾感觉到的时候,她怀着小鹿一般可怜又依赖的目光望着软塌上那人,把自己那点儿心意都一丝不漏地写在了脸上。 李梵音面上严肃,心里却早就被她看得软成一滩温水。“我现下是好好的,但是你若非要我起来。唉,好吧,你让一让,我这就站起来。” 裘彩撷听了这话愣了好一会儿,这才闷笑起来,反手便在李梵音的胳膊上拍了一下。“你明知道我说的好起来不是这个意思,还要刻意曲解!” 李梵音本是皱了下眉头的,到底适应不了被人突兀“摸”了一把,然而只要一想到这人是谁,便连那一点点不适都没有了,反倒是眼神不由自主跟着那小小、白白的手掌转悠了几圈。“我只听了个起来,哪里想得那么多?” “哼,我不与你争这个。” 辛亏如此,李梵音心道这厮若真叫自己站起来,现下的身子状况恐怕还真支撑不了。 “对了,我前几日便收到了你送来的珊瑚笛了,那日不是说好待监生考核放榜了若是榜上有名才赠我的吗?怎的那么早就……” “送于你,我自然是能保准阿彩一定可以榜上有名的,无需那么多顾虑。” 裘彩撷暗自搓了搓手心,“倒不是顾虑,唯恐你失望罢了。若是要我再把东西还回来,真是丢死人了,还不如一开始便没收到过呢。” 她好面子这一点李梵音是知道的,不过她的面子同一般人的不一样,不追求物质倒是有那么一点儿高傲而脆弱的小心思。李梵音爱护她自然也乐得为她去维系,“你放心,别人不知这事儿,且当我给你把玩的小礼物。更何况,我的,迟早有一天都会是你的。” “哄”地一下,裘彩撷的面又红透了。什么我的、你的,说的好似真有些什么一般,裘彩撷不敢细想就是怕想着想着真的规划出点儿什么可如何是好? “还有一事。那日你也说过待监生考核过了,你有一件事要告知我,现下我能知道了吗?” “嗯?什么时候的事儿?” “那日我拜了锦程为师你便约我到临渊阁赴宴,你说了尚有一个秘密要告知我的,难不成你早就忘记了?” 李梵音“哦”了一声,颇有恍然大悟的意思,“是了是了,身子不好连带着记性也差了。” 裘彩撷又同他争论了几句,李梵音有心逗弄她便每每总是打打擦边球愣是不往她的主旨上走,气得裘彩撷两颊鼓鼓好似要喷/火一般。 “我已然猜到了,再问你一便你究竟说是不说!” 李梵音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这会儿还不忘装傻,“我都记不得了,阿彩既然知道不如提点我一二。” “哼!”裘彩撷这会儿心下的不悦达到了极点,她迫不及待地伸手到随身的百宝袋里头将东西掏出来,自然她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李梵音那总是装模作样的假面具皲裂的样子。“看,这可是我从那孔明锁里拆出来的东西,你要如何解释?” 当然,忽略掉其实是裘子楠拆出来的这个事实,节骨眼儿上气势还是不能输。 李梵音就着她白嫩嫩的小手打量了那蝴蝶银簪子一番,实际上大部分时间还是瞧着她的手心去的,“一个簪子,作为你解开了孔明锁的奖励。” “哦?真的只有那么简单?”都这会儿了他还要狡辩。 “嗯,不然你以为呢?” 以为个鬼!裘彩撷头一回觉得用这张俊美无俦的面孔做出无辜实则狡诈的表情是多么的气人。 “可是,这个怎么同我幼年时候的那一支这般像?不,除了更为精致和崭新了一些,这和我幼年那一支几乎一模一样。” 李梵音又表示了恍然大悟和难得的缘分,“这可真是巧了,说不得是咱俩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裘彩撷闻言几乎要绷不住面皮抽搐起来,她倏地靠近李梵音面前,撑着两只胳膊由上而下俯看着他。早先便见识过的鼻尖上的小小黑点因着年岁的增大而逐渐长开变淡,但是由于李梵音的肤色过于白皙导致这浅浅的颜色始终未能完全灭失。 “呵呵,你的容貌或许我记不清楚了,可你鼻尖这颗痣我却是记得牢牢的。黑鼻子妖怪,你不会是以为假装不记得便可以躲过去吧?” 李梵音不答,反倒是抿着嘴细细地笑开了。他的双眸在灯光晦暗处显得幽深而安静,格外的墨黑好似能将目之所及的一切东西都吸进去。 裘彩撷见了啧啧称奇,难怪年幼的时候惊鸿一瞥便只瞧见了他的眼睛和鼻尖的黑痣,根本不记得他的容貌是一如既往的清贵俊美,只道是那双眼美得太过出彩。 “你好似一早就认出我了,却不告诉我。我道你接近我是为了我阿爹,实际上也是为了我对不对?” 这话李梵音不敢认,前半句是毋庸置疑的,后半句是半对半错。错在他本也是拿那簪子作为感情牌,没想过真与她有些什么;对在现下他对她的心态毋庸置疑,没有裘相护卫她,他便愿意当她的裘相。 “只是原来那一支凿过车轱辘,发簪尖锐的部分不知陀了还扭曲了,这支却不是。” “嗯,我新打的。希望你不要怪我,原先我将它弄丢了。” 只是后来发现它的用处,凭着过目不忘的本事从新做了一支。 正文 第151章 药的风波 “嗯,我新打的。 希望你不要怪我,原先我将它弄丢了。” 只是后 来发现它的用处,凭着过目不忘的本事重新做了一支。李梵音在见到裘彩撷并且深入调查了一番之后才记起了当年在洪离寺的相遇,只是那会儿的目的并不单纯,将重新打造过的簪子放到孔明锁里面无非是为了日后更进一步掌控这个女子。 然而现下,这 个美丽的误会他希望裘彩撷一辈子不要解开,就让她以为是他认出了幼时的她继而衍生出这许多。 裘彩撷静静地瞧了许久手心的蝴蝶簪子,嘴角缓缓地漾了起来。“所以,也不全是为了裘相,这个相遇是我自己得来的吧?” 李梵音怔愣了一下,同样笑着点了点头,“自然。” 或许别人不晓得,裘彩撷自己心里却明白,到底是自己的一事无成在和李梵音的这件事上倒显得有些患得患失了。 那回在锦府听到李梵音和锦程的谈话她便已然将前后因果猜个七七八八,到底是信了裘相平素里说的“好好一个世家公子天之才俊为何处处维护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纨绔子弟”,现下手里的簪子和李梵音的话都像是给了裘彩撷一个信仰一个鼓舞,即便当真是一事无成,际遇和缘分这回事又岂是三言两语说得透的? 裘彩撷又笑了,这回倒是多了几分不好意思。“后面这几日除了放榜的日子我都是空的,我多来瞧瞧你好不好?” 她这么一说倒是叫李梵音想起了宁王府现下新来的主子宁王柯献,当年奉为异姓王爷之后在他这一辈赐下的“李”姓,柯献自己不改名字倒是高高兴兴地帮李梵音改了姓。如今再一想来,恐怕那会儿他就是打着天家的主意。 即便如此,让裘彩撷多在宁王府走动毕竟不安全,他现下下床都是困难的事儿更遑论照看一个活生生的人了,再多的安慰他都不放心。这会儿瞧着裘彩撷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冷然,“不……” “叩叩叩” 李梵音刚要拒绝的当儿,房门又被有礼地瞧向了,想来在裘彩撷进来之前院子里的人都得了令退得远远的,如何会又冒出来一个不识相的。 “何事!”他原本的话叫这不速之客噎了回去,李梵音心下不悦语气里便生硬了许多。 “世子爷,”门外小厮赫然是方才送药来的那一个,得了薛岐的命令他也不得不再送一次。可是之前那一次已经叫他吓怕了,现下世子的语气更是叫他双腿都在发抖,“奴是受薛神医的命令给您送药来了,神医说、说这药每日必须饮用,您不能不喝。” 李梵音暗暗捏紧了拳头,这个薛岐! 瞥了一眼不明所以看着他的裘彩撷,他耐着性子回道:“晚些再拿来。” 小厮听到李梵音的语气淡然了很多心下也算松了一口气,又想到薛岐说的这药只能多放一个时辰的事情,前一回李梵音拒喝加上热药的时间哪里能再耽搁?他便鼓起了勇气道:“世子爷,这药实在不能耽搁,神医有交代的。之前已经热过一回了,再热便失了药效了。” 冥顽不灵的东西! 李梵音简直气急,本来被暖风熏得有些血色的面上顿时又青白了一些,恨不得当下就把那不知好歹的的小厮拖出去发卖了。 “喂,李梵音。”裘彩撷这会儿算是听得明明白白的,不由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梵音此刻正是怒气未消,只是朝着她的方向抬了抬眼,没有多言。 见状裘彩撷向他缓缓凑近了身子,一张粉色的小嘴轻轻贴近他耳畔。“你,不会是怕药苦不愿意喝吧?是吧,你是怕喝药吧?” 李梵音面色一红,倒不是因为被她说中了心思,只是她这般主动靠近他,又在他耳畔吐气如兰的样子实在诱人,他只是个普通男子,虽说病中却仍然免不了因此而产生了诸多瞎想。 然而这个模样在裘彩撷看来便是因为被她当面戳穿了秘密大男子的面皮太薄这才羞红了一张脸,她心底啧啧,还是暗暗自夸了一番幸亏是偷偷在人跟前说的,否则叫门外的小厮听去了他岂不是往后都不愿出门了。 “不过你这样可不好,乖乖坐着,我去将药取进来。”裘彩撷作势将李梵音的双肩一按,回身走到门前将虚掩的两扇房门打开。 饶是小厮都叫她这豪迈的样子唬了一跳,手里的药汁晃了一晃幸好沿着瓷碗又晃回去了这才没有溅到前面的艳丽女子。“这位姑娘有礼,不知道世子爷……” 裘彩撷没有等他说完便伸出手将药碗接过来,“你们世子爷都同意了,我替你拿进去,你回吧。” 小厮微微侧开了身子便看到里头昏黄的房间内,天人一般的世子爷倚在榻上瞧着门前这一切,眉眼间的阴鹜像是一团浓墨如何也化不开叫他只消一眼便胆战心急,可即便如此世子爷也没有出言阻止那女子的意思想来也是默认的。 他点了点头,俯身给裘彩撷行了礼后知趣的退下了。 待裘彩撷虚掩了房门将药端回来的时候,李梵音已然从榻上坐直了身子。他虽然衣着华丽的锦袍,一头柔顺的长发却未束起,这会儿正柔顺地披在身后摊开又将软塌沾染了一大片,瞧着既随性又美丽。裘彩撷见了啧啧称奇,没想到一个男子的头发会这般美,根根都叫人想要珍藏起来。 她现下手里拿着李梵音很是不喜的东西,自然不想叫他厌恶了去,这会儿再瞧他开场便柔和地笑了一下,眉眼尽开想叫李梵音最大程度地平和接受这个状况。 “来来来,趁热喝了也不是很苦,药这种东西就是越凉越难喝的。”裘彩撷这算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毕竟那药汁被晃了一圈都没能晃出碗去可见有多浓厚了,问起来不仅带着苦味还有浓重的腥涩之味,好似那一味黄连还带着鱼的土腥味不叫人作呕才怪。 这话李梵音不接她,倒不是说有多惧怕药汁的味道,唯独这东西药性加强之后更为着重为他的身体排毒,到时候周身的气味未必好闻。现下裘彩撷在场,他一点都不愿意丢丑,哪怕只是散发一些怪味。 “都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嘛,我随身带了些阿娘亲手做的杏仁蜜饯,咱们速战速决怎么样?”裘彩撷比了一个一口闷的姿势。 李梵音不置可否,眼里有浓重的拒绝意味。 见怎么说都不为所动,裘彩撷这会儿着实有些苦恼了,尤其是那药碗不算重可一直拿着也累手。她不明白平素里最为通情达理的人怎么病了之后反倒比裘子楠还难伺候了,她幽幽地看着他,提议道:“或者我喂你喝,喂一口咱们吃一个蜜饯?” 李梵音不看她,然而即便不看也能从方才她回身那极为艳丽的笑容里猜到现下她是如何美丽又惹人怜爱的样子。自然是不能心软,“我不想喝。” 裘彩撷泄了口气,“你做事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告诉我让我认可你的话这次就不喝了。” “没有,我就是不想喝。” “那病怎么会好?等着它自己愈合吗?唉……”裘彩撷有些找不到李梵音的结症所在,“你知不知道现下自己的面色很难看,我觉得你需要喝药并且好好休息。如果不是重要到危机性命的事情都可以不顾,现下对你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听神医的话。” 闻言李梵音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反正这碗你也不喝了,那么放着也是浪费的。里头肯定放了不少天材地宝吧?你不喝我就替你喝了。”裘彩撷见他这副样子也是赌气不想他好过,正好这碗药她端在手里许久了干脆喝了它算了。 这么想的当儿她一鼓作气将药碗靠近嘴边,只是这动作刚一进行便被一只手抵着药碗挡下来了。 她一抬头便看见李梵音专注瞧着她的眼神,裘彩撷尚在气闷自然言语上不知收敛,“怎的,不要的东西都舍不得给我喝吗?” 李梵音深深皱起了眉头,“是药三分毒,你喝了没好处。” “无妨,你不喝的东西我还偏要喝了。”裘彩撷用力一争也没有从他桎梏中出来。 “不要同我置气,放着我喝。” 李梵音几乎在同她视线一对上的时候便有预感自己要妥协,毕竟这厮倔强起来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性子。更何况这药本就是以毒攻毒好逼出他体内的毒性,那日薛岐说过他体内/内力损耗大无法护住脏器唯恐毒性入体到时候当真回天乏术刻意增加了药性。这东西要不是给他喝,任意一个活物喝了只怕都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你放手吧,我答应的事情都不会食言。” 裘彩撷挑了挑眉,似乎还考量着他话里的可靠性。 怕裘彩撷再度冒进做那不顾自身安危的事情,李梵音这回只得吃下这药汁,哪怕是鹤顶红都得心甘情愿地咽下去。 正文 第152章 不如不见 既然决定要喝了, 李梵音自然也没那么多讲究,去过裘彩撷手里的药丸便大口饮了起来。那药汁不但浓稠更是呛人口舌,即便他已然屏息将东西好似牦牛豪饮一般吞咽可还是抵不住那袭上脑门的刺激和侵袭肠胃的呕吐感。 饮完了 他便捂着口鼻俯身几乎和膝盖持平一处,原是拿东西还不肯安安分分得待在他的肚腹,发作起来的感觉更像是吞了一个烧红的烙铁灼地肠胃好似都要穿孔一般。 “还好吗?李 梵音,忍一忍。” 裘彩撷见他着实难受不已,两颊的冷汗顺着额角一直往下滴,她靠近他身旁单手替他捋了捋背脊好叫他这个姿势可以舒适一些。 “无碍。”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任谁听了都无法感到真正的无碍。李梵音低着头因而裘彩撷没有看到的是他涨得通后充血的一对眼睛还有青筋直立的额角,这根本不是无碍,只是强忍着疼痛在她跟前装个无事人。 和喝完药逼出毒素的疼痛想比背后贯穿的伤口简直不值一提,一个只是叫他夜里无法好好翻身,白日里疼痒无比;另一个却是说不出哪里疼但是短时间内累积剧烈的疼痛和灼热在内里,直叫人坐卧难安。 “我去找薛神医。”这样子帮不上忙的感觉叫裘彩撷揪心,不知道喝完药这般疼痛是否真的是药效,裘彩撷吃不准是帮了李梵音亦或是害了他。 “我说了无碍,别乱走。”李梵音咬牙道。 更重要的是,在他恢复正常寻小厮遣薛岐带她出去之前,千万不要一个人落单、千万不要被有心之人找到机会。 他声音不大语气倒是坚定得很,裘彩撷心惊胆战地站在他身边一刻都不敢放松唯恐一眨眼人就不好了。站着便瞧清他的脸,裘彩撷配合他俯身的动作蹲在他身侧,这一蹲不得了,李梵音半边面上明显爬满了好似蚯蚓粗细的黑色筋脉,根根筋脉暴起好似用力戳一下都能爆出血浆来。然而那筋脉是黑色的,裘彩撷倒吸一口凉气。 “李梵音,你的脸!” 心知不好,李梵音心底勇气了巨大的悲痛和懊丧,他猛地捂住面孔整个人更是背向着裘彩撷的方向转过去。 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裘彩撷之前还道这只是治疗李梵音外伤的药汁,可这个效果怎么都不是那般作用,更何况外伤难道还不用涂抹金疮药吗? “怎么回事这事?李梵音你转过来让我看看。”裘彩撷用力扳着他的肩膀,平素里瘦高的身材在这时候非但没能让她如愿倒是硬的像块铁一般。 “你出去!给我滚出去!”近乎嘶吼的沙哑声音自那背对裘彩撷处传出。 屋里统共只有他和她二人,不是他,那这一声吼的自然是她。认识这许久,李梵音都是谦和有礼温文尔雅的,何曾用过这般语气和这般用词!裘彩撷一瞬间几乎难以确认方才那一声还以为是出现的幻听。 随着时间的流逝,紧闭的房间开始逐渐弥漫起了一股腐烂的鱼腥味。这味道裘彩撷并不陌生,因着方才将药碗端进来的时候便闻到属于药汁的腥臭味,只是那会儿还需得靠近药碗一些才能闻得真切,这会儿那味道浓重得几乎是无孔不入。 初时这味道还能忍,再久了这种腐烂的鱼腥味便逐渐演变成了臭味。当下只有李梵音喝了那药,更何况现下屋内只得二人,裘彩撷更是确定味道来源于哪处,她忽而很是忐忑。李梵音,可能比她想象中病得更重了。 裘彩撷闻到了更遑论李梵音自己,他的双目被隐忍的情绪憋得几乎滴血,本是极为漂亮的一双墨瞳现下风云变幻竟然是恐惧和担忧占了上风。他难以面对裘彩撷,人心这回事儿本是爱慕美好便是厌恶丑恶,现下他显然做不了裘彩撷心中的美好只得丑恶二字。 “开窗,你站到窗口去!” 去吧去吧,去哪里都好,离他远一些! 以为李梵音受不住这个味道,裘彩撷没有迟疑将离得最近的那一道窗两扇齐齐打开了。外头就是裘彩撷曾经见过的“樽下幽月”的花海,此刻花期过了自然稀稀落落地谢了一地,只余得几个还零星带着花瓣的,花瓣边上都带着死气的枯黄。 没想到只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当时那满园花香的精致地方居然成了个花冢残窟,此时的风再大吹进来的时候到底带了些衰败的气息。 见裘彩撷不但立刻开了窗更是站得远远的,好半天都没能回来李梵音心下一方面自嘲地觉得正当如此,另一方面却难免更为失落了。他这十几年来也不曾对个女子敞开心扉,现如今却觉得这一片痴心有些错付。 诚然,裘彩撷不明所以离他这个发臭之源远一些也无可厚非,有什么可以苛责的呢?她没有立刻推了门跑出去已然是对他有心了。可是李梵音的感情却在提醒着他,她是嫌弃他的,爱慕那会儿风光霁月的自己,厌恶散发恶臭的自己。 满室的味道散了不少,李梵音也渐渐地平复了自己。毒气随着经络被血液运到皮肤处挥发出来,待那黑色的经络恢复了正常的红色后渐渐隐去,他肺腑间的灼热也渐渐散去了。他再次感受到因为肌肉紧绷而再次裂开的肩胛处的伤口的扯痛,为此他反而松了一口气,体力不支向后一倒便觉得脑袋晕眩眼前发黑控制不住自己。 他知道背后便是软塌所以心无防备,可是他却忽略了之前因为躲避裘彩撷而转移了方向,这会儿一靠下去大半个身子便要狠狠磕在地上了。 裘彩撷见状不管不顾往他的方向奔过去,双臂一展想要接住这人的倒势,哪知李梵音是因为脱力倒下完全失了支撑的身体是成年男子的体重,裘彩撷根本就力不能及。倒便倒了她还是不想叫李梵音再受一点儿损伤,双臂蜷起一边护住了他的后脑一边护住他的伤处。 这一倒,裘彩撷自然是跟着摔下去了。她的手腕、手肘和大部分关节骨骼都做了这支撑的工具,“喀啦”一声骨骼闷响,她倒是一时间没感到疼痛,那两手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 李梵音背着剧烈的震动弄醒,一睁眼便看到立于自己面前的裘彩撷担忧的神色,她整个人几乎于伏在他身体上但是却没有让他承受重量。李梵音心下微讶,但看她一动不动僵持着这个姿势,又见她唇色突然发白整个人开始出虚汗,他发觉了不对。 “如何了?可是伤到何处?” 裘彩撷听到他总算是回归了平素里语气的话,突然破开苍白的面皮笑了起来,倒是皱着的一对眉头始终给她的笑容蒙上了一层阴影。“我也就是,手臂有些疼。你没事就好,没事就……” 她松了一口气眼前却是彻底黑了。 李梵音只感到胸口一沉,那前一刻还嬉笑着脸说着话的女子突兀只叫他看到一颗黑黝黝的脑袋。他心跳如鼓一点儿都不能忍耐,“来人!外头伺候的人呢?全部进来,晚一步格杀勿论!” 众人忙活了半晌直到正午的日头挂在半空,薛岐这才从内室出来,单手捏着一副银针另一手取来一块崭新的帕子,那副银针便摊开在李梵音的桌前,他面上有些倦意倒是耐心细致地擦着每一根银针。 “嗨,这都是什么事儿!”薛岐瞧了一眼李梵音黑得像锅底的面色,管不住自己的嘴,“早前还说这姓裘的姑娘运气不大好,这不上门做个客别个还没对她做什么,自己先把自己的两臂弄脱臼了。” 李梵音面色更沉了,“只是脱臼?” 薛岐晃了晃脑袋,“还有肌肉的撕裂伤,给她针刺穴位现下应该是没有之前那么痛了。到底年纪轻过个几日就恢复了。” 李梵音这下才算面色好看了一点,“多谢了。” “哟!我救过你多少回,这还第一次听到个谢字。我到要看看今日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的,今年六月是不是飞雪了?明日是不是要下红雨啊?” “聒噪!”李梵音皱了皱眉,眼角又往屏风那端瞥了一眼,“她还没醒?” “疼晕过去了,没一会儿就能行。这么关心自己去瞧瞧不就好了。”擦完了最后一根长针,他卷了卷羊皮针套将东西收回他的百宝箱里头。 见人这就要离开,李梵音喊住他,“再等一等,她醒了你送她出去。” “这才多久呢,起个大早准备了多日这边要让她回去了?往后见面隔着宁王府可麻烦了。” “哼!” 李梵音轻哼了一声,面上浑不在意模样。“见不着便见不着吧,在人前喝药发病倒不如不见了。” 薛岐闻言默默凝视他半晌,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总觉得这裘小姑娘大气到不似一般的小姑娘,哪里会在意这个? 可是方才房里发生的事情他并没有亲眼瞧见,或许是叫李梵音伤了心了也未可知。 正文 第153章 明日复约 说是要等着裘彩撷 醒过来再让薛岐送出府去,实际上薛岐却不似李梵音这般有耐心的性子,在后者隐匿出了离园之后他便遣了个丫鬟将人给唤醒了。 前时昏 睡过去的记忆涌上脑袋同时袭来的还有那积存了许久的手臂疼痛,好似那些昏睡过去之后受的罪都一样不少的加之于她了。裘彩撷下意识地想往痛处揉一揉,跟前一个阴影却将她整个笼住了,她迟疑了一下一抬头便看到薛岐一身青色外袍站在近处。 她左右逡巡了 一番,那个昏睡前被她压在身/下的人却找不见了。她皱起了眉头,“李梵音呢?” 薛岐闻言轻笑了一声,“你还真是被色迷了心窍了,双臂定然很疼吧?怎么都不先问一问自己的情况呢?” 说傻却是真的傻,否则那两回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同他到郊区的农家院子里磨药打杂,干那些怀鸫抗议了不愿意干的事情。不过难以想象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惹得李梵音不悦,果然越是天真越是伤人吗? “我两臂都能动,痛说明了有知觉那就是无碍的。不过,方才李梵音的情况不算好,喝了药之后好似十分痛苦,且……散发出了一种类似腐烂的味道。”裘彩撷一见到薛岐难免想起前事,“之前我确实是未能守诺赴那最后一次的约,不过既然你已然为李梵音诊治了,这个情况好坏你告知我是否正常?” 薛岐撇了撇嘴,两手交叠入对侧的袖口,“走吧,我既然带你进来便要领你出去,随我来。” 他应了李梵音的要求这事儿不得外露,面前小姑娘可怜兮兮地模样还真是叫他动了恻隐之心。若是个寻常陌生人他倒还可以硬起心肠来,可偏偏李梵音这厮对人家小姑娘起了不该起的心思,他自然不能将话说得太死免得之后相处尴尬。 薛岐转过身往门口去,不由有趣地想到这裘家小姑娘说不得往后还得跟李梵音一道叫自己一声“师兄”,到时候自然是要她帮着配几次方子磨几回药都可以了。前番的药炼成了两炉说起来还是亏了这厮,药效还没试但是一想到便叫薛岐心底直痒痒,好似买了个大礼包还未拆开心底却跃跃欲试好奇不已。 裘彩撷见这厮当真要走,赶紧掀了被子套上鞋子追上去。“要我现下离开是李梵音的意思吗?” 薛岐配合她的速度有意放慢了脚步,眼睛的余光瞥见她面上隐隐发怒的样子。他自然不想惹这怒火烧身,李梵音的祸自然要他自己背。“可不是?否则我一个上门的大夫哪里有能力替他赶客人啊。” 裘彩撷咬紧了下嘴唇,心底还有些不可思议。往常里都是李梵音找机会见她,这次她上赶着来了倒是碰了个钉子被人赶走了,裘彩撷哪里遇到过这种掉脸子的事情当即一张面上红了又白了。最后还是不安占据了上风,她也不想继续在这个死胡同里纠缠。“是不是李梵音吃了那贴药不适了这才见不着人了?他现下还在离园吗?” “我是开药给人治病不是开药给人下毒啊,裘姑娘这话什么意思?”虽然明知她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薛岐不愿意同她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自然是选了一个最能将人的话都堵死的理由。 “怪我表达不好,我是实在担心李梵音的身子。” 人都说了软话在前,薛岐也不好再有诸多为难,本也没有气恼的意思再里头。“他的身子自然有我照顾,裘姑娘不必担心。只是他的意思是早些送姑娘出府,估摸着是因为今日姑娘双臂脱臼兼有撕裂的伤处该是多休息的好。” “对了,回去尽量不要双手使劲也不要提重物,这伤不严重唯恐短时期内多次脱臼损坏关节导致习惯性脱臼,将养个三五日便没有大问题了。” 看在李梵音的面子上虽然啰嗦了一些,但大抵是把医嘱都念完了。裘彩撷闷着个脑袋点了点头,待出了离园的大门仍旧颇有些留恋地回头瞧了一眼,好似期待着能从中看到李梵音的身影似的。 良久,她叹了一口气,蝴蝶簪子最终还是被她自己收回了贴身的袋子里,想问的话是问了也得到了答复,但今日这般遭遇却不在她的设想里。原本打算着推了阿娘同往的要求便是想多争取一些时间和李梵音相处,那厮现下好似并不同他心意相通。 她歪着脑袋想了很久为何李梵音前后变化这般大,想来想去许是病重情绪无法缓解。之前也听人说过久病之人难免郁结于中,也有的人病是治好了最终却因为这郁结难舒还是免不得英年早逝。她虽不能理解这病痛之苦,总归是日日拘着不能下床、不能出门更遑论痛痛快快的玩耍,换做是她恐怕一个时辰都熬不下去。 “裘姑娘,马车我已经备到门前了,余下的路我便不送到最后了。” 此处是一条直路,且薛岐站在这个位置能够将裘彩撷的一举一动都瞧在眼里也不怕她出了事情。只是叫太多人瞧见他帮着李梵音送人的话难免会遭到宁王和天家的猜忌,更何况门前那一对被换了人的护卫可实打实是宁王的人,现下他的身份隐秘还是关键,这个也是别无选择。 “好。”裘彩撷想必来时可是十足的无精打采,她应了一身也知道今日的行程大抵是要在此刻打住了。与其说是有些责怪李梵音不如说是李梵音的一举一动叫她疑惑惶惶不得解。 “薛岐!” 走出去几步的人猛然回头将还立在原地的人叫住,她此刻面上的神色十分肆意张扬随了她的性格,又似是有什么东西豁然开朗了一般。 “你替我转告李梵音,明日放榜之后我还来看他。” 薛岐显然是被这豪迈的宣言给震了一下,他面上颇有些尴尬之色,“喂,裘姑娘你还是别来了吧,有什么话要说你就飞鸽传书啊。” 不然他的明日又会像今日一般被李梵音撺掇着当个小姑娘的引路小厮,他作为一个堂堂神医也是有许多医学精妙需要钻研,他现下只想明日可以徜徉在医学的海洋里一整日!一整日! “为何?我只是让你给李梵音传话,没有让你替他做决定啊。” 好吧,薛岐现下只想收回方才对这个该死的小姑娘生出的一点点恻隐之心,毕竟这种说话讨人厌的小姑娘果然还是应该被人冷脸相待尝尝这个世道给她的教育才对。薛岐木着一张脸,“好吧,我也只负责给你带到这话。” “嗯,多谢了。” 裘彩撷这会儿没有吝啬地给了一个笑容,她让薛岐带话自然是准备了走强行做客的套路,李梵音哪怕再是不愿意等薛岐的话到了他跟前了她恐怕早就优哉游哉地坐在裘府里喝茶吃点心了,拒绝的话自然也传不到她耳朵里。 薛岐没想到这短短的一日尚未过去他已经收到了两次感谢,这语气还是该死的相似,果然是臭味相投的两个人。 直到看着人上了裘府的马车稳稳当当地驶出了门前胡同拐入大道的时候薛岐这才算松了一口气,他火急火燎地往离园赶估摸着也是知道但凡这裘小姑娘出去了之后,依着李梵音八辈子不挪窝的性子肯定是立刻就回去了。 果不其然,那厮这会儿换回了一身素袍一副半生不死的样子躺在老位置上。看到他进来了也只是微微太了下眼皮,确认了是他之后更是一副十分可惜的样子。若非意志坚定,薛岐差点儿被他这目光瞧得自我嫌弃了。 “老李,你这是等着谁呢?” 薛岐今日也有气,同他说话的时候越发没正型。 李梵音当做没听到的样子,“管你什么事儿,反正不是等你。” “舍不得人家还赶人家走?” 李梵音听了这话的回应是干脆地把手里的书册子往他面门上一砸,薛岐最拿手的不是武功,但是躲开李梵音这一手的本事还是有的。他灵活地闪避反倒是更往李梵音面前凑,“喂,裘小姑娘说明日放榜后还来,我说,我必须申请明日由怀鸫去护着人了。我决定要炼一整天的丹药谁也不能烦我!” 李梵音听了这话的反应是眼前一亮,复又立刻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撩了一下额角的头发,“除了这话她还说了什么?” “什么话?我说我明日要炼一整天的丹药谁也不能来烦我!” “嘘!别吵。”李梵音像安慰小狗一般抵住了他凑到跟前的脑袋,“你说说这一路她都跟你说了什么?提起我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唔……明日还来看我的话,那我明日也不喝药了,不,今日就不能喝了。” 问话是问了,但是李梵音好似也根本没有在等薛岐的答复,这会儿话音刚落他就唤来了随身伺候的小厮。 “快,取爷的香木来,屋内各个角落都熏一熏。还有衣衫,每一件都重新薰一遍。” 薛岐无语问天,只道这厮是中毒太深没得救了。 正文 第154章 如愿上榜 翌日。 恰是一个好天气。 昨日夜里还有三三两两的蛙鸣蝉叫之声,晃晃悠悠时有时无的也都被裘彩撷当做是哄人睡觉的童谣了。她睡得好醒的也早,怕也是知道今日有好些事儿要做。 今日合 该是未时放的榜,裘礼烨直当是裘彩撷心下紧张故而这是头一回在裘彩撷结束了监生考核后还起个大早众人一道用早食。他的餐食间偷摸着瞧了裘彩撷好几回,倒是没从她面上瞧出点儿端倪来。 “老爷,今日 午食回来用吗?”秦氏给三人各打了一碗热粥。 裘礼烨闻言又想到未时的放榜这件事上,便又瞧了裘彩撷一眼,直道这孩子现下倒是沉得住气。“无事都会赶回来的,若是被留下了我便遣个人提前带信回来。” “那阿彩呢?”裘礼烨答完了之后直接将问题抛给了裘彩撷。 后者则是愣了一下,“我、我一直在府上啊,午食自然是在府上用。” “午后呢?” “唔,可能会去一趟国子监看榜,然后外头逛一会儿街,晚些便回了。” “嗯。”裘相稍一思索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这中间停顿的时间多少叫裘彩撷心跳顿了一下。 一起用完了早食四个人便也散了,秦萧语虽说暂住在裘府,可是他来却不单单为了游山玩水一趟,昨日同众人团聚了一番今日一大早便出门了,听说这一日都会在京城的铺头里头盘账说不得归来的时候也是要深夜了。 本来秦萧语昨日还提议是否组个局到京城有名的酒楼里庆祝一番,毕竟也算是为裘彩撷这回监生考核做个纪念。不过那会儿裘彩撷尚在宁王府没有回来,秦氏一听就给否决掉了,裘彩撷这个人最好面子不过了,瞧着这阵子她也算得上拼命去用功补习了,可是学问这事儿哪里是这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三三两两就能赶上去的?万一这会儿便名落孙山了,那么大伙儿还给她大肆庆祝就是狠狠打了她的脸。 秦氏也是怕裘彩撷面子上过不去,便告知秦萧语放榜后得了好消息再做定夺。秦萧语听他长姐都这般说了自然也没有在反驳,倒是他进京时候听说裘彩撷考核的事儿便偷偷准备下了贺礼,心里打定主意这厮过与不过做舅舅的这份心思还是要传达给她。 今日倒像是天家有意放水似的,裘礼烨上朝之后没由来得了天家一个好脸色。今日里无论是什么刁难削弱裘礼烨势力的折子都被天家有意无意压下来了,大抵辰时快过巳时还不到的当儿天家居然说自个儿累了要提前下朝。 往常这种戏码都意味着裘礼烨会被单独召入御书房且有要事相商,于是站在文官第一行的裘相倒是不急着走,反倒是不疾不徐地和同行的几人聊了几句等着天家发话叫他留下。然而他左等右等,等到天家都已然在崔英的搀扶下离了正殿中/央的盘龙金座之时,他开始有些不明白今日天家的意思了。 “呵!裘爱卿怎的还在殿中?想到朕这里来蹭饭,今日恐怕不成,爱卿快些回府去吧。”天家瞧着心情不错,看向裘礼烨的时候再度笑着捋了一把胡子。 裘礼烨尚未猜测出天家的心思,那会儿他虽得了天家的令有权射杀了东宫可确实切切实实得罪了金座上这人。他虽深知天家不会因此而对他治罪,却也是好几天没有得到好脸色。今日这会儿被“和蔼”的笑容沐浴了一番的裘相只觉得不对劲儿。 “微臣告退。” 天家不留人他也没有主动黏上去的毛病,更何况那厮回回将丞相当个御用智囊,需使得上他的事儿皆不是甚叫人开心的活儿,裘礼烨自然是巴不得早日回府。 “慢着,爱卿。你府上那位说往后想做个节税郎,朕以为这官职空缺了近十年,是时候添补一个上去了。” “陛下,微臣不知其意。”裘礼烨倒是真不理解天家话里的意思,节税郎对官员本身品行和能力要求甚高,未免监守自盗做了那皇家的蛀虫因而自上一任节税郎乞骸骨之后便空余了十年之久未能寻着合适的人选。 天家闻言居然得了一些超越裘礼烨的自信之感,他大掌一挥显得心情极好,“退下吧,回府问一问爱卿自然会明白的。” 裘礼烨领旨躬身行了一个礼便目不斜视地出了殿门,往后回去的路上更是思绪万千。他自然是知晓本次监生考核文试的第二场测试有问过类似官场志向的类目,倒是裘彩撷那厮本就不注重学业因而裘礼烨在今次也没有抱着大希望对待。 所以,天家的意思是他家阿彩的志向是做个节税郎,而天家居然也十分感兴趣。 及至裘府。裘礼烨直接下了马车大步往裘彩撷的园子走去,到了跟前发现门/户紧闭这厮根本不在了里头,又在府里绕了一圈才在他的书房里寻着人。这厮倒是不请自来,难得的是秦氏和她在一块儿,一个绣绣花一个看看书倒有些岁月静好的意思。 听着脚步声了两人皆抬头瞧他,一个喊了声“老爷”一个喊了声“爹”,倒是秦氏先反应过来命身边的丫鬟又是搬椅子又是倒茶水。裘礼烨心下有些急躁便顾不得那许多,到了裘彩撷跟前。 “你在监生考核文试那一场说了想做个节税郎?” 裘彩撷不知道这厮又是从何处瞧来的,愣着脸点了点头。 “可是出于什么考量吗?或者谁灌输你这念头?宁王世子李梵音?” “没。是看了试题突然想到的,做一个文官或者做文章的官哪里适合我?我打小就崇拜小舅舅走南闯北的,想来想去倒是当个节税郎还算是符合我的心意。”裘彩撷不想这事儿还摊到李梵音身上免得裘礼烨对他意见更甚,“这事儿我临时想到的,除了那回考核我谁也没告诉,阿爹是如何得知的?” 她这么说裘礼烨自然也懂了这其中用意,后头也没再提起李梵音的事。“今日上朝天家倒是明着同我讲了。我的意思是这节税郎关系天下大计素来是有德者居之,且出了节税郎的人家一般不允许在出第二个当官的,未免往后党派做大了难免起了旁的心思。天家这意思……” 既然是裘彩撷写下的试题自然也没有瞒着她的必要,更何况只是秦氏在场罢了。后者二人都不是迷糊的人,裘礼烨这么一说便都醒悟过来了。 “老爷,岂不是冲着你来的。”秦氏颇为担忧,都说树大招风裘礼烨可不是首当其冲?他虽聪明内敛,难免不会有出错的时候。她却是极不希望裘彩撷也走了裘礼烨当官这一条道路,阿彩没有裘礼烨这番心性难免招致大祸。 “且看之后放榜就能知道天家的意思。” 裘彩撷这会儿才知道她无心的一笔给家里惹来了多大的麻烦,裘相阿爹是她在京里横行霸道的资本也是府上的支撑,要是这支撑到了换了她来当顶梁柱……不!她不行的,裘府一定会没落的。 “阿爹,要不我现下就去国子监门外守着。”这会儿她也知道自己犯了错惹了事儿,同前番自信地认为自己榜上有名不一样,这会儿她巴不得自己名落孙山。大不了明年此时再考一次,她绝对不要写什么劳什子节税郎了,便是写个起居官都好。 “现下知道怕了?” 裘相睨她一眼,语气里头没有揣着好意眼神倒是没甚生气的样子。 “唔。我也不知道这里头有这许多讲究,不过是我的错我自然要认。”她顿了顿继续说,“不过我前后加起来无非温习了二十日不到,像何晋、武琳琳他们都是多年的积累了,说不得我也考不过。” “哼。”裘礼烨轻哼了一声,只道裘彩撷天真,方才临走前大殿里天家对他笑的这两次分明是意有所指,这会儿要是没有后招等着也枉费他为官多年的直觉了。 “你且安分地待在府里,过午了我陪你一块儿去国子监瞧瞧。咱们裘家的人无事不要惹事,遇事也不要怕事,这么多年在京里也是有些根基的。不过阿彩,再往后你也大了,很多事情都该深思熟虑了再做。一日两日的尚有爹娘为你支撑,等子楠大了也能为你承事,但是无论是谁都不可能一直看着你、陪着你,你该学着长大了。” “欸!阿爹教训得是。” 她低着头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会儿却是谁也没办法替自己开脱了。她亲眼看着裘礼烨为了救她射杀了太子,若是她是天家恐怕这杀子之仇都没办法心平气和地咽下去。她爹或者做事滴水不漏,那么多双眼睛岂不是都放在她身上? 想什么来什么说的就是现下这个情况,午后裘礼烨同裘彩撷一块儿到了国子监,待到放榜时两人如临大敌一般自上往下看,一路下来都没有三个字的名字偏偏第二十个便是“裘彩撷”。国子监取仕是排名前二十,这便是上了榜了。 正文 第155章 一语成谶 两人得了这答案面 上都不算好看,裘彩撷没想到有一天她会这般急切地希望她的不学无术得到全世界的认可,比如这会儿名落孙山什么的。 “看完 了,走吧,回府。” 裘礼烨沉了一 口气,他不是没有看到来国子监的路上同僚及其家属皆等着同自己道一声谢,不过现下这事儿在他看来却是弊大于利,他尚且不知这监生之名是否是裘彩撷凭真才实学得来的,更遑论由然而来的骄傲和喜悦之情了。 实话实说,他更觉得这一次是天家为了名正言顺剥去他的官职安排的一出戏。裘礼烨现下只觉得胸口堵得慌,因而对那些主动迎上来的人皆没有往日的笑脸。 “阿爹,我想去逛会儿再回府。”裘彩撷还惦记着要去宁王府的事儿,况且今日她是遇着事儿了,头一个念头便是一定要到李梵音那里去说一说,说不得对方会有办法呢? 一听她这般说裘礼烨心下更是郁结,到底是自己的闺女他自然无法摆出一张冷脸来,可毕竟是有些气恼了这厮的惹是生非和冲动莽撞。 “你还要去哪里?我告诉你现下你哪里都不能去,好好在府里待着。” “可是……我是真的有事儿!” 裘礼烨不顾她的意思,这会儿便就着自动让出一条道来的人群向国子监外头走去。裘彩撷自然不会也不敢公然违背裘相,且在背后急急追着他的身影一路追到了马车前。她还是不依不饶不打算上去,裘礼烨回过身来的时候眼神已然不善。 “你最好说说清楚你要去做什么事儿,交代不出来的往后一个月都必须禁足。”裘礼烨火气十足地瞪着她,顺带做了一个“自便”的手势,示意裘彩撷可以开始接下来的自我辩白。 “这……”总归是不能说还要去宁王府的,头一回是探病慰问那么第二回又要作何说法?况且理由多的话难免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裘彩撷一时被问得有些心绪不宁,这便直接体现在飘忽不定的眼神上。 “上马车。”裘礼烨哪里还能不明白裘彩撷这些弯弯绕绕,给过了机会和时间对方没有珍惜那么他便不再沟通,钻进马车的时候顺带交代车夫阿黄将小姐迎上来立刻驾车回府。 阿黄卸了马鞭站在裘彩撷身侧颇有些不好意思,所谓的“请”他还真的不是很明白,更何况裘彩撷这厮哪里是听人话的主儿,正所谓牛不喝水强按头哪里能轻易成事? 裘彩撷瞧了阿黄一眼,又看那早已放下的马车帘子狠狠咬住了下嘴唇,一纵身便跳上了马车。 她一人心下不悦倒是换来了其他二人的称心如意。倒不是说裘彩撷此番是真的怕了,只不过她现下是“戴罪之身”,心下翻来覆去的计较总是想先安抚好家里人然后再同李梵音好好解释。她看着车窗外不断向后的风景,听着车轱辘转动和地面的摩/擦声,只好在心底安慰自己:依着李梵音的宽容和温和当是能够体谅的。 然而这一回,裘彩撷注定是要失望了。 这日,照旧一身艳丽红衫的李梵音起了个大早打理自己,他可以断了两顿的汤药尽管这叫他是不是觉得五内俱焚、呼吸困难,不过想到今日不必再丢丑人前他仍然觉得十分值得。这次他没有在屋内等着裘彩撷推门而入,想着昨日的不欢而散到底是想表现出更多的热情好叫对方不至于疏远自己,于是他便遣了小厮将软塌抬到院中。 再三确认了自己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味之后,等待的焦躁之意慢慢漫上了心头。风还算凉爽,日头也很舒适,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想着再歇一会儿裘彩撷便来了,或许他养好了精神之后尚有气力亲自领她去园中走一走。他知道一个地方的话四季不败,或许这宁王府往后不再存在,不带她一道看着实是可惜了…… 这么想着的当儿,李梵音到觉得有些昏昏欲睡。没一会儿,院子里夹杂着风声的声息格外凌冽,李梵音当即被惊醒眯着眼睛警惕地看着来人。在确认了那一袭黑衣的蒙面男子身份后,他舒了一口气回到最初的慵懒模样。 “结果如何?” 来人即便蒙着面一双眼睛却是既不羁又不屑的样子,“你那个裘小姑娘……过了,二十压线,也不知道怎么算得成绩这般精准,瞧着也不像是个精明的人。” 听着怀鸫这算不上夸奖的话,李梵音倒是不以为然地弹了弹手指,心情颇好地回了他几句,“你这是妒忌了,小姑娘九岁就在国子监的榜上有名了。” 怀鸫一听扁长又十分有气势的一双眼当即垮了下来,“我敬谢不敏都来不及,还需得去嫉妒她?” 若是个江湖武功排行榜他倒还能多生出几分兴味来,对于这种让一群书呆子挨个儿舞文弄墨、纸上谈兵还非得分出个一二三四来的事情,怀鸫只觉得这当政的天家无聊至极。 李梵音笑了笑,“对了,你去的时候可见着她人了?” “没,倒是瞧见了相府的马车。”怀鸫在离园从不同他客气,见这人好似还要同他说会儿话的模样他便自顾自拖了一把椅子出来,坐在他跟前一道晒晒太阳。他不愿将面罩取下来又怕唯独将一双眼睛的部分晒得黢黑,只好回避了阳光选择面对李梵音。 这倒好,怀鸫话音刚落便看到李梵音意有所指的样子,他心下觉得有趣。这厮雷打不动得像一尊活菩萨似的,有生之年还能从他面上看到这般近人气的表情。“我知你在等她,不过那相府的马车没一会儿便走了,瞧这方向不似往咱们这儿,倒似回府去了。” 李梵音点了点头。连着两日都要来的话那厮至少会找个理由,名正言顺乘坐相府马车来定然不会。再者说现下时日尚早,兴许裘彩撷会再晚些找个理由脱身过来。李梵音虽然觉得有时候她的这种小聪明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然而想到她这般汲汲营营无非是为了瞧自己,眼底便将裘彩撷的种种蠢事看做是娇憨。 他抿了口茶仍旧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你且在我院子里别出去了。” 想起薛岐昨日夜里的嘱托,怀鸫俨然一副头疼的样子,“你且罢了,那小祖宗要是说明日再来呢?难不成往后还得专门设一个引路人?” “也无不可。我的意思是从暗卫里头寻一个女子安排到她身边去,毕竟光是府里还不够,外头的凶险却是不减反增的。阿彩她一个人难免叫人担忧了些,对了,你有好的人选吗?” 怀鸫算是被他这种甜腻幸福的表情给恶心到了,他颇为恼怒地挠了挠头大有一种将头皮都干脆挠下来泄愤的冲动。“哎呀!你想如何便如何吧,我可不想参与到这种黏黏糊糊的事情里面去。啊!真是奇怪,一个九岁的小丫头到底哪一点把你这只老鸟吸引上了啊!” 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言论给对方造成了多大伤害的李世子眉眼间都是开怀的笑意,瞧着怀鸫的眼神带着深意也有一丝挑衅的意思,“怀鸫,你这性子可能永远都不能体会中意一个女子的滋味。” 怀鸫撇了撇嘴,这是赤/裸/裸地被讽刺了还无法反驳的理由。毕竟直到现下为止他的规划里尚且没有过女人的位置,若是此番能助李梵音成功的话,他大抵会同师兄二人一起回山上继续练武吧,依着这个轨迹期间也遇不上什么女人。 “你且得意吧,这滋味谁知道是蜜糖还是砒霜。”他撂下了这么一句话便轻功飞到了园里一棵大槐树的枝杈上摆明了不打算继续沟通。 日头从正上方逐渐偏西,桌上的茶水也换了一壶又一壶,随着天色渐晚李梵音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怀鸫在树上稳稳当当地睡了一觉醒来便看到院子里的人氛围有些不对,他轻功飞到人前之后这才清晰地看清楚李梵音铁青着一张脸,不知道是身子不适还是叫午后的大风吹的。 “如何了,哈欠!人还没来吗?” 这话一出口便见李梵音的面色又沉了一分,见状他立刻反应过来是触了对方的逆鳞了,赶忙改口,“这女人就是磨/蹭,或者我去裘府把她接过来?” 回应他的是李梵音狠狠地一剮,“既然不愿意来,便随她去。” 怀鸫奇怪地看着他,这厮和之前那副幸福洋溢的模样截然不同,不熟悉的还当李梵音的壳子里头被人换了芯子。 不过下一刻,他面色一变赶紧将人扶住。瘫倒下来的人呕出一大口暗黑色的血水,无力支撑唯独靠他搀扶稳住了身形。 “你居然没喝药?是不要命了吗?” 李梵音无力地只剩下眨眼睛的力气,瞧着院门的位置到底是失望了。 喝药,她走了;不喝了,她也不来了吗?这滋味果真是蜜糖又是砒霜,没想到被这连女人都没有的人一语成谶了。 正文 第156章 灰心丧气 回到裘府的时候天 光正好,裘彩撷率先跳下马车,想着先把此番敷衍过去,待之后没人注意了便寻个机会逃出府去。大抵被裘礼烨发现了顶多是说教一番,她在马车上的时候便想得明白,无论怎的还是不想失信于李梵音。 秦氏一 个下午的心神不宁,在两人将将踏进府门的时候便疾步迎了上来。巧的是三人在府门口对视上一眼之后,前后脚进来的居然是许久未见的秦萧语,他还当是个什么好日子大伙儿都在门前等着他。略一思索便回过神来,忙到裘彩撷跟前问她,“阿彩,今日可是出了那监生考核的结果了?” 裘彩撷心道这 厮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闷闷地用了一声,“嗯。” 瞧她这架势秦萧语的心凉了一半,估摸着也是清楚这会子是没戏了,他拍了拍裘彩撷的肩膀。“没事儿没事儿,考核也不是什么大事,长得经验见识罢了。” 反倒是秦氏这头,见这一大一小都是这个反应心道莫不是真考上了?那岂不是出了大事儿!她扯了扯裘礼烨的袖子,“老爷,你来说。” 裘礼烨望了裘彩撷一眼,对秦萧语道:“这孩子倒是走了运了,恰是第二十名上了榜。” 听到这消息秦萧语直感到突兀,只是这莫名的惊喜还没消化下去他便先奇怪起裘彩撷的反应来,这一脸欲哭无泪的模样怎的也无法同那得了幸通过了考试的样子联系起来。久经商场的秦萧语都未免犯了结巴,“这……怎的阿彩一点儿不开心的模样?” 秦氏闻言快步走近他身畔,一手拉了秦萧语一手拉了裘彩撷,“何必站这儿说话,上前厅坐坐,我让厨房备好了茶点。” 待四人各自得了桌子一边面对面坐下后,秦萧语反倒是不着急了。他近来也算看出来了,他那二姐秦芜语每日早早出门,太阳落山才回来,平素里也根本瞧不见人影。再加之裘府上下人丁简洁,也不知是否姐夫的家风如此,在裘子楠三岁之后也已经学会了独立更衣和洗漱,平素里来来回回都是靠得自己反倒是叫人获得越发自在了。 “姐夫,阿姐,有什么事儿你们不妨直说。我虽然久居外地也不了解官场中的事儿,可是平素里也没少同那些官员打交道,若是一家人尚蒙在鼓里的话更容易被有心人钻了空子去。你们若是实在有所顾忌,我……也可以早些办完货回芜城去。” “说什么傻话!萧弟,我们那个不盼着你能多留些日子,你这般说才真叫人心伤。”秦氏也无非是犹豫着如何开口,这会儿她干脆在桌下狠狠踩了裘礼烨一脚,直把人踩得面皮抽了抽才罢手。 “咳咳!实际上今日天家上早朝的时候便有意提点我‘节税郎’这个官职,我期限不知倒是回府后听阿彩说才知道她在今次监生考核的试题下指明了往后为官想要做个‘节税郎’。” 听到这里,裘彩撷十分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萧弟可能不知道,节税郎这个官职的特殊性在于一个家族中出了一个便不得再出第二个官,未免往后结党营私形成党派后以权谋私的事儿。” 秦萧语现下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看裘彩撷无精打采的样子想来是没料到自己的一时贪新鲜给家里惹来了这样的祸事,到底是自己最中意的孩子他便解围的几句,“这其实也怪不得阿彩,恐怕天家也是借题发挥。姐夫,我不明白去年来分明天家对裘府还不是这个样子,怎的现下?” 这事儿说来话便长了,想来也是秦萧语那一句“一家人尚蒙在鼓里的话更容易被有心人钻了空子”的话说到了众人心坎里,裘礼烨倒是没有再瞒着他,将今次裘彩撷的遇险和太子的身亡一一道来,期间自然不可避免的提到秦婉婉的事情。 秦萧语听罢长久不能言语,他看着裘彩撷那么小的个儿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危险;又想到秦婉婉那般年纪居然早早撇去青涩加入到皇室的站队里头,心头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声唏嘘的叹息。 倒是裘彩撷被他看得越发心虚,瘪着嘴道:“其时太子这事儿真的不能怪我,一直都是他自己寻我的麻烦,我都不知道哪里惹着他了。还有天龙寺的事儿,分明是他自己做的……” “阿彩!”裘礼烨止了她的话头,“这事儿刑部尚未定案,不可胡说!” 裘彩撷被吼了一声,心下越发不快了。 在场的人都是明白人,尤其初到的那一日裘礼烨便在书房向秦萧语讲明白了秦婉婉入狱的原因和后续的情况。之所以到现下秦萧语仍旧按兵不动是因着裘礼烨说的东宫死了,那么那些罪名便也有了可以脱罪的借口,此时离秋后处决尚有两个月确实可以徐徐图之。 至于裘礼烨本身因为李梵音的话和近期的一系列情况而产生的变化,他倒是没有告诉任何人,恐是还在观望又或者顾虑颇多。 “罢了,这事儿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阿彩年幼我尚可以在天家那里拖上个几载,咱们裘家没有走到穷山恶水的这一步何必一个个这么愁眉苦脸的?”裘礼烨瞧见自家爱妻面上愁云惨淡颇为不舍,“说起来,阿彩过了监生考核到底是一件喜事,只是今日再摆宴席是来不及了,咱们召集所有人再叫上三五好友一道去临渊阁畅饮一番如何?” 裘彩撷闻言面色也不好看,若是无此事她尚且觉得这监生之名是名正言顺得来的,如今却只觉得是一种屈辱和错误的证明。“阿爹,我不想去。不想摆宴席也不想去临渊阁。” “那你道如何?” 裘彩撷咬了咬嘴唇,“我知这事儿是我的错,要是我合该没有考好就好了,你们一定也是这么觉得的吧?但是……这整整一个月我确实是不遗余力了,考核的时候我也完全没有保留。那文试的试题一发下来,我只需得看看过目便知道泰半的题目我都会答。” “可现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就知道我这个人不该努力去做什么事情,努力了也没用。我就该是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京中纨绔,或许我安安分分靠着阿爹、阿娘、小舅舅,往后靠着子楠会活得更好!” 裘彩撷越说声音越低,头也渐渐低得只剩下一嗑黑黢黢的脑袋。她闷声闷气地说完这话,人便起身想往府外去,“阿爹,我想出去散散心。” “好,阿黄陪你一起去。”瞧出些不对的裘礼烨到底没有阻止她,只是让阿黄陪着便意味着坐马车出去。 裘彩撷想着独自在马车里坐坐也好,好过一家人这死气沉沉地坐在这里,又或者假装开心的样子陪着她演出一场恭贺她通过考核的戏码,无论怎样都不开心、心底都憋闷地慌! 阿黄本以卸了马鞍和马套在马棚里面刷着鬃毛,接着便瞧见大小姐面色阴沉地出现在马厩里。本就知道这厮厉害的阿黄哪里敢对她的要求说个“不”字,只是两匹马都是卸了担子,而马车又拿去清洗了,一时间没办法立刻带着人出门。 “那你陪我走走吧,阿爹之说让你陪着,没说要马也陪着。” 阿黄面皮抽了抽,得罪了谁也不能得罪这个小祖宗,只好掸干净衣裤陪着这小祖宗出门去。 裘彩撷一走,前厅里的氛围越发难堪了。想到几个大人忧虑家国天下的却忘记了这对于裘彩撷来说本是最应该得到嘉奖的一件事,她素来没认真对待过什么事情,难得有了一个却叫人狠狠打碎了。 裘礼烨觉得这事儿他做错了,至少……他该好好嘉奖她,其次再考虑天家的事儿。秦萧语说的没错,这哪里是天家针对一个女娃子,分明是冲着他来的。不是阿彩的事儿也会是其他事,迁怒于人这是他早几年绝对不会做的事情! “姐夫,阿姐。”秦萧语深吸了一口气,唤得两人都看着他了才缓缓道,“你们看,这节税郎,由我来做合适否?” 这头的裘彩撷打一出门便往人多热闹的地方钻,仿佛只要人声鼎沸了她便也可以跟着开心起来。身后的小尾巴好几次都差点儿被她甩丢了,她有心慢下步伐等了一等阿黄才追过来,这倒使她得了些乐子,只是没一会儿便也觉得没劲儿了。 走了一会儿,整条大道便走到底了。没了沿街的店铺和小贩,也没了巡逻的卫兵和捕快,好似这处僻静得像人为开出的一样。 两条细小的胡同之间夹着一个开阔堂皇的门头,十几级的台阶好似走到门前便要花上不少时间,高门大户的华丽门柱和门前朱漆的牌匾上赫然写着的“宁王府”三个字。裘彩撷愣了一下,心下涌上来一片热/流,好似在告诉她:便是这里,进去!找他! 正文 第157章 侍卫为难 裘彩撷愣了一下, 心下涌上来一片热/流,好似在告诉她:便是这里,进去!找他! 下一瞬 间她便已然做好了决定,丢下阿黄抬脚便往那台阶高处的高门大户走去。门前有两个穿着轻甲的护卫将她拦了下来,虽没有佩戴武器但是高大的身材的对裘彩撷来说已然是不可逾越的大山。 “姑娘,宁王 府岂容你擅闯?” 另一个见裘彩撷独身一人且长得十分貌美便有心戏谑两句,“还是说姑娘不认识字,识不得那朱漆匾额上的字?若不然,同我归家去我一字一字地教你?” 裘彩撷面露不悦,“李梵音在府上吗?” “大胆!世子之名不容从你一介粗人口里说出来!”前一个侍卫照例是一板一眼的模样,听到裘彩撷语气里毫不客气的意味他恨不得直接将人轰出可见范围去。 “诶,朱杰,对个姑娘家你未免太暴躁了一些。” 后一个侍卫赶忙拦住他欲推搡的动作,只是那面上并不和善却似带着一些图谋,他直面裘彩撷更是上下打量她娇小纤细的体格,啧了啧嘴道,“世子是在府上,不过像你这般慕名而来的小姑娘不胜枚举,没有些关系……却是进不去的。” 这话新鲜,裘彩撷是第一次听说看门的侍卫都能有“关系”,她点了点头,“这话我懂,你是想要银子还是……” 那侍卫闻言细长的眼睛亮了一下,他一下便撞开了前一个名为“朱杰”的侍卫,凑到裘彩撷跟前去,有意无意像是嗅了一口她身上的香味倒是一副满是陶醉的模样。 “姑娘怎么这么说,我看起来像是缺银子的样子吗?进宁王府说难也不难,我是宁王府多年的侍卫了,带一个两个家眷进去管家那里也不会道个‘不’字,姑娘看……意下如何?” 好啊,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裘彩撷想着会否最近真的是待人和善了许多,导致个区区下人都敢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来。她见阿黄正好立在不远处,因是不敢阻止也不想离去,这倒是叫裘彩撷心下有了些底气。她垂了垂眸子将眼底的戾气掩下,轻声问道,“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哈哈,好说好说。我是胡飞,你可以叫我胡哥哥或者飞哥哥。” 这么说的当儿他越发对着裘彩撷挤眉弄眼的好一顿眼色,虽说眼前这个姑娘年纪小,但是年纪小的滋味好,不然花街柳巷那些个大人怎的会花高价买个幼女、幼童的。他自然是没有尝过的,如果有这个机会他也绝对不会放过。 裘彩撷闻言点了点头,将远处的阿黄招呼过来。阿黄是个有功夫底子的,自小是个家生子收到的栽培都是按着裘府的规矩来。裘彩撷仔仔细细询问了阿黄是否有把握对付这个胡飞,阿黄也算谨慎倒是没有一口应承下来,不过是答应了会在这厮交班后好生观察一番,设个计谋叫人好看。 他已然听说这厮打了裘彩撷的主意,若非是他出手而是告到裘相那里去的话,可能这人没得更为直接。只不过,裘彩撷居然不顾裘相的话明目张胆跑到宁王府来,阿黄心下更为纠结的事儿这事儿是该阻止呢,还是回禀呢亦或者干脆装作没看到? 自然最后一个答案都是要背负着被戳穿后一道受罚的风险的,他偷偷瞥了一眼裘彩撷,“小姐,天色不早了,您还是早些回府的好。” 裘彩撷一听便泄了气,“你先回去吧,别忘了我交代的事儿。我再在这里待一会儿,晚些就回。” 她大抵知道前一次能够那么顺利地进去是因为裘礼烨和秦氏事先递了帖子拜访,而李梵音又特意叫薛岐在门房这儿候着。这会儿她来时突兀的,且看这两个侍卫一个是铁面无私一个是宵小猥琐,显然是不轻易叫她进去了。裘彩撷不得法子也不能硬闯进去,只道是昨日应承了要来便是在门口多站片刻也好过即刻回府尝尽那种滋味。 阿黄劝了一次没效果,只好陪着站在宁王府门口,只是一个在台阶上一个离得远了站在台阶下的石狮子边上。 那胡飞不期然听到那长衫的仆子叫前头矮个子小姑娘为“小姐”,心下也有些戚戚然。都说这京里遍地是皇亲贵胄,怕不是被他这不小心也得罪了一个去吧?再一打量裘彩撷穿得干净明丽却也不是华丽的模样,再者说这一头素净得只余得一只银簪子莫不是个落寞的家族?否则到宁王府来怎的也该乘着轿子或者马车前来才对。 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的胡飞顿时便沉下了一颗心,若只是个落败家族的小姐有几个仆人倒是不奇怪,只是这落了脚的凤凰不如鸡的道理是个人都知道,顶多是这会儿他一个小小侍卫“吃”不下这个落脚凤凰,可这落脚凤凰也不至于有能力怎么着他呢! 饶是宽了心,胡飞对裘彩撷的念头到底是撇到了一边去。他看到朱杰已然回到站岗的位置上去了,此刻他兴致缺缺也不打算同裘彩撷再做调侃便退了回去。 “我且在你这府门口站一会儿,这可不犯法吧?” 朱杰觑了她一眼,这种疯狂追逐世子的小姑娘隔三差五总归有几个,他没有好脸色,“去去去,站到柱子那头去不要碍着事儿。” 裘彩撷倒是没甚在意,阿黄听了直跳脚。这个裘府的大小姐真是没脾气的时候全无底线,有脾气了当真是一燃就爆,京里头的贵女估摸着也就这位在别人府门口受了一顿奚落不但没有扭头就走、大发雷霆,反倒是自觉地走到一边去了,真叫阿黄瞧着又心疼又丢人。 裘彩撷站了好一会儿,累了便靠着柱子歇一歇,瞧见天色也不早了准备打脚离开。将将走出去不多路便见薛岐一身白衣背后背着个前几回裘彩撷见过的那个小箩筐走来,瞧他这一身模样大抵猜出来这厮是往京郊炼药去了。 她向他点头示意又规规矩矩唤了一声“神医”,这边要离去了。薛岐见她面色不好,还道她同李梵音今日的沟通又有了龃龉,便在两人错身而过的时候多说了几句,“李梵音如今久病心绪不佳,我知也没那等高深情操,多少还是包容他一些吧。” 裘彩撷脚步顿了顿,此番两人正好面对面而立。“他今日可好些了?药还是正常在喝的吧?” 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薛岐倒是疑惑为何这种疑问会出自一个刚从李梵音那头出来的人口里,他今日如何了怎的都不该问一个一整日都没在府里的人,且她自个儿亲眼见了不是更清楚吗?除非……“你没有进去?” “唔,”裘彩撷摊了摊手,也没有瞒着他,“门前两座大山一般的侍卫容不得宁王府飞进去一只苍蝇呢,算了,我改日递了拜帖再登门罢。” 想到李梵音今日又是起了个大早更衣梳洗,虽然他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无比叫小厮瞧着他喝下药去,不过有了昨天这一出想来今日那厮更为随心所欲了。这会儿等到天色都阴下来了还没见着人的话,离园岂不是叫他翻了天去? “你有急事?”他横跨一步正好将裘彩撷的去路拦了一下。 “倒没有,只是这个时辰该回府用晚食了。” “哪里不能吃晚食,你随我进来。” 薛岐背着背篓水是随他进去,实则是用撵小猪的样子利用身高逼得她往宁王府里走。阿黄见这情况多少想留下裘彩撷,不过看她面上很是为难倒是没有向着咫尺的他伸手求助,阿黄又觉得为难了,这会儿才发现安安静静当一个马夫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儿。 “阿黄,你且回去吧,我去去马上就回府了。”裘彩撷虽说很是被动的往里走,但是她来的初衷便是瞧李梵音,现下自然没有过多抵抗。 被点了名的阿黄哪里敢擅自离开这里,丢下小姐一个人回去往后这裘府他也不用待了。正好小姐指明了要“弄”这个叫胡飞的侍卫,他且在这里等着就是了。 一时间,胡飞只觉得四面八方都传来一阵阴冷之气,刺得他毛骨悚然。 甫入离园,还没靠近大门便瞧见十几个小厮排排站在院子里像是犯了什么错误一般。怀鸫一身黑衣显得凌乱,连面罩都被扯歪了一部分露出一片棱角分明的侧面。他面上疲惫额角还带着汗,看到薛岐走过来面上露出了遇上亲人的笑容。 “可算来了,那厮正发脾气呢。呕了一大口血,送药的都给赶出来了。我想用强喂的,这么多小厮都被吓出来了,还和我打了一架!” 怀鸫见着这大师兄满肚子的委屈都倒出来了,李梵音哪里打得过他?他却不敢伤他,搞得自己处处落于下风挨了好几下拳脚。 话刚说完,眼睛一垂看到个矮个子小姑娘,顿时怀鸫眼前一亮,扯着姑娘的袖子便往大门赶去,“这下有救了!” 正文 第158章 真相抖落 紧掩的大门好似在 述说着主人的对外的抗拒,不过这门/户是被小厮从外头关上的,盛怒中的主人不知是遗忘还是力竭并没有从中拴上木栓,门缝之间被可破了一小块也不知道是被个什么物什砸出来的,倒是用了不小的气力。 裘彩撷 深吸了一口气,背后是众人带着期待的眼神,众人也是屏息等待着,之前无论是谁想进世子那屋都被砸出来了,这姑娘个子娇小人也显得瘦弱许多人实则是有些看不下去的。待人推开房门整个人没入里头的时候不知道是谁松了一口气,紧接着扁丝更为紧张的等待,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得喊大夫来救人了,索性跟前这儿还有个神医。 “你们都散了 吧,对了,去给世子再熬一碗药过来。” 薛岐心道这会儿他也算是一避再避都逃避出宁王府了,没想到还是免不了做了裘彩撷的路引,不得不心下唏嘘。 众人得了令自然不敢违抗,倒是好奇心勾得他们一再往里屋的方向看,现下是没听到世子发脾气砸东西的声音,久了也是不好说的。 “薛神医,今日耗费太多,现成配好的方子都废了。”专门替世子熬药的小厮上前回禀。 废了?薛岐略一思索便露出十分有兴味的笑容,正好裘彩撷那厮也在,得了她的帮助李梵音哪里有不喝的道理?正好试试今日炼出来的新药剂。“我随你一道去,重新开一个方子。” “神医,那……那位姑娘还在里头,是不是……” 小厮的本意是六个人看顾一下,万一到时候这姑娘伤势过重连跑出来求救的力气都没有,岂不是枉顾了人命。 回答他的是薛岐一声轻笑,李梵音那厮命都舍得为了她拿出来玩儿了现下还能弄死她不成?只要弄不死,他都救得活。“不该管的别管,走吧。” 这一头的裘彩撷闪身入房内,倒是被这满地坛坛罐罐粉身碎骨的“尸体”弄得无处下脚,还有一匹铜马横在她跟前,马脸被磕少了一块。裘彩撷略一比较算是衡量出来门上那个小坑是怎么来的,这铜马少说二三十斤,被这一通摔摔打打的看来李梵音方才气得不轻。 软塌横在前厅里,前一日裘彩撷来的时候李梵音便是在这软塌上等候着,一袭斐丽的长衫晃得人头晕目眩挪不开眼,现下这满室凌乱倒是容不下那厮。裘彩撷脚下没有停顿地往里屋赶,这才刚推开两室间间隔用的镂空雕花木门脚前一寸的位置便叫个瓷壶砸个结结实实。 壶里有水瞧着还在地上冒热气,裘彩撷一阵后怕,若是再脚快一步恐怕只能瘸着脚回去了。 “滚出去。” 沙哑的声音来自于床榻之上,放下了一般的窗幔遮得他上半身影影绰绰十分朦胧,青色的长裤包裹住的一双腿倒是现于人前。他并没有完完整整地躺在床上,倒像是半坐半靠着,至少那一双脚上穿着的长靴牢牢地粘在地上。 “李梵音,是我。” 被窗幔遮住的李梵音单手还拿着一只床头的三彩奔马,打算着这人再不走便要掷到他身上给他好看。然而这厮话一出口便叫他呆愣住了,岂止是呆愣,李梵音都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好似方才病发之际便隐约觉得裘彩撷到底还是来了,可是再一睁眼看到的却是怀鸫那张死人脸。 他听着暗卫的回禀,裘彩撷那厮是同裘礼烨一道出的门,自然也是一道回的府。及至现下都没再有动静,连套好的马车都给卸下了,想当然耳李梵音是失望了。他冷静的皮囊下再次泛起了怒气,奔腾的怒气催动着血液向前直叫他忍得难受,他正要不假思索将手里的东西丢过去泄愤的时候,一双穿着桃色绣花鞋的小脚出现在他床边帐缦下正好目之所及的地方。 李梵音又顿住了,下一刻一直嫩白的小手直接不客气地挑开了窗幔,有些苍白却难掩艳丽的女子面孔出现在他眼中。跟他想象中的一样,不羁的神色和灵活的眼神不是京中任何一个女子模仿得来的。 这回即便心中再怎么否认也无法掩饰一个事实,裘彩撷确实来了。不是在他体体面面打点好一切守株待兔的时候,却是搞砸了一切毁坏了形象被动接受的时候。他心中一凛,今日好似并没有比昨日好多少,反倒是更为狼狈和憔悴了。 裘彩撷注意到他一瞬间的恼怒和他手里的东西,大抵能猜到之前那些小厮进来伺候的时候是多么害怕和艰险。她眼珠子转了转,好似没有发下李梵音难得的窘迫,“怎的,用个水壶还不够还要用瓷马砸我?这东西比水壶大了这许多,你这是要人命吗?” 李梵音闻言顺势将三彩奔马丢到床尾,好像这般做便能否认掉刚才那一些。 “晚了。” 裘彩撷闻言卸下了戏谑的表情,她一旦不顾做高傲姿态的时候表情倒是十分和善,甚至于瞧着李梵音的时候很是可怜和委屈。 “我知是我错了,可是家中也出了些事情,阿爹便不准我出来了。” 李梵音定定地瞧了她一会儿像是在判断她话中的真实性,抹了伸手将她招到床边来,“我知道你监生考核通过了,合该是件喜事怎的面上一副要哭的模样?” “你不知,这会儿是真出了事,而且就是因为这监生考核。” 裘彩撷想起来初时她便想跑来同李梵音说一说,后来便想着自己承受下来算了。如今经他这一问裘彩撷仿佛再也不能忍受了一般,连着小语气里都带着点“告状”的意思来。 她将今日裘礼烨下朝后的情况一番说明,倒是没有说回府后与家里人的一番龃龉,只是期待地问他是否有别的法子可以渡过这一关,她承担不起全家的担子。 李梵音听罢摇了摇头,倒没有似裘礼烨那般对她有所迁怒,毕竟这事儿再大都没有嚯嚯到自己身上来。 “天家此举震慑裘相的可能性居多,你未及笄,我朝历来没有未及笄便任职的事情,遣你即刻赴任却是不得;其次,节税郎事关天下兴亡,且不说天家降大任托于你,更要令百官和万民信服为尚。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阿彩,这点我只与你说为了叫你不再忧心忡忡。待你及笄的那一日,或许天家早已归天,再也管不到世俗凡事。” 李梵音对她作了一番安抚,奇怪的是就连他自己都好似得到了慰藉,方才喷张愤怒的情绪完全化解了只余下一双眼睛想尽可能地多瞧瞧他。 “你说得对,”裘彩撷压下听到最后那一句心里的讶异,“然而我还是觉得颇为惭愧,好似生来便是为了惹是生非。其实今日除了阿爹不让我出门之外,我自己也生了些许退意。祸害了阿爹我尚且过意的去,若是那天不经意间也这般害了……” 裘彩撷在语气顿停处稍一望他,两人的视线一接触李梵音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他轻咳了一声,“我有疾。” “欸?”裘彩撷被这个突然转变的话题噎了一下,“我知道。” “我昨日便要你回去后别再来了。” 裘彩撷以为他这便是要翻旧账指责她不听话擅自行为,刚要为自己解释两句,李梵音便打断她的话继续道:“我这病不是天生体弱,喝了药后会有强烈的鱼腥腐臭味。因着这根本不是病而是毒,薛岐是以以毒攻毒,每一次因着排除了毒素才不可避免地散发味道。” “我也有所怀疑,没想到是这个原因。”裘彩撷看他面色平静,便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我的毒是宁王下的。” “啊?” “我不是宁王的亲生子。” “啥啥?” “我要霍乱朝纲……” “等等等等!”裘彩撷几乎是每回一眨眼便面临了对方跑来的不易于过年时候鞭炮炸响这般震撼的事实,一口气吃下了四五个鞭炮的裘彩撷被炸得七荤八素的只好将那鞭炮的源头给扼住了,“李梵音,这话告诉我不合适吧,我什么都没听到,你快点收回去。” 李梵音在裘彩撷进来这么久以来头一回笑了,“说出去的话哪有收回来的道理,我不是要你往后都别来了吗?我身中剧毒命不久矣,最大的仇敌便是这府中如今的主人,我要杀天子、杀宁王,你要参与进来吗?” 本来在床沿上坐得好好的裘彩撷被吓得直接坐到了地上。 “我聋了。”她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你要是不想祸害裘府了,来我这里。宁王府也好、李氏的江山也好,你想怎么祸害就怎么祸害。裘相不堪承受的祸害我来替你承受,怎么样?” 裘彩撷瞬间便像个哑巴一样不会说话了,好似这事儿不能直接问,那么试试用迂回的。 “你说的不会是我想的这个意思吧?” 李梵音一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眸子直凌凌地瞧着她,“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我直觉,你懂我说的意思。” 正文 第159章 相约晚食 李梵音一双深不见 底的黑色眸子直凌凌地瞧着她,“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我直觉,你懂我说的意思。” 裘彩撷 面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类似于惊恐的表情,她讷讷地瞧着对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往下问了。 李梵音面色不 改,因为裘彩撷现下的模样反倒是有些微取悦了他。他虽说现下身子无力倒是拼着气力将人从地上捞了起来,顾不得胸口的伤病把人揽到自己跟前,“好了,演戏这种事情要懂得适可为止,而且方才跌在地上这一出确实有些过了。” 闻言裘彩撷赶紧收了那一副连自己看着都傻的表情,垂了垂眸子。尽管知道现下她和李梵音的距离超过了安全范围,不过她只是个九岁的孩子应该是可以有所不顾忌的罢。“你的意思是我方才的样子过于流于表面了?” “怎么会?演的很好,只是摔着了疼的是自己,下回要注意一些了。” 裘彩撷这才点了点头,对李梵音圆回来的说辞尚算满意。 “不过,方才你这般说了我也确实有些不知道怎么办,这种当儿装傻或是装着被吓到了蒙混过去不是正好吗?你怎么这般坏心眼将我戳穿了去。再说了,你是怎么瞧出来的?” 李梵音看她这模样又觉得好笑,“你的想法本就与世人不同,说不得另类却是个胆子大的。我听闻你幼时在乡间为了自卫曾伤过人便知寻常人伦道理到你这里或许还不如保命来的重要。” “那是自然。”裘彩撷抢着说,“什么都没有自己这条性命来得重要,所以往后你也不要在做出保护别人而牺牲自己这种事了。” 李梵音不答她这一句,接着说,“你在锦府的时候偷听到锦程同我的对话,那时候该说的也都说了听到你耳朵里,以你的聪慧必定是猜到了一部分。从那时候到现下这期间,但凡哪一日你对我起了歹心合该早就原原本本同裘相说了的,我知你没有,实际上你是接受了的。” 裘彩撷眸子闪了闪,她不是单单因为这事儿,更是为了他的安危以及他在锦府承诺的不会对裘府出手。 “我不曾说,然而阿爹倒像是猜出了什么一般。” “我亲口告知了裘相。” “什么?” 裘彩撷怀疑自己听错了,怎的现如今谋反这件事成了一件可以家喻户晓的正义荣耀了吗? “我去过裘府两趟,对自己的行为并不避忌。” 李梵音不似同裘彩撷说话这般直白,他与裘礼烨玩得一手虚虚实实,是以大抵裘礼烨对他很是猜忌却也吃他不准。然而他这般说却可以叫面前的小姑娘减轻负罪感,没有顾忌的生活既是他对裘礼烨的承诺也是他自己的准则。 “那我阿爹的意思为何?” “裘相稳慎,只东宫一事牵扯其中,其余时候皆是作壁上观。”李梵音抚了抚她的头顶,“不过,因着我救了你,裘相倒是极大程度地做了让步。作为一朝丞相他心知却不言明本已出卖了立场,许是天家如今待他的动作叫他寒了心。” 裘彩撷点了点头,饶是今天没有这一出恐怕她还不信。“那你往后的行事中可要借阿爹的手?” “有则锦上添花,没有就按部就班,我从来都不会只做一手准备。”裘彩撷被他捋顺了毛发贴服在他的胸口像一只乖顺的猫,李梵音轻柔地抵了抵她的脑袋,在发丝间印上一个不易察觉的吻,“天家不会立刻针对裘府的,因为当务之急他会先用裘相的力量来夺去宁王手里的虎符。一个异姓藩王手里用兵权无论如何都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裘彩撷眼皮一跳,“那阿爹岂不是很危险?” “裘相可以办到。削藩夺符哪朝哪代都是不会变更的,裘相知道这是他该做的。” 还没等裘彩撷从担忧的情绪中缓过来,李梵音又要赶她回去。这可把她气急了,“昨日也是这般、今日也是这般,总归是不让我好好找你玩儿了是吧?” 李梵音扶额,“说了这般多便是与你分析了其中厉害关系,往后裘相同宁王对上了,他或许无非直接害了裘相总归是要针对你。” “可眼下不是还没提到这事儿吗?”裘彩撷态度软话,好似个求饶的小猫咪一般讨好道,“这阵子过来总是可以的吧?” “不行,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不回,我今日留下来吃了晚食再走!” 裘彩撷赌气,总觉得李梵音这阵子将她往外赶的行为大大戳伤了她的自尊心。 李梵音也是被她这耍无赖的样子弄得没脾气,坐直了身子道:“你还当现下安全着呢,前些日子东宫因为咱俩的事儿现下尸身还躺在那处你忘记了?” “那道如何?你也说了天家这会儿没工夫对付阿爹。” 李梵音凑近她耳边,小声地嘀咕了两句,后者的反应是直观地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巴,到底这真实翻一个瞧着就是比演戏时候真切。 “你没骗我?”裘彩撷生怕再张着嘴口水要从嘴角溢出来了,忙追问他。 “否则你道他给我下毒做什么?他本来打算着进京之后直接逼宫的,入了城没做歇息便参加宫中宴饮了,他若是没有后人如此汲汲营营做什么?现下倒是将这野狼逼到绝境上去了,能做出什么事儿来谁也不知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裘彩撷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她瞥了他一眼,眸里的委屈、脆弱倒叫李梵音颇为不忍了,“往后就听你的,今日便留我一回吧。怎么说也是我监考上榜的日子,府里那个氛围阿爹阿娘的意思都是愁多喜少了,哪里会替我庆祝?” 李梵音被她看得心底水波荡漾,若非身子确实不适大抵会将人抱起来嵌在怀里好生揉一揉。 “你这可怜模样还道是我欺负了你,虽说知道你惯会装模作样……罢了,今日上临渊阁庆祝一番如何?” 临渊阁的东西好吃是远近驰名的,然而和口腹之欲比较裘彩撷更关心的还是李梵音的身体状况。 “不了,你这院子里就挺好的,照你往常的样子陪我吃晚食吧,就咱们两个人。” 李梵音最终还是拗不过她,点头认了,“吃完了我便叫怀鸫送你回去。” 最后是裘彩撷开了房门招呼候着的两个小厮将里头一地狼藉给收拾了,对于这姑娘神奇的能力众人更是口口相传,没过多久便将她传做了世子的心头好,简直就是捧在手里怕丢了, 含在嘴里怕化了,这离园的人对她越发敬仰。 导致传菜的那几个小厮总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趁着摆盘的时候偷偷瞄着裘彩撷,这可将李梵音刺激地不得了,没一会儿便用带着冷箭的话一个个都给吓出去了。 裘彩撷偷偷捂着嘴笑,也不知道是笑那些小厮的奇怪举止还是更为奇怪的李梵音,却是将后者的脸都给笑黑了。 “吃饭。” 硬邦邦的话倒像是给她下了命令一般,不过裘彩撷倒是没有感觉到被冒犯更多的却是看到了真正的李梵音。她自从在国子监门口的马车里初见到李梵音那时候开始便觉得他的温和有礼、进退有度简直是天上仙人,他从来都没有脾气无条件包容,聪慧谨慎为她挡风遮雨。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常常黑脸,发脾气砸东西将周边的下人喝退。 他对人不那么客气,但是裘彩撷却觉得这才是一个真正有血有肉的人,和她是这么贴近。当然,除去他那一身洁癖的坏毛病。 裘彩撷自嘲地笑了一下,挑着面前的菜去吃也尽量不去触碰他碰过的那些,以免那厮当真为了嫌弃而不动筷了。 李梵音见状皱了皱眉头,喝了一口汤的当儿嘱咐道,“阿彩,你面前的豆腐不错,帮我夹一块。太远了我够不到。” “好。”她应声便去寻那副公筷,不知道是不是布菜的小厮遗漏了,这桌上确实是少了一副公用的餐具。 “不必麻烦,用你的筷子。” 裘彩撷哪受过这等待遇,突然孤疑地打量了他一番,脱口道,“我刚才舀了口饭放进嘴里了,这副筷子上沾了我的口水了哦。” “嗯。”李梵音眼睛都不抬地应声,“阿彩这么强调是想说沾了你的口水,味道会更好吗?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啥啥? 裘彩撷心道到时候夹给他了再反过来说恶心吃不下去可不要怪她,于是心一横便夹了一大块还带着卤汁的豆腐放到他碗里。 在盯着裘彩撷虎视眈眈的眼光下,李梵音面色不变地夹起来咬了一口送入嘴里还特意选了卤汁多的那一面,嘴唇上沾染的汁 液被他艳红的舌头轻轻添去。喉结下咽的动作看得裘彩撷都不由做了个吞咽动作,这男人实在是勾人。 “好吃,果然沾了阿彩筷子的东西越发美味了,不如……每样都替我夹一点儿吧?” 裘彩撷闻言顿时傻了眼。 正文 第160章 坦白之时 “好吃,果然沾了 阿彩口水的东西越发美味了,不如……每样都替我夹一点儿吧?” 裘彩撷 闻言顿时傻了眼,她无奈地望了望天,如今这日头偏西倒也算是明媚一片了,肯定不是她在做白日梦罢。想到前些日子也是在这离园里头因着献殷勤给眼前这厮夹了一块肉导致这一场宴席不欢而散的事儿,复又想到在天龙寺里头李梵音虽说和太子以及秦婉婉等人同桌却至始至终只守着门口两万素斋和自己的一碗汤。 裘彩撷不怎么 肯定但还是问了出来:“你性喜洁的癖好莫不是好了?” 闻言李梵音噙着春风般的笑意,两眼晶亮地回望过来。“阿彩,你是我中意的人。旁的不说,若是对你都要提防几分,往后我还如何亲你、抱你且同你做那……对不对?” 虽然李梵音话中间有些字是气音裘彩撷如何都捕捉不到,但是听着前头说的话又看到他意有所指的表情总觉得他想说的是“夫妻之事”四个字。然而这么一想裘彩撷又觉得颇不稳妥,李梵音这般出尘不染的人也有可能只是指“亲密之事”,所以夫妻之事什么的果然还是她自己夜有所梦、日有所思吗? 不对不对!这么说来岂不是自己迫不及待似的? 裘彩撷心下一阵忐忑,连带着面上表情也颇多变化,一会儿涨得通红一会儿又憋得铁青,只一双狡猾如狐狸的眼睛一直滴溜溜地转悠好似反复筹划着什么一般。 “这么听来,这是只对我一人好了是不是?” “呵呵。”李梵音笑而不答。 然而从这厮笑盈盈的面上裘彩撷还是得出了自己想要的结果,独一无二的待遇这回事无论是旁的女子还是裘彩撷这些对寻常物不上心的皆感到舒心无比。她想到有一日秦婉婉取了个香包在裘府门口说那是与李梵音惺惺相惜对方赠与的,那会儿不知怎的裘彩撷便觉得心下憋闷,如今想来倒是觉得或许从那会儿起她对李梵音便存着不一样的心思。 两人又对监生考试的试题你问我答地聊了一会儿,这时候得了薛岐命令的小厮便战战兢兢地捧了药碗过来。同上一回一样,药碗里的药汁泛黑且黏糊泛着一种腐烂的腥味,只是这回的药汁连裘彩撷看来都觉得难以下咽只因黄连的苦味冲天,远远闻到便叫裘彩撷皱起了眉头。 李梵音见她这模样方才风光霁月的颜色顿时暗淡下来,眼里放出的冷刀子直叫小厮连药碗都快端不住了。巧的是今日这送药的小厮裘彩撷昨日便见过了,识得他自然也知道这刚刚熬出来的药有多烫手。 “放下吧,等放温一些了,我便瞧着世子喝下去。” 小厮看到这会儿陪着世子一道吃饭的便是昨日那个救苦救难的“仙子”面上止不住的喜色,每当送药时候看到世子一张俊脸黑得和阎罗一样他肝儿都打颤,这回同看到了救星一般放下药碗道了声“告退”便疾步离去了。 待到小厮的身影完全没入了小路尽头,李梵音顺势抓住了裘彩撷的右腕,面色凝重面上审视般地眯着眼睛。 “我道你今日来便是已经放下了喝药这事儿。” 裘彩撷不明所以还是忙不迭地点头,“可是方才那些人说你一整日都没有喝药,即便如此我还是不会放任你不管的。” “呵!”李梵音冷笑了一声,“所以即便我喝了这药疼痛难当,浑身散发着死物一般腐烂的味道你也毫不在意吗?你还能像现在这般对我笑,不抗拒我的拥抱和亲吻?” “等、等一下。” 李梵音挨得她极近,裘彩撷便忍不住思绪混乱,然而当他说完了后一句裘彩撷俨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被她拒绝的李梵音显然面色更难看了。 “不,我是说即便不是为了喝药这种事,男女大防在我朝也是有的吧。虽说不似古人那般连一起出街、寻常拜访都不得了,不过维护男女又抱又那个什么还是会叫人不齿吧?”险些被李梵音的逻辑带到沟里的小姑娘总算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李梵音眼里透着认真之色,“你及笄我便娶你,你愿意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倒如何,你不愿意?” 李梵音满心满眼的失落之色,裘彩撷的一只手腕还在他手心里,如今被他攥得更紧好似要折断了混着血肉吃下去一般。 “没有不愿意,只不过咱们说的不是吃药的事儿吗,怎的突兀成了……” 裘彩撷尝试地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开便见李梵音两眼沉沉地望着她好似个蓄力待发的猛兽一般。 裘彩撷讨好地嬉笑了一下,单手将药碗往他跟前推了推,“所以咱们还是先喝药吧。” 李梵音被她这模样瞧得霎时间愉悦了起来,从喉咙里发出了舒适的哼声,被她推到面前的药碗现下瞧着好似也没有那么可恶了。 “你的意思是喝完了药,你就应下了吗?” “应下什么?”这话答应不得,裘彩撷心中警铃大作只得装作一副听不明白的模样。 “阿彩——”他似感慨似叹气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你知我直到现下为止都没有骗过你,我且当你应了,希望你也不要骗我、负我。” 说完他便放开了攥着裘彩撷右腕的手,端起热气已然消散许多的药碗就着一边便灌入口中。寻常时候黏腻得叫人直犯恶心的味道现下居然变得可以接受了,唯独那苦涩烧在他口里、浇在他心头将他的理智扯回了泰半。 素来想得通透的李梵音眼底有了些许的迷茫之色,他可以说服自己承受十几年毒噬的痛苦是为了现下可以一举报复;他可以装作与个性截然不同的清贵公子模样也是为了获得民众的支持和好感。然而他为了一个女子被人当胸一刀险些交代性命,又为了这个女人将这些苦楚毫无声息地咽下还要装作泰然的模样。 李梵音这会儿当真觉得自己是封魔了,可是当他放下药碗的一刹那瞧见裘彩撷明艳的面上既担忧又讨好地笑着,手里还举着为他倒好漱口的茶杯的时候,突兀间那一丝丝的不平衡和满脑的挣扎都消失殆尽了。 一只手覆到了他梳着发髻的头顶,轻轻抚了抚。李梵音感到一阵从头皮处传来的紧绷和战栗,原来被人轻柔的抚摸是这个滋味! “这次做得很好,以后的每一次都要这般保持住才是。” 李梵音抬眼瞧着她细嫩的手腕,眉毛一挑,“所以我平素里为了奖励送得那许多东西,你的回馈只是这般摸一摸我的头顶吗?阿彩,这不公平!” “怪只怪你这宁王世子财大气粗,我区区一介女子没有能力喽,惭愧惭愧!” 裘彩撷作势揖了揖手,可是配合着紧接而来的耸肩和无奈举止简直就是破罐子破摔摔的模样。 “哼?这么说起来还是怪我银子太多了?” “可不是?”裘彩撷回忆起甫见到他的时候,那一水金丝勾花的衣袍直叫她看花了眼,“你还记得初时我向你要‘樽下幽月’的事儿吗?可能你拥有这一院子才不甚在意吧,市面上连花带根整株存活的可是加之百金呢!可惜花儿现下都谢了,不然你简直是富可敌国了呢。” 李梵音不置可否,倒是在亲眼看到裘彩撷面上艳羡的神色之时不由再度泄露了一个秘密。 “我拥有的可不单单这片花海呢,阿彩,不必忧心钱银的事儿。” “临渊阁便是我名下的产业,往后也是你的。虽不至于叫你富可敌国却可保你一生无虞。咳咳!” 李梵音隐隐觉得不对,倒还是用内里些微压住了些,只是话到最后难免带上了虚弱的样子。 他所不知道的是随着他低头咳嗽的动作,嘴角缓缓流下了一道细长的暗红色血痕,触目惊心。裘彩撷原先还被他带着调侃的话说得面上绯红,现下却是煞白了一片,趁着他未反应过来赶紧掏出帕子将那血痕擦去了。 李梵音怔愣了一下,“怎的了?是我的仪容不洁吗?” 裘彩撷点了点头,面上笑意不达眼底,“倒是沾了些药汁,现下已经没了。” 一阵风带起了院里的落叶,吹到二人身畔的时候那种带着鱼腥的臭味已然氤氲出来了。李梵音谨慎的眉眼一刻都没有离开裘彩撷的面上,只要她露出一丝一毫怯懦和退却,这回他一定毫不犹豫地推开她! 突然,她从左边拔然而起。 李梵音瞧着她心下凉透,还道是这厮终于想明白了要离他而去了。也对!她还小,稚嫩的面容和心性,接受不了也是当然!换做京中其他女子,恐怕得知他身患绝症便会不顾而去,她也算是个傻的。 可是傻子总归有清醒的一天。 果不其然,后者即便接触到了他带着些凛然悲意的目光仍旧毅然决然的离席而去,只留下个决绝的背影在李梵音近乎朦胧的视线里。 正文 第161章 及笄之约 果不其然,后者即 便接触到了他带着些凛然悲意的目光仍旧毅然决然的离席而去,只留下个决绝的背影在李梵音近乎朦胧的视线里。 李梵音 捂着眼睛任由额前的几缕碎发打乱了他雍容有度的气魄,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必定不善,好似个输不起的赌徒。不!午时他已然失过一回风度了,只是那时候到底心里还留了一丝渴望所以即便瞧见下人那种见了鬼一般的表情他倒还有心思看笑话。 如今又是如何 光景,汲汲营营的开始到现在不由自主付出一切莫非只是同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玩了一场? 不行!怎么可以只有他一个人承受这种苦?年纪小不懂事不是理由,中途给过那么多的机会让她离开她都没有走,现下怎么能就此潇洒离去? 遮住的双眸隐隐染上血红,他觉得这种血色激得他连额头都开始突突地跳。 忽而,有个温热的物什靠近他,从背后将他整个包裹在里面。带着温暖的绒毛还有一些软软的触感和温热的香味。李梵音蓦地怔住了,因着那姑娘一双莹白的小手在他身前交叠,灵活的手指为他系上了银灰色的系带。 那绒毛的触感来自于他房中那身毛皮的披风;至于那软软的紧紧贴合他背的部分带着少女特有的起伏和微小的曲线,不过显然已经初具雏形;而那香味……李梵音面颊一侧便可以看到近在咫尺的裘彩撷的半张脸。 弧度优美,浓长的睫毛好似装了两柄羽扇在眼皮上。 “我看风大了,你的面色也不好,便自作主张给你去了披风来。况且你不是说我不曾主动抱你,”裘彩撷娇嗔着撅了撅嘴,斜着睨了他一眼,这一眼便看到他尚未隐去的带着隐隐怒意的眸子。她未明所以,“怎的一会儿工夫不见眼睛都被风吹红了呢?” 李梵音抿着嘴看她,那种热意没有持续多久,直到裘彩撷帮他完成了披风的穿戴便要退开。李梵音主导性地拉住了她的手腕,使了一个巧劲儿便将人带到怀里。“你抱了我,现下,换我抱你可好?” 裘彩撷没有多做反抗,她心思敏感早已发掘了李梵音那隐忍的不安。当然这会儿她只好将自己当做一个真真切切的孩子,让个年长许多的长辈亲近一下也不无不可,更何况李梵音素来进退有度,即便是有心同她亲近也往往点到即止。 她窝进他怀里,贴近的距离自然叫她更清晰的感觉到他自周身皮肤散发出来的浓烈味道。鱼在烹饪的时候之所以要放入大料和酒去腥味便是因为这腥味淡了可以增长食欲,浓了十足的倒人胃口,若是长久的出于里头会叫人产生强烈的恶心感。 裘彩撷的鼻子又不是坏了,久而久之难免成了她忍耐的修罗场。如同她幼时在乡间受人欺负时候一般,裘彩撷学会了察言观色。她懂得人心的脆弱例如她娘亲,也懂得人心的坚强这个例子也是她的娘亲,所以造就她吃软不吃硬的个性。 “还能忍?” 李梵音的语气里有看她笑话的成分。 裘彩撷心神一动,好似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这算什么?再久都不成问题,更何况你又不是永远这样了,你只是病了,病好了又是那个盛京潘安了。” “好不了了呢?或者这毒根本无法根治。” 裘彩撷干涩地笑了一下,心道生病的人无论男女老幼皆是一副小孩子心性,她便半开玩笑地回道:“那你便当做我是中意你这张脸吧,当然,还有你的富可敌国。” 李梵音倒是没想到得了这么个答复,久了,他反倒是轻声笑了起来震得他的胸腔起伏不停。裘彩撷直接从他怀里抬起头,奇怪地看着他,“世子这是傻了吗?” “阿彩,你这话当真是俗,俗不可耐!不过能这么说话的你本身却不俗,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裘彩撷懵懂,心说这厮又要玩高深莫测那一套。 “简而言之,你入了我的眼。我赶你走你也不走,我想……你是走不了了。”李梵音用下巴轻轻磨/蹭着她的头顶,“我对你的承诺至今为止都未曾食言,我希望你也是一样。不要轻易给我承诺,但是一旦说了便要尽全力办到,你会吗?” 这是挑衅的意思?那她必定应战。“当然!” “及笄了嫁于我可好?” “当然!” 裘彩撷回答地信心满满,可等脱口而出之后隐隐回忆起来他问了什么,当即赫了一跳面上却还是要装作冷静淡然的模样。 “好!”李梵音的语气都带着愉悦的上扬之色,尾音勾人得好似带着倒钩一样。他蹭了蹭她的头顶,复又吻了吻。总觉得这会儿胸腔里的情绪快要撑破这个躯壳,他只想将自己最好的东西都奉给她,又或者将自己送给她任她予取予求。 “菜都冷了,我去让下人重新上一桌。”李梵音微微松开揽着她的手臂,与她四目相对的时候彼此都感觉到了灼热的温度。 “别,都这个时辰了,我也该回去了。”裘彩撷答应嫁娶的时候尚且冷静自持,这会儿倒被他看得心下焦灼。 “好,我让怀鸫送你。”话虽这么说,李梵音铁一般的腕子倒是一点儿都没有放开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现下就要走了,我的车夫还在宁王府门口候着呢。”裘彩撷望着他的眼睛,轻轻挣了挣没有挣开。 “嗯,那你便走吧。” 被强制斜坐在对方腿上的裘彩撷面上满是无奈表情。“松手。” 李梵音面无表情地与她对峙了一会儿,这才垂下了手臂,任君自由的意味明显。裘彩撷站稳了身子复又像之前那般抚了抚他的脑袋,而素来对外人如同个阎罗的世子爷居然也满面温和享受的模样。 他眯了眯眼睛,面上又是期待又是强硬地问:“那你明日还来吗?” 看他一副大型犬的模样,就差后边长得毛茸茸的大尾巴来回摇摆了,裘彩撷觉得这厮才像个孩子,而她俨然成了这调皮小孩的娘亲了。“明日恐怕不行,天家公布了监生名单,我明日便要同那些人一道进宫谢恩了。” “那我也入宫去。”李梵音倔强起来同样不依不饶。 “你伤好了?” “没,”李梵音皱起了眉头全然一副被欺负的委屈模样,“你明日若不来瞧我,那我便不喝药了。你哪日不来我便哪日不喝。” 这种逃避喝药的方式,裘彩撷只想给比个大拇指了。 “这是不听话了?咱们现下非亲非故的,连这两日来宁王府已经很惹我阿爹的不悦了,若是日日前来恐怕明日我就要被关禁闭了。”裘彩撷叹了一口气,还是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且好好将养着,未来有的是机会来瞧你的。” 说着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便打着哈哈道了几句离别的话便离去了。这人一走离园好似瞬间降了温,冻得那些来收拾残羹冷炙的小厮直哆嗦。怀鸫一直在院里的树上待着,因着也不知何时需要他出场便也不敢走远,于是他全程目睹了李梵音宛若智障一般的演出。看得他既尴尬又恶心,直想破开这厮的脑子瞧瞧里头装得什么物什。 好在裘彩撷走得及时,他只好先敬职敬责地将人送回裘府再来找李梵音的“麻烦”。这头的怀鸫人一走,下边人便押着守门的胡飞进来了。后者还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显然没明白夜间交接班的时候怎的世子唤他入内。 这事儿李梵音原先不知,是薛岐离去的时候给离园的小厮吱了声,那人原本便对裘彩撷这种能拿捏得住世子的人十分推崇便将此事在世子面前和盘托出,当下便有了这局面。 被这宁王府的二主子冷飕飕的眼刀子砍了一会儿,胡飞深深地低着头战战兢兢也不知发生何事只感觉好似要完。 “打一顿发卖出去。”李梵音挥了挥手。 宁王府的正统守卫已然比外头那些个地方好上许多了,更何况发卖出去必定是奴籍、贱籍,如何都不比现下当个堂堂正正的人好! 胡飞忙跪着爬到李梵音脚下磕头道:“世子明察,奴不知、不知究竟犯了何事!” 李梵音今日心情不错,但也不至于好到同个下人解释那许多,“去吧,会有人告诉你的。” 这事儿算是告一段落了,所以当裘彩撷和阿黄走在回裘府的路上,裘彩撷再一次问起那在宁王府门口对她出言不逊的小厮的时候,倒是阿黄既疑惑又为难地回道:“也不知为何,那厮没一会儿便叫宁王府自己人给扣下了,直到您出来那会儿都没见放出来呢。” 裘彩撷只当这厮本就是个不规矩的,还没等到她出手,那厮自个儿在府里便得罪了主子受了罚。裘彩撷也没有做他想,只是少了个她自己寻乐子的机会,没一会儿便被她抛诸脑后了。 正文 第162章 天家秘令 当日裘府虽说没有 好生宴饮庆祝却也聚齐了所有人准备吃个团圆宴的,唯独久久没有将裘彩撷等回来。直到过了裘府的晚食时间才见裘彩撷缓缓而来,中途裘礼烨已然掌握了她的动态,这会儿倒是没有揪着这一点斥责她,反倒是喊了人过来将这个场面唱下去。 不知是 否裘彩撷往日里一副万事不上心的模样,今日一遭面色难看好似叫人觉得她当真伤了心,许多言语上都缓和了许多。不单单是裘礼烨没有追究她午后的去向,裘子楠也难得的没有毒舌刁难她。剩下秦家的两口人都是人前的温和性子自然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秦芜语因着几人私下一合计,此宴倒是没有邀请她前来。 秦萧语说了好 些场面上的漂亮话,这一顿饭总算是吃得宾主尽欢。裘彩撷因是早先便在李梵音那里吃了一些,这会儿装模作样吃了一些倒是有些想回屋里躺着了。她同在座几位告了个歉便要径自离去,倒是裘子楠也舍了这一桌人,一边喊着“阿姐等我”一边疾步在后头追她。 “阿彩,明日同我一道早朝进宫谢恩。”裘礼烨背后嘱咐了一句。 裘彩撷道了声“好”。 及至回去的路上,裘子楠小力扯了扯裘彩撷的衣袖惹得人偏头看他。分明瞧清楚了她眼底的不悦和不耐,裘子楠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怎的你榜上有名了这还作起妖来了?瞧你那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样子!”他讽刺的话出口倒是有些期待这厮的还嘴。 裘彩撷倒是对他笑得龇牙咧嘴的,“是啊,今日中榜便是我作妖的开始,你且擦干净眼睛看着。” 见状裘子楠泰然了许多,方才一家人战战兢兢的样子他可真是不喜,一顿饭吃得鸦雀无声真真尴尬至极。“我听阿爹的意思,下午你是去宁王府啦?说起来……阿姐,你是不是中意那宁王世子?” 这话题转的……裘彩撷轻咳一声,急忙转身入了拐角处的回廊上,“哟,我到了,再见了老弟。” 掌灯的丫鬟巡夜过后便在廊中挂起了白灯笼,院子的门从外头阖上了,屋内变得既寂静又朦胧。裘彩撷蒙头倒在柔软的锦被里头,两侧的发丝垂了一床铺将她的一切都遮挡其中。耳边好似还有午后离园里的风,面颊上仍旧留有温热的触感。她的手……裘彩撷轻轻举到鼻尖前,嗅一嗅,好似还有李梵音发香留下的余味。 翌日,裘彩撷起了个大早坐上裘礼烨那辆宽敞许多的马车出了门。及至容华殿前裘礼烨与她分开两立,朝臣按照官职有自己的位置,作为新晋的上榜监生则是像物品一般被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大殿中/央任由诸方观看探查。 为臣者自然是不能直视天颜的,裘彩撷只是在将将进门的时候用余光瞥见了高堂只上坐了个明黄的身影。自从东宫那事儿之后,明黄色都快成了她心底的一道阴影,即便她没有瞧见都仿佛感觉到那明黄的身影正在打量着她,真正地打量货品的眼神。 如果说在国子监动员大会那日见到的天家尚算眼神温和带点慈祥之色的话,今日这目光简直是数九寒冬的厉风。除此之外,裘彩撷敏锐的感觉到另有一人同样注视着她,这眼神距离不远,裘彩撷稍稍侧过头探寻的目光先是找到了裘礼烨。 在后者意有所指的帮助下,裘彩撷看到一个魁梧的男子一身紫色的衣袍同朝臣那青绿色的官服格格不入。他头上未带官帽倒是用白玉冠将头发高高束起,桀骜的额头在眉眼的部分赫然陡立起来,裘彩撷的角度只能瞧见他的侧面,便是那侧面一瞧都好似透着一股戾气来。 她一晃神好似根本没有听到天家在说什么,只见身边的监生都跪下去了,裘彩撷急忙跟着下跪。那种阴冷的目光好似又黏在她的头上、脖颈处,她微微侧身便瞧见那个魁梧男子浓重的眉眼里满是警告的神色。 尽管对方已经触到了裘礼烨的眼神仍旧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反倒还轻蔑地哼笑了一声,丝毫没有将在场的人放在眼里。连那正在说着欣慰和赞赏官话的天家,他都没有半分尊重之色。 身边的监生皆起身,因着现下还是无官职的白身只得站到群臣的最末,如此距离几乎就是容华殿的门槛边了。到了此处,裘彩撷反倒是舒了一口气,没了那紧迫到让人战栗的目光威胁她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倒是头一回,裘彩撷同那般每日上朝的文武官员一道结结实实站了两个时辰,维持着双目不能直视也不能交头接耳的姿势。一双腿站得笔直还有那腰杆都要像别了把半尺在背后似的,几乎过了一炷香时间她身子里的痒骨就开始作祟了,总是暗示着她动一下。手也好、脚也好或者其他任意一处,连鼻尖和头发丝儿都开始发痒了。 这两个时辰裘彩撷着实是忍得难受,她跟前站的便是何晋那个书呆子,见这厮还真站得同棵松柏似的连抖都不曾抖一下心底下便无比佩服。乘着文武官员皆俯身作揖高呼“万岁圣明”之际,裘彩撷忙在他后脊上戳了一下。 见那厮显然是僵住了身形,裘彩撷在心里偷着乐,这下算是给她解了解乏。她又端立了姿态放空思绪看着脚面,直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她从诗词歌赋想到人生哲学才见前头那乌压压一片给天家跪下道安。后面的人隔得远了听不真切,不过是依样画葫芦地叩拜了。 没一会儿,裘彩撷便等到了从最前头走回来的裘相,她将将退立门边等他过来便听到天家身边的太监高声宣道:“圣上有请裘相及新晋监生裘彩撷御书房一叙。” 于是她便看到原本面上尚算和缓的裘礼烨忽而皱起了眉头,随着人群走到她这头的时候叹了一口气道:“现下你明白了?” “唔,我算是能体会爹爹在朝堂上的艰辛了,不过要说既得好处还是得让阿娘瞧见了才是。” 周遭了官员对于裘相被天家留下这种事已然见怪不怪,路过父女二人身畔的时候识趣地道了个别。天家已然先行一步了,留下崔英在散场后为裘礼烨二人带路。 获得天家的私下召见对裘彩撷来说是头一回,她心下又是兴奋又是忐忑。裘礼烨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到时候你无需多言,且站在一边就好。” 这话自然是背着崔英说的,那厮倒也识趣一直走在两人前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裘彩撷放心地点了点头。哪知一行三人将将走到御书房天井院中,守卫的两个小太监却将三人都拦在了门口。 “圣上有旨,宣裘彩撷单独觐见。裘相且在院中等一等。” 这回裘彩撷倒是有些慌张之色,她回身望着裘礼烨,后者虽说已然面色不佳到底没有公然抗旨的把握,点了点头,“去吧,阿爹就在门口。” 裘彩撷没说话倒是小太监已然开了一边的房门等候她入内,她心理忐忑汇到面上却是麻木的模样。书房里头采光明媚倒是不逊色于外头,打一眼只能看见占据了大半个房间的翡翠玉屏风,有七颗拳头大的夜明珠镶嵌其中熠熠生辉。 她没有多做犹豫,后脚刚跨进里头那太监便从外阖上了书房门,沉重的吱呀声叫裘彩撷产生了一种被大兽吞入肚中的错觉。她左右一逡巡立刻瞧见了宽大书案前坐着的明黄色身影,天家的面色她不敢看倒是快步趋到天家面前跪拜作揖。 “不必多礼。”天家起身往他跟前走,“起来,朕也就是同你闲话家常几句。” 裘彩撷前面有榻,天家便坐在那上头侧对着她。裘彩撷起身转了个个儿,这会儿倒是察觉到天家有些不对劲儿。 “你日前往宁王府去了?” “回皇上,是递了拜帖探世子病。”总不能说是去感谢对方的救命之恩,更何况为了救她这条命,天家搭上了东宫。虽说李梵音后又同她透露了个大秘密…… “哦?”天家这一句只为了承上启下,“可是见着宁王了?” “不曾。” “裘彩撷,朕从你的文试卷上得知你想做节税郎?” 裘彩撷有些抑制不住想瞧一瞧天家的神色,到底忍住了,“不过是写着玩儿的,皇上不必当真。” “咳!朕……当真不当真都要看你怎么做。朕如今点了你做监生,你便是朕名正言顺的臣子,为人臣者自该替朕分忧解难。” 裘彩撷咬了咬嘴唇,这会儿她算是摸清了天家的门路。“皇上的意思是……” “宁王处有一玉印大抵此模样。”天家手肘一抖,从软塌左侧的帐蔓上霎时滚下来一副卷轴,顺着下落的趋势铺陈开来。待到裘彩撷脚跟前的时候已然全部打开,却是雕着虎形的一柄玉印。 “趁着世子久病未愈多去宁王府走动走动,将此物尽快给朕带回来。” 正文 第163章 荒唐旨意 “趁着世子久病未 愈多去宁王府走动走动,将此物尽快给朕带回来。” 裘彩撷 抬了抬眼皮,这回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天家臃肿的面孔将他铁青的面色尽收眼底。天家此番自然不会因此怪罪与她,裘彩撷便大着胆子问道:“皇上可会将这话告知我阿爹?” 天家当下便笑 了,只是这笑意显然不及眼底。“你希望朕说还是不说呢?” “阿爹不允许我一个女子到处走动,尤其是宁王府了。恐怕皇上的要求不是我不愿意分担,而是实在无法凭借一己之力完成。” 裘彩撷觉得有趣,天家凭甚认为节税郎的事情可以值得她豁出条命去做窃取虎符的事情?若是天家真的以这个理由对她喊打喊杀,那么她正好可以策反了那位裘相去支持李梵音的事。 “裘彩撷,你很聪明。不过不要把这种小聪明小把戏用在朕身上,你无非是缺个理由到宁王府上去,这个朕会为你解决。”天家从榻上起身,小山一般敦实厚重的身体挡在裘彩撷面前投下的阴影将裘彩撷整个纳入其中,“朕会安排人到你身边,你的一举一动都不可能逃出朕的掌控,无法完成他们便会将你抹杀得毫无声息。” “当然,你也可以出了这门之后便同裘相说,且看他敢不敢为你出这个头。如果听明白了便出去,将裘相招进来。” 裘彩撷屏息不敢出声,听到这话才作了个倒退着出了门。她额上隐隐有些冷汗,到底是怕天家会如那威胁的话一般切切实实危害了她的安危。甫一出门便同裘礼烨打了个照面,对方见她面色发白脚步都有些虚浮眼里隐隐有担忧之色。 “阿爹,皇上召你入内。” 裘礼烨点头,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顶。崔英领她到院中的石椅处稍作歇息,他的态度极好叫裘彩撷疑惑是否宫中太监皆是这般招选标准。 “裘姑娘,您与奴也见了数回了,往后姑娘有机会遇到世子爷请姑娘代奴向世子爷问声好。” 裘彩撷面上平静,心下却疑惑他好似知道天家同她说的事情一般。“这机会恐怕不好有。” “奴只求裘姑娘答应,机会一定是有的。” 他说得笃定,尖戏的嗓音,白而无须的面孔,裘彩撷忍不住多瞧了她一眼。曾记得这厮在宫门口同她爹爹也是一副熟稔的模样,如今私下里又好似要同李梵音拉近关系,她一时没能想明白,只道这官场上的弯弯绕绕着实是叫人厌烦。 “有机会,我会帮你问好的。” 崔英面上一笑,“那奴便先谢过裘姑娘了。” 未过多时,裘礼烨从御书房出来了。这会儿他带着裘彩撷离开得倒是轻巧,天家只是唤了崔英入内伺候,听着声音好似心情不错。 想比来时,裘礼烨显得没有耐心许多,他步子跨得大几乎没有考虑过后头的裘彩撷追得多辛苦。两人也是沉得住气,直到坐轿辇离了皇宫大院到达午门换成裘府自家的马车,裘彩撷才心有余悸地挑了后面的车窗虚虚往皇宫方向看了一眼。 红砖绿瓦逐渐退后,高大的宫墙围出的这一条逼仄的道路弯弯曲曲好似无穷无尽一般。“阿爹,方才天家同你说了什么?” 裘礼烨眼睛一眯,反问道:“那厮同你又说了什么?” 显然裘礼烨此刻心下火急,平素里都是他告诫小辈礼仪这回自个儿倒是毫无顾忌地胡乱称呼天家。 “盗虎符。” “哼!”裘礼烨显然早已知道这一点,可是当真相真从裘彩撷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他便越发觉得荒诞,“此番那厮便是为了叫你顺利入宁王府下了一道旨意。” “什么旨意?” 裘礼烨闻言右手就着彻底狠击了一下,吓得车夫都拉住了马头忙问里头的二人有何吩咐。裘礼烨半晌不语,胸口起伏激烈好似喘不上气来一般。 裘礼烨半晌不语,胸口起伏激烈好似喘不上气来一般。 “那厮将你一个九岁的女娃娃指给那个将将差两年都弱冠的男人,你说他是为了什么?” 裘彩撷一瞬间闹脑中只剩下空白,“阿爹,你知我脑袋不大好使,你说得再通透些。” 裘礼烨显然情绪不好,连带着对她也很是迁怒。“你哪里是脑袋不好使,你根本是假装糊涂。宁王府里的男子除了那七老八十的老匹夫便是那病秧子,你道未及弱冠的男子还能是谁?” 裘彩撷摸了摸鼻子,那一瞬间她确实是心下渴望那人选便是李梵音,然而现下傻子才会承认呢。“我要问的是……天家那意思是,可是……” 裘礼烨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气得白了她一眼。“成婚。现下你二人是未婚夫妇,自然可以入府探望。我再三争取未果,天家那厮俨然是破罐子破摔的阵仗。” 说到后来裘礼烨自己倒是叹了一口气,“阿彩,我知你现下尚觉不然,你还小可能无法体会。然而当天下那道旨意昭告了天下之后便是你长大了后悔了也无济于事,你会遇到更多更好的人,会有更多的机遇和体会,可是结果始终已经注定了。” “要怪最要数那李梵音,分明是他招惹了东宫,结果酿成了惨剧最后拖累的却是你。” 裘彩撷感受到他话里的悲怆和无奈,位极人臣即便再如何位高权重裘礼烨始终恪守本分没有踏出那一步,未踏出便意味着皇权始终凌驾于他所有能力之上。他只道这太平盛世要的是忠臣是贤臣,他不愿步父辈的老路因为站错了位到导致了裘氏上下几乎全部泯灭。 可眼下,裘礼烨又很能体会父辈一众叔伯的想法,当真真被这种权利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即便孤注一掷也当奋力一搏。如今的他又当如何?放任了天家下了这种荒诞无稽的旨意,裘礼烨未及笄不说连带着李梵音一个应当娶妻的人也生生拖着,更何况早先在御书房的时候天家分明清楚那李梵音就是个英年早逝的。 “阿爹,你幼时也曾爱慕过什么人吗?” “不曾。”裘礼烨摇头,他的幼时除了外祖父一人便只有他自己。裘氏先代慷慨赴死倒是给他留了后路,自那之后他便放任自己当了纨绔。 “那么,你对娘亲的那种爱会有穷尽的那一天吗?如果有该是多久呢?” “自然不会穷尽,你娘她值得我这般对待。” 裘彩撷轻笑了一下,同秦氏颇为相似的面容叫裘礼烨心下同样舒畅了许多。“那么阿爹就一定能体会的,或许有朝一日我后悔了,可不是现下。这时间不知道有多久又或者永远不会走到尽头。” 裘礼烨被她的话噎了一下,倒是顺着着逻辑整理了一番沉默了。 “阿爹,这却不是我最担心的。天家的试探是一步一步的,也一次比一次更为严重。咱们无法反击无法阻止吗?若当真如此,还管这京中许多事做什么,咱们罢了官同小舅舅回芜城去吧。” 京中于裘礼烨来说却也当真是无牵无挂了,外祖父早在接裘彩撷进京之前就仙逝了,那一家人于裘礼烨来说只能是外戚,为了做好贤臣也是断的干干净净。可是真要舍了这一切离去恐怕天家必不会这般好说话,即便是他生了一星半点儿撂挑子的念头回头的报复定然无穷无尽。如今他算是走上了绝路! “离京唯恐遭遇祸事。” 裘彩撷也是气冲上脑随口一说,并不是当真要叫裘礼烨带着全家上下离开。“那么,爹爹是否想过,天家年迈万一有朝一日崩了……” “阿彩!”裘礼烨即刻赫断了她的话,即便如此也没能阻止那种直白快意的话在他脑海中横冲直撞。 他沉了沉心神,没有责怪裘彩撷这般大胆忤逆的念头,恐怕他自己心里也已经起了意。“宁王到底是个祸端,现下若是天家……那么宁王会是第一个上位的人,他来了于你我更是不妥。那是一个不懂游戏规则的莽夫,恐怕血洗朝堂便是他上位后的第一步。” 裘彩撷彻底失了主意,她垮着肩膀瘫坐在一侧,“莫非我真要做那窃虎符的事儿?成功便罢,失败了唯恐出不得宁王府。那宁王现下对我恨之入骨,频繁往来最是叫我心下惶恐。” “别轻举妄动,明日你去宁王府且同李梵音提一提这事儿,他现下一心还向着你值得信任。” 大掌在裘彩撷的肩上按了按,裘礼烨闭了眼睛靠在马车壁上,单手揉着太阳穴好叫神经得以放松。 连日来的波折已叫裘礼烨感到疲累,尤其是不日太子将要出殡,恐怕天家这旨意宣布的时间只会早不会晚。他不厌恶李梵音,只是要做裘彩撷的夫君那厮着实是不够格。他权衡再三都找不出力挽狂澜的法子,自然不指望李梵音那厮会在这事儿上帮他一把。 唯独除去宁王这一点,如今他与李梵音算是站到了一条战线上。 正文 第164章 朝堂赐婚 只道裘彩撷和李梵 音结亲之事只怕会在这两日叫世人皆知了,没想到天家的动作更是迅速,第二日的早朝便成了公布的场所,于是京中文武官员算是都成了这庄喜事的见证。 言官对 天家这种无异于突然在人群中投放爆竹一般的行为到底不能接受,当堂便提出了异议。这其中有裘礼烨连夜活动授意过的,也有耿直之众自觉不妥。理由泰半是因着两人年岁差异过大,这当中蹉跎到底不美。 天家对此事却 是不置可否,当然,他早已拟好诏书盖上玉印,将这明晃晃一卷纸交给了内臣载入皇家玉碟。这便意味着宁王这个媳妇是认定了的,哪怕这二人往后再有什么龃龉都只能做个场面上的夫妻了。 这事儿一出裘礼烨面色难看不说,连带着宁王都露出了意味深长之色。他当下的反应便是天家将裘彩撷送到他跟前来恶心他,再一想那事的知情者都已经死了,绝非是因为形迹败露的原因。可要说他当真是为了结两家之好这更是无稽之谈了,天家忌惮他,而裘礼烨又是天家近来重用的人,让他二人走得近些依着这厮的性子哪里放得下心? 且看那裘礼烨虽说面上不悦到底没有出言反驳得意思,就宁王暗自打量他的这个档儿,裘礼烨竟也面无表情地回望过来。几年前两人在京中也算是打过交道,擅长算计人心的笑面虎什么时候有这种形于色的模样了?宁王心下觉得有趣,无论天家此番打的什么主意,这匹野马此番显然是要脱缰了。 他算是和善地对他笑了笑,做个儿女亲家如今对两人来说也无不可,至少裘彩撷进府的次数多了他的机会就来了。 裘礼烨沉着脸瞧他,难得的既没有撇开头也没有寻常那种疏离的笑意,倒是颇为认真地眼神好似在评估和打量。 有戏! 下了朝宁王有意等裘礼烨一道走,那厮倒像是有先见之明一般早早从前门跨出去了。论对宫里的熟悉度宁王自然不比裘礼烨,故而他远远地跟了一会儿便丢了人影。这厮拒绝的态度很明确了,但不知道为何宁王心里有预感他还是会同自己合作的,哪怕只是为了解除婚约。 结亲的事朝堂诸人虽说知晓到底都心知肚明地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了,是以裘礼烨9的不打算事先告知了秦氏和幼子,只是这小舅子未免在京中关系渗透很深,唯恐不提前说明他自己打探出来了岂不是途生事端。故而裘礼烨一回府便往秦萧语那处去。 裘彩撷今日便递了帖子再度往宁王府上探望李梵音,她监督着那厮喝了药这才将昨日天家的话转告给他。 李梵音听罢表情都没变仍旧嬉笑着吃了些裘彩撷带来的果脯,转身吩咐小厮准备沐浴。这是他刚刚兴起的习惯,用药后泡一会儿香汤,薛歧知道了这事儿反倒给他配了一种药浴的方子。 做完了这一些李梵音从内室出来,雪白的中衣外头披了身素色的袍子,头发绞得半干便就此披在身后。他面上已然有些些血色,如今更是叫热气氤氲得潮/红。裘彩撷得空看了他一眼,心底便热了起来。 见着裘彩撷因羞涩而撇开头的样子,李梵音反越发自在了,拢了拢两边的袍子倒是把锁骨的痕迹变的越发明显了。他坐到裘彩撷跟前的软榻上,挥散掉的毒性味道不复存在,隐隐是干燥而凛冽的香味。 裘彩撷形容不出来,顺着味道嗅了嗅感慨了一声好闻。 “新制成的香还有很多,回头你带一些回去吧。” “不了,之前都还没有用完呢,如今又给我也是浪费,你知我也不懂得欣赏。”裘彩撷罢了罢手,这种调香制香的雅事她确实爱莫能助。 “无妨。只是想你身上也带着我的味道,虽身隔两处用也能时时处处连在一道。” 裘彩撷这回脸都被他说热了,还倒这厮只是个温柔的男子,却不知他说起情话来更是叫人招架不住。 她虚望了一番天地远处,却被一只干燥温热的大手抚住了眉心,轻轻地捻抹其中带出点缱绻的意味来。裘彩撷虽不抗拒他的动作,到底是不解地看向李梵音。 “皱着眉头不好,小小年纪何必如此忧心?再者说,在我跟前又有什么值得你忧心的?” 他的手退开了,裘彩撷条件反射地摸了摸额头。她不知道方才无意中皱眉了,以往确实没忧愁大抵是生活中裘礼烨已然是她所见过的最有权势。现下这一切隐隐要被推翻了,她心下的隐忧便都爆发了出来。 “我……兴许是为了虎符的事。”或者别的,只是这件事更迫在眉睫,“还有你的身体。” “只要我不死,这一切都交给我,没有什么可以担忧的。”李梵音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好似那会儿大家被围困在天龙寺,也只他一人像个局外人一般冷静淡然。 “嗯,我自然是信的。” “天家是真心也好,试探也好。横竖你除了裘府和我这里哪里都不要去,那他也就抓不到空子了。我赠你两个女暗卫,护你这一路。” 裘彩撷点头,她方瞧了李梵音一眼便看到这厮前襟敞开露出了一片雪白的肌理。她置气于只得自己一人受这厮影响,不由道,“你穿这一身莫不是便要睡了吧?若然我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李梵音闻言面上的一派风光霁月的模样刹那间换做了隐隐可怜的样子,拢了拢前襟复又揽紧了外袍。“图个自在罢了,哪里是要你走的意思了?” “有外人在你也这副模样吗?不知道京中的女子个顶个的如狼似虎,你的小身板儿承得住吗?”裘彩撷的气焰是此消彼长,见李梵音软化了态度她反倒越发来劲儿了。 李梵音弯着眉眼笑开来,“阿彩算不得外人,况且天家都有心将咱们凑成一对儿,我心下更是对你不避忌了。” 裘彩撷话到嘴边到被他噎回去了,有些直愣愣地瞪着他倒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李梵音今日来身子轻松了许多,连带着待人接物都有了往日的风范,他素来有耐心也愿意看裘彩撷因气怒而生气蓬勃的面容。现下他倒是更为贴近了她一些,扬了扬眉毛“嗯”了一声,带着些微的疑问和挑衅。 裘彩撷当下便呈现出一种困兽之斗的勇气来,轻咳一声很是不服气的样子,“反正现下还是外人,你不要混淆视听。” “哦?既然阿彩说是外人那就是外人好了,”他轻轻凑到她跟前,在耳边呢喃道,“无非是三年五载的,莫不是以为我就等不起了?只是那时候阿彩回忆起如今事来,可不要面红气恼便是了。” 裘彩撷瞪他一眼,她自觉是用了八分的狠劲两分的厉气,只是这目光在李梵音眼里软绵绵的合该就是情人间的调笑。 二人留着茶点又说了会儿话,裘彩撷便要起身回去了。李梵音当下又改做那副悲惨可怜的模样,眼底期期艾艾地瞧着她。 “明日可还来?我会准备临淵阁的点心,给你弹琴听还有新出的话本子。” 这模样瞧着都像是把全部家当挖出来只为了挽留一个狠心离家的夫人一般,先前还一直被李梵音占着上风挤兑的裘彩撷当下便找着了平衡感,她噗嗤一笑假意敷衍的样子回道,“可不得看我的心情,你且等着吧。” 李梵音眼中像是容进了月光一般盈盈生辉,眼里的身影却是没有为这美色再多停留一刻,待人当真出了院门他面上到真露出了些许失望。 “那小丫头怎么着你了,一副被抢了骨头的落水狗模样。” 薛歧实际上在外头等了多时了,不过他不打算同裘彩撷打照面径直找到了李梵音。 “不会说话就闭嘴。” 面对这厮李梵音全然失了方才温柔小意有礼仪随和的模样。 薛歧啧了啧嘴,“方才你爹召见我了,问你的病情呢。前几日生死线上那阵子也没见他过问,这会儿人又活蹦乱跳了却来关心。” 他顿了顿,“你现下怎么打算的?” “横竖我目前是好不了,连着三日我都当场吐血了,这事儿肯定有人回禀给柯献。我想知道你是如何回他的。” “端说我已经发现你这病的蹊跷,我素有神医之名自然不该连这都瞧不出否则更惹他怀疑。只是我也直白说目前寻不得法子尚缺少几味药,天家那里也已然知晓这事,便是那日在御书房替你把脉之后揣不住这个秘密了,便有些篡改地说了。至于裘相那边,那日他也在,恐怕多少也得知一些” 难怪裘彩撷会这般担忧他了,李梵音点了点头,“你这几日便回宫里去,怀鸫留下,你且在天家面前……” 两人正说着话的当儿,却听得离园外头有小厮回禀宁王到了,现下离园子也就百十来步的距离。两人对视了一眼,只一眼便心下了然,遣人将石桌上点心的残羹冷炙收拾了。 正文 第165章 宁王试探 宁王柯献到离园倒 不算临时起意,缘是他也早已试探过那薛岐以及离园里伺候李梵音的近侍,回应皆是虚虚实实到底叫他拿捏不准。加之近日来他的确无心同李梵音亲近培养“父子之情”,这厮聪明唯恐是早已瞧出些端倪来了。 若说非 得凑在今日,也是凑巧在柯献回府的时候遇上裘彩撷被恭送着出府。这个小姑娘他日前在大殿上是见过的,她容色出众但是眼神极为灵活不安分随了她那个狡猾的父亲。这回迎面遇上了便被她发现了自己的身份,因着身边周遭的下人都跪下叩了首,他自然只能摆出王爷的谱,见这小姑娘俨然也是恍然大悟的模样柯献心道这厮怕是要有所防备了。 他问了裘彩撷 几句,搞清楚了她来的时间和同李梵音说了些什么话,是否有隐瞒他不知道只是当下小姑娘表现得倒是十分老实本分。 可笑!老实本分的人会设计得东宫惨死?如今天家也记恨她只是怕找不到机会,只好把她打包准备嫁给一个短命鬼守活寡。就是因着想到了这里,柯献才兴起了浓烈得兴趣到离园探一探他那短命的“儿子”。 宁王到的时候看到薛岐正在为李梵音诊脉,两人相对而坐见了他便要起身倒是柯献将两人的动作都止住了,他上前挨着李梵音那一侧坐,假装从不曾中途拦了薛岐的去路问过李梵音的情况。 “薛神医,世子如今如何了?” 薛岐尚在专心听脉中,被宁王突兀的出声搅得很是不悦。他皱着眉头觑了柯献一眼,没有回答。 “爹,我的病情大抵如此,您莫要为难神医才是。”李梵音在听闻柯献到来的时候便取了些细粉抹去了唇上的红润之色,他面色本就偏白只是这些日子将养得好倒是养出些血气来了。如今他虚弱地如此说道,整个人瘦弱而颀长好似风一吹便只剩下了一身素色的袍子一般。 柯献瞧着他的模样自然满意,就是这般连自己都认为命不久矣的样子才是李梵音该有的模样。他不赞同地横了对方一眼,“胡说八道什么,分明在临山的时候你的身子好了不少。好好养着必定能够恢复健康的!” 李梵音垂下眸子,面上又是为难又是苦笑,“我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像爹一般骁勇,往后上战场保家卫国。只怕……” 瞧着这父子二人一个比一个的惺惺作态,薛岐着实是听不下去,他轻咳了一声拉回二人的注意,先告诫李梵音趁着风未起回房里小憩一番,等安抚好了这一边他才眼神示意宁王借一步说话。 宁王会意,两人到了早已枯萎露出一片颓败的花海旁,左右现下有个人在左右都是隐藏不住的。 “薛神医,有话不妨直说,本王心下都接受得了。”这话便是无论薛岐说出的病情有多么叫家属迁怒都赦免了罪责。 薛岐点了点头,“之前王爷问过,薛岐不说皆因尚存疑惑,现下倒是理清了思路。前几日饮下薛某开的伤药世子皆呕血了,我原以为是那一刀伤及了世子脏腑,现下一探查才发现那是积年累月的脏腑败坏,如今恐怕……药石无灵。” 宁王心道这薛岐倒是有几分能耐,也得亏那药是下在了母体身上,若是直接对李梵音用药恐怕这厮都能诊出个弯弯道道来。他面上故作惊讶悲痛的模样,反问道:“怎的至于这般严重?往常在临山那些大夫只道是先天不足之症,内里却有些虚耗却是个需要静养的病,绝不至于叫阿音堪堪二九年华便……” “是以如此,薛岐也不敢胡乱出口。连夜我便要回京里一趟禀告天家此事,只盼着往后世子若是当真……还望宁王替薛岐以证清白,这绝非刀伤致命也并非薛岐不曾尽心尽力。” 宁王心思一转,算是知道了这厮昨日还藏着掖着同他玩虚虚实实那一套今年转了个身便将底泄了出来,原是怕因着李梵音的事开罪了他同天家先来讨个好。 “若当真如此,只怪时也命也。但是神医,这期间还望你能尽力挽留。”而他的部署也要加快节奏了,一个病重的世子到底比一个病死的世子更为容易招得人心,他先一步叫李梵音入京便是打着将这厮从身体到容貌利用个彻底。“实在不得,最好让人体面一些。” 薛岐闻言坦然地笑了,他算是明白宁王这厮要同他打成某些方面的合作。也有可能单纯是因着李梵音每日呕血的事情传出去多少叫外头的人有些看法,又或者他不想叫李梵音走后被人瞧出什么端倪来。“自然,带我回禀过天家之后便会改变药方,力求人看上去正常些。” 待薛岐离开后,柯献后步紧跟着便去了李梵音的屋里。见人正在灯下读书,两侧的窗户关得严实是以屋子里那股药味尤其浓郁,进门后柯献刻意没有带上门想来也是受不住这味道。 李梵音瞧他这举动嘴角的笑意渐渐便做了嘲讽,前些日子裘彩撷来怎的不见那厮做这般举动?“爹,可是有事?咳咳!” 他单手握拳掩唇轻咳好好几下,胸腔的起伏尤为大看得人都觉得疼。“咳咳!神医如何说我的病情?” 柯献远远观察了他一番,靠近了些也是保持在一定的距离上,“说是神医诊断出来的结果还不是同临山那批庸医一样,往后他的话你也不要尽信,否则无碍的事儿也变得严重起来了。” “嗯。”李梵音应了一声,将手里卷起来的书册子放到了一边,“对了,今日裘府的大小姐来过了,给我带来了一个消息,我不知是真是假。” 想来他也应该是知情了,柯献觉得这也实属平常。“若是说天家将你与她赐婚的事情,着实如此。今日朝堂之上天家颁布了诏令,裘彩撷的名字不日也将上了这皇家玉碟。” 李梵音瞪大了一双惊讶的眼睛,灯光下他的神色瞧着十分病弱,宁王瞧着也觉得人之将死或许也该在其他地方多补偿一些。 “爹,这不是耽搁人家姑娘嘛,你也知我这病,天家说这事儿的时候爹就应该坚决给拒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说起了丧气话?那小姑娘性子野,本王只担心她尚且配不上吾儿。” 李梵音不听这话,顽固地要求柯献明日上朝便去将这婚事推了。将将打着通过这事儿同裘礼烨搭上线的柯献怎么能答应下来,只好将日前东宫那事儿又拿出来说,他自己心下也是极不悦的,到底是安抚了眼前的人为上。 “你也不是不知太子因你与她二人如今已经陨落了,天家嘴上说着无碍实际上哪里忍得下这口气。裘彩撷是头一个他要对付的,送到咱们这里来或许正好应了你说的话;再者,本王也打过主意替你留下个一儿半女的,如今那女娃娃才九岁光景,亲事一旦定下了就连给你抬一两房妾氏的心思都得歇下了。”柯献深深叹了一口气,“本王如何不知该拒绝,当堂不单单是本王,连裘相都唯有冷着脸将这事给默认了。” 李梵音面色愈加难看了,“爹的意思是天家拿这事儿打算拿捏两家了?他也欺人太甚了,若非东宫他打算对我二人下手何至于此?莫非我就该平白被他杀死不成?” 他轻轻抚了抚胸口绑着白布条的贯穿处,眼里有着挨上和绝望之色,“爹,咱们回临山去吧。京里的人和事一点儿都不适合我,在此处处受那天家约束哪里有临山过得自由自在?” 听到李梵音话里话外对天家的埋怨和憎恨,柯献心下十分受用。他五十出头的年岁里大多是同军中的人打交道,连先祖皇帝本人都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以至于建国后在政策上一点儿都不知道迂回,杀伐果断的模样直接激怒了柯献。 他的回报却是难得地迂回了一下,这使他至今都深感骄傲,每每看到李梵音都像是看到了自己当年的成就。 “阿音,难不成你就没想过在京城也像在临山一般为王?” 李梵音被他这直白的话说得手足无措,“我……我,不敢。” 孬种! 李家的种能出什么好东西来! 柯献心底越发瞧不起他,便越发怜悯那十几年未谋面甫一见面便是死别的孩儿。横竖他也无后了,倒不如叫这李氏的江山搅得个天翻地覆! “你可以想,也需得敢想。本王都备好了,只要你愿意……阿音,你是否愿意帮一帮爹?” 素来不轻易以父子相称的人,到了这个境地倒是打起了感情牌。李梵音心底无不鄙视他如今的谄媚模样,真正的蝼蚁便是这般心思被人全番看透却不自知。 “爹是想要如何的帮助?唯恐我如今这模样,即便有心也无非给您平添烦忧罢了。” 宁王笑了,越发走近了他几步,“阿音,你要有心一定可以办到的,爹的好儿子。” 正文 第166章 天家存疑 说是连夜进宫,实 则薛岐还是等到了第二日上午的光景在赶到宫里。他给崔英递了牌子由他牵头安排他同天家见上一面,这一日本就是休沐的日子,天家一听是薛岐求见便将人召到了寻常批示公文的明德殿里头。 薛岐本 是傲慢的性子,是以天家总是不免在他这里受了冷遇。没成想此番天家一见到他,这厮便疾步趋到殿前“噗通”一下跪在御书案金冕座正下方,饶是见惯了场面都不曾委屈过膝盖的人啊!天家也是吃了一惊,忙道,“神医且起来说话!” “不,薛某要 求天家陛下赐臣卸任离京。” 天家不明所以,只好先遣左右二人将薛岐拉起来好生回话。 “实则世子的病症薛某无法医治。” 天家见他前后态度变化太大,实在也无法轻易放心。“朕记得那日世子重伤不治还是神医说有得治这才跟着到宁王府去,如今朕听说世子的病情也已稳定了。薛神医,可是宁王府里有人为难你了?” “这……”薛岐明显露出了欲言又止的样子,“圣上英明。” “神医但说无妨。” “薛某唯恐此番是真的救不回世子性命,圣上,并非薛某不尽力,薛某便是太尽力了唯恐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他欲说还休,到底是不确信这话告知到天家这里有几分把握好过不说的。 天家突然心领神会他的意思,屏退了左右唯独留下崔英随伺,面对薛岐惊讶的眼神他也只回了一个“无碍”。他自金冕座上踱步下来,在薛岐三步前的位置停下了,崔英立得要更远些给两人留下了足够的空间。 “世子的病情如今可稳住了?”天家问他。 “若是指那利器的贯穿伤,现下都用药封口了,薛某昨日也配好了足量养伤的内服汤药。” 天家皱了皱眉头,到底是不耐烦了,“薛岐,你懂朕的意思,别让朕一个字一个字的问你。” 似是当真被这一趟宁王府之行给吓住了一般,薛岐此番面对天家都规矩了许多,他喏了一声便不敢有所隐瞒了。“实则薛某从世子身上发现了一种毒,这毒在母体有孕的时候逐步加大剂量下载日常饮食中,母体和胎儿会同时染上,自然母体占了主要的部分。如今薛某在世子身上发现的那一种毒显然已经跟随世子十数年了。” “宁王知晓却不让薛某医治,先前薛某尚不敢确认,直到连日来世子皆吐血不止,薛某唯恐宁王会将世子仙逝的罪恶推到薛某身上,这才赶忙到圣上跟前请辞。” 没想到其中还有这层原因的天家显然也愣了一下,李梵音是柯献的独子世人皆知,若是被发现中了奇毒恰好有人会医治岂不是雪中送炭的好事?不对!听薛岐的意思这厮显然早就知道李梵音命不久矣的事情,前不久李梵音到他书房的时候他也叫薛岐诊治了一回,大抵尚有些时日的命,只是没想到是这个愿意。 “宁王原话如何说的?” “他让薛某闭紧嘴,否则他便帮薛某闭嘴。”薛岐叹了一口气,“薛某不惜命,为医者早便将生死置之度外,唯恐薛某即便死也洗不清宁王即将倒在薛某身上的这污水,薛某师承天机老人如何能败坏了这名声?” 薛岐确实不怕死,否则那会儿在他面前如何能傲慢得起来?若是生杀大权,他作为国家的主宰处置了一个白头大夫还需得什么理由不成?唯名声是他汲汲营营积累起来了,确实是能将他吓得一大早便入宫来了。 “眼下世子这病还有治好的可能吗?”天家一想到那个芝兰玉树的青年便觉得可惜。 “毒早已入了五脏,唯尽力而已没有必胜把握。”薛岐这话倒不全然是演戏,毕竟李梵音如今内里难以凝聚五脏便犹如曝露在野兽之下的小鹿,即便加大了用药剂量到底不会一丝危险都无。“只可惜宁王的意思……唉,薛某的意思是恳请圣上送薛某离京,解了薛某为世子医治的职责,最好在这五日之内。” 便是说明李梵音唯得五日的活头? 天家没有马上应承下来,“出京的事还需要安排,神医且现在宫中安置下来。” “可是……”薛岐心有余悸不肯轻易答应天家敷衍的话。 再要开口倒是被天家截了话头,“你来宫里的事,宁王知道?” “嗯,薛某身边早有宁王的人故而不敢隐瞒,且宁王昨日又寻薛某,某只好假意答应了他的要求。” “他的要求?” “便是不能将世子的真实情况说出去,且叫世子走得体面一些。”薛岐顿了顿,显然对于被宁王威胁一事很是恼怒,“虎毒尚不食子,这厮当真是比虎还恶毒!” 天家听了这话倒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心下跟着喃喃了一句:虎毒尚不食子。 “世子身边那群庸医尚且拿好话骗着他,说这是天生不足之症,哼!好个不足之症!中了这毒的人不单单母体连番虚弱,日日咳血,更甚者从手足开始有碳化的迹象,直至这胎儿足月诞下之后便如焦炭一般灰飞烟灭。而那孩儿便更好辨认了,毒入脏腑便有一道青黑的毒腺自食指末端往心脏方向靠近生长,一旦到头便是完了、死了!” 天家不知听到哪一句,突然头脑中一片混沌,站立不住地往后倒去。薛岐自顾自说着还未察觉到,倒是本来就立于天家背后的崔英倒是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天家的倒势,同后知后觉的薛岐两人将人抬到了椅上。 薛岐把脉后按了按人中穴和头顶百会穴,天家便幽幽转醒,只是眼里的天地尚有黑点和白点交错闪烁叫他看不清面前二人。 “圣上是气急攻心了,倒是薛某叫圣上为难了。” “无妨。神医先退下吧,朕累了。”天家挥了挥手示意他免礼先行。 直到殿中只余得托付着他后背的崔英一人之时,天家猛然回身抓住崔英的胳膊,力气大得完全不像是大病初愈的人,直直将人拖到跟前。“你都听到了是不是?” 崔英躬身回道:“陛下指的是哪一句?” 天家眼神无焦,分明是一副回忆着什么的模样。“化作焦炭灰飞烟灭。” 崔英心生动摇,到底是不敢确认,“未央宫起火,或许只是巧合罢了。” “朕知道不是,你也知道。那时候你尚在未央宫伺候,你亲口和朕说的话你忘记了吗?那个女人是自燃而死,随后走的水。” 崔英沉默了半晌,遂跪了下去。 “现下,朕要你瞧着朕的眼睛再说一次。” 崔英浑身一颤,好一会儿才抬起了头,经历了好些年岁和风霜的面上赫然挂着好几道泪痕。他以为他这样一个见惯了生死的大太监早已不知道流泪是什么滋味,只怕此生能叫他掉泪了唯有临死之际了,没想到一旦提及未央宫的主子却是这般叫他忍不得、忍不住。 “陛下,奴当年冒死觐见被人拦下,在甘泉宫十几级台阶下险些被打去了这条命。奴从一个倒夜香的小太监开始干着最苦的活也要活下来,为的便是有一日陛下愿意听奴说一句真话。皇后娘娘真的是自燃而死,生下太子殿下之后不到一刻钟,全身没有一丝火星人却快速碳化焦黑像是被烈火烤炙的模样。” “期间娘娘说不出一句话来,奴甚至都觉得娘娘早已从脏器开始便焚得干干净净。奴看到娘娘的眼神,那种眼神叫奴即便现下想起来都觉得痛苦。是以奴一直深埋心底,想着陛下若是有朝一日想起娘娘了一定会为娘娘讨回一个公道。” 天家也是鲜少看到崔英涕泗横流的模样,他为人谨慎知进退,如今将这话说出来其分量可想而知。只是一想到那个女人,天家心里是一点儿怜悯都没有。谋害子嗣、霍乱朝纲,死了才好……只是这会儿她的死因却是牵扯到了别的上头。 “太子还在东宫,快遣人去验尸。”天家心底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远的他鞭长莫及,近的这个怎的都可以试一试。 崔英还道天家终是良心发现要为皇后平反,顾不得擦去这满脸的泪水便往殿外跑去。 “崔英,将宁王府的暗卫首领遣回来,朕有事问他。” 崔英的效率极高,大抵半个时辰不到便见个黑衣男子跪在殿下。天家半支着身子问了他好些话,薛岐的那些话泰半被黑衣男子证实了。 宁王连着两日都召见了薛岐,世子也确实多日咳血未见好转。宁王此间未去探过世子,倒是在遇着相府小姐之后主动去离园坐了坐。 黑衣男子此番来,更是说了一个薛岐都不知道的情况。 “宁王的贴身随伺日前在铺里订了一副成年男子身量金丝楠木的棺木。” 天家点头,“下去吧。” “回到宁王府后多注意动向,主旨在护卫世子的安危,即刻都通知下去朕的意思。” 黑衣男子心下诧异,倒忠实地领命下去了。 正文 第167章 君臣之谈 天家近日的动态是 瞒着群臣瞧瞧进行了,原本是打算着近期便价格太子殡天的事情昭告天下然后便将尸首出到皇陵,现下却是消了这个主意。只是天气热尸首不好储存,这几日便克扣下了所有宫殿的冰块份例全部运到东宫去了,为此好些后宫女人都到天家跟前抱怨过,还道是太子以权谋私。 天家虽 然一一应对了,毕竟心中急切且焦虑,到夜间的时候口内生出了好些溃烂的疮来。崔英要宣正在东宫验尸的薛岐过来给天家看诊倒是被后者拒绝了,天家忧心的事一日不能定他这口疮便一日好不了。 于裘礼烨来说 ,天家的变化他自然看在眼里,只是真正跟他透了底的却是李梵音。收到那厮密信的时候裘礼烨心道他是准备起事了,正名声是第一步。凡事讲究个师出有名否则便是奸佞小人叫人唾骂一生。 这日进宫的时候,天家破天荒得自东宫死后单独宣他到明德殿里,毕竟天家对裘礼烨起了防备之心首当其冲便是在政务上/将这个丞相给隔离了。薛岐验尸的过程慢,且东宫已死再做检测毕竟不如生前那般顺利,天家知道不能催促他,却难免心下焦虑这才想到了裘礼烨。 两人没有发生龃龉之前,天家对裘礼烨十足信任,裘礼烨凭着一个丞相的亲印都能在宫中横行无阻。这几日天家转念想过很多次,若是东宫当真是……那他同裘礼烨的事究竟该怎么算? 还没容他想出个结果来,崔英便领着人进来了,这回天家倒是挥退了连带着崔英在内的所有人。他没有摆出圣人的面孔,在等待裘礼烨到来的时候便早早自金冕座上下来了。殿下尚有许多圈椅面对面摆着,中间有个案几,上头是一盘天家昨夜未下完的棋。 他示意裘礼烨落座,径自收了残局示意两人手谈一局。 裘礼烨回了一声“喏”,实则他心思不在这期盼上,索性天家也并非真要在这上头与他分一个高下,两人各走个二十几目之后天家觑了他一眼,突然笑了起来。 “你还在怪朕?” 天家这人的脾性裘礼烨实则有所了解,大抵他越厌恶一个人便会喊得越亲密,前几回便是以“爱卿”这般称呼显然是对他不悦,现下倒是毫无距离的“你我”相称,若非先前有了李梵音的通风,现下他恐怕会落于被动。 “臣不敢。”裘礼烨面容英俊且棱角分明,平素里冷着一张脸的时候颇有些生人不近的意味,若是笑起来那双同裘彩撷相似的吊稍眼便会同狐狸一般叫人觉得难以捉摸。 如今天家瞧他这副面容一时也吃不准他的心思,只好婉转道:“朕的心思你知道几分?朕现下都有些糊涂了,不如你来给朕分析分析。” 裘礼烨严谨道:“必不敢揣摩圣意。” “礼烨,朕知道你不是这般畏首畏尾的性子,朕还记得你曾在二十岁是大胆上谏,用的便是孔圣人的那句‘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莫非当真是年岁大了,这些个豪言壮志都被磨平了不成?” 当真是伴君如伴虎,这天家一时一个念想自个儿变化得快便罢了,连带着身畔的人都得跟着转。裘礼烨瞧天家近日精神状态不佳,眼底的黑青足足有拇指甲盖那么大,眼里像是蒙了一层翳,若是依着平素里瞧的医书上所言这是病兆。 他收回了目光,心下倒是有些平静。“陛下心里同样清楚,臣不说不是因为不敢说却是不能说。年岁大了臣也像一般的长者一样开始有了忧心之事,年少时孑然一身自然可以口无遮拦,现下臣的娶了一房妻室,尚有一儿一女。凡此种种都是臣的牵挂,如今臣自然说不出口。” 天家听了这直白的话少不得心下气闷,再一听这话里有话分明是对他前些日子的愤懑之意。作为一个臣子对圣上存了怨念,简直是将天家气笑了。“好好好!裘爱卿心下对朕还是怨恨,此番爱卿的话朕也明白了,这便是顾小家而不顾大家了?” 裘礼烨心中鸿鹄是自比管仲乐毅,然而时不我与。裘彩撷那天的话他并非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他有几分辞官归乡的心思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家如今腹背受敌且要再在他跟前说着阴阴阳阳的话,裘礼烨自然也是难耐脾性的。 “陛下,臣休沐在家的日子也想了不少事。反观吾代这几个小辈均是不成器的,臣没有放多大心思在小辈身上,想着近日便同陛下乞骸骨还乡。”裘礼烨状似不在意的模样,说完这话“啪嗒”一声手执白子落在一处。 如今轮到天家落子了他却因着这话顿住了动作,裘礼烨要辞官这是天家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他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年富力强的男子,那厮倒是专注着期盼并不看他。“爱卿此话当真?” “嗯,是臣深思熟虑的结果。”裘礼烨单手把玩着玉佩的穗子,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十数年寒窗苦读,又十数年官场沉浮这才走到了今日,便如同这白子一般说落就落,一丝一毫的留恋都没有吗?” 天家不信!裘礼烨能走到丞相这个位置至少说明他是有野心的,他现下要降服这头年富力强的狐狸,“节税郎”的事情和赐婚宁王世子的事情都是拿来敲打鞭策这厮的举动。如今看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天家头一回觉得这一步子怕是要落了空了。节骨眼上/将自己的左膀右臂生生斩断,只能叫亲者痛仇者快。 他手一抖,黑子随意滚落在盘中。裘礼烨瞧见后皱了皱眉提示道:“臣白子再下一子这眼便做活了,陛下确定要将子落在这处?” 天家自知失态,这会子反倒是失了手谈的兴致将手里的黑子扔回坛中,长吁了一口气。“朕日前有所思,若是那会皇后没有死,是否很多事情如今便不存在?” “世上本无后悔药。” “自然如此,不过皇后这一去时至今日倒是给朕留了个烂摊子。朕……都这把年纪了,只想安安稳稳不想再有变数,而现下这变数却是自己找上门来。” 天家也知道将这些归结在那个女人身上有失公平,毕竟那个女人早就灰飞烟灭拿生命将这罪责抵上。 裘礼烨抿了抿嘴,自然是是因为皇后已死且也抵上了裘氏一族的性命,否则现下哪由得眼前这位长吁短叹? 天家说完这话下意识便往裘礼烨的面上望去,那厮嘴角的笑苦涩又讽刺,他陡然便将那些几乎全部忘记的前尘往事翻了开来。那些不能为外人道的皇家密辛,那些眼前人不知道知晓多少的宫廷秘闻。 依着这厮的能力他怕是早已一清二楚了罢,一直不说莫非而是同那崔英一般攒着忍着在等一个给他落井下石的机会吗? “礼烨,朕已经失了你的心吗?” 天家好似一瞬间苍老了不少,至少往日他从鬼门关前一遭回来尚觉得自己能在这皇位上再坐个二三十年,是以才会对急于上位的东宫这般厌恶。只宁王进京、天子夭折两事般叫他夙夜难寐,况且裘礼烨似也若即若离。 “陛下,您要听真心话?” “且到来,朕恕你无罪。” 也不知是什么心态,天家总觉得裘礼烨至少算得上是个能谈心的,崔英也知他心思,天家却只觉得这厮是个奴才。 “陛下的五公主若是嫁给个病弱的平头百姓,陛下当如何想?” 天家听闻他这般形容李梵音,心底隐隐有些不满,“世子身有爵位,往后也是名正言顺的宁王爷,且年轻俊秀是京中后辈中的翘楚。” “陛下,”裘礼烨头一回生出了不愿这般拐弯抹角的念头,“那厮寿元如何大家都清楚,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呢?臣待女儿如何,臣不说自有那言官三不五日在朝堂上提醒陛下,是以臣无法保持初心。” 天家知道他会这么说,可这话他要真说出来了也意味着最后这一点君臣的情分也都消耗尽了。他不是没想过将人治罪,治罪如何简单重获人心却难于上青天,更何况他如今离不得裘礼烨,否则宁王越发肆无忌惮他是当真没有把握。 “罢了罢了,朕与你无非是太子一事,你随朕走一遭东宫听听薛岐如何说。” 裘礼烨装作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待天家将这些日子的发现都一一告知了裘礼烨之后,裘礼烨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样子。 “怪不得那一日臣下令放箭宁王反应如此激烈,竟不惜在宫中动武。臣事后入宫听闻世子并未的三日宁王从未探看,倒是在东宫徘徊不走。往日臣还道是宁王想着报复对太子的尸身耍手段。” 天家闻言越发以为然,三人成虎的到底放到哪里都是适用的。 “罢了,如今朕也在等薛岐的结果。” “陛下,听臣一言不若将世子接到宫中早作安置,唯恐宁王心歹……” 正文 第168章 宁王求见 “陛下,听臣一言 ,不若将世子接到宫中早作安置,唯恐宁王心歹……” 天家其 时一早也有这个想法,只是现下到底不是个好时机。天家瞧着四下无人干脆像往常那般将心思和盘托出,“太子的事尚未落定不说,若真是这人认回来恐怕无非是几日的性命。” “陛下何出此 言?”据裘礼烨所知,那厮可是信誓旦旦要将裘彩撷纳入羽下,若当真是各短命的何来这般自信? “宁王确实心歹,薛岐前日跑来宫中告知朕李梵音早已身中奇毒,宁王明着哄骗背地里却威胁薛岐不与他治疗,如今怕是只得几日性命。” 裘礼烨闻言反倒是舒了一口气,他早已从京兆尹处探查到薛岐入京时最先落脚的便是临渊阁,而临渊阁明面上的掌事不说背地里却是李梵音的产业,两人之间若说没有个联系绝无可能。若是这两人打着联合起事的想法,唯恐正名是第一个难题。 裘礼烨的心思是是否要在这事儿上/将李梵音舍命救裘彩撷的这个恩情还上,毕竟现下这李氏天下还是李氏天下,上头换个人他却是无所谓的。 “若是将人接进宫里后薛岐全力相救呢?” 天家抿着嘴摇了摇头,“泰半的可能性,可是为此朕将直接面临对宁王敌对的场景,朕如今尚无全然之策。” “陛下,您是否想过将真相公之于众,那么宁王变成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奸佞小人,天下的有意之士,朝堂上明辨是非的群臣都会其而攻之,届时……” 天家晃了晃手示意他停下这番如梦如幻的言论,他太阳穴隐隐抽痛却是因着裘礼烨跟他说起了惹人心烦的大道理。“你说的这些朕都想到过,可是那柯献并不是什么会以理服人的君子,他那种劳什子粗人哪里读过书?只怕朕这头下了诏令他那头就带着人杀进宫来。” 他眼神四下瞥了瞥,大抵也知道这般在臣子面前说话好似显得他这一国之君有如何贪生怕死一般,遂缓和了语气,“朕不是怕死,只是现下再纠集义士相抗未免为时过晚,宁王手里可是掌握了边境四军,入京这许久迟迟不见他交还虎符便可见一斑。” “非也陛下,不是四军,是一军。其余三军分别在西、北、西南三处,西北军本就是宁王驻地的驻军确实是随他进京,不过军队不能入城,除了泰半伪装成家丁侍卫的被带了去宁王府,大抵都驻扎在城外。臣探查过东西两个主要城门外均有驻地,然而其余三军马上临战,赶不过来。” 天家闻此一言居然眼前一亮,心底即便对裘礼烨有过诸多不悦现下也都灰飞烟灭,他忘记了两人要前往东宫的事倒是拉了裘礼烨又落了座,“礼烨且细细说来。” “马上天气就要转凉了,天气一冷草原上的草就要冰封退去,到时候那些蛮子寻不到吃食便会骚扰边境。若是开战首当其冲的便是西边和北边,西南或许暂时可以退居一邑,然而从那处赶来却不是一时半儿可以到的。” “可是现下平和,朕闻宁王入京前已有绕路的动作似是同三方诸侯都通过气了,或许此刻那三军都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皇上多虑了,且看今日刚刚到京城的西边、北边和西南边驿官递上来的折子。”裘礼烨手里这份东西是李梵音专递过来的,像是早就知道他今日有此一论一般。裘礼烨虽然打心底不愿意承认是叫李梵音摆了一道,到底是想要还上这个人情。 天家接过来三本青绿色封皮的密书,见上头的火漆已经开了便知眼前这厮早已先一步过目了。想来到觉正常,毕竟六部的事情同归是要经了裘礼烨这一道才会到他手中。他一一打开对比着过目,越看嘴角的笑意越甚。 原是半月前便有好几股势力在四侧边境做了骚扰,西、北和西南的驻军已然和蛮子有过短暂的交接,但是因着对方也是且战且退并没有全然打起来,也有猜测是蛮子的初期试探。因着宁王早一步拔了西北驻军的关系,西北已有一些城池有平民自发起事抵抗。战乱的事于国于民绝非好事,作为君王他本不应该存了隔岸观火的心思,可现下这几份折子倒是给他解了燃眉之急。 “陛下,边驿官所属吏部是以折子早一步递交过来了,三位守卫大将以及边境诸侯皆无动静,估摸着确实是同宁王有所协议。只是宁王此番后院失火,臣呈请陛下殿前命宁王派军支援西北战事,待军力一散再做定夺。” 一番话说得天家连连称是,继而心情大好好似早已将之前的愁苦抛诸脑后。裘礼烨冷眼旁观,与其说是李梵音助他重新赢回了天家的信任,不如说此番他也彻底对天家绝了心思。做贤臣做明相也要有明君有贤君,这厮却是个无勇无谋且冷酷绝情的,且不论李梵音血统如何,若成真那便是天家嫡长子,便是为了那宁王手握重拳便要嫡子认贼作父不论生死。 他尚且无法自认是个好夫君、好父亲,却是因着瞧见了自家女儿在穷困乡下艰苦生活而动容,天家却是只顾自己只顾自身。待子如此、待臣子亦然,如何不叫他心死? “礼烨啊礼烨,你在朕的心便定了。”天家好是长叹了一口气,“来来来,咱们重新手谈一局。” 裘礼烨笑得讽刺,“陛下不去瞧瞧薛神医此番勘验的结果吗?若属实且要将世子殿下接回宫里来才是当务之急。” “礼烨说得对!”他此番心情舒畅自然对周遭的人格外宽容,他先一步从椅上起身倒是有些不顾君臣之仪两手托了一把裘礼烨的双臂将人从椅子上拉起来,“这便去东宫。” 天家唤来了崔英以及出行的依仗,两人上了皇家车辇叫人抬着舒舒服服地往东宫方向走去。 实则薛岐这头哪里需要检验些什么,无非是听李梵音的安排等待个最佳时机将事实和盘托出。只此一来是裘礼烨随着天家一道前来,薛岐不知此番行事还有裘礼烨的功劳在里头当即便有些吃不准当下是否是李梵音说得好时机。 倒是裘礼烨抢在天家开口之前同薛岐探讨起了此番的发现,而天家到似个旁观者似的在椅上做得四平八稳。前阵子尚未这东宫的主子黯然心伤到恨不得剐了裘府上下,现下便自顾自坐在前主子的四方椅前人事不理,这回薛岐哪能还反应不过来,分明这裘礼烨也成了他这一派。 “回裘相,太子周身薛某皆检查过了,身体康健无急性和慢性中毒迹象。且薛某在太子随身的玉扳指中发现暗格,里头有一些白色粉末状的药剂,连日的检测来看这东西同导致陛下前阵子晕厥不醒是同一种药物。” 薛岐击了击掌便有小厮举个木质托盘过来,红色丝绒的绸布上托着个白色的扳指,从扳指之间中空的部分看确实有白色粉末于其中,拨开连接口便可以将药粉倒出来。 裘礼烨听了这话便将证物以及薛岐的话都转述给了天家,那厮听罢果真眼神一紧,随机摇了摇头。“不是亲生的总归不是亲生的,往常朕还打心底想为他找借口脱罪,实则是……” 他转念一想,这个不是亲生的并不能证明那个就一定是。“薛神医,可有办法为朕与那世子证明?” 薛岐点头,“最直观的还是滴血认亲,然太子死去多日血液早已凝结,是以此法只在世子身上试用。” 天家自然不愿再去为一个试图弑父作乱的人验明正身,他此番更希望那芝兰玉树的人是自己的嫡亲,毕竟那一位只是不知,而这一个却是养不熟。 他回身看了一眼裘礼烨,后者也是点头认可,天家刚要嘱咐崔英下令宣李梵音入宫,却见后者急急忙忙自殿外赶来。到天家身侧后低头暗语了几声,“宁王亲自送世子入宫了,说是薛神医久去未归,前来求治。” 天家一时没弄清楚柯献的用途,倒是有些不敢接见李梵音。 裘礼烨挨得近自然听到二人的对话,他知道天家是遇强则退的性子干脆在他开口前为他出了主意。 “陛下,无论宁王如今是何目的,未免他往后以世子相要挟不妨就此将世子留下再做定夺。且宁王此番入宫卸甲单枪匹马,陛下自可随意拿捏。” 天家闻言心思又活泛了,是以这厮一人前来,便是殿前斩杀了也无不可。 “陛下!”裘礼烨只觉天家尚且不如他家阿彩,论起识时务这个长久居高位者到底不足,“唯有一点毋落人口舌,此事尚要徐徐图之。” 天家被拒自然心下不悦,到底没有同裘礼烨窝里哄的意思,且他现下还当裘礼烨是保命符。遂随意点了点头,吩咐崔英领人到殿前,他便整了整衣冠摆驾更衣面见。 正文 第169章 世子入宫 天家此番摆驾接见 宁王及其世子是孤身一人,虽因着太子的事情他如今对宁王柯献深恶痛绝到了极点,到底因为裘礼烨的一句话而放下了在宫中就给人下马威的心思。 有了崔 英的先一步打点,待到天家到来的时候这处已然为二人看了座摆上茶点。宁王和世子见天家到来尚算礼数周全地做了揖,宁王是天家长辈而李梵音又是御前免了礼了,是以天家在这二人面前倒也拿不起乔来。罢了罢手示意二人落座,自己个儿则到了御座前四平八稳地等着宁王的后续。 柯献那张脸天 家早十几年前就不想再看,若非因着李梵音单枪匹马进京之际光是一张面皮便叫无数人心折,恐怕天家因着柯献的原因对他也是不愿多看的。而如今,天家倒是有些贪看不够的模样,将目光放到李梵音的身形面容上便再也挪不开了。 心底隐隐自豪之意逐渐破土而出,他素来喜好美人,即便是先去的皇后如何惹他不悦到底在姿容上是无人堪及。而太子只是个中人之姿,天家最初尚感到失落,如今怎么瞧怎么觉得李梵音合该是他的长子嫡亲,这等容貌放在柯献这种武夫的府上未免折煞,若是放到皇家却是毫不突兀的。 “皇上,本王见薛神医回宫后久久未到府上,而阿音的病情又时常反复,想来问一问缘由。” 柯献话毕一个眼光扫过李梵音,后者虽然面色苍白到底是配合地咳嗽了好几声,干咳的音色听得天家都觉得疼痛。天家的不悦这会儿又升了起来,分明是自己的孩儿如今不单单受制于人还是个软性自任人搓圆捏扁的。 “是朕有事吩咐薛岐去办,且听闻世子病情也已稳定。” 听了这话柯献清楚那薛岐恐怕是将那日两人的话听进去了,故而没有在天家面前坦白李梵音的真实情况。他心下了然,然面上仍是恼怒模样,“吾儿现下仍在咳血,哪里是稳定了的模样?神医如今在宫中,若是实在不便外出王府就诊,那么本王就吾儿送来宫里总可以吧?” 天家显然一喜,方才裘礼烨几次三番建议他将李梵音接过来,实则他心底也是想着同这孩子多亲近一些,真是瞌睡便有人送枕头,柯献难得一次被天家瞧顺眼了一回。倒是极想立刻应承下来,不过转念一想天家变了态度。 “宁王,朕敬你为王,可是这皇宫重地毕竟不是你的宁王府,岂容得你说来便来,说要留下便留下?” 宁王心知凭着太子那件事天家恐怕对李梵音一样瞧不顺眼,将人送到宫里来一方面有他会意李梵音的行动,另一方面叫这二人相互龃龉相互争斗更是有趣。他见天家坚决拒绝的态度反倒没有退却的意思,“皇上,本王的意思是本王回府,吾儿留下。皇上不会忘记了吾儿是因着什么受的伤吧?” 人自然要留下,可他同样要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鸿沟,叫两人斗得你死我活、至死方休才是最好的。 天家眼神一冽显然满含着冷意,李梵音明白过来宁王话里的意有所指当下惴惴不安地瞧着天家,见后者的眼光追过来便立刻垂下了眸子,这副样子分明是细想之下被天家的凶狠模样吓到了。 “朕不会忘。” 宁王扯着嗓子笑了起来,奇怪的是方才的一瞬间他居然从天家的脸上看到了早已死去的太子的影子,分明那厮连同自己亲眼相聚的机会都没有等到。“那本王这儿子就托付给皇上了,无比要完璧归赵才好啊!” 听到后头几个字天下心里隐隐觉得不妙,一对上李梵音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的时候仿佛一切都豁然开朗了。原柯献打的是这个主意,李梵音若死在宁王府那便是一枚废棋,可人若是死在皇宫、死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届时便是给了柯献一个进攻犯上的理由。 因着裘礼烨不在身侧他反倒是着了柯献的道,时至今时天家倒是有些后悔应承下宁王将李梵音留下来,即便宁王真如裘礼烨所说没有一举拿下皇宫的把握,可这厮若是打着为子复仇的名义闹上门来,他也并无必胜的把玩。 天家为人心下越是忐忑面上越是冷硬,见对方半晌不说话柯献送位子上起身瞥了李梵音一眼倒是往天家的御座方向而去。这高堂之上他从未完全登上来过,以往只能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这上头俯瞰一切的感觉当真是好。 他的一双黑边皂靴踱得飞快,没一会儿便到了天家身畔。倒是不曾染指他如今的御座,只是站立在案几边上想象这那一日登临天下将群臣踩在脚下的感觉都足以叫他全部毛孔扩张开来。十数岁便走上的权利道路,如今他已然买入第五十个年头,好似终于能看到一些路尽头的风景了。 “皇上,本王同现在打天下的时候您还只是个毛头小子罢了,如今本王归来很多事情不言而喻。呵呵!”宁王轻笑着,这是头一回他毫不遮掩眼底的欲/望和话里的直白。尽管只用了唯有二人听得清的声音,他的一字一句却慢到不会叫人产生误会。 天家年岁比起宁王小不得几岁,只是空叫他与先祖平辈占了个便宜。他抽气桌面上的玉印一砸,案几被震得狠狠一颤,一声巨响如同破空一般撕裂了殿里原本僵持的局面。门外看守的崔英不由往殿内张望了一番,见宁王举动僭越有心带左右侍卫入内,倒是天家一个动作制止了他干涉的意图。 “宁王,你同朕玩这套倚老卖老没有用,你知道为何?”天家正对殿前,一个眼神都不舍给他。 柯献被这举动激得胸口热血翻涌,他虽年事高了,可是论起天家这般病弱产生的模样却是一点都不放在眼里。“为何?” “因着你十八年前在父皇的手里便没蹦出个明堂来,如何能在十八年后垂垂老矣的年华就能得偿所愿?你真应当去朕修建的天龙寺清修上一阵,哪里的大小和尚都会告诉你一个所谓‘求而不得’的道理。” 若说之前天家可能还会因着君臣颜面而对宁王有所顾忌,可如今宁王的心思路人皆知,更是早在十八年前便设下了这么一个局面,由得他同李梵音父子二人对面不相识。天家也算是陡然清醒过来,这颜面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却是皇家李氏宗族的。所谓狸猫换太子叫人祖上无光大抵便是如此了,他心下怅然。 瞧着正殿里坐着的李梵音便觉得胸口有一股气只叫他堵得难受,“宁王,世子要留下便留下,横竖朕这宫里尚养得起一个闲人。你,朕不欢迎。” 如此直白而不客气的话响彻殿中,即便柯献面皮再厚此刻也没有留下来的脸面了。他大呵了一声好,继而不服气地回了天家一句,“且看看是谁求而不得,是谁笑到最后!” 他脚下如有疾风飞快往殿外走去,路过李梵音身侧的时候那厮突然站直了身子面朝柯献离去的方向轻声喊了一句“父王”。殿中的二人皆是一怔,还是柯献最先反应过来,他勾着嘴唇笑得既冷漠又讽刺。 柯献回过身来,与其说是瞧着喊他的李梵音更像是瞧着高堂之上的天家,半晌才分了一半神给李梵音,“记住我的话,好好待在宫里。” 李梵音咬紧牙关点了点头,方才的阵仗也可以看出来柯献同天家百般不和,如今将他丢下无异于将这条性命至于悬丝之上,因而他变色发白神色不定,眼里更是有着隐隐地惊惧之色。 柯献心底是瞧他不起的,武人瞧着文人最多的便是耻笑对方的孱弱和无力,更何况李梵音自小大到皆是药罐子里泡大的。到底现下留着李梵音还有用,他对李梵音尚算宽容地笑了笑算是将人安抚下来了。 柯献走后,偌大的殿中便只余得遥遥相对的天家同李梵音二人。若说天家的沉默不语是带着点儿近乡情更怯的意思,那李梵音便只余得对这喜怒不定的黄泉的恐惧。 一阵风吹糊了他的眼,天家这才反应过来已经将人晾了许久。这才支起身子往殿下走去,明黄色的衣袍和锦靴显得不近人情,可天家面上却是带着些热切。 到了李梵音跟前,天家搓了搓手心,问道:“既然来了便安心住下,等养好了病再说罢。” 李梵音一直低垂着脑袋,闻言点了点头道了声“喏”。 “咳,宁王平素里待你可好?” 这一问李梵音答不上来,他多想冷笑着挨个数落那厮的罪状,好似个孩子当真像自己的爹爹告状一般。奈何这爹爹不是他所想,另一个更不是他的爹爹,“挺好。” 天家闻言忍不住讽刺道:“留你一人在宫中就是你说的挺好?” 李梵音彻底沉默了,不单单是不想回答更是不能回答,他没忘记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因而只好深埋下哪无穷无尽的愤恨。 正文 第170章 滴血认亲 眼见得这般说话好 似将李梵音推得更远,那厮眼下的疏离和陌生比起他初次入京的时候更甚,天家突然感到喉咙一窒,好些原本打算背着宁王说的话就这般凝滞在喉口。 倒是李 梵音起身难得地向天家屈身作揖,面上平静无波的样子瞧着还带出些视死如归的意味来。“皇上,此番入宫我自知未必便能安然归去。不过薛岐应当告知了天家,我本也所寿无几,皇上且当给我这个将死之人一个尊严,也不必脏了皇上的手。” 若是亲生子, 当真是亲生子在面前说这么一番话简直是活活在天家身体里剐心,然而现下即便还少了薛岐说的那一步滴血认亲,可是天家已然越看李梵音越将他当做了自己被宁王掉了包的嫡长子。李梵音此番越是疏远丧气他的心便越疼,天家自认待子女皆宽厚仁和,哪知竟无意间将这种关爱给了李瑾这个冒牌活,心下既是愧疚又是对柯献的怨恨。 “梵音,你别这么说。朕在太子这事上根本没有怪过你……和裘家的小姑娘,那是太子他咎由自取的结果。你来了,朕心下无比欢喜。哎……这一眼瞧去朕居然觉得你同朕年轻的时候倒是有几分相像。” 李梵音垂在身后的右手食指与拇指弹了弹,恭敬道:“那是梵音的荣幸。” “怎么这么说?这或许是上天安排下来的缘分,是以朕一瞧见你便觉得欢喜,你且放心好好在宫里头养病,薛岐说你的病只要好生将养着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 李梵音闻言怔愣了一下,竟然掩面轻笑起来,笑得天家面上隐隐带了些尴尬之色,他才好心地解释道,“皇上这话听着竟同父王一般,从临山到京城那些来来王万的医者大夫无一不是这般说的。可是身体是我自己的,好与不好大夫说的我不信,唯有我自己感觉的才准。” 天家想起了之前暗卫的回禀和薛岐的坦白里都说到了柯献刻意蒙骗李梵音,还当做个先天不足之症来治疗,这无非是想拖延病情真正地送人到黄泉。天家此番心下只有哀婉和痛惜,几日之前他还能同裘礼烨平静地谈论起这个青年俊秀的不幸,尚心存侥幸这等人才又是柯献的子嗣得亏是个短命的。 唉……当真是风水轮流转!想到那罪魁祸首天家简直痛恨到了骨子里,然而他现下对那厮却是无可奈何,这叫他眼里的戾气更甚。 “是以能如此便足够了,”李梵音笑起来好似一束淡雅的清菊,因着他眉目间的光华很甚,是以如今惨白着面孔也叫人挪不开眼,“皇上,我心底里感激。” “别这般说。”天家伸出右手,宽厚的掌心在李梵音肩上用力按了按。口中也没有更多的话语,许是天家想到那般安慰的话已有太多人同他说过了,许是天家觉得这会儿他所有的承诺都还做不得数,他欠这个无辜罹难的孩儿太多太多。 “对了,裘相府上那个小姑娘……”天家心思一转便又懊悔起当初的决定来,之前是为了叫裘礼烨和柯献膈应才想出了这么个阴损的计谋,可是事到如今李梵音已然二九年华而那女娃子过了今年十月才将将满十岁,这不是生生耽搁了李梵音的岁月? 李梵音倒是配合地点了点头,“我之前便想提了,只是一直寻不到机会入宫。那裘彩撷年纪小、样貌好,待到了裘姑娘的好年华,那会儿我或许早就化为一抔黄土,我根本配不起那样的人。不如皇上就此放了罢。” 没想着这么一提倒是将李梵音灰心丧气的那份心思给带出来了,天家暗道一声不好,连忙安抚道:“朕害怕那个粗鲁的小丫头配不上梵音呢。罢了罢了,此事暂且不提。朕带你去瞧瞧你在宫里的安置处可好?” 天家自己身子气力不接,倒是因为李梵音入宫了心情好居然起了在宫中游览一番的心思。外头的崔英早已等候多时,听得天家这般说话连忙吩咐了左右小太监前去准备了两副车辇,又差人将御花园重新打理一番顺便将闲杂人等都清出去。 天家这会儿倒是毫不避忌地给李梵音当起了指路的角色,平素里对这宫中尚算满意的天家难得地带了些赫赧,因着他年岁高渐高而属于走动品鉴,他怕现下宫里的布置会叫李梵音觉得不满,毕竟是那般出色的一个人。 “梵音,你来得匆忙殿中尚有许多来不及整理的,缺了少了都吩咐下人去置办,宫里什么都有。” 李梵音表情很浅,也不愿拂了天家的好意,“喏,皇上厚爱了。” 两人游览了一下午,从李梵音的阚明殿到御花园,再从御花园到明德殿,但凡是主干道上的殿宇天家都一一领着李梵音瞧了一遍,有时候两人都觉得疲累便掀开车辇远远看上一眼。崔英中途催着人换了好几次茶点,那太监皆是小跑着来回累得换了三拨人,就差遣那皇宫的传令官来做这差事了。 待最终传召薛岐给李梵音在阚明殿里把脉开了药方之后,天家眼看着李梵音准备安置了这才支撑着疲累了一整日的身子回宫,路过御书房的时候突然鬼使神差地传令今夜息在书房处。崔英机灵懂事自然安排妥当,到他捧着明德殿那些天家未处理完的折子过来的时候便见天家站在一柄一人高的碧玉屏风面前,那屏风半侧着对着内室是以只能影影绰绰瞧见一半天家的轮廓。 听到动静,天家仍是一动不动地立着。崔英走近了才发现天家面色不好,天家昏迷醒来后便双眼有疾,平素里眸中好似蒙了一层眼翳一般,如今逆着烛火竟有些细碎的光点在里头跳跃。 崔英不敢同天家并立,是以并不知道天家的专注给了何物。半晌,天家朝他招了招手,“你来,且瞧瞧像不像。” 崔英领旨上前,才发现碧玉屏风上并立挂着两副丹青,左边的一幅是个年轻女子穿着一袭骑马装椅子飒爽地立于马侧,大风将她束好的头发吹得四散隐隐有些遮住了面颊,却可以明显瞧出来是个难得一见的好颜色;右边的一幅崔英是知道的,是宫宴的时候天家偷偷吩咐画师将李梵音的模样勾勒下来,因是天家喜好的容色是以便想着寻个机会收了来。 那会儿李梵音正好低头拢了拢袖口,面前是一张墨色的小几,红润的面色是因为饮了少许酒却显得温文尔雅、玉树兰芝。 一男一女,照理说再如何相像差距都很明显,偏偏这两人并立在一块儿却并不突兀。作画的时候皇后娘娘将将及笄,面容中稚气未脱,尤其以鼻尖上一颗黑痣独自显示着不凡的地位。再看那李梵音,那黑痣浅了,但由于不容忽视画师还是隐隐点了上去。 那位置竟是一模一样! “崔英,你是在那女人身边伺候的,你来告诉朕这二人究竟像不像!”天家梗着嗓音还带着点赌气的成分。初时他瞧不出个所以然来,然越瞧越觉得相似。他厌恶先皇后,如今年岁高了却渐渐开始想念那份姝色,他开始正视了这确实是一个容貌不俗且遭了人暗算的可怜女人。 “陛下,奴看着看着……越看越觉得世子同皇后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您若是问奴哪里像,奴也说不上来,可是那容貌那气度分明是一个人似的。”崔英怀念那个护了他性命的爱憎分明的女子,他做了他仅能做的,原谅他这份明哲保身的心思,实则赴死容易、偷生则太难。 是了!那边不是他一人这般觉得了!天家难说听了这答案是紧了一口气还是松了一口气。 忽然门外头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崔英立刻小跑步奔出去查看情况,原是那阚明殿伺候的小太监急急忙忙跑来禀告,崔英怕是那位的事立刻问了清楚这才回禀天家。 里头那位显然是草木皆兵,没等崔英回来天家听到“阚明殿”三字自己踱了出来,见那小太监手里是一方染了血的帕子,口里哆哆嗦嗦地称世子饮了药之后吐了好大一口血。天家瞧见那扎眼的血色一时竟看得魔怔了,他前一刻是又气又急后一刻居然平静下来了。 “陛下,是否摆驾阚明殿瞧一瞧世子的情况?”崔英生怕他等不及要去,着手准备起车辇的事情,哪知被他一口回绝了。 “不,你去把薛岐宣过来,只消得他一人知便可。” 不一会儿薛岐便被车辇带到了御书房内,他已然明白了天家的意图,取了清水一瓢,玉碗一只,沾取了那帕子上新鲜的血液少许复又从天家指尖取了一点。 两人围在桌前瞧着,天家瞪大的眼睛一瞬一瞬地看着,忽而浑身一颤瞳孔紧缩,背在身后的两手紧紧交握。 只听得薛岐平淡的声音传来,“皇上,成了。” 正文 第171章 阿彩入宫 “成了。” 天家跟着念了一句 ,因着眼前那两滴血无法忽视地在眼前融合在一起,好似本身就是一体的似的,虽然两滴血看着颜色深浅区分明显但最终合抱在了一起。他终于心下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东宫那里他也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发出去。 “既如 此,薛神医,李梵音那里还望你一定要竭尽全力去医治。”天家在薛岐身上寄予厚望,尽管他灰心丧气进宫投奔的时候话里话外都是对李梵音病情的无能为力,但他毕竟是天机老人的弟子。 薛岐面露为难 ,“薛某只能说尽力,并非有全然的把握。” 天家没有回答,倒是有些了然地点了点头,在这个念头上他倒是没有继续抓着不放,反问道:“你去宁王府也有一段时间了,是否知道一些李梵音的喜好。无论是物什或是人亦或是吃食口味。” 薛岐笑了笑,眼底的疏离和傲慢一如既往,仿佛当初惊慌着跑入宫的那个男子同面前这厮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薛某只是入府为世子治病的,不管那些旁的。倒是人嘛……这几日薛某倒是见裘府的裘姑娘日日上门,每回世子都显得很高兴。呵呵!不过薛某觉得这事儿还是当面问世子更为清楚。” “那个裘姑娘?” “裘相府上的千金,日前皇上赐婚的那一位。” 天家点了点头,两人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倒是没有为难地让崔英将薛岐送回去了。 崔英同天家道了声安便从外头将房门掩上,这会儿御书房里就剩下天家一人,对着微弱的灯光细细瞧着不愿叫人端下去的那碗滴血认亲的水,里头的两滴血合抱在一起之后最终全部消散在水里氤氲了一片。不知想到了什么天家鼻头一酸,起身往内屋走去。 后头置了一张给他临时休息的软塌,侧面恰好对着屏风的斜角上,两幅画像依然静静地挂在上头,两人都保持着最年轻最美好的年华。不似他,已经被岁月摧残得失去了颜色,变成一副连他自己都不忍观看的模样。 他已然有些记不清当时是因着什么事情、什么原因将那个女人恨入骨子里,也不记得当时到底是哪个女人博得了他转移后的爱……或许是三皇子的生母吧,然而现下夜深人静的时候留在他记忆力的居然还会是那个女人。 是一种什么感觉天家自己也说不清楚,大抵是感到唏嘘,毕竟那是若是多留些日子这份姿容便能多叫他赏心悦目一些时日,逝去得早了反倒是叫他念念不忘了,当真可笑! 翌日大早,薛岐借着给李梵音看诊的名义早早地入了瞰明殿,到的时候李梵音已经起了正在用早食。天家对他倒是厚爱得很,满殿都是伺候的下人比起宁王府来丝毫不差。且因着后来的事儿天家也未防着他,殿里那些下人都是直接听令于李梵音的。是以李梵音将身畔的太监宫女喝退的时候,薛岐仔细探看了一番连个看门偷听的都没有留下。 薛岐便大大方方地留下一道用了早食,之后才给李梵音把了脉。许是因着经历了一番事情这厮累着了,又或是换了新的地方睡不习惯,薛岐是见识过李梵音那种超乎寻常的矫情和作劲儿的,是以他如今神色恹恹,脉象又弱又亏的也并非不能理解。 “我今儿个用银针打通你的脉络,你好好回复一下内力。毒已然排出去泰半了,接下来的药你喝了也不会再吐血,只是那种鱼腥味恐怕你还得忍受一阵。” 李梵音一脸放空的神色,也不知是否将他的话听进去了。唯独分了一些神细细想着前几日的行动,直到觉得没有偏差都在计划内之后才放下了心神,剩余的那九分便都叫他用来哀叹着接下来将会有好一阵子见不到裘彩撷的事实。先前是他不愿意将裘彩撷牵扯进来,现如今却是陷入了一种莫名的遗憾和思念之中。 “对了,有一件事你可得感谢我。不,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薛岐强行用银针扎疼了李梵音好叫他分一些神给自己这个大活人。 李梵音在忍过了当下的一阵疼痛后,斜着眼睛瞧他。 薛岐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想要的答复,反倒是他自己忍不住了献宝似的凑上前,“天家那厮好似有心讨好你,昨日问我你中意哪些事哪些……人。” 李梵音眉头一挑,追问道:“你怎么说的?” “自然是你怎么想我就怎么说的,怎么样?就凭这一点你是不是得答应我一件事儿?” 李梵音先是没回答他,继而面上的笑意越漾越大,颇有些得意地按了按薛岐的肩膀,“放心,事成之后送你一份大礼,你想要什么我心里都清楚。” 薛岐手里的银针顿了顿,轻声哼了哼倒是显出些轻快的意味来。 施完针李梵音便急忙赶薛岐走,那副迫不及待的样子薛岐只在那些追在李梵音屁股后头的怀春少女身上瞧见过。他在有生之年没想过这厮会像个毛头小子一样露出急不可耐的模样,自然也没想过对象是个ru臭未干的小姑娘。 切!罢了!但凡他明白尺度知道进退,旁的事情他和怀鸫都不会管。 “对了,你没说过你要进宫,我提前也没有收到你的风声。昨日还真是把我吓了一跳,裘相那厮还东宫,本来是有足够时间将假太子的事情解释清楚,如今却是寻不到更好的时机。”薛岐准备离去之前多嘴问了一句。 “唔,我也没有心思在身体抱恙的时候出这趟远门,奈何宁王在你入宫后便有些等不及了。” “这话怎么说?”薛岐围着桌子站在李梵音的对面。 “虎符在手是没错,可要调令京军必不可少的是天家的国玺玉印。既然天家能想到让裘彩撷去偷虎符这种阴损的招数,自然柯献同样想得到。” 薛岐心里一片明朗,嘴角挂起来嘲讽地笑意。他已然背上了随身的药箱准备离去,“旁的不说,这两人的头脑做法倒是出奇的相似。况且,他二人均习惯将仇人送到仇人面前,唉……这京里真是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薛岐走后,李梵音喝了药便在屋里歇下了。到没有真的睡过去,只是等待裘彩撷的样子并不好看,他尝试着取了些书看半晌都没有看进去一个字。细细想来,计划进行到这一步接下来大可以好生休息一番了。 待到裘彩撷入宫的时候正式正午时分,裘礼烨被天家留下来午时是以错过了天家到裘府下旨招人入宫的那会儿。也算是天家在裘礼烨的眼皮子底下耍了个小心眼,裘彩撷是直接被待到李梵音的瞰明殿中,崔英一手带出来的得力左膀崔游派给了瞰明殿。 崔游也算得上机智聪慧,被崔英嘱咐过这位宁王世子的地位以及相府小姐的脾性之后他倒是伺候的妥帖。这会儿将人引到瞰明殿的时候,李梵音正好换上了一身新衫。他如今已然可以随意下地便立刻迎了出来,见着裘彩撷矮矮小小像个团子一般走在引路太监身畔之时不由得眼睛一亮。 “来。”李梵音许久不见她,又觉得她面容长开了不少又觉得他长高了许多,他向她招了招手便见到那个一身粉色宫裙的小姑娘好似一只翩然起舞的蝴蝶一般向他飞来。好似那一年在洪离寺山脚下从马车外扔进来的蝴蝶簪子一般,不由分说便占据了他的全部眼神。 裘彩撷到他跟前,却又十分拘谨地行了个礼,那一双上翘的大眼睛偷偷觑着他。崔游识趣地退下了,这才见识到裘彩撷如同变脸一般的表演,活生生从拘谨懂礼的官家小姐变成了个好奇调皮的小猴子。 “我就知道是你,是以午时宫里来宣旨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呢。”裘彩撷走到李梵音肩膀边上,两人就这般按着李梵音来时的路往回走。 “哦?你是如何得知我入了宫的?” 李梵音瞧见她骄傲的模样心下越发觉得愉悦,像是初见到她的时候那般肆意张扬。 “你忘了你赐予我的两个暗卫了吗?” 李梵音楞了一下,他倒是没想过那两个女暗卫的心性如此轻浮,居然会暗通主子之间的款曲。 裘彩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骗你的呢,是阿爹昨日回府的时候说起的。那两个暗卫说是暗卫简直就是影子,事到如今我都没能瞧见一面。” 李梵音见她撅着嘴很是委屈的模样,不由想起早前在临渊阁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抱着他说自己像她阿爹像她阿娘。他之前未曾见识过她全然撒娇的样子,如今她越是信任放松越是叫李梵音喜忧参半。 喜的是他正在慢慢走近裘彩撷的心里,哪怕是个亲人也总比外人好得多;忧的也恰恰是这个不懂事的小姑娘逐渐将他看做了阿爹阿娘,往后哪一天醒悟过来当真给他带回个“女婿”岂不是生生气煞他也? 正文 第172章 白兔上钩 裘彩撷没心思在乎 这瞰明殿美不美,亦或是皇宫中的风景好不好,只是瞧见两人走到了四下无人处便拉了李梵音到假山石后头。这才安心地左右逡巡了一番,既没见到下人,也没见到来者。 再一抬 头的当儿便瞧见李梵音挑着一侧眉毛揶揄地瞧着她,嘴角的笑意说不出地轻佻,但他现在他面上无端地觉着只有调侃没有猥琐。“几日不见罢了,这边急吼吼将我往隐蔽的地方推。阿彩是否想我想得紧?” 裘彩撷轻哼一 声,只觉着这份美貌倒真是有迷惑人心的本事了,只是她心中还有疑问自然此刻是以自我为主。“我不过问你几句话罢了,宫里头不安全。” 李梵音撇了撇嘴,因着她的不解风情。“回头到了内庭也是一样的,太监宫女不得我命令不敢入内,坐着聊岂非比窝在这小小逼仄的假山后头舒坦得多吗?” 裘彩撷信以为然,且私以为李梵音比她要聪慧得多,对此自然是无疑意的。倒是李梵音领着她一路过来的当儿叫她见识到了宫中的各种规范大礼,显然就这瞰明殿中切切实实拿权的是李梵音,这道叫一路提心吊胆的裘彩撷安心了很多。 本以为太子出事之后此生的她应当是要跟皇宫绝了缘了,没想到还有一日峰回路转天家主动邀她进宫不是为了使坏的情况。 李梵音亲自为她烹茶,别的不说,只是遣人伺候一事上李梵音甫能下地便都自己处理。因着他对旁人过分接近的嫌恶感,如今裘彩撷在他眼里同他无异于一体的,自然是只能由他亲力亲为的服侍,沾染上的自然也只能是自己的味道。 瞥她一眼,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望着那嫋嫋娜娜的雾气放空着思绪,裘彩撷一双眸子清澈单纯可是长相却是颇为明艳动人,上翘的眼梢即便她没有放心思去瞧人都带着一种难言的诱/惑之感。李梵音难捱地咽了口口水,不知道及笄之年待她面貌都长开了会是如何一副艳丽模样,只觉得如今这容貌于他而言刚刚好。 旁的人都期待年少订了亲的未婚妻子可以越长越美貌,这样至少不辜负那多年的等待。李梵音却期待这裘彩撷只这般将将好的容貌不要再有变化,他爱她这副样子,并且不知道当这女子面貌起了变化的时候他还会否保持着如今的初心。 “你怎的不问了?方才在那假山石后头那副着急的样子,我还当现下你必定口若悬河丝毫不肯停歇的架势呢!”李梵音面上有稍稍遗憾,倒未必他心底有多想同她交流,毕竟两人就这般静静地对坐着也是极好。 裘彩撷面颊红了红,因着方才也不知道想去了何处,到底在人前走神是极为不礼貌的。“当时想问你过得好不好,可是后来瞧见殿中下人对你极为尊敬想来我这问题也当闭嘴了。另……我也想问问天家是否已然知晓了你同太子的瓜葛,不过细细想来依着天家原本对你我的心思今日根本不会有此一出,我思量着恐怕是你有意透露给了天家吧?” 是以她方才还是一副急迫的模样现下却是慢悠悠地吹着热茶,用碗盖将上头的浮茶撇开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李梵音没想到裘彩撷能这般有理有据地打了这一番,眼里的赞赏之色难掩,“我早先便说阿彩聪慧,现下果真是没叫我失望。” 还在饮茶的裘彩撷被他不遗余力地夸奖了一番顿时便飘飘然了,连带着还想要炫耀一番自己的猜测。“我原先想着天家今日必定要旁敲侧击我去窃虎符的事儿,如今约莫是因着你的关系,天家恐怕会暂时歇了心思。” 李梵音认可这个说法,即便天家还是存着利用裘彩撷的心思,如今他也有了立场有了位置自然是要名正言顺地护人了。 “不去掺和宁王的事,阿彩的选择很对。况且即便你日日往宁王府跑恐怕连虎符的模样你都瞧不到。”李梵音给她的茶盏又添了一些水,“你便离了这些琐事,陪我在宫里住上一段时间罢。” 裘彩撷闻言惊了一跳,“这话如何说起,不是单单宣我这一日入宫吗,何来一段时间这种说法呢?我出不得宫了?” 李梵音重新煮热水的动作一顿,那水壶微微倾斜敷出了几滴水渍,得亏天气晴朗又是在火炉子边上是以那几滴水渍没一会儿便干透了连个印子都没有留下。“怎的了,阿彩不愿意吗?” 裘彩撷下意识想回答确实是要回府,只是一对上他的眼神将将要出口的话便咽回去了。李梵音的眼神倒是很平静,只是这种平静地好似一潭死水的模样着实叫人觉得不安。 李梵音倒是宽厚地对着她笑了一下,“天家遣薛岐来为我诊治,连日都来许是觉得与天争命胜负尚未可知,便向周遭人打探了我的喜好。补偿也好、亏欠也罢,总归是叫你进宫来陪我些时日。是否最后的时日尚未可知,但是我没有拒绝。” 裘彩撷也算得上识人看眼色,李梵音的病症这段日子来她都瞧在眼里。有时候她也忧心,一个人日日都要呕出那么多血,人的身体里当真有那么多血吗?他的肤色那么苍白,简直就像是血管里头根本没有血一般。 裘彩撷听他说“没有拒绝”,连着整句话听来好似他是认命了。也就是说薛岐的话可能是真的,与天争命,谁的命一目了然! “宁王需要玉玺,这些日子我便会给他。他要逼宫我也会配合,你同我一道在宫里却不必害怕,我护得住你。” 裘彩撷听得浑浑噩噩,她知道李梵音一旦决定下来的事情旁人没有置喙的余地。她心里清楚薛岐和怀鸫恐怕便是他一手带来的人,如今怀鸫不知去向好些时日恐怕便是暗地里为他办事。逼宫……还当真是孤注一掷。 “我不是问这个,与天争命,这可是真的?” 李梵音垂下了眸子,忽而调转了话题,“可要吃些糕点?宫里头御厨的手艺不知道比我那临渊阁的如何?” 裘彩撷猛然起身绕过两人中间的圆形小几到他跟前,“你别与我岔开话题,旁的人兴许碍于面子就不问了,我裘彩撷又不是什么要面子的人。总之今日你是务必答复给我,否则我便去问知道的人。” 见她一副霸道的模样,甚至还探出一只手将他的胳膊给桎梏住了,李梵音不但没有被冒犯的恼怒甚至莫名觉得这“小老虎”可爱得紧,尤其是说出那句“我裘彩撷又不是什么要面子的人”的时候,总觉得她要横跨小矮凳活像个压寨夫人。 “你哪里不要面子了?还记不记得甫见面的时候你因着贸然下马车生生面朝下跌到了地上,因是在诸多人流的国子监门口便生生不起的事情?还有……” “别说了,”裘彩撷知道这厮若是有心逃避她是一点儿法子都没有,唯有认真诚恳的态度叫他自己服软,“你知道我要听得不是这个。” 裘彩撷放开他的胳膊稍稍退后一些,因着身量始终没有长上去如今即便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她都没有办法像他一般居高临下的俯视。她瞥他一眼,“还说及笄便要来娶我,难不成指得是冥婚?” 李梵音难得的傻了眼,这厮说的是什么话? “你现下岂非在心里诅咒我不成?就这么想当个寡妇吗?”知道这厮只是口不择言,且这个年岁到底对生死没有主意,有时候只是无心之举却是他们这些已然经历过的觉得出离轻蔑。 裘彩撷被他说得面上赫赧,不知是气得还是羞得,亦或者是觉得口出妄语而后悔了。“我哪里有这种歹毒心思了,还不是你不告诉我,那我能如何?” 倒不是真的生气了,是以裘彩撷的态度一软化李梵音立刻随着这梯子下了楼,并且像条长尾巴蛇一般将面前的人生生缠紧了。 “你可以的,阿彩。留下来陪我,不论结局如何,你哪里舍得将我一个人扔在宫里头呢?我病了且寂寞,阿彩明白的对不对?” “这……”裘彩撷已然有些对他不忍,“实则阿爹那边,我不敢违逆。” “你放心,天家会下旨的,你无非是谨遵旨意罢了裘相不会怪你的。”李梵音瞧着她两手揪着衣角的动作,大手在她毛茸茸的头顶上轻轻抚摸,好似在抚慰到了新居的小动物一般。 “你的意思是我留在这里很合理?” “自然。”天家即便现下不愿意下旨,他也有能力让他下旨,所以,“你便留在这瞰明殿里,恰好国子监已经结业了,留待宫中裘相日日上朝你也可以寻着机会日日见他。瞧,这样同你在外头有什么区别呢?” 裘彩撷下意识点了点头,忽然觉得不对,“那阿娘、子楠还有小舅舅他们……” “宫外头可没有我了,你如何衡量呢?” “唔。”裘彩撷沉默了,不过这时候的漠然也大有一种默认的意味。 见状,李梵音嘴角的笑便没有下去过。 正文 第173章 李瑜赴约 瞰明殿的门被退开 ,时至月下除了巡夜的太监和宫女里头是一片寂静,只有廊上一片整齐的灯火显示出些人味来。 殿里头 的人显然也没有入睡,不过早已换上了一身寝衣,靑鸦色的外袍束在外头由一颗旋钮扣住了两头,虽说是早已准备好接见外客,然则这身打扮到底是有些唐突了。 来者是三皇子 李瑜,他是在早上收到了信便趁了夜色赶来。皇宫内殿里能为李梵音通风报信的人,他思来想去便只有那日瞧见正在放飞信鸽的崔英。然知道归知道,崔英这厮也不是简单的任务,且看现下天家对崔英的器重显然高于他这个庶出的皇子,李瑜但凡有一些聪慧都不会选择主动同他对上。 是以这次单独赴约,李瑜也存了试探李梵音的意思,要知道在国子监的时候自己同这厮没有龃龉,反而因为某个粗鲁大胆的人合作过一回。 李梵音此番正在堂屋的圆桌处等他,见着人如时赴约眼底很是赞赏,在这宫里他早知道每个人皆有各自的活法,这个不受宠的皇子自然有过人之处。 李瑜左右逡巡一番,抬眼瞧这厮,沉声问:“裘彩撷那厮没在?” 李梵音扬眉瞧他,倒是一时没有作答。 “咳,无非是早上听说她被天家旨意召入宫来了,想来应是歇在你这里了。”李瑜被他瞧得突兀有些心虚模样,不过他却不信李梵音进行不足两个月能对他有多了解,轻咳了一声之后态度自然了不少。 李梵音笑着往偏殿位置瞥了一眼,“着人带下去休息了,还是个孩子哪里熬得到现下?你若是想见见她明日复来便是,横竖这厮还要在瞰明殿待上一阵。” 李瑜觉得李梵音谈到裘彩撷的样子好像在谈自家的孩子,然则眉眼间的温柔还是叫他看来十分扎眼睛,想着白日里光明正大地来一趟也并非不可,他倒是没有过多地纠缠在这一点上,直接切入主题道,“你有何事请直说。” 李梵音示意他落座,待到人随着他的一个指示一个动作之后,他拢了拢灯芯,“你这般着急我反倒不急着说了,反倒是想问问你今日过来打的是什么心思。” “不说便罢,横竖是你喊我前来,我二人便这么对坐一晚也是可以的。” 小小年纪倒是很沉得住气,李梵音是打着同他联手的想法却也知道就他现下的身份确实无法帮到许多。“在深宫内苑里都能甩开那一众人偷偷潜入瞰明殿,不得不说三皇子倒是比国子监里头更多了几分心思,我今日很是刮目相看。” 李瑜眉头皱起,他面容尚算稚嫩实在不适合做这般动作,不过应是寻常里烦忧之时便总是困扰,他眉间已然起了淡淡的竖纹将他的鼻梁衬得更高了。 “你同我这般恭维让我不知如何作答,”李瑜知道李梵音的不一般不是一两天,不过在他的位置上很是不喜同人虚与委蛇,“世子入宫不过一日,这瞰明殿里的下人便都叫你收服得服服帖帖。我这一路走来根本没有遇上一丝阻碍,这等能力哪里是我能够比得上的?” 李梵音闻言便知道这厮多少有些愤懑的意味在里头,他从来不觉得自己配不上这等夸奖于是便一言不发地受下了。 李瑜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对方开口,他并非真的打算同李梵音对坐到天明,三更过后便要趁着太监换班的时候回去了。可是要他空走一趟李瑜实在不甘心,李梵音向他丢出橄榄枝的机会可能就此一次,他有预感若是要改变在宫里的地位恐怕还要借助李梵音。 “我不想再打哑谜了,你找我之前肯定也调查过我吧?或者……依你的作风在进京的时候便已经将我的底摸得一清二楚了,你现下便承认了我也毫不意外。” “一半说对了。” 李瑜眼前一亮,“是哪一半?” “进京之前我确实知道了许多关于你的事情,这是对的。而不对的是这些事情并不是我调查的,并不是单独针对你的,而是因着别人的事将你的事带出来了。” 李梵音借着这个势头将本就要对他说的话说了出来,“不过,在进京之前我便想寻个机会同你说些话了,是以才入了国子监。” 遇上裘彩撷这姑娘实则是个意料之中的意外,意料之中是因为他一早便得知了裘相有这么一位至关重要的女儿,意料之外的却是她会在后来的岁月中在他的生命力占据如此重要的地位。 “我感觉得到你对我没有恶意,只是……我还是想弄清一些来龙去脉。你今夜找我之前,我将这些年完完整整地整理了一番,我对你能有什么帮助。结果我发现,是没有。”他没有自我贬低的意思,只不过他想着若是没有意外李瑾继位之后也是将他打压了放逐到封地上去,可能是个贫瘠之地往后只有在每年国宴和帝王寿宴的时候进京一趟。 “我原先调查的是李瑾,因为我同李瑾,后者才是那个同你毫无关系的人。” 李瑜心底隐约有了不好的猜测,他抿了一口茶发现茶水早已凉透了,顺势寻找茶壶的时候便同李梵音的目光碰到了一起。那厮的眼里好似对他的想法一目了然,李瑜觉得自然好似无处遁逃。“李瑾,实则我也有半月余没有见到。” 李梵音轻笑了一下,轻声道:“他死了。” “什么?”这个答复叫李瑜彻底愣住了。 李梵音见他这个反应忽然了悟过来,“你不知是以在监生考核的时候便有了旁的心思,你故意落了榜。你怕太过出色招致李瑾的妒忌是以在往后的岁月里对你施加手段?你为何会有这般心思,莫非那英年早逝的二皇子……” 李瑜赶忙阻止了这个话头,不过他的这个反应在李梵音看来便是默认的意思。李瑜有投鼠忌器的心思他理解,是以入宫备考后他整个人便同遁隐了一般丝毫寻不到踪迹。 “你得信任我,有许多话你明白但是我不说清楚我怕你会继续装作糊涂,毕竟谁也没办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李梵音又拨了拨灯芯,光亮又暗了些,“我是你嫡亲的哥哥,否则我害死的太子天家为何还留我在此处养病?” 李瑜心底居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慨,所谓的“后者才是同你毫无关系的人”,所谓的“进京之前便调查了李瑾”,若是毫无瓜葛何必做这些事情。 “那我呢?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李梵音弹了弹手指,“夜还很长,咱们慢慢说。” “我自幼被那宁王柯献下了毒,这事儿在我拜师之后便被揭开了。你若是我定然也会想着法子去弄清楚亲生的爹爹为何要做这种事,我出生的时候便是宁王将将离京的时候,于是这些年来我便想着法子同京里的人牵上关系,哪知这么巧让我得知了一个情况。” 大抵是李梵音的话太过平静,李瑜并没有多少体会,只是细细想来年幼便被至亲迫害的孩子想来能活到如今年岁都是一个奢侈,更何况他并不比一般人差。 “那先皇后之死外界皆说是难产,可宫里人却都传言为羽化。升作神仙这种事我是不信的,细细查来那些侥幸活下来的宫人都看到了皇后形如焦木灰飞烟灭的一幕。这便是我所中的毒深入骨髓之后的情况,若是没有解药那我过了双十年华恐怕也是这个下场。” 李瑜知道皇后的寝宫后来因着一场大火如今还是断壁残垣,后来打了一堵几丈高的围墙都拦在了里头,李瑜有意识到如今都被提示那处为禁/地,他自小识时务便没有妄加探查过。“你的意思,你是天家与皇后的子嗣,那李瑾从何而来?” “宁王柯献当时在京里,他有正妻正好为他生下了一子,除此之外原本宁王府有一妻一妾,可是我在宁王府的十数年都未曾见过这个妾室,有说是得病死在京里了,也有说同别的小厮私奔而去了。直到我寻到那妾室的家人汇了一副那妾室的画像。”李梵音突然意有所指地看向李瑜,似笑非笑的嘴角缓缓地蠕动。 那欲开口的阵仗居然叫李瑜在那一瞬间感到些微害怕,然而紧随而来的是隐隐的期待,他同样没有见过自己的母妃,而李梵音接下来的话一定是解开他身世至关重要的东西。 “那厮的画像,同三皇子的眼睛、鼻子、嘴型皆一模一样,最重要的是她的家里留给她一样传家之物,如今正好在三皇子身上。” 李瑜不可置信,“传家之物?不可能,伺候我的宫人皆可以处置我四季衣衫和随身事物,从未提及过有何特别之处!” “并非身外物,而是三皇子耳后的一点菱形胎记。” 李瑜突然记起来甫入学的时候,因着他人的挑衅他和裘彩撷不对付过一阵,裘彩撷同他干架两人扭打在一起之际,忽然听得她诧异了一句:“李二黑,你耳朵后头这红呼呼的什么东西,你休沐的日子都不洗头面吗?” 猛然一怔。 正文 第174章 夜探偏殿 他突然条件反射地 往右耳后头摸了一摸,感觉到超乎寻常的热量从那处传来,不容忽视。李瑜眼里带着热切和质疑,“你是说,那厮家人都有这印记?” 李梵音 点头,“那妾室尚有一个亲兄长家的侄子在京,同你一般。若是你不信我可以将那人的地址给与你,自己去瞧。” 李瑜因着这番 话对李梵音的信任更添了几分,因着他的这份坦荡,也因着他在说出李瑜的身世之前先自报家门,现下即便是李梵音胡说两人便当做无事一场若是属实便也是各自执了对方的秘密。再者说,这个秘密若是落在李瑾那般人的手里,只怕早已沦为把柄捏在手里将他搓圆捏扁踩在脚下了。 “再者说,那妾室是宁王柯献呈给天家的,这个想必宫里头的起居官也有所记录,你若有心探查自然可得真相。人活着的年月里不可能一丝痕迹都不落下。”话既如此,李梵音观察了李瑜的反应倒也算坦然。 诚然,他最初的设想里头李瑜是个聪慧识时务的自然是最好的结果;否则他也可以暗地里解决了这厮再从二皇子的子嗣里面寻一个也并非难事。 李瑜好半晌才整理清了自己的思绪,没成想这一页他的冒险却是值得的,多年来的不受重视他原先便觉得是母系的原因,实则却是比他想象中的更为不堪、更为见不得人,也难怪天家多年来对他视若无睹。 宁王仍然在世,天家若是过分宠爱了他岂不是时时刻刻在提醒着夺人妻妾的事实? “你且继续往下说,因何导致了你我这般局面?” “我所知便是柯献立刻那房妾室做了狸猫换太子的事,至于结果……我日前咳血,那帕子本是置在随身的锦盒里,昨日夜里便发现那染了血的帕子不翼而飞。今日便是你所瞧见的情况,天家事事随我心意、件件图我满意,我想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李瑜心里也是一清二楚,怕是昨夜便成了滴血认亲之事。天家的性子他不说十成了解却也有了七八分,那厮说来于太子秉性倒是颇为相似,皆是锱铢必报眼里揉不得沙子的,那会儿他劝裘彩撷事事谨慎注意规避太子,如今宁王进京李梵音按理说也该成了天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此番得了这待遇这本身已经不是常态。 “至于那房妾室……” 李梵音的话语一顿,便看到李瑜紧跟着抬头看他,他面上是了然的笑意倒是没有在这个节骨眼儿吊人胃口。“她诞下一子后自然活不了多久,因着她知道了太多宁王的计划。往好处想或者应了坊间的说法是患病而死,又或者同先皇后一般。这事儿我没有去细细追究,三皇子若是感兴趣可以自查。” 李瑜对他这样说法也是理解,他能如实相告已经叫他在一团乱麻中摸到了头绪,后面的路自然不可能一直由人代劳。只是因着他这留有悬念的说法,李瑜到底还是倾向于那柯献对这个参与了狸猫换太子的妾室本就起了杀意,能够千里之外取了皇后的性命,多加一个天家妃子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一会儿他倒是想不明白自己的心情了,是以母妃身份磊落之后他许是要高兴的,可这事委实并不光彩。他知道他生母的身份或许永世都没有办法被公开,无法公开便意味着饶是发生了再多的不齿和仇恨都无法名正言顺地让那厮得到报应。 然则暗地里的话,就少不得同眼前这厮合作。他尚且不知道李梵音花费这许多功夫是指望他帮上什么忙,然而他也并非是会为了替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报仇而动摇目前的稳定,甚至冒着将自己赔进去的风险。一时间,李瑜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李梵音倒是不催他,但看这天色渐深了他一点儿也没有多留李瑜的意思。手里做着用碗盖撇茶叶浮沫的动作,忽而将手里的杯盖往茶杯上一扣,在寂静的夜里发出了一阵铮鸣。这一声足以叫李瑜从繁琐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三皇子,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接下去的话可能不是你想听的,一旦你听了往后便再也无法脱身。”李梵音起身,居高临下的模样昵着他。李梵音的眼睛也是狭长的模样,向下瞥视的时候透着一种淡漠和蔑视,“我累了,三殿下请回吧。” 赶人的意味再明显不过,这一次倒是叫李瑜感到惊讶了。还道这厮前头做了这许多的铺垫皆是为了后话,可他分明是一副瞧人不起的模样。既然如此作态自然不会指望李梵音如同个凡夫俗子一般因为对他有事相求而虚与委蛇,李瑜头一回对他刮目相看。 跟着起了身,李瑜对李梵音抱手作揖便要告辞离去。朝着打开的门槛而去的时候映入他眼帘的满园空庭和忽明忽灭的几盏灯笼,李瑜忽然转回身子问道:“若是我往后要寻你,往何处?” 李梵音闻言自知胜券在握,心情大好地答道:“今日你收信之处,置入你的信条,我自会安排。” 李瑜点头,这回倒是离开得干干脆脆。他知道李梵音是个聪明人,原先想从他口里套出个宫里为他办事的人名,哪知道他倒是藏得滴水不漏。李瑜嗤笑了一声,暗叹现下他哪里有能力同那些人斗,李梵音给他抛出的机会可能是他仅剩的唯一的机会了。 李梵音远远瞧着人已经没了踪迹,起身到房前准备合上门熄灭烛火将今夜就此揭过,奈何他的房门正对着偏房,这么一瞧的当儿他居然有些挪不开眼。 说来那厮的房间是他挑选的,旨意是先将人留下之后他才去请的,而方才等待李瑜的时候他便眼睁睁看着对面的灯火逐渐熄灭。 想来那厮是睡了的,不过,去瞧一瞧也不做什么自然无妨。 李梵音是临时起意,但是他的动作很迅捷,几乎是意动的同时人便往那处去了。宫里头的殿门一般没有从里头上栓的习惯,而宫里头的主子也习惯了夜间吩咐下人,是以李梵音推开偏殿大门的时候没有遇着一点阻碍。 但是临近回身关门的时候,他突然心虚地往院子里瞧了好几眼,明明知道下人都得了他的命令不敢进来,却还是抵制不住内心阵阵战栗的心情。 屋子里倒并非是全然黑暗,外间亮了一只白蜡烛盈盈光亮叫他看得清脚下的路。偏殿的摆设不复杂,李梵音直往内室去,没一会儿便瞧见帐幔下有个小小的身影。 她两只脚皆露在被子外头,头和手倒是安安分分地睡在被子里,整个上身朝着床的外间方向脑袋却是往里头靠的,像个大麻花一样拧在一起。 裘彩撷是个反骨的性子,平素里表现也是一副叛逆模样,这是头一回叫李梵音看到她熟睡过去的样子。若是撇开那姿态光瞧脸的话,倒是难得得甜美秀气模样! 李梵音不由失笑,得亏现下是只有她一人霸占了整张床,往后哪里还有他的余地。 这么一想,他的耳根发热,这热度不由一路攀升到了面皮。他竟然对着一个半大的孩子想到那些近几年都不该提及的事情。 裘彩撷两颊睡得红彤彤的,李梵音原本打算揉一揉她毛茸茸的脑袋便离开的,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探出去的当儿突然一顿,一转方向两只捏了捏她的面颊。还是少女年纪的面颊一片细腻柔嫩,李梵音眸色一深不由得搓了搓手指,好似指尖还带着那种炙热的触感一般。 他啧了下唇,忽而整个身体如倾覆的大山一般向她压去。将裘彩撷整个人藏区了阴影里,李梵音的内心突然升起了巨大的愉悦之情,他的动作越加轻柔和缓慢,嘴唇从她小巧的鼻尖到殷红的唇瓣,都只是稍稍的停留罢了,却叫他尝到了前所未有的甜头。李梵音忍不住坐在床尾轻笑起来,哪知平白地探出一只脚来狠狠在他腰窝处踹了一脚。 他是立刻停顿了所有生息回头瞧她,只以为自己的孟浪将人吵醒了。 哪知这厮啧巴着小嘴将扭曲的身子搬回了正常,两脚叉得好似要写一个“大”字。 李梵音腰窝处酸痛不已但是一点儿责怪她的意思也没有,反倒是感叹这么刁钻的睡法都能驾驭,看来她的柔韧性但是极好! 不知又想到哪处去了,李梵音面上笑意更深。 女儿家的闺房到底不容得他久待,这一回他是真的要离去了,只是眼见得她嫩生生的一双玉足就这么大喇喇地露在外头,看着个头显然还没有他的手掌大,不由得心下一软。 将那几乎要蒙住脑袋的被子往下扯了一下,两足皆被他捉在手里把玩欣赏了一阵,这才依依不舍地埋入锦被下头。就这月光又将裘彩撷上下打量了一番,安稳如初的样子显然仍旧睡得极好。 真是羡慕这厮没心没肺的模样,无论在何处都能安然入睡,这样甚好! 正文 第175章 李瑜失望 整晚都在梦里划水 的裘彩撷翌日醒来只觉得浑身酸痛,尤其是腰板和背脊的位置好似被人狠狠打了一顿一样,现下她连弯腰给自己穿绣鞋都痛苦不已。 奇怪的 是今早醒来的时候被子但是老老实实地从头盖到尾,肩膀处还掖得好好的都没有往常那种锁骨冷飕飕的感觉。 裘彩撷坐起身 子后好半晌没回过神来,总觉得睡梦中被个什么动物在黑暗处窥视着,似乎还碰到了自己,是有体温的那种。 这会儿她刚穿上了鞋子准备去取外衣换上,忽而好些穿着玫红色衣衫的宫女如鱼贯而入。前头的两个宫女,一个端着铜盆一个挂着白棉帕,后头的人端着个瓷杯,手里还拿着马毛的小宗刷和青盐。 见到裘彩撷已经自个儿起身了忙齐刷刷跪了这个告罪,大早上便瞧见这么个阵仗叫裘彩撷很是不适应。她在裘府的时候起身洗漱都没有要人伺候的习惯,不过入乡随俗的道理她是明白的,可能这就是皇宫内院的仪仗了。 “起来吧,东西都放下我自己来。” “这……”宫女们面面相觑,“裘姑娘,宫里实在没这个规矩。” 规矩规矩,听来就叫人厌烦。裘彩撷忙挥了挥手,“没这个规矩我现在立刻就定下了,从今往后没我吩咐不要轻易进屋子里来。” 那些宫人一方面是因着崔英的吩咐,另一方面却是对李梵音和裘彩撷的家族势力所威慑,到底不敢违背。 裘彩撷一通收拾好了自己之后便往阚明殿正殿的方向去寻李梵音,哪知道将将入内却被告知世子已然奉诏面圣去了,且去的时间不长应是没有即刻回来的可能。裘彩撷在殿里用了早食,左右无事可做宫里她也没这个本领横着走,是以叫她颇为难耐。 没过多久但是来了一人,单看衣着打扮便不似李梵音且身量也较他低了不少,裘彩撷兴趣缺缺但还是走出去打算迎一迎,离得近了才看清这厮岂非自监生考核之后再也喂见过的李瑜? 他如今一身贵气的紫金袍子倒是叫裘彩撷有些不敢认了,想着这厮当是来寻阚明殿的主子她干脆远远喊了他一声,待人近前了才道:“你来的不巧,李梵音不在殿中,或者你在这头等一等也行。” 李瑜只觉得呼吸一致,眼看她模样俏丽地从正殿里走出来,说话模样很是有当家主母的味道。这殿本就是李梵音的,那她岂非是李梵音的……想到这里李瑜只觉得胸口气闷,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生硬了几分。 “你不是人啊?为何我来此处就是寻他不是寻你呢?” 裘彩撷闻言眼神凛了一下,复又恢复无事模样,“你今日吃了爆竹,我不同你一般见识省得惹火上身。” 说着她转身便往殿里走,大有一种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意思。 李瑜叫她不搭茬心里越发不自在,紧追了两步赶到她边上。那些太监宫女都是识相的人。见着来人无论如何都是个皇子自然也未加阻拦,于是便由得李瑜将裘彩撷在殿前的白玉石阶上拦下来了。 “我今日就是来寻你的,怎么你这么大架子?” 裘彩撷闻言瞪大了眼睛,她算是明白什么叫指鹿为马颠倒是非了,也不知谁一开口就惹得她不快。 “哦,”裘彩撷应了一声,反问他,“那你有何贵干?” 李瑜见这人总算是正眼看自己了即刻放下了那点子不悦,一副阚明殿主人家的模样招呼裘彩撷入内坐。左右宫女替二人看茶的功夫出去了,便见得殿门外好似有个人影闪过,再一看又分明一点儿物什都没有,不由暗道一声自己眼花。 李瑜这头拉着裘彩撷兴冲冲好似献宝一般说道:“我方才在宫里遇着裘相了。” 裘彩撷眉眼一挑,“那又如何,我阿爹你又不是没见过,这么开心作甚?” 被她下了脸的三皇子不甚在意,两人之间交流十有八九是互相瞧着不顺眼,回回都是谈天谈崩了相互离去。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即便天都聊死了,下一回两人还能一起坐下来聊好似完全不记仇一般。 “今日早朝我也在,不单单见到了裘相连带还知道了不日就要秋狩的事儿。这还是裘相提议的,是以很快天家便要启程东郊围场。” 秋狩这回事裘彩撷听过但不曾落在她处依然由不得她上心了,反倒是疑惑,“你一个无品级无官职的,往朝上去做甚?” 这话在李瑜听来便是嘲讽他没能获得监生上榜的机会,还记得那会儿在考场内两人的争锋相对,李瑜真真觉得面上无光。 “我并非没有上榜的才干,只是……” 裘彩撷制止他的话,“没问你这个呢,是天家允你参与朝会的?” 李瑜点头,便叫裘彩撷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食指在上头点了点。 “别说那些个了,我今日来找你去玩儿的,宫中烦闷我向天家讨了出宫的玉牌,不去咱们一道去?” 闻言裘彩撷眼前一亮,刚要满口答应下来忽而想到李梵音之后回来见她不在势必是一脸失落模样。她长叹了一口气,“我看还是算了,李梵音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咱们不能扔下他。” 李瑜捏了捏拳头,眼底满是对她话里推脱的不满。事事以李梵音为先的模样还真把自己当那厮的人了? “是了,那日便听说天家给你和李梵音赐婚了,不过你才九岁年纪,比起我都堪堪小了三岁更遑论世子了。天家无非是存着别的心思敲打你们一番罢了,裘彩撷,你不会当真了吧?” 裘彩撷被他这番夹枪带棍的话说得恼怒不已,皱着眉头别过头去,“我同你说,你再像这下这般半阴不阳的说话我就揍你了,揍完你再把你丢出去。” “你可别忘了这里是皇宫!” 裘彩撷轻哼了一声,“也不是你的殿,反正这会儿你没什么权利。” 李瑜被她气得狠了,他知道自己是没实权的皇子,往后这朝廷重任无论如何都委不到自己身上来,岂非应了裘彩撷那句话,这里不是他的殿,宫中也不是他的家。 奈何他实在不喜裘彩撷百般信赖李梵音的样子,如今又是因着李梵音到了这皇宫内院来,前些日子他闭门不出的时候也不见这厮关心过。 依着李瑜的年岁,他尚未理解自己对裘彩撷抱着的是如何感情。国子监里头女子数量本来就少,剩下的那些不是见了他就躲到一旁的便是武琳琳那般明目张胆爱慕他的,他生不起旁的心思只是被这些女子正经的模样恶心到了。 裘彩撷是女子当中唯一叫他初见时觉得无比厌弃,往后却是一天比一天顺眼。到后来因着监生考核前的准备他同她许久未见,但是在宫宴处遇上了。没想到那会儿扭打在一块儿的女子如今竟也可以称得上美丽! 李瑜心跳微微加快,有些谨慎地问道:“往后你若是同李梵音解除了婚约,你是否可以考虑离开京城呢?” 他往后势必前往封底,不在这里的话他只想请旨能带着裘彩撷一起走。 裘彩撷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番可能性,连带着身子往后仰了仰两条腿不由地晃动了几下。她思索的时候眼睛会习惯性地往上撇,好似预定上就因着答案一般。 李瑜见她这模样心里的急切更上一层,不过他尚且不着急,离他弱冠离去尚有好些年头,其中没有意外的话裘彩撷会一直待在此处,有的是机会! “唔,想来……是不会吧。”裘彩撷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尖,这理由说来确实怕李瑜看她不起,“你可以笑话我稚气或者懦弱,不过我大抵真的离不开阿爹和阿娘,他们若是在京里那么我也在京里。不过最大的可能是阿爹乞骸骨以后便随阿娘回了当初芜城的乡下,那我也会同往。” 他虽然已经有了心里建设,到底是被她拒绝了。芜城的话,因是中部富裕之地,作为一个皇子分封之地是着实不可能的。 两人身侧的朱漆大门分明是两扇尽开的,方才裘彩撷还看到有格菱纹状的阳光斑驳得落在地面上,怎的此处变成了一团阴影。 裘彩撷见李瑜朋友一副不知何所思的模样根本不曾注意到,她便不喊他自己朝着门外处看去,却见是好几个花球慢悠悠滚过来,顺着花球滚来的方向望去恰好有个颀长的人影缓缓走来。他背对着太阳分明是一副瞧不清的面容,可是李梵音就是感觉到了那厮笑意盈盈的面上必定是无比令人惊艳的模样。 她瞪大了一双狭长的眼睛,嘴边漾开了层层笑意,一时间她只想快些到那厮身边去,问问他这消失的一个上午他都去做了什么。 “那如果裘相和裘夫人也愿意一道呢,你是否……” 李瑜一语未毕却见圆桌对面的人儿蝴蝶一般展翅而去,背影绝尘竟是一丝一毫都不曾分给自己。 正文 第176章 正式结盟 再一看,原是李梵 音正朝两人的所在地走来,而因着他的一招手轻而易举便将裘彩撷从他身边夺走了。 李瑜眯 了眯眼睛,心下是一片冷意。他不知道裘彩撷是否听到他的问话,否则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鼓起勇气再问一次;可除此之外他又隐隐感到些庆幸,没有回答就意味着还有机会,不至于得到一个拒绝的结果。 他稳住动作没 有随着裘彩撷一道走,尽管他的心早已随这厮去得很远。 没一会儿便叫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朝这处走来,李梵音因着年岁早已是个成人模样,而裘彩撷身量矮小许多,面容稚嫩未开的模样还透着一些绯色。奇怪的是这样的画面看起来居然出奇和谐,或者两人应该更为亲近一些才是。 走过来的路上裘彩撷瞧着两人几乎交叠在一起的影子蓦地不好意思起来,轻声问答,“一大早不见你人,做什么去了?” “天家寻我用早食,实则我也说不清做了甚,大抵是又零零碎碎地聊了些罢。”李梵音没有骗她,他心底清楚天家恐是想与他亲近些而刻意地寻话题,末了又赐了好些天材地宝给他补身子。 “就这么对坐着聊天也确实够无趣的,”裘彩撷是坐不住的性子,她从来都品不出静坐品茗的乐趣也是源于此,“对了,那些花球从何而来?” “路过御花园正好有宫人在扎花球,顺手为你带回来了几个。”李梵音挑着眉头瞧她,“你这么一副小表情是喜欢还是不喜?” 因着她面上无喜无怒的,李梵音倒真是瞧不出她的心思来。 裘彩撷白他一眼,正好两人跟前有一颗方才滚得没有那么远的花球,裘彩撷打量了好一会儿。正当李梵音当她要俯身把花球捞起来细看的时候,却见她腿脚猛然发力将那花球往上挑着大力踢了出去。 因着向上和向前的力量,那花球是打着转飞出去的,又高又远装在朱漆的木柱子上弹了回来,可是花球的筋骨到底不如一般的弹球,没能弹回来多远形状却缺了一块。 裘彩撷生生叹了口气,“我还道今日可以在你这阚明殿里蹴鞠呢,哪知这花球这么不经踢。” 李梵音被她说得傻眼,御花园的匠人花了大心思做出来的花球准备镶嵌在景观花搭成的景板上当做画龙点睛之笔,这厮却当做个玩物踢踢打打,被那些匠人知道了不知道该多恼怒了! “蹴鞠?我就奉陪不了了,你一个人玩儿也没意思。” 李梵音毫不怜惜地戳破了她的美梦,却见裘彩撷不服气地往玉石阶上一指,好不得意的样子,“你不行,正好李瑜来了,他可以同我一道玩儿。” 乍然被冠上了“不行”名义的某世子别有深意地瞧了她一眼,忽而想到了夜间微微的灯火下那一双嫩生生的玉足,继而喉头一紧。 他单手搭在裘彩撷的肩头想在揽着她走,只是五指微微用力将她肩膀扣紧,待那厮察觉到异样回身望他的时候,李梵音满脸的似笑非笑,“我到底行不行往后你会知晓,但是今日你想同那李瑜玩蹴鞠?呵呵,想都别想!” 这不容置喙拒绝的样子将裘彩撷气得鼻子一歪,她顿了顿脚步的时候李梵音那厮已然丢下她走出好远。气得她当下便方向一转往自己的偏殿而去,大抵也是想耍一耍脾气好在李梵音跟前摆正位置。 不过将她气走本来就是李梵音的目的,先前在天家处得空听人回禀李瑜去阚明殿寻裘彩撷的事儿。他尚且知道自己不在殿中非要寻这个时机去岂非故意赞同裘彩撷单独相处? 李梵音当下便想同天家寻个理由告辞离去了,偏偏天家那厮忽然提到两日后的秋围。他静了静心,知道这个节骨眼儿上容不得他耍性子。待确定下了诸多琐碎事宜那会儿都已经是午食了,被留下来用食横竖都推脱不过去。 天家对他倒是上心,连带着将薛歧也一并喊了过来。现下用药他已然不会有呕血的症状,但是真实情况却不能叫天家知晓。是以他用事先准备好的裹着血包的帕子捂着嘴装作心闷咳嗽的模样,暗地里用指尖掐破了血包,但是因着事先的这一番准备他得以提前从天家处脱身。 天家给了他不少物什,至于那些需要开国库的东西也需要书面文书备案,这也是李梵音头一次在御书房见识到天家使用那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那东西是被装在玄色的木头盒中,单边留了一个开口的小兽模样,就见天家按了按那兽首木盒便应声打开了。里头是个成人半掌大小的玉块,区别去虎符上是个猛虎嘶吼的模样,此间的腾飞蟠龙倒是文气庄严许多。相传这两物本是一体,同来自于先祖皇帝偶然得到的一块无暇玉璧。 因着同宁王的兄弟契约而将这玉璧一分为二,虎之猛者平定江山,龙之威者看守江山,孰高孰低自然是不分伯仲唯到用时才能见真章。 李梵音深深瞧了那物什一眼,天家对他毫无防备连文书都是在他跟前草拟。末了,还寻了个理由让李梵音去将印章加盖了。 李梵音自然是连连推脱告饶,说是高攀也担心这是天家有心试探。 实则天家心下对自己的行为都是不甚明朗的,只知道若是此番现在跟前的人是李瑾他或许都不会有这般放任。只是李梵音……他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且是个身子羸弱不知能否活的过他这个老家伙的。 天家与其说是对李梵音满怀愧疚和补偿之情,更重要的是李梵音在他看来对皇位对他本人都是最为无害的。 最后那玉玺印章倒是天家自己盖上去的,李梵音见那这个物什都是赐给自己的面上总得给出着笑意。他口中言谢的话倒是将天家那几滴鳄鱼泪给逼出来了,李梵音当下是低着头假装没看到,可即便看到了他又当如何呢? 感动吗?他丝毫不曾有心下的触动,恐怕会像如今气走了裘彩撷之后孤身登上玉石阶的最高层一般面如冷霜。 他只知那天家带着眼翳的眸子里难得看得清血丝,蜡黄的一张脸倒是显出几分真诚来。 “往后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朕知道你老实本分,可那些该挣回来的东西你不说朕也要帮你一搏。” 他老实本分? 听到这话李梵音的第一反应是这厮果然老眼昏花,难不成宫里头的御医都是酒囊饭袋不成?这厮都快成瞎子了都不瞧一瞧吗? 复又想到如今天家极尽信任的薛歧是什么人,不能治愈不能崩殂,可不是他让薛歧拖着死神叫他多受些折磨的吗? 李梵音平息了嘲讽的内心,带着迷茫和好奇地望着天家,嘴唇诺诺想要开口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没什么想要的,皇上。” “朕知道你是个好的,回去好生休息一番。” 李梵音记得他喏了一声,离开得十分干脆。他回来的这一路反复想了许多,想要的他都紧紧抓在手中,他能赐予什么? 再一步,他踏入殿中,同昨日正好相反的是此番李瑜已然在他的殿中,他的位上,而他才是那个姗姗来迟的人,这个认知叫他没有来的眉头一周,周身的气压也跟着低了不少。 “三皇子,可用了午食?” “未曾。”李瑜瞧着面前那厮一身白衣,不知道的还真当会被他这副谦谦君子的模样糊弄过去。 “嗯,那还是早些回宫用食吧,我这里就不留你了。”李梵音进门时掸了掸衣袖。 “世子不问问我因何而来?” 李瑜不走,他方见了裘彩撷那么一会儿便被这厮急着赶走,好在李瑜面皮厚的很,且对上李梵音他还称得上是未及冠的孩子。 李梵音瞥了他一眼干脆进了内室,没料到换了一身袍子出来这厮居然还在,未免心里的不悦更甚。“若是三皇子有心,现在你我诸多见面着实不妥,想必你也不想甫受重用便遭到天家怀疑吧?” 李瑜恍然大悟,“我今日得以上朝是因着你的关系?” 李梵音咳了一声,不置可否。 “我尚且不知你的能耐居然通天,足以影响天家的决定。”李瑜突然有些看不懂他了,“可是我昨夜并没有答应你。” 李梵音眯着眼睛瞧了瞧外头的天色,想着也有好些时间了,再不去哄着那厮的话……于是他便想快些将李瑜打发走,“你且当是我先给你的好处。” 李瑜听了反倒心下惶惑,“我觉得你好似并不需要我,可你却来找我。” “别多想,你今日的反应我想我的好处并没有打水漂。早些回去,如今看着你的了不止天家一双眼睛。” 李梵音不想同李瑜深交,可是维持一般的关系是必然的。好似如今他已经看出些李瑜对裘彩撷的意思,无非是不戳穿并且在这种尴尬的时间里多加利用罢了。 李瑜长吐了一口气,他已然发觉自己和李梵音之间的差距,心知肚明依着他的意思去做是现下最稳妥的。 “怎的这么久裘彩撷还没回来,我还想亲自同他告别的。” 闻言,李梵音即刻起身,“不早了,我送你出去。” 正文 第177章 手可摘月 实际上,在李瑜进 阚明殿的那一刻便有人向天家回禀了此事。然而那会儿李梵音被天家拖着用了午食根本没在殿中,而那裘彩撷天家亲自试探过根本就是和少不根事的。 是以天 家闻言畅然笑了一番,指着崔英道:“你也是杯弓蛇影了,阿瑜和那裘家姑娘是国子监同窗,叙旧也属正常。” 崔英先认了错 ,这才担忧道,“奴知道,奴也是怕三皇子理政了……毕竟有太子的前车之鉴。” 天家没有责怪他,此番他也有私心。李梵音是嫡长子,奈何如今名不正言不顺且是个短命的,是以不是李瑜也会有后来人居上,且不如将李瑜一并培养着以观后效。 “你啊,就是想得太多。”天家合衣躺在拔步床上,崔英连忙上前为他掖好了锦被,“好生准备围猎的事,朕要赠一件紫狐裘皮披风给世子。” 崔英眸中生出好些不忍,“陛下,龙体为上。” 天家倒是不以为意,近些日子他感觉颇好,上下力气皆通透隐隐有回复年富力强之兆,许是寻回了亲生孩儿那个女人在天之灵有所庇佑也未可知。 天家眼神示意他退下,见崔英举着一盏白色烛灯离去顺带将门合上了。再一看那白烛好似比寻常时候更粗壮着,火光大的很。 天家也知道这成年的眼疾恐怕有越演越烈的趋势了,不过因是在自己熟悉的殿中也算放松地闭了眼睛,最近也不知如何夜间翻来覆去怎的也睡不着,反倒是将那女人的画像移到卧房之后心底反倒是舒坦了。 现下他只要一转头便能看到一身红色劲装的明艳女子,那厮原是一副张扬的面孔,那会儿面对他也始终不肯低头认错。 现下再看那厮却是十足的羡慕。 “停留在最年轻貌美的姿态,你也是幸福的,绪华。” 不似我,早已在时间的洪流里磨去了所有的美丽和优点,唯独剩下一身病痛和无法自理的折磨。 天家喃喃自语,睡意来得突然而汹涌,没一会儿就打起了小呼噜。 天家素来比常人在夜间歇得更早一些,是以其他宫里如今还是热闹的。 阚明殿因为裘彩撷闹脾气的缘故午食用得晚了些,直到这会儿才差遣小厨房给上了晚食。天家白日里赏赐下来好多珍馐给阚明殿,一时间李梵音成了内宫中风头无两的人物,甚至比早些时候艳冠后宫的容娘娘都要得圣上重视。 当然,这话他们宫人心下想想就罢了,崔英大总管却是明令禁止在背后议论主子的事情。前些日子查的还不严,现下拍了个一手扶植的身边人过来简直是严格把关。 是以太监宫女包括拨给阚明殿的厨子都绷紧了皮子,那些其他宫里来打探的人全都被轰出去了。 这会儿,李梵音正带着裘彩撷往殿中两棵从西边栽过来的杨树处去。因为李梵音提前有过吩咐,是以杨树往外延伸的枝丫上自下而上分别挂了约摸十盏灯笼。 巧的是两个杨树是并列栽种下去的,运进皇宫的时候树干都有一个成人合抱的粗细了。以往是这树虽然挺拔,但是不开花不结婚的,种的位置又偏僻所以没有主子往这头走。但是过午的时候裘彩撷寻思着无事可做,偏生李梵音自知惹恼了她,可不是她要什么便答应什么。 一个下午为着裘彩撷说想要飞到天上去就这么绞尽脑汁,宫里头见过二人相处的都说这宁王世子是个出奇好脾气的,而裘府的小姐倒是有些恃宠而骄模样了。 领着人到了树根前,原先因为树亮而忽略了其他的裘彩撷一眼就看到两树之间放置着个小巧的摇椅。奇怪的是好似不是人为而是天然形成了两树树枝合抱缠绵的模样,碗口大的几根枝杈相互争夺生长的空间便交叠在了一起。而那摇椅椅背上方悬着的四根粗麻绳便是桎梏住了那些谁也不服输的枝杈,很是盛气凌人的模样。 裘彩撷瞧着瞧着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我还道你晚间怎的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原是替我做了一副秋千啊。” 她瞧着便有些跃跃欲试,可是到底还想为难他一番,“不是说夜间便带我飞去天上采月亮吗?哪儿呢?” 李梵音就喜欢瞧她这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其他姑娘莫不娇纵,莫不内敛,唯独没有她眼里闪闪发光的样子。 “你坐上来试试。” 听了这话裘彩撷将信将疑地覻了他一眼,倒还是照着他的意思坐到摇椅上。只她一个孩子坐上去的话,摇椅上还空的很,再容纳一个李梵音也是绰绰有余的。 裘彩撷这便想喊他一起过来,却发现那厮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了。单手扶在摇椅的靠背上,单手将她耳前的发丝往后头一拨,顺着这趋势便引导着裘彩撷往天上看。 他轻轻凑近她耳边,“看好了,那是月亮。一定要牢牢抓好了哦。” 说着他单手发力,这一推并没有发出全部气力,只是将这秋千带动了。买个摇椅的位置绑得高,如今只消稍稍一用力裘彩撷便感到一种强烈的失重感。她由静止到荡入空中,月亮一动不动的在那里好似就在等着她去采撷一般。还没抓到呢,秋千又落下来了。 李梵音站得很远,只在裘彩撷又快要落到他身畔了这才更加了一把力将人推到更高的地方。 “喔!好高啊!” 裘彩撷惊呼了一声,随机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这是她襄樊这么大坐过的最大最高的秋千了,况且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再高一点、再高一点好似真的就可以抓到了。 “李梵音,再晃得高些。” “好,但是你要抓紧扶手。”李梵音最后使了好几剂大力,直把裘彩撷送到了前所未有的高空中。 先前考虑到太高了对人不安全,是以那四根麻绳中有两根穿过了摇椅前头将重心往后降了降,他亲自尝试过当是无碍可是落到裘彩撷身上他又难免担忧提醒。 李梵音从裘彩撷身后走到她跟前,瞧见她在月光下笑得无比开怀,连后槽牙都露出来了。她笑着,李梵音也跟着高兴,不同于最高处时候的惊呼和战栗,每回降下来的时候都能看到裘彩撷好奇地东张西望好似头一回到阚明殿一般。 她第一次飞得那么高这感触自然是无可比拟的,飞着飞着突然觉得这血色并没有那么好看了。月亮再近却还是抓不到,可是眼前这厮一身素白的袍子,清晖的面上比月色更撩人,裘彩撷如今是居高临下的看他,竟发现他的鼻梁是这般挺,眉眼是这般璀璨迷人,连唇形都是完美的。 这厮居然比平常时候更漂亮了! 裘彩撷只觉得呼吸一滞,便看见李梵音好似往她的方向伸了伸手。裘彩撷脑袋里一个“咯噔”突然停下了不住摆动的双脚,踩着摇椅的下摆处一登居然向着李梵音的方向扑了过去。 李梵音着实被她吓了一跳,那荡在空中的秋千没有着力点,她虽蹬了一脚但更大的可能性是俯身倒在地上。李梵音赶忙脚下发力往她的方向赶去,心跳得都要破体而出。 直到纤瘦小巧的身子稳稳当当地落入怀里之际,李梵音才结结实实地松了一口气。如今这心跳还明明白白地昭示着存在,他有些战栗地回望了一眼方才站的位置,不知不觉间已经跑出了十几步。 胸口是滚烫而灼热的温度导致他气息不稳,再看裘彩撷的时候满眼都是愠怒之色,两人安置在地上往后退了两步。 “不管不顾地跳下来,我若不接你等着在床上躺半个月吧,我若接了你,这简直要害得我伤上加伤。裘彩撷,你是如何想的?” 那会儿的确是脑子一热,如今却是后悔不已,她赶忙跑过去道歉,复又问道,“怎的了?可是伤口处又不好了?” 李梵音隔开她,冷眼问,“你且说说怎的就跳下来了。” 裘彩撷被他看得很是不安,又担忧他的情况。自然对自己是怨恨不已,这没头没脑的行为周遭的人哪个没曾说教过她? 她猛地往自己脑袋上砸了一下,一抬头的当儿那只胳膊便叫李梵音捉住了。他审视着她,把她看得鼻子一酸。 “我见月色美,你也美。你向我那么一招手,我也不知道怎想的……脑子一热便想到你怀中去。” 李梵音被她直白的话扰乱了心神,到底是气恼她的,闷声道,“我哪里是向你招手了?我是要你注意抓住绳索和扶手。” “嗯,我明白了。”裘彩撷难得乖巧,见李梵音面色好了许多才大着胆子靠近他,“你是不是伤口裂开了?给我瞧瞧。” 这大庭广众的,又说劳什子胡话! 李梵音耳朵根都热了起来,反手揽着她离开此处。“回头再说。” 裘彩撷偷摸着瞧他,他的手还搁在自己肩上那就代表着即便生气了也没有到那种程度。 正文 第178章 不堪往事 眼珠子转了一下, 她偷偷扯着李梵音的袖口让那厮看自己。 “唔?” “下回还玩不玩了?” 李梵音 哼了一声,“还看你表演一回跳秋千吗?” “那是意外, 我肯定没有下一次了!”裘彩撷赶忙扳着指头做保证。 李梵音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实际上不知道心里打得什么主意。只是这模样他爱瞧,自然是愿意费这气力与她耍嘴皮子,“且看我往后的心情,若是惬意了再推你一回也不是难事。” 裘彩撷眼里又亮晶晶起来,“那岂不是很容易,我让你惬意啊!” 看她一脸小模样,李梵音实在不敢将心里话说出来。她惹人怜爱的口吻说着“我让你惬意”的话,简直叫他心口的热血沸腾不已。 男人啊男人,果然都是经不起撩拨的! 两人一道用了晚食,在李梵音的强烈督促下裘彩撷又瞧了半个时辰的书这才放她回房休息。 裘彩撷出门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好似个恋家的雏鸟一般,瞧得李梵音只觉得好笑。 “如何又不高兴了?那偏殿住着不舒坦?”出去在宁王府发病时候对裘彩撷的迁怒,其余时候李梵音皆是格外宽厚模样。 裘彩撷也因他性子好,同裘府那些个毒舌的人一点儿也不一样这才心生爱慕。 她皱了皱眉头,“你今夜有事。” 她话里都是肯定的语气,李梵音头一回知道这厮倒是个观察细致的。他也不瞒她,点头道,“夜间有客来访。” “阿彩如何得知?” 裘彩撷又瞧他一眼,忽而笑了起来,“我听阿爹说装作看透一切的样子往往会有意外收获。” 李梵音只觉得胸口一闷,原是被这厮套路了。 罢了罢了。 “阿彩可愿留下与我一道?” 裘彩撷闻言即刻罢了罢手,“才不呢,我是被天家的小黑屋吓怕了,这等机密的事情我可不要听。” 她说的是天家将她单独喊去御书房的事情,她年岁小经事少自然被天家逼迫了之后无法反驳,导致现下对这些个秘密半点儿兴趣都生不出。 “对了,明日我还来寻你早食,你可在?” “在的,早些来。” 将人留在宫里一整日,不是被这个打扰便是被那个打扰的,李梵音实则也颇想就这么两人在阚明殿过一些小日子。 直到裘彩撷蹦跳着下去了,他才悠悠地挪了挪身子。推开一扇窗户看着她自白玉石阶上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去,看着宫女太监都回了下人舍且锁上了前后联通的闸门。这殿里又大又孤寂幸亏有了她,即便如此他还是更想快些处置完这些琐事便出宫去。 夜半时分,宫里看更的太监将将换了一拨,寻卫只在前宫,后宫入夜后便不由任何人进出。是以李梵音不多时便等到了来人。 这厮一身夜行衣,单看对宫内的熟悉度,李梵音觉得他很有可能寻个偏僻无人处换下了一身黑衫里头便穿着当值的袍子。 那人谨慎且不多话,开口便是向李梵音要东西。 李梵音自诩是个雅人,也从不和这般人过从甚密,对于宁王派过来的这人自然没有好颜色。“本世子未将东西带在身侧。” 来人身形立在李梵音跟前,显然对他敷衍的语气感到不悦。他将兜头的面罩一把扯下露出那张对李梵音来说并不陌生的面孔,这是宁王账下负责传令的副将,在李梵音还在临山的那段时间里作为他身边的监视者的存在。只是最终因为他病重求医实际上是柯献有意做戏放任他自生自灭的时间里,他离开了临山恰好摆脱了此人。 “世子,末将今日可不能白跑这一趟。你是乖乖地将东西交出来,还是末将使些手段迫你交出来?” 来人面上带着狞笑,他的面孔本就不是时下流行的俊秀模样。在李梵音的记忆中,他从军的时候带着几乎遮掩了整个下巴的虬髯,行军路上自然不会时常有干净的水源,是以他的虬髯泰半时候是灰脏打结的,有时候喝了汤水酒饮更是直接淋在上头,李梵音对他厌恶极了。 而时下虽然他为了进京将虬髯割去,但是归根结底这人的五官底子并不好。鼻头高挺,鼻孔部分却大的像蒜头。面盘很是方正,额头太高,好似所有的五官都被迫挤压在面下部极少的空间里。这空间还得容纳一张厚实且唇色发乌的嘴。 李梵音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他待过的地方连气味都难闻。“范驶,你是奉宁王的命令来的,他且让你同我这般说话?” 被称作范驶的男子混不在意这应是他主子的男人面上慍怒的模样,反倒是觉得这厮带着薄怒的面孔比以往更生气更好看了。 他啧啧啧得从口中发出怪声,一双绿豆大小的鼠目发着精光。像是在打量着面前的人,可是这人面相实在算不上正派,反倒是带着者淫邪的意味。 “主子且让我带回那物什,不论以什么法子,达到目的即可。” 他挨着李梵音坐下,面前桌上有盛满水的一个杯子和三个倒扣在托盘中的杯子。有水的那一杯正是李梵音取了斟给自己的,这会儿范驶打眼看到便去过来直接饮了下去。 他啧嘴的动作暴露了一口熏得发黄的牙齿,还是征到西南的时候当地蛮人上供的烟草。天家尚且享用不到,那柯献却多到分发给账下的人。 李梵音被他粗俗无礼的态度气得指尖轻颤,狠狠一甩袖往内室而去。几乎是即可便折返回来,手里捧着个木质的黑漆盒子。 范驶瞟了一眼,发起了牢骚,“这天家也不知怎么想的,好东西非要整个黑漆隆冬的地方藏,不知道的还真当是抱了个骨灰盒呢。” 可不就是给柯献准备的骨灰盒。 李梵音不接他的话头,将盒子往桌上一丢便下了逐客令。“带着这东西赶紧滚。” 范驶取过盒子,先是打开将里头的东西瞧了一眼,复又比对了一番袖中暗藏的图卷,这才将那盒子复原放入背在身后的黑色包裹里头。 他没急着走,横竖天亮前到岗无人会怀疑他的去向。今次是李梵音离开临山这十几载以来头一回见到这厮,模样不单单更为漂亮了眉眼之间那种不可言说的表情简直勾住了他的心。 范驶没有上过学,自然不明白文化人口中的高傲之色和坚毅傲骨如同开在悬崖峭壁上的雪莲花一般,美到甚至压过了本身的容色。 他偷摸着更近了他一些,开口道:“有了这个东西主子便可调令京中军队,包括皇宫近卫。你留在此处天家反应过来头一个对你不利,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主子已经答应将近卫交于我负责。” 李梵音闻到他身上浓重的汗臭味,越过他走向窗边,见这人有跟过来的趋势赶忙制止,“你话里有话。” 范驶见李梵音满眼都是自己的身影心里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愉悦感,“你当明白的,我愿意护你,像你儿时一般。” 李梵音闻言几乎是立刻暴怒开来,手边正好有个窗间的花篮,他劈手取下来便往范驶身上砸去。这东西是实打实宫里头官窑烧出来的瓷器,挨一下差不多是被个彪形大汉从正面打了一拳。 “你还敢说!从前是我年幼不知,如今我却是会一五一十全部告知父王,他自然治你的罪,要你人头落地!” 范驶自然不会乖乖受难,且他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轻而易举便避开了。 “如何说不得了?是我伺候你洗浴这事儿说不得还是我从脚开始吃遍了你的全身?你去说,但凡你能开这个口,老子范驶就受下了。” 李梵音面无表情地瞪着他,眼里红得几乎要滴血。若非年幼毒发在临山根本孤立无援,他何须被欺辱到这个份上? 可又如何? 他已经脏了,焚香沐浴亦或是打扮得一尘不染也无法掩盖这个事实。 “若非那会儿你确实承受我不得,如今你岂能还在老子面前耀武扬威?”范驶心生邪念,目光从李梵音颀长的身形到窄紧的腰臀,他的滋味即便范驶还没有真正享受到都已然激动不已。“可是如今显然也不晚,主子摆明了牺牲你。你愿跟着老子倒还能混一条生路,你这来路不明的野种。” 李梵音背在身后的一只手紧握,他若知道来的是这厮自然不会轻易放他离去。如今虽然不是万全的准备,不过留下他这条狗命是绝对可以的。 李梵音单手持着一排银针,薛岐为他回复了内力他自然能保证用这见血封喉的毒药让他永远闭上罪。 “怎么样?也算是给了你考虑的时间。如今老子就一句话,你自愿也得上,不自愿老子就强迫上。” 范驶知道这人生得男子样貌可身骨子或许还不如一个女子强健,是以他如今便守株待兔等着尝滋味。 突兀地窗口接二连三有石子打窗棂的声音,劲儿不大有几个甚至没挨到窗边便骨碌碌滚了一地。 范驶吓了一跳,他今夜是暗地里潜伏进来,同李梵音好不避忌地谈了许多忌讳的事儿,若是被人听去…… 正文 第179章 梵音魔障 范驶吓了一跳,他 今夜是暗地里潜伏进来,同李梵音好不避忌地谈了许多忌讳的事儿,若是被人听去…… 他立刻 抽出随身佩戴的短剑破窗而出,只看到一地灰白的石子。他背抵着墙确保身后安全,小心翼翼地向外逡巡,终于在墙角处发现一个反光的人影模样。 那厮忽然浑身 发力,一跃便跳上了墙头连个影子都没剩下。 范驶赶忙确认了背后的盒子无误,没时间再待脚下生风便向那个人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人影消失在李梵音眼里,且久久没有折返回来的趋势。他将手里的银针收回袖里的针套中,方才的一幕他当然一丝不落的收入眼中,只是这并非他的事先安排,如今他无法放下心来,便沿着窗户方向绕了几步,忽而他停下了动作。 窗边有一点晶莹的色泽,李梵音上前拈了一些起来看,霎时间面色一变,往偏殿赶去。 推开房门往里头一瞧,本该如同昨夜一般大喇喇在被子里的人果然不知去向,李梵音扯开被子探了探温度,显然这人离开被子已久。他弹了弹手指负手立在门边,阴影打住了他整个身子,他面上的表情莫测颇有一番山雨欲来的模样。 门外有窸窣地动静,轻跳的步伐显示着主人此番心情很是愉悦。离得近了还能听到她口中兜兜嗖嗖残缺不全的歌儿。 甫进门,裘彩撷感觉到屋里头莫名有种诡异的气氛。人便顺势靠在打开的一扇门背后偷偷往里头看,这脑袋刚伸出一个壳,眼睛都还没有看清呢,忽而一双手揪住她脖子后头的衣领将她往里带,门便应声都合上了。 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那人不客气地从后头推了她一把,“去点灯。” 听出来是李梵音的声音她尚且舒了口气,还当是方才那人又转过头来搞突袭呢。等她摸索着将桌上的白烛点起来的时候,看到李梵音面色难看得紧,她心里咯噔一顿腆笑着很有讨好的意味。 灯光照亮了裘彩撷的打扮,将裤腿和前摆藏在长靴里,广袖也都紧紧得扎了起来,两手揣了个布包裹,不知道的还当她夜间做贼去了。 李梵音弹了弹手指,“手里拿的什么?” 裘彩撷被她看得脸皮发痒,手里的东西往身后一藏。“也没什么,风筝罢了。” “哦?”李梵音到她跟前,“这么黑的夜也能瞧得清楚吗?” 话虽这么问,李梵音早已单手自她身后躲过那布包,抖开一看是一套完整的男子褂衫,上衣和下路的部分都拿针线缝起来了,粗鲁的针尖一看就是外行人随手图个方便。 李梵音单手拈了拈指尖,感觉走粉状的物什,背过身去一看满手的精亮若是在夜里就会发光,同他在窗口沾到的一模一样,感觉有些像平素里经常用的磷石粉。 李梵音稍加思索便明白过来,瞧着裘彩撷面上神色万千。 在屋内时候虽然万分怀疑便是这厮,但是心下还是持着那么一丝希望。哪怕当真是宫里哪个不识相的人闯进来,回头找个机会除了便也罢了,那般不堪的往事会随着知情人一一灭失最后全部隐藏下来。 只会留在他心底的一个角落,那里他不会拿出来给任何人看,裘彩撷也一样。 他想起往常时候曾经问过裘彩撷对他的看法,或者说他想套出些裘彩撷对他的爱意,哪怕是用些卑劣手段。 那厮总是迷恋于他的容貌,这点他知道却也善于利用,因着容貌本就天生且为他所有,能够以此获得裘彩撷的爱慕他只会觉得幸运。而其次裘彩撷没有明说,却也隐隐配合着他喜洁的性子,李梵音猜测他的干净也是叫裘彩撷中意的原因。那些个凡尘男子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李梵音自认内外兼修是衬得上裘彩撷的。 可如今…… 范驶来了,说了一番他永远不愿提及的话,这话被谁听到都罢了,唯独是叫裘彩撷知晓了去。她心底如何看待他不清楚,不是看不透而是李梵音慌了,再瞧裘彩撷的模样好似怜悯、好似讽刺,又好似因着善解人意而故作无所谓。无论是哪一种,李梵音都觉得两人之前不再干脆明了,他心下纠结、苦闷无解。 “说说吧,这事儿你总得给我一个交代。”李梵音觉得心底的那座大山陡然倾塌,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要再纠缠这件事了,总归对方都已然装作无事的模样何必又在解开伤疤?但他已然问了,意味着他不愿意放弃,这一次摊开来说的机会。 裘彩撷只觉得头皮发麻,虽说没觉得犯了多大的事儿倒是李梵音的表情严肃到麻木让她觉得事态严重。她麻利地替李梵音搬了一把圈椅,自己个儿则老老实实地立在一头。 “李梵音,你问的是放风筝的事儿还是旁的什么?” 李梵音眉头几不可闻地皱了一下,“旁的?” 裘彩撷见他模样突然福至心灵,跳过重点说起了后头的事儿,“我见有人入了你的屋子且说话毫不客气的模样便想着将人引出去,因着你身子不适要是打起来你肯定不是对手的。恰好偏殿有某个小太监不小心留下的出宫采买的旧衣裳,是以我就打算弄个人影吓唬吓唬他。” 李梵音面上仍旧崩得很近,“怎么做到的?分明那人影懂得翻过几尺宫墙,是个轻功了得的。” 裘彩撷好似觉得被夸奖了一般突然笑了起来,弯弯的眉眼和悄悄捂着嘴角的样子活像个偷了腥的猫,李梵音见状心下倒是轻松了许多。 “你还记得夜里带我去摘月亮的地方吗?” “利用秋千?”李梵音心思一转,“怪不得了,这衣衫上连着一根长长的鱼线。” 裘彩撷笑得开怀,胸膛轻轻地震颤起来连带责肩膀都不住抖动。“对呢,我用秋千将这衣裳荡出宫门后便躲在那两颗杨树后头,用这鱼线偷偷地将衣裳勾回来。” 听到这里李梵音都不得不佩服她的机灵劲儿,不,且是个胆子大的,连个身带兵器的男子都敢糊弄,若非此处是在宫里只怕那人去而复返她也无处遁形。他点了点头,“那这磷石粉。” “哦,那是我见屋子潮湿便差人取了一些放在前头去去湿气和霉气。本来还打算混在漆里头涂在外层更实用些呢。谁知道,这东西遇着一点儿干燥火光居然会发出荧荧的光亮,昨夜吓了我一大跳呢。”裘彩撷用两手合抱比了个大字,瞪大的眼睛像条脱水的金鱼一般。 李梵音见她夸张的样子面皮一松,后来倒更像是硬绷着的,“我今日怎的没听你说起过?” “大清早我便去寻你了,可你不在,我便也将这事儿忘记了。” 她偷偷观察着李梵音的神色,也不知这面无表情的样子是不气了还是在憋得大火,裘相好几回都是面上揣着笑模样背后却狠狠恶整她。 果不其然,这话音刚落便见李梵音朝她站得方向挪了挪身子,一张精致分明的面孔被幽幽白光照得晦涩分明,莫名的裘彩撷觉得此刻的李梵音好似越刚强越脆弱,她不由地屏住了呼吸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你不是说没有兴趣听别人的秘密,且当着我的面就此离去了吗?后来又折返回来,你,何时回来的?又听到了多少?”他声音沉沉,末了也不看她。 裘彩撷心底道了一声果然要开始对她起底子追责了,难免面上难看了起来。本身还是嬉皮笑脸的模样刹那间变得又尴尬又为难。 李梵音瞥了她一眼,一颗心如坠冰窟。 到底还是烦了她、厌了他、恶心他了罢…… “你是不是因此、因此而对我有了看法?” “什么?” “你因此而厌了我,可是……我那时也是自身难保,未免要学那蟾蜍断尾自保。”李梵音从来没有一刻像现下这般急迫过,他素来胜券在握居高临下地俯视这些蝼蚁,他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可这一仗,还没打便叫他觉得害怕。 裘彩撷掩下满脸的惊讶之色,却发现李梵音微微垂着眉眼,睫毛轻颤。他在自述的时候未曾看她一眼,像是担心害怕也像是一种赎罪忏悔。 “我、我也没有这般想。” “我知。我的阿彩怎会说出这种伤我的话?”李梵音陷入了某种不可言说却十分危险的想法当中,连带着即便听到了裘彩撷的回答他依旧有自己的理解,“只是我没有,我当真没有。没有叫他得逞,自然,我也是干净的罢。” “阿彩,为何不回答?” 裘彩撷心神颤动,实际上她到窗口的时候只听到那黑衣男子似要对李梵音不轨,前头的话她没听到,后面的事儿她离去准备那些物什。此番听了李梵音的自述却好似得了个天大的秘密,是个好机会从他口中将事情套出来,然而这厮似乎入了魔障。 叫裘彩撷觉得再问好似太过残忍! 正文 第180章 隐藏过往 此番听了李梵音的 自述却好似得了个天大的秘密,是个好机会从他口中将事情套出来,然而这厮似乎入了魔障,叫裘彩撷觉得再问好似太过残忍! “嗯, 你自然是干净的。”她便当做自己也知晓。 李梵音蓦然抬 头望着她,“哪里?哪一点?” 裘彩撷看到他眼里近乎狂热的情绪,她猜测不到那会是怎样一件事,毕竟那般男子要对李梵音不轨,她管不住自己的脑子,只觉得再这般想下去一不小心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觉得喉咙哑然,果然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慌去弥补。裘彩撷直觉遇上这样的难题就要躲到别人身后去,若是此番有其他人在场她一定会求助。 她不习惯就这般接受别人的审视,就好像是将自己的懦弱无能完全暴露在人前一般。可是李梵音的目光显得太过真诚和无助,她有些头皮发麻,且心也热了。 “其实我没有听到你们在房里说了什么秘密,”裘彩撷深深关注着李梵音的表情,见他眼底一动倒是瞧不真切,她顿了顿才继续说,“我到的时候瞧见那黑衣人对你粗鲁还欲拔剑,本来夜间做客穿一席夜行衣就很是奇怪了。” 李梵音闻言轻轻哼了一声,气氛陷入了难言的尴尬之中。 “我光是去做这些准备就耗去我不少时间呢,回来之后便见你屋子里熄了灯。”裘彩撷咽了口口水,“是以你这是怎的了?” 这话适时地将李梵音点醒了。是啊,他到底是如何了?魔障了一般,只是认定了裘彩撷会因此而离开他,或者只是因着患得患失的心态而弄得这般尴尬境地。 他的面皮崩得难受,可此番却不是展示笑模样的好机会。只是他究竟该如何自处呢?索性现下再说个“无碍”就此搪塞过去?还是依着本来的打算,若是裘彩撷问起来便一五一十都坦白了。 李梵音明白说好过不说这个道理,横竖范驶还活着,如今便在宫中一隅任个侍卫长的位置,保不齐寻个机会便将此事泄露出去,或许那时候裘彩撷便当他是蓄意的欺骗者,比身体的脏更加让人不能接受。 可是说了,人心上便存了一个污点。这污点犹如裂了的铜镜一般即便修复了也是存在的,是一根刺会将裘彩撷同他推得更远。比起往后被裘彩撷知晓的一个可能性,这种主动坦诚将弱点曝露给对方的行为更叫他难堪。 一想再想,甚至因此而忽略了裘彩撷为他倒水的动作,最终他还是决定将这件事情掩下。再一回神才发现裘彩撷早就在他跟前了,眉目贴得很近好似那一双眼睛为他当做照亮前路的明灯一般。李梵音忽然心神一颤,不知为何被那种真诚深深地吸引了进去。 “无碍,我……”李梵音知道自己应该依着往常那般敷衍过去,可是…… “好好好,我知道你是无碍的。” 忽而一只小小的手掌顺着他发髻的方向轻轻地抚了起来,裘彩撷的声音近在耳边,带着一种对他的无线纵容和淡淡的无奈模样。若是平常时候李梵音一定会因着她随意的态度而将这种轻蔑给还回去,可现下他倒是十分感谢裘彩撷的这种豁达和宽广。 她一定是瞧出来自己的为难,继而给自己铺了下台阶。李梵音默默点了点头,感觉到那小手有短暂地离了自己的头顶,随即又温柔地熨帖在他头上,突然叫李梵音想起了往常时候他总是摩挲她头顶那些不服气的短绒毛。他突然想知道自己头顶的手感是否同她那般叫人爱不释手,这也是头一回李梵音从裘彩撷身上汲取到了温暖和好感。 李梵音猿臂一展将跟前纤细的身子收入怀中,裘彩撷此番正好正对着李梵音而立,被这种身不由己地力量一番拉扯只能任由身体向前倾斜。那双大手好似有预谋一般拦腰将她的趋势稳住,接着稳稳向上一提。 裘彩撷才将将感觉到那种腾空感便被李梵音紧紧拥在怀里,他分开了她一双修长的腿面对面叉坐在自己腿上。裘彩撷当时被吓了一跳,往后便感觉到后腰叫一双大手紧紧箍住了,李梵音的脑袋隔着些空间依偎在她脖颈上。 虽然没有贴近她的皮肤,只是那冰凉的倾泻而下的发丝冷得她脖颈一个寒颤。那厮似没有察觉一般,执意地往她颈间汲取了一丝暖香。闷闷的声音传来,带着些微的湿意,“若是有人寻你说起我的往事,不要相信。” “好。”裘彩撷紧跟着点了点头。 “若是有人穿着黑衣在夜间行动,不要招惹。” 裘彩撷又想跟着点头,想起这事儿却顿住了,“可是那人显然是要对你不利,平素里我不是这般鲁莽的人。” 李梵音笑了起来,胸膛连带着她的一起震颤起来,“我知道,今夜的主意想得很棒,细节都注意到了。作为临时起意来说,这已经很好了。” “哼?”裘彩撷终于在一番担惊受怕之后迎来了她想要的称赞,因着之前实在叫李梵音的语气吓到了这会儿她反倒有些不相信他真的只是单纯地夸奖。 轻轻抚摸她的背脊,李梵音被她的态度逗乐了,“不是说已然叫天家吓怕了,今次怎的又感兴趣了?” “又想荡秋千了,可是一个人完成不了,没办法去得那么高。” 这个理由还真像是裘彩撷的所作所为,永远的勇往直前不分场合且想到了就必须做到,这厮却是有可能夜间想玩秋千便抹黑寻回来。怕打扰了他屋里的客人便俯身在窗口等着人走了再进来,李梵音心疼她,倒是平白叫她受了一场灾。 李梵音悄悄松开了她一些,又舍不得地在她额头上用脑袋抵了抵,到底是克制地没有再进一步亲密。低下头便看到裘彩撷如叫秋水洗涤过的一双眸子微微眯着瞧着自己,好似有些疑惑方才他这一番所作所为,又像是这疑惑她已经自己解开了是以满眼都是揶揄之色。 无论她如何想,她会乖乖配合他这些异常亲密的举止便已经给了李梵音极大的慰藉。“明日还带你摘月亮。” 裘彩撷眼前一亮,不过小嘴却适时地撅了起来,“你明日没有客人吗?别当我不知你每日夜里都忙得很,有人进进出出的便会在我窗前留下个人影。白日里也不在,可别明日我一睁眼发现你又不知去向了。” 李梵音不置可否,天家的召见是避无可避,至于今日夜间的那一位往后他会将他永远消失。“放宽心多玩两日,后日天家动身围猎。不妨说咱们瞰明殿的人定然要同往,你要提前做准备。” 围猎的事儿裘彩撷还是白日里听到的消息,先前也没有参与过。“准备什么?” 李梵音闻言顺势将她穿得七零八落的衣衫展开,被他折腾得有些松开的前襟也都一一抚平扣紧。“那边儿天冷多置办一些披肩长衫。另,即便女子没有必须获得猎物的要求,骑马射箭的行头也是必备的,当做是陪天家下场跑一跑。” 裘彩撷怕冷,每每冬季她都借口着不去国子监,那些需要户外的课程也皆被她能逃则逃能避则避,如今一听天气又冷又需骑射她立刻罢了罢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这可算了吧,寒冷会要了我的命的。若是天家走了这皇宫内院没有主人了,我这个客人也不能留下的话,我明日还是请旨回府里去好了。” 李梵音点了点她的鼻尖好似已经料到她惫懒的性子,假装为难道:“你回府去了也是无济于事,裘相也受了此番邀请必定会带你同去的。更何况,我非去不可你就忍心不陪同吗?” “这……”裘彩撷被他说得犹豫,“我却是当真不愿意做那骑射的事儿。” 天冷了她素来是连手都懒得从袖炉里伸出来的那一类,多亏得这回小舅舅入京及时,将好些上好的碳火装了来也是料定了没有碳火她的冬季该是如何折磨了。 “那我便称病在帐中,请天家允你来照料我。” 这么一来好似将她的问题解决了,帐中烤火夜间都温暖如春她自然是乐意的。可是这不免叫裘彩撷对李梵音的话产生了疑惑,“你本就病着,若是执意天家也不会非要你一道上路,那厮又不是真要你的命了。可你反过来这般积极反倒叫我奇怪了。” “说得没错,”李梵音执过她一只手在掌心把玩,欣慰于她的成长,“因着这本就是我非要去的,你跟着我好不好?” “咳!” 裘彩撷又被他这番柔情模样攻陷,陷入了一种心疼且内疚的氛围当中,但又觉得被他这般亲近很是赫赧。她猛地抽出被他握住的手,自他膝盖上跳下,往后几步便拉开了距离。 “好吧,前提是我今夜休息好了有了充足的体力。” 回身,入目的是李梵音温和和纵容的笑意。 正文 第181章 范驶心思 话分两头说,这一 边李梵音才将将将裘彩撷哄入睡了之后,倒是吹灭了灯光在她屋内独自坐了一会儿。他发现西边的窗户大开,想着昨日里来的时候屋子里也叫月光照得清亮一片,他挪了几步替床上的人微微挡住了几分。 而另一 头的范驶追着人影几乎跑到了宫门口,起先他看那人的动作好似会一些轻功但是功夫底子绝对一般。没想到飞出阚明殿之后连个人影都追不到,倒是起先还有些那人随身的粉末留下可以追踪,后来却是什么踪迹都寻不着了。 他当下立刻调 转回头去阚明殿查看李梵音的情况,于前不同的是如今正殿中一片漆黑,他飞身欺近屋前确定了里头已经人去楼空之后,他再度离去。 而此刻在裘彩撷屋内的李梵音头一次就着西边窗户透过的月光而看到了那分明映在窗户上的人影。难怪裘彩撷会说她看到他在夜间会客,恐怕夜起时候便能一眼发现了端倪去。 他再瞧了瞧床上人儿不甚踏实的睡相,替她抚平了眉心那点与年纪不符的褶皱后,离去了。 范驶眼见得今日“事儿”应是成不了且天色也不容许他再多做耽搁,干脆一咬牙暂且放下了弄李梵音的心思,趁着今日没有执勤换了一身衫取了出宫的腰牌往宁王府奔去。 到了王府门口这会儿天色还是半明半暗的时分,小巷子里只有一个倒夜箱的小厮挑着两个半人高的木桶经过。范驶也算得上谨慎,在确认了那小厮离去后方从宁王府的侧门入内。 柯献此番正在书房等候,自他给范驶下了命令之后这种焦灼的心态难得地使他闲不下来只能在书房来回走动。 他花了好些气力处理掉了李梵音的旧部,连带着那位老管家也一并给了钱打发出去了,是以范驶一进入王府他的眼线便急忙向他回禀了此事。柯献心下一定,半是装腔作势地倚靠在案几后的圈椅上挑了本书随手翻看着。 范驶入内的时候见柯献沉着的模样心下不由敬佩于他成大事的风范,同时也因着主子对他的重视而感动。 “主子。”他跪倒在地。 “起来,”柯献观察他的表情,称声道,“事情妥了吗?” 范驶闻言舔了舔嘴唇,忙解下他一直紧紧绑在身后的黑色包裹,当那仿若骨灰盒一样的物什从里头被取出来了时候,柯献骤然从圈椅上起身大踏步向范驶面前走去。 “末将亲手从世子处取来的,检查过和主子图上的一模一样。” 柯献听完越发急迫了,取过东西摆稳在案几上便打开了黑色的盒盖,一条威严的盘龙静静地卧在里头,鉴于眼下尚有范驶在场他不好直接取出来以免遭人惦记。 不过虎符在他手中多年,是真是假他一眼便有了个大概。他装妥了手里的物什,先是对范驶大大地嘉奖了一番,后又赏赐下好些金银美人,说起来倒是待他不薄了。 范驶心下有自己的计量,这会儿宁王的话只叫他松了一口气,那些个今日未成的小心思复又冒了出来。 “主子,不知道世子那边您是怎么安排的?毕竟现下东西都到手了。” 柯献愣了一下,“是他托你来问的?” 范驶自然不能说是自己个儿对李梵音起了心思自作主张的下场,这人虽说不是宁王的亲儿子到底是顶着这名义生活了十八年。说得好了恐怕主子暗地里便将人赏赐给他,说得坏了唯恐主子觉得他人心不足,竟是对个名义上的主子都起了心思。 是以这事儿他不敢自认了,只得就着柯献的话点了点。 柯献心下冷笑,那厮自然是当做完成了这个任务便能从宫中出来,可惜了,他是势必要死在那里的。 皇族中人啊,必然是死得其所…… “罢了,如今不是接他出宫的好时机。” 范驶沉了沉性子,又问道,“主子,是想叫世子活还是……末将潜伏于宫中,未免这事儿东窗事发连累到主子,不如末将这就……” 柯献罢了罢手,也当是叫他歇了心思。李梵音虽然该死,却还是要死在恰当的时候,如今东西到手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天家若是敢借此事对本王发难可不就正中了本王下怀,怕只怕那只老弱病猫如今只会打欲盖弥彰的把戏,东西丢了都只敢暗地里差遣裘礼烨去寻呢。” “末将明白。” 范驶心里急切得想得到李梵音,结果宁王虽然不看重这厮到底还是枚有用的棋子。他想他该暗地里好好敲打敲打李梵音这厮,实则暗通曲款这种玩法同样叫人刺激。 范驶从明王府出来便趁着天色入宫执勤,他需得在入朝前赶到宫中否则近卫首领便会彻查他离岗的情况。 “是以你说的好玩儿的地方便是此处?”女子轻灵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疑惑,因着今日日头高,被一大早拉着出来玩儿的人显然有些不悦了,“玩儿什么?我只瞧见满眼的狼藉。” 李瑜是抽空前来,也是打探好了李梵音被天家召走的时机。明日便要启程围猎了,所有的日程都相应往后推迟,反倒见他空闲了下来。 他拉着裘彩撷到一处泥地边上,“你从前不是最爱打弹珠吗?如今咱们便来玩儿。” 裘彩撷略带嫌弃地瞧了一眼,数落道,“可是往常还有王子琦和华斌他们,现下一共俩人,我觉得没意思。” 李瑜面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实在是不愿意将她再带回那个李梵音的地盘,这感觉好似他才是那个外人一般。 “不爱打弹珠,要么到我殿中参观一下?你来了这许久都不曾见来寻过我。” 裘彩撷撇了撇嘴,“做你做什么,你那头又没有大秋千。” 提起这个大秋千,这两日倒是把裘彩撷构得有些魂牵梦萦了,只要李梵音一有时间她便去寻他为她摆秋千。诚然一个人确实无法荡出那种凛然欲飞的感觉来。 李瑜被她的话气得胸口直闷,好声好气地讨好这厮反倒是一点儿不领情,李梵音给她个什么玩意儿都当个宝贝似的到处炫耀。“不就是个秋千嘛,还当谁不会做了?” 裘彩撷不爱听他这般说,立刻回道,“可你殿中就是没有,即便有了恐怕也做不出这么高这么大的秋千来。” 听听这厮说得什么话!直把李瑜心底的火气都勾上来了,“好好好,你且等着,午后等我做好了还来寻你。一定是个比李梵音更大更高的秋千。” 瞧着人火冒三丈的离去,裘彩撷顾不得理他,只默默反驳了一句:什么比李梵音更大更高的秋千,李梵音又不是秋千。 待人走得远了,她默默地踩了踩脚下还算松软的土地,取了个树枝在上头涂涂画画。一个人玩儿到底得不了什么乐子,没一会儿裘彩撷也跟着离开了。 在冗长的回廊中的时候,裘彩撷迎面遇上个穿着深蓝色近卫服的男子,他面容长得凶狠五官看着又像是挤在一起。这厮很是不客气地上下打量她,眼睛里那种不明所以的模样叫裘彩撷不禁觉得自己是不是曾经得罪过他。 这厮是个佩刀的,不知为何裘彩撷觉得他单手持着刀柄的模样看上去很是眼熟。 裘彩撷不做他想,这会儿只想绕路避开他往后再细细寻他算账。 两人将将错身而过的时候,突然对面那厮单腿一跨将她跟前的路给堵了一半,复而两手抱拳在她跟前行礼,道,“末将请裘姑娘安。” 他声音洪亮如钟,直将裘彩撷逼得往后退了一步。俨然看这厮的动作便有意留下她,裘彩撷心中升起隐隐不安。 “有事?” 她不擅长应付这类显然刀头见过血的人,武力不及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这狠劲儿寻常人便比不上。虽说这宫中他不至于害她,到底不妥。“没事就让开,你挡着我的路了。” 那厮虽然长了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却确确实实和朴实不沾边,再抬头瞧裘彩撷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种戏谑的意味。“末将无事,请裘姑娘代为向李世子问好。” 听到这厮说“世子”两个字,裘彩撷眉毛一挑,总觉得他的声音在什么地方听过。可若是忽略掉这张有碍观瞻的面孔的话,这声音、背影、姿态都在她脑海里汇成了一个猜想。 “你是什么人?”裘彩撷直觉问出口,复又觉得这般直白简直将她暴露无疑,她冷着脸反问道,“你凭什么让本小姐替你传话?可笑!” 对面人收下了她这一剂冷嘲热讽,目光穿过她的背后直直射向某一处,突然低声往裘彩撷处附身过来。 她并不容许人近身,是以一旦看出了他的打算裘彩撷立刻往后跳来一大步。然而尽管如此她还是听到了那厮话中有话的揶揄腔调。 “我是什么人,你问李梵音岂不是更明白?” 是了,就是他!昨夜李梵音会见的那个人! 正文 第182章 弹珠游戏 那厮不会无的放矢 ,更何况他临走前的那句话显然是意有所指的。 裘彩撷 立刻往他离去的方向转身,便见他同李梵音错身而过。李梵音现在花拱门的入口处,侧着脸露出半边神色难辨的苍白面容。他嘴唇有微微的蠕动,裘彩撷看不出他说了什么,只是他的面颊崩得很紧,一如昨夜他满含怒气的模样。 就见李梵音大 步走到她跟前单手一揽便将她整个人转了半圈,半是推着半是夹带地往前走。他步子跨得又大又急,弄得裘彩撷不得不小跑着跟上他的速度。 没一会儿两人到了阚明殿,殿中太监宫女都被他难得的阎罗面孔吓了一跳,收拾收拾皆下去了。随身伺候的人是叫李梵音撵下去的,裘彩撷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该趁着这趋势离开才好。 哪知李梵音一眼便看穿了她的想法,“阿彩,你过来。” 裘彩撷被点了名了自然没有拒绝的机会,乖乖地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他跟前。 “我好了,你说吧。” 李梵音被她这幅模样气得没脾气了,面上似笑非笑,“昨夜不是同你说了不要出去,不要相信别人同你说的话。那人同你说什么?” “没呢,”裘彩撷不顾礼仪地耸了耸肩膀,“他要像你问声好罢了。” “除此之外呢?” 裘彩撷瘪着嘴,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心道李梵音这会儿是铁了心不信任她,多说多错,或者就说一些压根就不会错的话。 “他说,昨夜的事让你好好考虑。至于什么事……” 裘彩撷明显感到李梵音呼吸一沉,他有习惯性的弹指动作,表明了他此刻脑中思绪万千。 “他还没说呢,你就来了。是以我尽管猜测了许多还是没有头绪哦。”裘彩撷装作轻松模样。 而李梵音也因着她一番解释面色好看了不少,那会儿从天家处回来途径的是昨日有的老路便看到了令他肝胆欲裂的画面。 他看到范驶的目光,里面是挑衅和侵略性。他是刻意的,在自己必经的路上演了这一出,当真如裘彩撷所说的想逼迫他就范? 若是范驶当真存了心思从他身边的人下手也不无可能,那他就必须死。 “李梵音,昨儿就想问了,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裘彩撷也是头一回见李梵音大动干戈的模样,往常皆是轻描淡写的就过去了,或者很快就能被他主导者带到旁的东西上去。 “无妨,你只要记住不必相信。” 裘彩撷满眼迷惑,且不论那人说的是真是假,可若不是那人呢?换个旁的任何人说他的事儿也都不能信吗? “我不明白。” 不是说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只是更深入的理解就没有了。 李梵音抚了抚她的头顶,语气温和又带着不容置疑之色,“你不必明白,你只要记住你若是信了那我就会死。” 他素来自律,也是以极高的标准要求着自己。外界的好评以及裘彩撷的高看都是他生存于世的外衣,剥去了这层皮囊他将无法苟活于世。 这是李梵音首次对她说出“死”这个字,哪怕以往时候他的病情再如何反复危及都只见他笑着调侃,他甚至有心再等她个五六年的光景,同他结下秦晋之好。 一时间,裘彩撷也跟着脱去了嬉笑的面孔,直视了他的沉稳和事态的严重。另一方面,她也不想李梵音一直如此,好似个把柄在人手里往后的桎梏只会更多。 人心都是偏长的,将心放在当中的那个人反而是脱离了常态的异体。裘彩撷自然是前者,她可以因着自身而厌恶东宫,可以因着母亲而厌恶秦姨母,可以因着李梵音而厌恶东宫,更何况是个极具危险可能的宫中近卫。 “我信你,我自然是信你的。”裘彩撷抓住了李梵音一侧的胳膊,“往后我不会相信任何人说你的坏话,我的耳朵会自动想出个机关来,坏话通通屏蔽到外头,只有好话我才会听到耳朵里。这样成不成?” 李梵音瞧着被她抓住的地方,只觉得一丝丝的酥麻从皮肉中泛出来,他很是觉得衣裳是个累赘,若是能直接触碰他的肌肤……那必然是他此生都没有体会过的滋味。 “如何?这样都不满意,难不成你要叫我将耳朵都割下来送予你不成?” 听了这话,李梵音的眼睛又不可遏制地往她左侧露出一些些的白得接近透明的耳骨处望去,又见那小小而精巧的耳垂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他眸色一深,倒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别了别头,李梵音承认有好一会儿他只看到裘彩撷的嘴唇上下开合,至于说了什么他早已不在意。 那厮却当他这动作是还在闹着别扭的模样,二九的年华却是个出奇较真的性子。裘彩撷觉得同他一道连带着自己的性子都温和了不少。 门外有人扣响了半掩的门扉,是个太监尖锐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世子殿下,已然正午了您是否用午食?” 两人被这声音唬了一跳,裘彩撷不由想到今日李梵音却是回来得早了许多,她起的晚早食都还没消化呢,自然没有这个需求。 李梵音不敢再同她单独相处,如此一来也算是解了现下的窘境。 “传菜。” 他这样一吩咐裘彩撷自然要端正了态度同他一道进食了,心里还打着自己小算盘的裘彩撷忽听得他问,“今日怎么想着出去了?” 裘彩撷抿着茶,眼珠子灵巧地瞄着他,“李瑜那厮来寻我玩儿呢,不过如今我也大了,小时候的东西也没那么喜爱了。” 李梵音一听便想着多了解她一些,“都玩儿了些什么?” 她支着下巴,“到了那处才知道李瑜想打弹珠,我不想玩儿。” “弹珠是什么,好玩儿?” 见着传菜的太监还没来,裘彩撷寻思着就给这人说叨说叨。 “这个呀便是在泥地上画上范围,这个范围圆的、扁的都成,在里头呢弄一个小洞。每个人各自执一颗磨圆了的小石子在范围里头寻一个地方当做降生了。初时大伙儿都是小兵,谁先进了洞就算是当了将军了。碰到谁的小石子就可以吃了他,小兵也可以吃了将军的,但是要连着打三次才行。” “对了,若是把别人的小石子打出范围去了还可以加倍吃掉对方呢!” 规则简单得很,就是人多玩起来才有意思,两人对弈的情况还不如放风筝、荡秋千来得有意思呢。 “吃掉啊…”李梵音若有所思地弹了弹手指,眼睛一瞬不舜地瞧着对头那厮。 “嗯嗯,没错的。” 裘彩撷不明所以,只觉得他瞧自己的目光看起来格外热切。 没成想两人甫用完了午食,裘彩撷都还未来得及歇上一歇就叫李梵音拉着到了园中刚刚开辟出来还未来得及规整种上花花草草的空地上。 李梵音袖中取出鸽子蛋大小的白珍珠一袋丢给裘彩撷,自己则用了一袋相仿规格的黑珍珠。 如此大手笔的操作裘彩撷相信也就李梵音这种与众不同的“纨绔子弟”做得出来。她手里这袋东西沉甸甸的少说有百来颗,看这成色都知道不是凡品。 “来吧,咱们定一个范围。” 裘彩撷眼见得李梵音俯身寻找了个干树枝,他刚要拾起来裘彩撷忙夺过来,“这东西可脏呢。” “无妨。”李梵音又寻了一根树枝,些许泥巴粘在他手心里,但他毫不在意,手腕一扭便在泥地上花了一个弧线,这一头一尾都还没有合上他便又从另一头画了个一模一样的弧线将两头都封上了。 裘彩撷见得啧啧称奇,“这个形状看起来怪怪的,但是出乎意料的好看呢。” 圆圆的两个头好像交握的手,那尖尖的尾巴好似要将人引向某处去。 “这是我从书上瞧来的图案,意思是心。是以咱们的范围便是我画的这颗心,我的心里。” 心…… 裘彩撷被他说得脸热,倒是有些不敢明着瞧他了。本来还想着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李梵音没有玩儿过这个游戏的话,陪着他体验一下也是无妨。 李梵音因着惊人的准确度和先发制人的优势一路高歌猛进势不可挡,裘彩撷因着一开始就不在状态而连连失手。 全程皆听到李梵音低沉的嗓音越快地说道:“哦?阿彩,我又吃掉你了哦。” “算上这一回的出范围,还欠我两回。” 裘彩撷原先还是很不服气的状态,久而久之被输惨地连斗志都交出去了,“哎……就不能让我吃你一回吗?都快没子了。” 李梵音闻言眼睛精亮,“阿彩要吃我?” 他声音袅袅娜娜的好似个美人走进她心底,她突然有些了悟了这个“吃”字,道颇有些对自己龌龊想法的自我厌弃。 “算了算了,还是让你吃吧。” “我吃?好,那我不会放过你的,阿彩。” 李梵音不肯放过她,不单单是在嘴上,连动作都一丝不苟地微微前倾一个使劲儿将那白色的温润珠子弹出了界。 弹珠弹珠,这可不是名副其实的弹珠嘛! 在裘彩撷一片惨淡的哀嚎声中,李梵音身后翘起了无形的尾巴,这样的游戏可以多玩几回。 正文 第183章 启程东郊 “陛下,明日天方 亮便要启辰了,不知道着玉印是否一并带着?” 天家半 只脚已然在拔步床上了,复又回头瞧了一眼案几上的物什。他眼疾在夜间尤其严重,大抵瞧不清楚只有个轮廓。“不必了,朕让裘相留下做打点,近几日一切都会太平的。” 崔英道了声“ 喏”,又问道,“秋狩艰难。您带着世子一道是否要多置些药材和御医?” 天家点头,“你想得周全,不过薛岐同往,朕信任之。” 天家坐下了,崔英赶忙上前将明黄皂穴替他脱下,动作敏捷而有条不紊,“说来陛下倒是好眼光,给世子选的未来妃子好似很得世子的喜爱。” 天家躺在床侧,下垂着眼睛觑着跪地的人,“何出此言?” “连日里世子除了陛下召见皆是在阚明殿中同那裘家姑娘一道,且这次围猎本是没有裘家姑娘的名额,倒是世子非要带在身边。许是,瞧着瞧着倒是瞧中了。” 天家闻言面上难得轻松地笑了起来,“那姑娘朕见过的,模样好。” 裘礼烨更是他的肱骨之臣,若是能成了李梵音的姻亲有利无害。 这一点反倒是叫崔英说对了,他的无心之举现下看倒像是冥冥中自有注定,又或者是绪华那女人死了仍旧虎视眈眈地瞧着他。 瞧便瞧罢,天家如今夜夜都伴着那副画像入眠,如今竟有些盼得他入梦来。 天家出行是个大仪仗,是以天家安置了之后崔英又接连忙到了大半夜,小到沐浴的香膏大到御用的恭桶都给备置齐了。还没歇上一会儿,身边的小太监便已经叮嘱他该唤天家起身了。 崔英身心皆疲累,倒是想到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陪天家秋猎便鼓起了精神来。 那头的天家进来醒得越来越早,身边无人他倒也习惯只静静等了片刻便听到整齐的脚步声,推门而入的人是伺候了他几十年的老奴。 每日皆重复着一样的事情,洗漱、更衣、上朝……今日有所不同,天家瞧了一眼挂在屏风上的画像,由记得头一年两人尚算恩爱的时候他是同这个死女人一道去过东郊围猎的。他狩了一整只虎,剥了虎皮为她做了一张毯。 那会儿年少气盛只为了在这死女人面前出风头,而今这女人当真死了。死得透透的,化为了灰烬,但是给他就下了一个儿子。天家心里一热,他知道他应该为那孩子也狩一只虎。 “皇上,这画卷奴先为您收起来,否则等秋狩回来唯恐蒙了尘。” “嗯。”是该收起来。 天家两手一撑将明黄的龙袍穿上,崔英绕到身前替他拢住前襟系上佩带。 “带着吧,就挂在朕的营帐里。”天家忽而如是说。 实则崔英还有些未能反应过来,但见天家目光所及之处在先皇后的画像上,他不由百感交集。这人呐,一生中总归留下别人的影子,记住了便忘不了,合该是想起来的澡或晚罢了。 崔英道了一声“喏”,又听得天家追问阚明殿的情况,便差身边人赶忙过去问一问。 及至卯时,所有人便集齐了队伍自午门浩浩荡荡地驶出来,都是皇家的仪仗只有打头的那一驾车辇恍然若一个小屋般宽敞,后头的那些明黄车辇形状规模都是一模一样的。 大臣的车架随行在后,临得近的一早便赶来了,远一些的在行进中自动加入进来倒是有条不紊。 道路两旁有京城守卫开道,因着时辰尚早路径也偏僻这一路的阻碍也少。 裘彩撷倒是谨记着李梵音的话一路上都强忍着没有掀开车帘去看,他们的车辇和天家御驾之前尚有一驾车辇,裘彩撷眼珠子转了转,捅了捅同行的李梵音的胳膊。 “咱们前头还隔着一车呢,我瞧了半天都没见人上去,是谁呢?” 李梵音原先正看着书,被她这么一拐整个册子扭了一下。车辇里头空间不小,即便是两人都躺着中间还能睡下一个人去,如今她这一举动显然是不想叫他安静了,李梵音索性收了册子同她谈天。 “打头的是天家,其后是太子,再然后才到咱们。” 裘彩撷听了觉得意外,“太子不是……那怎么还驾车辇来着?” 李梵音将小册子卷成一卷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天家自然有自己的想法,你这厮近来倒是满身的好奇。” 这话裘彩撷是千百个不服气的,“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合该说说你近日问的如此懈怠了?昨日同我玩儿了一下午的弹珠,都没有自己个儿的事儿吗?” 况且后来李瑜寻她去瞧新做好的秋千也被这厮寻个理由拒绝了,却也没提要李瑜加入一起玩弹珠的事儿,整得她夹在中间很是尴尬。 李梵音摸摸鼻子,觉得这是无辜挨了一顿指责,面上表情是说不出的委屈,“前日还怪我早起便见不着人了,夜间还要会客。没成想才陪着耍了一日便嫌弃起我来了,阿彩,你这么说心亏不亏?” 是有些亏! 裘彩撷自己都认了,不过这事儿和太子的事儿本质上区别可大,“别说这个了,太子的事儿可大可小,你如今就不管了?” “嗯。”李梵音回答得无比笃定且很是事不关己的模样。 裘彩撷怒其不争,喷喷地往另一侧转头,“你这般说话我不服,回头我便寻我阿爹去,不与你一处了。” 李梵音叫她当真小嘴翘得老高,且做出的姿态同她艳丽面容一点儿都不搭配,不由掩着嘴站起来。这下可好,裘彩撷原本就只有两三分的怒意被他这混不在意的模样硬是激到了十分。 她心中不悦自然瞧着李梵音也丑了几分,当即道,“你待我不好,我这就要下车找我阿爹。” 说着便手忙脚乱地要出去,本是穿了一身宫裙的裘彩撷在晃动的车辇里站都站不稳,更遑论出去了。被李梵音用力扯了一把便跌回来了,那厮便这般居高临下似笑非笑的瞧着她。 “你说说你,还没怎么样呢就气咻咻的,往常你可不是这般模样,还是说我事事迁就你反倒是将你宠坏了?” 李梵音眉眼清明俊秀,未及冠是以鸦青色的头发披了一身只在发顶上虚虚绾起来一部分。如今这么不喜不悲地瞧着她,裘彩撷只觉得这厮像是在世神佛似的,看得人很是羞愧。 也不知如何想的,蔬菜粥突兀有些心虚,闷声问他,“那你是后悔啦?” 李梵音凑近她跟前,自然有些暗淡的鼻尖上的黑痣如今越发明显了。 “我要是后悔了,你岂不是立刻要下车寻裘相去了?”他打趣她。 她却不觉得这里头有打趣的意思,咬着贝齿细细反思来说,起先还对李梵音的好抱有着感恩和爱意的她好似现在因为越发的习惯而承受度大大提高。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开始恃宠而骄了? “李梵音,你不能后悔!” 她掷地有声道,幸亏大清早尚人烟稀少否则外头的人定然惊讶于风靡京城的世子居然同个女子有了龃龉。 李梵音再度被她霸道的姿态激笑了,“这当如何说?” 她也是出于害怕,李梵音要是后悔了裘彩撷如今也没什么力挽狂澜的把握,干脆把心一横。“你所有的秘密我都知道,总之你不能后悔,否则我便对你不利!” 李梵音眯了眯眼睛,倒是没想着这姑娘逼急了还会用威胁人这一招,但是用的很是不高明反倒容易招致祸害。 “阿彩啊,若要威胁别人首先得想好脱身之法再考虑别人接不接受这个威胁。这两点,你都考虑了吗?” 他如今瞧她,又是怜悯又是怜惜。单单是在他跟前的话,这副傻里傻气的模样还真是招人喜欢。 裘彩撷努了努嘴,表达了他虽然说得有道理可是自己并不服气。狠狠觑了他一眼,她懊恼地说,“那你究竟接不接受这个威胁?痛快给个答复!” 李梵音瞧她如今模样很是鲁顿,可是她泰半时候她聪慧机灵鬼主意很多。有时候李梵音阴谋论的觉得这厮是聪明过了头,看透了人心,吃准了他喜好,是以无论她以何等桀骜不驯、刁蛮娇宠模样出现都要博得他心头爱。 他算是服气了,九岁尚且如此长大后岂不成个祸害?他故作深沉地叹了一口气,便将裘彩撷全部心神吸引过来。她眼带慌张还要故作镇定,分明是欲迎还拒的套路。到底是真怕这厮不顾场合跳下车去,李梵音认输。 “我还有其他选择吗?所有秘密都已然被你知晓了,恐怕我这一辈子都要受制于你了。” 裘彩撷闻言面上乍现了憨厚地笑意,继而立刻收住了,还怕已然被他看到有些惶惶地偷看他。李梵音干脆装作不知,便由得这厮在跟前耀武扬威地翘着尾巴。 “我便知道,你就是怕我的。” “怕我也无妨,你所不后悔我也不会于你不利。” “不过你不能阻止我寻阿爹,我阿爹没那么多秘密我可制不住他,所以同理来讲你也得怕我阿爹。” 哼?他需要畏惧裘相? 正文 第184章 阿彩记仇 “不过你不能阻止 我寻阿爹,我阿爹没那么多秘密我可制不住他,所以同理来讲你也得怕我阿爹。” 哼?他需要畏惧裘相? 李梵音 挑了一侧眉毛,见她还在神色肆意地大放厥词倒是坏心眼地透露了笑意。“抱歉地告诉你,阿彩。裘相今日没有一道秋狩,是以你离了我的车辇可就得自己走着去了。” “哈?”裘彩 撷愣了一下,“噗通”一屁股坐倒在车辇的软垫上,“你怎么不早说?” 好歹也该在她大放厥词之前说啊!“我收回方才的话,还来得及吗?” 李梵音有心逗弄她,这话他自然不接。 车队行经了一整日,除却宫中另外备置的行李,许多大臣都不是头一回来东郊围场秋狩,是以早些时间便差家臣将行李物什收拾了先上路,如今整合起来倒是方便了不少。 崔英带着皇宫的内务官早一步将营帐的东西收拾起来了,因着李梵音受到天家重视的原因营帐同往大且华丽,同天家仅仅隔了五十步路程。宁王住处则稍远些,也未能离开皇家营帐群。 围场圈了一大片草场,平素里放牧养了好些骏马,自然最好的那一些是留给皇宫中人的。而草场另一头连着贺剌山,圈下了泰半山头作为野生狩猎的场所。山不陡,山道也有专门的人常年维护,柯献此处站的地方便可以俯瞰草场、仰视山顶。 是先祖皇帝修建的十八阶高台,当年一起打下的江山,他在上自己在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无论如何都得在台下仰望。往后他的子嗣越多,柯献需要仰望的人便越多。 四下无人之境,他便独自上了此处高台。虽说只有十八阶,但是明日此时便有文武群臣臣服在脚下,便能俯瞰那些蝼蚁带回来的猎物祭品,便好似登上了那九重宝塔和九十九阶汉白玉石阶登临了一般。 他所能体会的人生妙处皆是那得不到的,是别人得到了却不配拥有的,他一生主战,自然一切都要通过战争获取,这没什么不对。 他举目一眺便见个人影现在火堆旁,火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面貌反倒看不清了。 柯献心下一怔,大事未成便被人瞧见了大逆不道登上高台的情况。他有心使用武力两人灭杀在某处,却得使些手段将人引到隐秘处。 那厮倒像是雪中送碳一般,柯献正想照顾人近前他倒是自发一步步向高台上靠近了去。及至阶梯口那人影顿住了,仰头对他道了一声,“父王。” 柯献知道了来人身份便没了最初那般战栗,他想招呼李梵音近前,但想到这厮的身份故而决定自己动身走近他。 李梵音照例是一身白衣,柯献最是不喜他这般文人作态。“秋狩的骑装可制备齐了?” “是的。”李梵音垂下眸子,“倒是父王,高台上的风光可是比这草场下头的更叫人难以忘怀?” 柯献对他怒目而视,“尔等此言何意?本王听不明白。” 李梵音弹了弹手指,轻笑道,“父王有甚不解?或者装作不解,不明白则罢了。” 柯献被他气得手指发痒,直想将他这颗窄窄的颈项上的人头给拧下来。 见柯献面色隐隐发青,李梵音不再刺激他,但是颇有些委屈地说道:“如今事成,秋狩后我随父王回府吧?” 柯献心底还憋着一股气对他自然没有好脸色,对他这种委曲求全乞讨一般的话更是打心眼里觉得爽快。“在宫中住的不顺心?本王瞧你气色看上去比以往好多了。” 自然,他盼着这厮死的念头近期自然落空了。倒不知那天家如今做何意,他这头将仇敌成堆地送到天家跟前,那头的人反倒是不动声色地将人养起来了。 李梵音欲言又止,到底是面上难堪。“宫中再舒坦如何都比不得王府,更何况父王的大事迫在眉睫,我若在宫中岂不成了父王的累赘?” 果真是个天真的! 柯献心中暗笑他,前几回若说是他有意算计李梵音,这回倒是这厮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要回王府也成,明日围猎你将天家往那山麓西边上引,你且一道过去。事成以后本王带你回府。” 李梵音眼前一亮,追问道:“只需领往那处?父王此话当真?” “自然。”柯献展颜,一口的白牙在微微发黑的环境里显得那般阴森。 他的话自然是真的,带他回去,可以是领个活人也可以是带个死尸。或许他该改一改之前的话,他确实从战事中来,然而有朝一日兵不血刃便可夺得这一切,他何须舍近求远? 柯献难得地想揽一揽李梵音的肩膀,毕竟李瑾死后去不了他柯家的祖坟,让李梵音进去却不是不行,毕竟这厮耗尽一生皆是为了柯家的江山,他便当做难得的善意了一回。 然而这善意对方并不领情,李梵音扭了扭肩膀往前迈了两步便躲开了柯献的手掌。他面上沉静,俨然叙述着自小不给人接触的怪癖好。 柯献心下嗤笑了一声,死后他必定将他葬在最肮脏之处! 待李梵音回到营帐的时候,下人都已经收拾妥当了。裘彩撷窝在自己的小榻上说什么都不肯动,正中央烤着火盆。 实际上天色才将将降下来,虽说东郊围场地处北边秋冬交接得更快,但依着目前这个温度点火盆着实有些早。瞧着那厮将自己蜷成了一条毛毛虫,唯独一张小脸露在外头还皱着一对眉。 她这副夸张的模样叫李梵音实在没辙,从脚后跟处扯了扯她的被子,这厮反倒是掖得更紧了,一双眼睛乌溜溜地瞪着他,好似质问他在作甚。 “你这模样是打算晚间也不起了?”李梵音又问,“那晚食怎么办?” “叫下人端进来吃。” “你都快懒成虫了,在裘府莫不是也是这般?” 裘彩撷尴尬地笑了笑,在自己家里这样她娘是会喊上她爹好好“招呼”她的,但是在李梵音跟前她没有这种惧怕。 “不过今日不成,天家方才邀请咱们一道过去用晚食。” 裘彩撷瞬间面上如丧考妣,“只有咱们?” “还有三皇子、五公主、宁王他们,此次来的人中以大臣居多,正宴需等到明日晚食。” 裘彩撷闻言这才将脑袋从被褥里钻了出来,迎接她的是李梵音温热的大掌。她还奇怪呢,分明李梵音才是从外头回来的那一个,怎的他的手心就是比自己热呢? “可是我还是有些不想去。”想来也是怕了天家和皇家的那几位,且之前在宁王府遇着宁王的时候那表情也不似是对自己有善意。自打从李梵音处得了好些密辛之后,她越发觉得皇家这趟浑水她不愿意蹚。 李梵音的手掌一停,转而在她带着婴儿肥的面颊上掐了一把。“倒是宠得你,我如今是个无权无势的世子,天家的宴饮无论如何是推拒不了的。再者说你不去的话,丧的可是裘相的面子。” 裘彩撷被他掐得嘶哑咧嘴,倒不是说有多疼,只是面皮被他扯得紧绷绷的。她恶狠狠地拍开李梵音的手掌,裹着被子在榻上坐直了身子。“我、你、李瑜、五公主、宁王、天家……这个架势怎么听怎么奇怪,他们倒还好说,我是以什么身份去的呀?君不君臣不臣的,我只是一个孩子呀!” 她故作天真地仰着一张脸装稚嫩,李梵音瞧着也是无奈极了。心道:这厮再花点脑子可不就弄清楚了,天家那厮可不是将她当做儿媳妇请过去的?这厮总归是临门一脚的时候却不走了,活生生叫旁边的人着急上火。 “起吧,孩子!”李梵音尾音拉得老长,好似专门为了讽刺她那一句。 他怕她不肯配合,单手用力一扯便要将被子从这毛毛虫身上扯下来。哪知裘彩撷也是裹得紧,即便是快要抓不住被子了也不肯轻易撒手宁愿跟着一道在软塌上打了个滚儿。 这下子可不单单是被子离她而去,连本就睡得松松垮垮的中衣都有舍身取义的架势。她的身姿还是孩童般的纤细白嫩,关节的部分不明显倒是带着好些肉感。可是敞开的前襟和卷起的裤脚倒是暴露了她白嫩地好似要反光一般的皮肤。 李梵音瞧了一眼故作淡然地移开了视线,复又转移回来又瞧了一眼。喉咙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口水,顿时氛围变得又尴尬又暧/昧。 裘彩撷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往常时候也是这般同裘子楠打闹的,一起睡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可是当事人换成了李梵音,她觉得她应该尖叫一声然后大骂他“流氓”才对。于是裘彩撷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开始表演…… 兜头被那厮罩了一脸的被褥,等她两手扒开了被子再寻那人踪迹的时候只看到个飞身出营帐的白色身影和黑色靴子一角。 裘彩撷顿时窘迫得不得了,寻思着那人总归要再回来的,这个仇得报! 正文 第185章 公主威胁 到底裘彩撷最后也 没能将李梵音等回来,这厮干脆替她在天家面前告了假自个儿赴约去了。稍晚些时候便有人带着吃食往营帐里头送,领命的太监他识得,便是阚明殿主事的那一位。 想着李 梵音说她是因着劳累睡下了,可这太监进来的时候她却是穿得一身整整齐齐地烤着火,这一下可不直接将李梵音的借口出卖了。 裘彩撷心下不 安,便拘着步子远远地看着那太监,直到对方布好了吃食在她座位处置上了餐具,反倒是那太监笑着说,“姑娘晚食可要奴随行伺候?” “不必了,”裘彩撷冷静地走到桌前,地下烧着炕她不觉得冷,“你是要回头向天家复命吗?” 那太监面容白皙,笑起来的模样竟然同崔英有几分相似,他没忘记方才裘彩撷面上防备的模样,遂有心将事情说透,“奴受世子命令自然要向世子复命,奴是阚明殿的下人自然是听世子爷的。” 裘彩撷恍然大悟体会到了他言语中的意思,见他仍然弓着身子这才让他平身下去了。 横竖无事她慢吞吞地吃着晚食边等李梵音归来,哪知这一等直到月上中天都没等到那厮。且不说下人已经收拾了桌子并替她打来了洗漱的热水,就连她自己都已然觉得舟车劳顿困乏难当。 在泡了一刻钟的热水脚之后,裘彩撷放弃了今日帐今日清的打算,窝进被子先同周公下起了围棋。 话说李梵音这头却也不是刻意为了回避裘彩撷而半夜不归,实则是晚食之后叫五公主缠得脱不开身。 这厮最是不懂瞧人眼色,先是在宴时提起太子的去处。 面对这个话题,在场人皆是面色一变。倒是崔英反应及时说那太子舟车劳顿不适已经歇下,因着有了裘彩撷缺席的前车之鉴五公主倒是没有深究,只是席间的一双眼睛不曾离了李梵音,在场的人都瞧出了端倪,尤其是天家就差立刻结束了晚食将五公主遣回去了。 别个不知道其中内情,天家却是一清二楚的,弄得兄妹之间……这可如何了得? 晚食的氛围一开始便被破坏殆尽,剩下的时光里则是各人皆是味同嚼蜡,不过是求了个裹腹罢了。 宴后宁王告辞离去,进行前很是深沉地瞧了李梵音一眼,整个宴席天家都未曾往这头瞧过一眼自然也是为了替李梵音掩护。李梵音知道宁王此番因是没能瞧出甚端倪来,是以大大方方地任那厮打量。 最后是李梵音和李瑜结伴离去,天家瞧着这一双儿子心中实则感慨万千。他起身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命崔英前去送一送两人。实则李梵音是接着这个机会将手里的密信传给崔英,李瑜即便见着了便也当做一副不知情的模样,只眼神在两人之间不住打转。 见李梵音对李瑜也是不避不让的,崔英到底是识时务,对李梵音点了点头。复又向二人祝愿道:“明日围猎,奴先祝二位马到成功、收获丰盛。” 这一路马到成功李瑜听来倒是别有深意,但他不知李梵音在此间扮演了什么角色。只是单论自己来说,这马到成功倒是讽刺得很。 他扯了扯嘴角,同两人发那个先一步离去了。 李梵音瞧着崔英面带笑意,好似想到什么一般,笑着回道,“借公公吉言。” 崔英紧了紧手心里的物什,推了把拂尘便入天家的营帐中去。是以李梵音没想到五公主竟去而复返在不远处等着他,眼见得他落了单便直线朝他过来。 李琼花今日是好生一番收拾打扮才来的,原以为在路上便可以寻机会搭乘李梵音的车辇,没成想他的车内已经有了那裘家姑娘。那厮只有九岁年纪本来是不足为惧的,奈何天家亲自给两人指了婚。 她觉得自己不能等了,分明李梵音对自己有意却因为这个劳什子的婚约而同她擦肩而过,每每夜里想起这件事她就痛苦地只想揪被子,如今被子都已经换了好几席了。 “世子,自从那日宫中一叙都有月余不曾见面了。没想到这一月竟有这般多变化。” 李梵音见她眼底有恋慕之意便觉得不妥,且香包的事情到底是因为她,如今再见李琼花他不可能心无旁骛。 “倒是。”李梵音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躲开她几乎逼人的香味。 他自己中意调香,自然能将香味分得出高下。好似裘彩撷这种对香没有研究也不会冒冒然往身上用的,他倒是十分中意。 “是以世子竟没来寻我?” 李琼花面容不算精细,但到底不是个丑样子。如今更是茆足了劲儿想让李梵音掉进她的粉红陷阱,自然一张面上多的是矫揉造作之色。 李梵音不想同她多嘴,绕过这厮走开了。他倒是没想到李琼花贪恋他的容色到了极致,心底的执念便是要得到他好容易寻个机会又怎能让他简单离去。继而她鼓足了勇气跑到李梵音跟前将人拦下来。 “李梵音,我知道你的秘密,我命令你不能走!” 这话听着耳熟,李梵音想到不久之前他帐里的某个小姑娘好似也这般威胁过他。只是此一时彼一时,李琼花这么说却激起了他的杀意。 李梵音眼神凛冽,面上却笑意不减,“什么秘密?” 李琼花陡然觉得这天色暗下来后空气冷得可怕,她的脖颈和手臂上蔓延起了一大串鸡皮疙瘩,根根寒毛都站得笔直。 “回我的营帐我就和你说。” 她不想错失李梵音,只要这厮同她回去她就有办法将生米做成熟饭。她早就安排了嬷嬷只要一摔杯她就带人来“捉奸”,之后的事便顺理成章了。 李梵音一听她这像是早有预谋的话更觉得备受侮辱,爱慕是无错的,但李琼花本身却令他厌恶得很。他弹了弹手指,按捺着性子道,“天色不早便在此间说罢,你若不说便罢。” 他冷眼瞧了她一会儿,见这厮当真没有开口的意图便不再等待转身便走。 “你就不怕我将宁王同你方才在草场说的那些话说出去吗?”李琼花心一横很快掀开了底牌,“说宁王以下犯上登上了高台,说你也有心谋反?” 李梵音脚步未停,“你若要当我是有心谋反,那你去说,我不拦你。” 恐怕她有命去也没命说,宁王现下这般高调行事定然有了把握。 李琼花见事态不但没有往她想的方向发展,甚至将李梵音越推越远,心底的委屈和愤恨一股脑儿都倾泻了出来。她一把拉住了准备离去的李梵音,两手正好捉住了他一只胳膊,人被她扯得后退了几步,同时那人的目光更是从手腕顺着她的两只手到她整张面上。 恻阴阴的,带着警告和寒意。 “放手。” 李琼花被他盯得下意识松开手,复又缠了上去,面上痴缠得紧。 “我不走。我知道你对我有意,恰好咱们是情投意合的,为何因着父皇的儿戏就要错失彼此。你不来寻我,我就只好自己来寻你了。” 她语气缠绵,因为没有继续看着李梵音表情的关系,她的脑海中想到的是两人之前在宫中对面而食那种舒畅愉悦的场景。 “是否那裘相来威胁你不准退婚了?他女儿分明还是雉童便已知晓同我抢你,果然裘府出来的女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秦婉婉是一个,那裘彩撷便是第二个。” 李梵音用力一挣摆脱了手臂的束缚,“公主慎言。” 看着人又一次要躲开她,李琼花急得直跺脚,这边又要追赶过去便被隔空里飞来的一粒石子打倒在地。那东西力道足又刚好敲在她足弯的麻穴上,导致李琼花一时起不来。 而李梵音听到动静只微微侧身露出半张忽明忽暗的面孔瞧她,在李琼花向他伸手撒娇的时候毅然离去。 倒是一路上都深刻反思了自己个儿问的就被这般女子缠上了,幸亏不是个当真将死病弱的,否则还不一定能打发走这厮。 营帐里的人儿呼吸声平稳微弱,显然是睡熟了。他脱了白袍子一扬手便丢到火盆里烧了,棉质的部分烧起来味道大,裘彩撷睡梦中闻了很是不安稳。 在榻上打了一个滚儿迷蒙着眼睛瞧他,“是夜间篝火吗?可有吃食?” 李梵音见她惺忪睡眼和半露的肩头,不知为何又想到方才的事情上去了,顿时面皮一红,比火光还要灼热。 “不曾有吃食。” 两人的睡榻之间隔着火盆和一大块屏障,如今李梵音有意避让自然不会再瞧见那眼下不该瞧见的东西。 裘彩撷“哦”了一声,呷呷嘴又准备睡下了,忽听得另一头有闷闷的男声传来,“晚间还是穿整齐了寝衣才好,免得受凉。” “嗯。”蔬菜行应下了,她觉得营帐内烤着火盆如今热得很,打底是李梵音自外间来觉得冷。她横竖懒得同他讲理,翻了个身往内侧又闭目睡了。 这厮是心无杂念了,李梵音倒是觉得浑身燥热亢奋起来了。他自嘲地想如今亢奋有个什么意思?横竖还有四五年可以等,还是歇了这心思罢。 正文 第186章 秋猎开场 喝酒纵歌不论文官 武将,胯下是草场的骏马,世家子弟泰半是想裘彩撷一般从国子监脱颖而出,自然骑射是在合格水平线上的。如有平民为官者几乎没有头一两年便参与秋狩的,大抵都在平素里苦练直到拿得出手才会随驾围场。 是以人 人干完了手里的酒后将碗一摔,各个热血沸腾地望着高台上桀铄而铿锵发言的那一位。 天家说他要猎 一只虎,最好是吊睛大白虎,便有众人挣臂高呼。他说他祝各位旗开得胜,便像是给下头的群臣关注了沸腾的热汤。 这种情怀、这种振聋发聩的呼声直叫柯献以为再一次回到了方面驰骋疆场的时光。那十八阶高台上的风光他最是清楚,是卑微限制了他的想象,若是有朝一日登上那处,他想他可以做得更好。 而这样的机会眼前就有一个。 高台上红黑相间的彩旗飘荡,那是三军和近卫都识得的旗帜。旗帜中心是皇家象征一条浑身浴火的金龙,当旗帜飘荡到旗杆最顶上的时候,“轰隆”的巨响比礼炮更为震撼。 与此同时,这巨响也意味着狩猎角逐的开始。骏马飞驰有的快如闪电想要抢占先机,有的却悠闲自如横竖这并不是一场以快取胜的攻防战。 “世子,昨日的事情……” 李梵音并没有骑马,裹着一身灰黑色的披风现在一侧,瞧着来来往往众人骑马而过的时候被人喊住了。 他以为昨日的表现已然够冷静直白,却不想今日那李琼花依然黏上来。但凡这局中人不是自己他倒要道这姑娘一声好毅力了。 今日的李琼花一席正红的骑马装比昨日精神许多,她骑在半人高的小母马上,说是狩猎更像是郊游。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瞧着李梵音,倒是有几分羞涩。 “昨日的事我不怪你,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我们两个的事情,不要辜负我的心意。” 李琼花的话叫李梵音十分反感,自然先入为主对她的厌恶占了很大一部分。 他忽而对李琼花展颜一笑,如沐春风的样子直叫她春心荡漾。她对李梵音起了心思之后便没想过要放手,而这人仿似即将到手了。 “梵音。”李琼花低声呢喃他的名字,倾身靠近他面前,两人的面颊越发贴近,微微闭上了眼睛,她在等他的好意,等他一个吻。 后者却闪避地迅雷不及掩耳,眼梢和眉头都挂着不悦。“公主自重。” “不过……有些话我确实想要单独同公主说,”他言语一顿,见四下无人注意接着道,“山麓西侧径直往上有一个偏僻的小亭子,我便在那处等公主。” 言罢,他转身离去留下个灰黑的背影。 李琼花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突然打通了李梵音话里的意思,这是要私会——私下幽会呢!满心满眼的欢喜导致李琼花瞧着这肃杀的气候都那么可爱。 会不会今日的衣裳不够华丽?或者该换上那新裁的肚兜,罢了,李梵音已经走了,她不想叫他久等。 待李琼花走后,本应该在营帐里歇下的裘彩撷牵着小马驹自台阶下的阴影处走出来。 她本意是给李梵音一个惊喜,横竖是到了总归想陪着李梵音好好玩一玩。没有良驹也无妨,李梵音体虚骑不了马她便陪着一道走一走。 然而没想到一来便见着李梵音同五公主独处的画面,她隐约听到一些山麓以及小亭这些,别的却不知了。不过五公主瞧着李梵音的眼神她没有错过,她的狂热和爱意皆在里头。裘彩撷神色一黯,心态错综复杂。 眼见得五公主这便打马而去,裘彩撷不做他想跟着也上马奔驰而去。 因着裘彩撷一早便耍赖没个正形,李梵音这便对她十分放心,是以便到天家身侧。天家为他备下了车辇,自个儿倒是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跑起来的时候挥汗如血是一匹货真价实的汗血宝马。 李梵音一席素色实在出尘,是以天家瞧着这般模样的青年缓缓走近的时候心态复杂得很。 收到李梵音报信的当晚他便有了诸多猜测,如今当面见着人了天家忍不得说了一句,“梵音,你大抵什么时候知道了这事儿?” 李梵音不惊讶于天家已经想到了这一层,只是要挑开窗户纸,必定得等他先开口,“入京之前。” “缘何那时候你不来寻朕?否则,你我两……无需平白错失这么久。” 天家口中想说“两父子”,到底是谨慎在心说不出口。 “皇上,安尔后能定,我进京的时候尚且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若不然不如便将这真相与我一同下葬。” 李梵音平素里不争不夺的性子,又是一身绝尘的打扮,他的话天家自然多信几分。更何况天家对他本就一番愧疚在心,先入为主地将他看做个饱经风霜苦楚的离人。且安慰他便是抚慰自己的心,天家不想叫自己过不去。 “你这般说对朕犹如凌迟,怪只怪柯献那老贼,若非他心存歹意何至于叫你落得这般境地。” 李梵音垂下了眸子,心道:不过是寻常美人计,却也要有人同他这般急色才会落入陷阱,如今怪得了谁? 见李梵音不语,天家还到这番话正中他的伤心处,忙叹了一声语气回还道,“你身子弱,今日合该朕独自前往,只是这李瑾势必得用车辇带上去,未免需要个借口……” 李梵音闻言摇头道,“皇上不必这么说,是我应该的。” 说罢便撩起前襟上车辇而去。 这一辆便是昨日裘彩撷吵着问的队列前车,空间宽广放得下一人一尸。 前些日子李瑾躺在东宫尸身有些腐烂症状,随后便被人下了冰窖。如今是被个大棉被裹着抬上来的,气味散发得不多,却是有丝丝的水痕从棉被下面流出来。因着这般,李梵音实则只挨着一些坐在车门口,倒是盼着这车辇驶得平稳些,否则他不敢想象! 两队卫兵在看到天家御驾启程后缓缓跟在后头,不敢离得太近怕扰了天家的兴致,却也不能太远。 李瑜是从半道上同天家汇合的,天家对于他意愿同行只是多看了他两眼倒是没说什么。 从走去山道开始,浅一些的地方都已经有了狩猎的痕迹。崔英骑马跟在一旁,询问道,“皇上,猛虎大凡藏于深山,此处人迹杂乱不如往更深处去?” 天家点了点头,倒是回身瞧了一下车辇,道,“那不如便往山麓西侧去吧,东侧去的人多好的猎物也不多,西侧反倒是幽静丰茂的。” 李瑜也没有异议,一行人便继续往西侧而去。 又行了不多时,忽的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异响,一只小鹿被枣红马凶狠的马气惊了一跳陡然一跃而起窜地老远。 原大伙儿对这小鹿诚然不感兴趣,然而小鹿跑得远了忽然被一声惊天吼叫吸引了注意,只见一只吊睛白额虎猛然从树林间窜出,动作快准狠咬住了小鹿的咽喉。 尽管后者奋力挣扎也没能逃开这猎人的必杀一击,没一会儿便蹬着两天后腿不动了。 老虎也不是一般狩猎者,远远望来仿佛看到了人头攒动的影子,只是立刻叼起那死去的鹿往大山深处跑去。 天家见状哪里肯罢休,白虎不是寻常物什平素里狩猎也不是经常能瞧见的,赶忙夹紧了马腹朝那老虎追去。 枣红马骄傲且无畏,便这么听令去追凶兽。后头的人也七手八脚地跟着,天家见那老虎罕见地在一道直线上跑,立刻单手持弓单手取箭,稍稍作了位置的预判便将那飞矢射出。可惜力道不足,准头也不够,打着边上的树干上就这么钉住了。 崔英见状,心知天家今日恐怕无法单人猎虎,连忙命令后头的卫兵呈包围的姿态往四周将这虎的去路给断了。 两队人的马虽然不及天家的优秀,但是天家到底年岁在很是力不从心,没一会儿便被四散的人群超了过去。那些卫兵皆是带着兵刃和网兜,见状天家缓了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个白颈药瓶倒了一粒出来吞服下去。 这会儿算将那沸腾的气血压下去了,崔英取出囊袋给天家饮了些水。饮罢见那些卫兵已然追上白虎正与那厮缠斗在一起,天家提起马鞭又要前往,继而被崔英给劝住了。 “皇上,那白虎准备入冬正是饥饿寻食的时候,您且等一会儿见那些卫兵将白虎消耗一些。” 天家一想方才那老虎恐怕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一口便咬碎了小鹿的脖颈,倒也觉得崔英说得不错。 “您看,那处有个亭子离得不远,正好世子也当好好歇一歇了。皇上您说呢?” 那亭子正在众人的目之所及之处,且方才那一箭确实叫天家感到后劲不足。 况且崔英一提到李梵音的事,天家倒是变得格外仁慈,便认可了崔英的提议。撇开那些正在围猎白虎的卫兵,一行人先行前往亭中做修整。 正文 第187章 琼花之死 一行人向着亭子方 向前行的档儿,突然一声女子的尖叫划破唱空,前头本是一片宁静的情况,却因着这一声叫天家一行人听到了凌乱的脚步声和咒骂声。 走的越 近看到的情况便越清楚,而相对的,原本埋伏在亭中的人因着女子这一声索性万全暴露了出来。 那些人早已做 好了准备,在天家足够靠近的时候便从草丛中四散出来将人包围在中心。为首那一个人不但李梵音不陌生,连崔英都是识得的。 “内宫近卫队长范驶范队长,你不要宫中守备出现在此处是为何?”崔英警惕地挡在天家面前问这个一身黑甲显然已经叛变了的人。 范驶轻笑了一声,斜着眼睛往上瞧的时候面上说不出的讽刺和轻蔑。 “皇上,请前往凉亭,宁王有请。” 天家皱着眉头绷着面,但是没有动身。 “皇上,请前往凉亭,宁王有请。” 眼前的人皆没有动作,范驶心道这几个人倒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猜测着车辇里坐的可能是李梵音,他心头一热。 “皇上,今日您配合也罢,不愿意咱们这些奴才也只有冒犯了。”说着他手里动作一横,身后七八个同他一般穿着的卫兵便包了过来。 相较于天家这一行的轻装上阵,这些卫兵都是带着刀剑兵器的,两厢不能比较。崔英一一仔细辨认,这七八个人中至少有五个人他在宫中见过,这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崔英和李瑜对视了一眼,如今也看天家的意思。 “慢着!尔等睁开狗眼看清楚,皇上面前岂能容得你们造次?”崔英企图喝制住上前的卫兵。 众人因着早已不将天家放在眼里而有了如今这一出,又岂会因为这么轻易的一句话便放弃?因而还是只顾着接近这几人,持着的大刀照映出不知是谁得逞地笑意。 “罢了。” 天家出口止住了卫兵的动作。 “无非是去凉亭中同那宁王叙一叙罢了,有个为难?”天家瞥了崔英一眼,示意这厮莫要因此节外生枝,复又朝领队的范驶说,“那你便带路吧。” 嘴硬的人范驶不是头一回见,不过这天家今次也算是最后一回活生生瞧见,他不介意给将死之人保留颜面。如此一想,他也矫揉造作,直接绕过众人到达前头向天家做了一个“请”字。 一行人被卫兵包围着前行,而天家带的卫队则追逐那白虎跑出百米开外,想必一时无法施以援手。 待到众人来到凉亭前的开阔空地处,天家方知如今的情势实在敌众我寡。带来的那两个队人马无非十人罢了,可柯献身边威胁二三十个黑甲卫兵,一看便是有备而来。更何况如今尚有七八人押送他们,实则毫无胜算。 而亭中的情况着实叫人心寒,本是长了两辈的宁王柯献一脸冷漠地坐在远处,内里的阴影几乎将他完全笼罩唯独留下了一双锦鞋反光得刺眼。他跟前跪趴着一身红色劲装的女子,背后一把长剑贯穿肚腹,她倒是没有气绝,只是在方才遇刺时候发出了奋力嘶吼之后彻底归于平静。 如今听得一行人的动静,女子缓缓朝外侧转过脸颊,苍白的面色在看到为首一身明黄的身形后眼里迸发出了希望的光芒。 “父皇,救我,快救救我。” 一行人皆来清了那女子赫然便是五公主李琼花。天家可以忍受宁王场面上或者言语上的羞辱,到底李琼花是他的血脉,轻易叫人踏在脚下碾压无疑是将整个天家血统踩在脚下。 “柯献,你这是如何?” 天家本想着维持面上平和同宁王虚与委蛇一番,之前拖延一些时间。只是一瞧这模样哪里还能冷静自持,若非那日裘礼烨阻止,他当日在柯献送李梵音进宫的时候就该不顾天下人的看法将这人诛杀! “皇上,本王在此处小憩遇着五公主,哪知这厮对本王多有冒犯。”柯献毫不在意地笑道,“皇上该知道本王是军队出生,以下犯上者当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皇上不会怪我鲁莽吧?” 李琼花一听心中热血几欲倒流,一双眼睛充血似的瞧着天家。“父皇,我没有。是这个宁王要……要谋反,被我听到,这才杀人灭口。” 她大口喘着气,忽而眼神四处寻着那个约她来此处的人。失望之际她不知道此番自己还能活多久了不由满心的爱意化作满腔的恨意。 “父皇,今早便是那李梵音约女儿来此处,他是宁王的独子,一定是有预谋为之!!一定是!!” 李琼花几乎是拼着这一条命不要也要让李梵音陪她下地狱。由于用力过猛,她满口是肺腑倒灌上来的血腥味,只能强行咬紧牙关忍下了。 天家到是被这个事实惊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往车辇处瞧去,又怕被柯献瞧出点什么立刻停下了动作。 如今这这一儿一女的重要性在他心中是无法摆平的,李琼花貌不惊人且同那太子曾经沆瀣一气有心害他,李梵音却是个孤苦伶仃的,如今满身的毒害不知命有几何。 “哈哈哈……” 柯献瞧着这一出戏心里更觉有趣,他昨日里嘱托了李梵音一件事,没成想他不到将事情办得极高且还送了他一个意外之喜。 “若当真如五公主所言,那梵音还真是本王的好孩儿了!” 天家一听这话简直觉得柯献既阴险又无耻。 “既然五公主已经将遗言都交代好了,范驶,还不送五公主一程?” 柯献一个命令自然有人上前,范驶领命后取出了随身的一柄短剑向李琼花袭去。李琼花当即吓得花容失色,奈何身体贯穿的伤处叫她根本闪躲不及,她只能嘶吼着向天家喊道,“父皇救我!父皇,咳咳!” 这一咳满口的鲜血喷出了血雾,她低头捂着口鼻鲜血滴滴答答流了满地汇出了一汪小小的塘来。 这柄短刀锋利无比,范驶瞄准的又是她罪脆弱的颈项处,想来是要人头落地。 天家无力阻止,也不想因着一个李琼花导致这一场拖延战立刻终结。 就在众人皆以为李琼花必死无疑的时候,柯献忽而叫停了这一切。 “等一等,范驶。” 柯献嘴里啧啧有声,面上也是兴致盎然的样子,“皇上,吾儿梵音如今在这车辇上吧。不如这般,你若亲手杀了李梵音我便将五公主放了如何?横竖一个是你的亲生女儿,一个是我的儿子,这笔生意无论如何你都很划算。” 李琼花眼里又燃起了希望。 “柯献,你会有这般好心?” “随你如何想,反正机会只有这么一次。” 李琼花尽全力尝试着往天家的方向挪了一挪,想着天家无论如何是自己的父亲,他会选择自己而不是那个美丽却恶毒的男人。 可是当天家身后的车辇掀开了门帘一角,那美貌依旧的男子同方才一样的端正淡然,可是不淡然的却是汗血宝马上的天家。他面上的紧张不似做伪,他回头的迅捷几乎见李琼花以为是那位早逝却又唯一叫天家又爱又恨的皇后回来了。 李琼花虽说被外界成为同太子一母同胞,实则是被皇后自幼抱养,唯她亲生母亲位份低又是个早死的。皇后便干脆当做自己的孩子养在膝下,直到她大了才从旁人口里听到些端倪。 她知道那位皇后之于天家的意义,或者天家自己不知晓,她却看到天家在皇后死后一改习性连着三皇子的母妃,那个宠冠后宫的女人都抛到了一边。她想她可以用这一点换今日这一条命。 “父皇,您不看我这条命也要看在先皇后的面上。皇后往日最是喜爱女儿,请皇上务必要联系。” 不提也罢,一提起这事儿天家越发不敢瞧李梵音,连带着瞧李琼花的眼神也深刻了不少。 而这个变化落单李琼花眼里却成了另一番意思,还到是天家终于回心转意要留她一命。 “皇上,这出戏总归要你才能了结了。天色不早,皇上即刻做出决定。” 柯献虽觉得戏码好看,到底是怕出什么意外。 天家面色不改,对着李琼花道,“老五,到底缘分一场,你且安心上路。” 柯献倒是没想到那个病秧子无非到天家身边数日竟夺得了这厮全番的喜爱,如今竟是为了李梵音连嫡出的女儿都能舍弃了去! 他这一愣神倒是叫天家占了话理,“怎的?如今却是宁王反悔了不成?” “哼!”柯献没成想被人拿捏了去,等不及吩咐范驶动手,自己便抽了卫兵的配刀一下结果了她,连一声呜咽的机会都没给人留下。 一颗人头骨碌碌地滚到天家马蹄下,张开的一双眼像是带着无尽的愤恨。那马毫无反应人倒是深吸口气闭了闭眼睛,想来也不可能是毫无触动的。 柯献将刀还给了卫兵,两手反倒是鼓起了掌。“都说为帝者以冷酷无情修心,皇上为本王做了好榜样。只是……皇上若是哪日起夜遇上个无头女子哭诉,却也不要害怕才是。” 正文 第188章 真相解开 天家稳了稳心神努 力压下那股子恨意,“朕会永远记得,是谁将朕逼上了这条路。” “皇上 何不赐死李梵音?” 天家不答反问 ,“那岂不是如了你的愿?” “朕和你想的一样,但凡是你想要的朕便要一一叫它落空,但凡是你不想要的朕偏要全部送到你跟前。” “是以你便当着我的面抢走阴旭华?” 这其中的误会天家不想解释,便叫他误会去罢。 柯献冷哼一声,手一挥便指示方才将一行人带来的卫兵行动,眼底带着讽刺。“你要护的人,本王偏要杀。来人,谁先绞杀了世子爷,本王大大有赏!” 李梵音冷冷瞧着他,那些栖身准备上前的卫兵尚且有所顾忌,毕竟是世子爷,也不知这宁王是当真还是试探了,更何况范驶本就对李梵音有意,不愿还没到手便将人就地屠杀,否则他会遗憾一生。 “此番倒是连装都不装了?”天家将李梵音护在身后,自己和崔英及李瑜在前头。 柯献见到这番模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倒是平素里小瞧了天家,自宫里养尊处优的这些年还是想了些脑子的。 “居然被你发现了端倪,怪不得舍弃了这五公主也要保护那个孽畜了。”柯献嗤笑一声,“可你究竟知不知道,这孽畜可没有几日的活头了?舍弃了一个健康的女儿换一个病秧子,皇上这买卖可不划算。” “朕的事情不需要你来评论,更何况你又怎知道朕不是为了单纯膈应你呢?”天家一生桀骜自私,唯独临了老了突兀多了几分父亲的庇护和爱意。 也是想到柯献同他一样想法彼此作对,他若太过看重李梵音岂不是叫他更快着了对方的道? 见柯献的目光从李梵音和李瑜之间游离之际,唯恐他出更多主意天家反问道,“朕知这事也算巧合,而你却是个狸猫换太子的背后主谋。若非你此番撕破脸,朕倒是想好好问问你这恶毒的计谋你是如何想出来、又是如何实施的?” 柯献见如今在场人中几乎全是自己的亲信,而唯独那几个人一会儿也是不足活口。可是迫在眉睫的成功他又何必多费口舌,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横竖到了黄泉见到那两个早死的女人一切都会昭然若揭。 “父王,如今吾弟李瑜也在场,你不该给个交代吗?李瑜无母,我也无母,这总归不会是一个巧合罢?还是说你怕了,怕你今日会失手?”李梵音不给他机会犹豫,这个男人骁勇且听不得一点挑衅。 柯献一听果然面上隐怒,这怒火来不及烧到面前这些人身上便被他强笑着压下。如今他才是最大的赢家,没什么可以当笑话叫别人痛快的。 “他是你弟?他是你哪门子弟弟?”柯献瞧着这个看似聪慧实则愚钝至极的“儿子”,得意更甚,“勉强说起来他尚称得上你杀母仇人之子。” 闻言李瑜飞快地回头看着李梵音,倒是没从他面上瞧出太多惊讶来,李瑜更觉得奇怪了。分明他对自己至始至终没有恶意,可他若是一早便知道真相当真有这般豁达心胸? “可幕后黑手却是你,父王。所说杀母凶手,此间唯得你一个!” 李梵音知道如今有数道目光落在自己面上,这时候他突然笑了,回身一掌打在车辇的横梁上,一个被棉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柱型物什滚了出来。落到地上的时候且同五公主那颗人头对碰了一下,这才止住了去势。 “你会武?”柯献吃了一惊。 “否则我如何能活到平安入京?”他回身瞧了范驶一眼,那种夜间恶心的眼神他至今都不会忘记。 “这是父王的亲生孩儿,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了。如今,当着他的面,你也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天家大抵知道内里的恩怨情仇,揭入中心地问道,“绪华当真是你下手杀害的?” 宁王被那一双双眼睛瞧得胸口愤懑。 “绪华死于皇上从我府中带走的宠妾之手,这个不用本王重复赘述了吧?你瞧上了臣子妻妾这等丑事莫非还要大声张扬不成?”眼见得李瑜尚在跟前,他知道这就是那宠妾为了固位替天家生下的那个儿子,瞧着真是不爽。“对了,三皇子,那宠妾便是你的母妃。是以你同李梵音最是仇敌不过!” 天家一听当年的丑闻且这般云淡风轻被带出来,且在柯献有意污蔑之下在一双儿子面前更显难堪。“那虞姬是你亲手赠送,何来朕瞧上强抢之事?然那给绪华服用的毒药却是只有你这个征过南疆的人才会有!” “别这般说,皇上。”柯献垂下了眸子,到底是十七八年未曾想起过的女人,如今突兀被提起那种鲜活居然立刻浮现在眼前,叫他觉得眼鼻酸涩,“本王不过替你除去了一个你不爱的女人罢了,你的女人那么多,少一个又如何?” 横竖那会儿,阴绪华无论如何都成不了他的女人,与其一回头见她为皇帝生儿又育女不如眼不见为清净。 这便也平了柯献这么多年来对女人的念想,一个女人尚且伤他如此,他不需要更多。 天家怔然,想着这厮倒是曾经求娶过绪华,而这段陈年往事也随着阴绪华被阴差阳错指给他而遗忘。他喜爱地是顺从如虞姬的女子,阴绪华会武且不安于室,不单单插手他的朝堂连后宫也被她搅得不得安宁。 如今想来,她本就是权臣之女,完全放权不干涉她的母族哪里会善罢甘休?他能一帆风顺少不得她从中干涉斡旋。而后宫之事实则因着她不管才这般不安宁,说到底,临着死了他都不知道她是否爱他?不爱他比任何事都叫他觉得屈辱。 “你不必如此被说中了心事般隐忍,后头的事确实本王有意为之。用本王的世子在太子满月宴时移花接木,用的却也是那宠姬之手。” “往后本王离京也算是将你的孩儿养大,然你还我一具尸体,我给你一个活人,怎么看都还是本王吃了亏啊!” 天家隐忍的怒火终于因着柯献太过恬不知耻而爆发,“若非这孽畜胆大妄为何至于身死!这同吾儿梵音一直被你蒙在鼓里利用如何相提并论?” 柯献无所谓地罢了罢手,“皇上,此番随你如何想。横竖现下你们都得死,来人,将东西带上来!” 于是本就有二三十人的卫兵队伍中又从原处来了约摸十人,中间的大木笼是围场关押猛兽斗兽时候用的,如今里头便是方才天家追逐的那一只吊睛白虎,而两列近卫悉数被缴了手中兵器叫人反剪两人押到了亭子前头的空地上。 达弯了腿,这两列近卫双双跪在宁王和天家之间的空地上。 “皇上,你的所有底牌悉数在此,本可以直接诛杀你们几人,奈何皇上威猛说要打虎。死之前本王便成全皇上,来人,将马上那四个人通通拉下来关到虎笼子里去。” 崔英闻言忙挡在天家面前,不过这根本无济于事,无非是表一表衷心罢了。 李瑜驾马马腿一脚将裹着棉被的尸身踹飞,那尸体本就带着腐烂出水的迹象根本经不住折腾,一下子便有骨头戳出体外泄出了阵阵恶臭味道。 “宁王,你嫡亲的儿子躺在地上,你不收拾收拾?” 李瑾的面孔已经被穿了一个洞,牙齿森森露在外面。柯献心中不忍,却和众人一般捂着口鼻。吩咐范驶,“还不将人妥善收拾了?” 待后者有了动作以后,他才将心思放在胆大妄为的李瑜身上。且看这小子满脸的桀骜之色俨然当年的自己,而这样的人只需有他柯献一人便足够了。多了一个,且这人还是那天家的种,柯献无论如何都忍受不了。他猛然发起一掌要向李瑜胸口拍去,没有听说过李瑜会武的情况,如果硬生生接下他这一掌,李瑜必死无疑。 这时候四周的草丛中突然一齐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而且更好一些的草间颤动不已好似有千百个卫兵埋伏其中匍匐前行等待着当中一击。 不!或者是如今正有弓箭手瞄准了自己 后心。柯献很是后怕地想。 “你们都过来,一队人威胁本王而立,另一队人去草丛中搜寻,剩下的将那几个人都看好了。” 这命令一下,草丛突然安静了,好似方才那一番动作只是风吹树动的幻境罢了。 柯献这才叹了一口气,突然亭子顶上的树干强烈地抖动起来,入秋后的落叶“哗啦啦”好似雨幕一般全部倾泻下来。柯献还道是头顶有人偷袭,忙对着落叶使出了一套刀法,劈得叶子七零八落残垣满地。 眼见得连这都只是虚晃一招,柯献心中怒火翻腾,尤其是对面的李梵音竟是嗤笑他的草木皆兵! 柯献自认最是了解李梵音不过,即便他现下八风不动的模样,可他心中仍旧隐隐对他产生忌惮,尤其是不愿意在他跟前落了下风。 正文 第189章 阿彩谋划 正当众人尚未反应 过来的时候,忽然远方高处一棵从山壁上长出来的松柏枝丫上突然立起了一个人来。那人身材颀长偏瘦弱,离得远了瞧不清面容是何模样,但是那身衣衫看着倒不像个有身份的人。 本也不 是什么醒目的动静,稍稍那厮竟像是隐隐会发光一般叫人忽视不得。只见那人刚一露面没一会儿便往更高的地方飞去,竟然功夫奇高在丝毫没有立足点的地方上下若惊鸿。 柯献惊以为天 人,自认若是要正面对决的话唯恐自己不是对手,然而这厮虽说露面却难分敌我,亦或是什么隐世高人藏身此处,一时感到又惊又恐。 而李梵音见着这一幕忽而觉得有些面熟,忽然像四周的草丛里不动声色的查看起来。 “派几个人去山上探查一番,不要声张也不要惊动了那些狩猎的官员。” 柯献低声吩咐范驶,他便调遣了包围天家一行人中的四个,分别从山麓东西两侧往山上探查上去。 “主子,方才的动静分明不止一人,会否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范驶也觉得这人行踪诡谲却处处透着熟悉感,但到底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柯献摇了摇头,外围的卫兵还将他护在其中,“若是依着方才那人的武功恐怕无需搞这些路数,若是咱们扰了什么人岂不节外生枝?不若先确认安全再行动不迟。” 范驶自然不想李梵音死在自己跟前,唯恐没有两全之法当然是能拖一刻是一刻。是以对于柯献的说法他没有反驳。 不过一会儿,范驶忽而想起一事来,惊报道:“主子,末将并非第一次遇上这高人。之前末将奉命前往阚明殿那回,也叫一个高人戏耍。当时那厮轻功了得,只在末将跟前便失了踪影。恐怕就是他!” 柯献闻言眯了眯眼睛,严肃道,“你道确实是在阚明殿?” “千真万确,他站在殿外正墙上以石子击打正殿门框,力量不可谓不大。”范驶细细回忆,“且行踪诡谲,轻功更是深不可测。之前便有心阻止末将,此番更是能确认是敌非友。” 柯献没有精力去推测范驶口中的“阻止”之意,虽说听来觉得奇怪,到底是后一句话将他吸引住了。若说这厮是李梵音的人,那么他便是有备而来的。柯献不愿意相信是李梵音摆了他一道,横竖如今是剑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干脆拼一把还能得个好结果。 “不用管那人,范驶,你去将天家那一行四人全部投入虎笼中。” “喏。”范驶别无选择,身家性命显然比李梵音来得更为重要一些。 他伸手凌厉当即欺身近李梵音,因为这一行人中唯有他展现出会武艺的模样。范驶使了一招擒拿手,李梵音虽有内里但是没有习过招数,唯独轻功尚算了得也只得堪堪避开。 这一招不成范驶自然还有后招,不待他再有动作,忽而有好几颗拳头大小的石子往他的位置砸来,这一下他不得不止了进攻的动作,奈何收回得不及时胸口仍旧挨了重重一下,顿时那种闷疼叫他喘不上气来。 柯献眼底一深,忽而转头往草丛处逡巡,他方才发现了那么一丝不寻常。若说是早已做了完全准备的话此刻为何不强攻上来将天家解救?除非……根本就没有救人的能力只能弄虚作假玩些把戏。 “柯献,我们不进去虎笼,你若硬要动武最好有把握咱们身上不带外伤。否则你如何向那些文武大臣解释,天家这一行是不敌猛虎而殒命?” 李梵音难得正经了面孔,带着严肃而低沉的语气质问他! 听到李梵音蓦然发难的话,柯献原本想不通的事儿突然明白了。他扯开嘴角笑了起来,将身边护卫的人推开。 “原先本王还不确定,可是李梵音……你在保护他!既然如此,得了他岂非能叫你束手就擒?” “那人分明在这个方向,来两个人,去草丛里把人给我搜出来。” 柯献一个动作自然有人立刻响应,他方才记住了石块投出来的方向,人即便没有好好待在原地也是不远的。 身穿黑色铁甲的卫兵以刀刃探路先将面前的草丛压平实了才踏上去,两人隔着一臂的距离,皆是呈扇形的范围往前搜寻。 其余众人不由屏住呼吸皆虎视眈眈地瞧着那处,在见到柯献那成竹在胸的模样之后,李梵音背在身后的双手握紧了拳头。 他虽然不知道裘彩撷那厮是如何到了此处,但是那动作手法绝对错不了。要看如今尚无准备妥当的信号,若单单是他们这几个人他还能周转一阵,可是裘彩撷的话,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任不管。 “李梵音,你很紧张?” 柯献如今因着无所畏惧而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众人眼中,他眼底里的恶毒和嘲讽既是对着欺骗也他十多年的李梵音,也是对着他愚蠢的嘲讽。 “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 李梵音恨极了他,当然最主要是因为他叫他经受了十数年的毒发苦痛。然他现下的表情定然是超乎痛恨和愤怒,尤其是裘彩撷若要当真落在他手里的话。 “柯献,你要我如何?被你继续当个棋子玩弄在股掌?呵呵。”李梵音眉眼深邃,如今隐隐带着血意,他轻笑的模样如妖似魅却像是要生啖了柯献的骨血。 天家闻言皱起了眉头,他方才便发现李梵音不似他想象中那般风光霁月,可任谁被仇人蹉跎十数年心中仍无一丝怨恨? 他心中愤恨柯献,对于李梵音是无穷无尽的懊悔。“梵音,你冷静些。朕会替你做主。” 李梵音却仿似未听到一般,或许听到了只是心中早已冰冻三尺非一朝一夕能解开。他不信这权位上的人,单独对裘彩撷这种没心眼的另眼相看。 “哟,可不就找到了嘛!” 李梵音闻言眼皮子跳了一下。 一个卫兵忽然高呼一声,都是柯献手里军队出生的男子未免语气中带着痞气。“还是个小个子姑娘,看老子把你揪出来……哎呀!” 那个正准备动手的卫兵忽然惨叫连连,背影看过去整个人都在直蹦跶。另一个同去的卫兵连忙赶过去查看情况,可是同往到了一条直线位置也跟着惨叫了一声,这一回他倒是没能跳起来,原来那个蹦跶的卫兵也不知是踩到了什么东西忽而也蹦不动了,两人忽然直挺挺得倒在地上。 前段的草被踏得平整,而后面的仍旧茂密得很。两人又都是面朝后向下倒的,那亭子里的人根本瞧不清二人面色,也不知当中发生了何事! “小易!小方!”范驶朝着那两个人影喊了一声,继而又喊了好几遍,分明触目可及便是那两个黑甲的卫兵,偏偏两个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主子,不如烧草丛把那个人逼出来。”范驶提议道。 “哼,”李梵音冷哼一声,“这倒是个好主意,如果需要火折子我倒是可以提供。” 柯献自知这般处置不当,可偏偏被李梵音抢先了话头,顿时心中的不悦更甚。当下一拳头砸在范驶胸口,怒道,“这是要把那群打猎的人都引过来!” “那主子以为……如何?”生生挨了一拳却敢怒不敢言。 柯献本来不敢相信,不过那卫兵倒下之前曾经说过“小个子姑娘”这样的话,联想到李梵音的重视度不由那人名便浮上心头。 “此人不足为惧,本王数三声。若是裘相府上的裘姑娘不出来的话本王就冒天下之大不韪亲手斩杀了天家一行人,总之无论是什么手段本王最终都是要登位的。若是裘姑娘出来的话,兴许本王心情好可以饶过这其中的一位。” 话音刚落不远处草丛里便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那草尖儿上摇晃的幅度根本不可能是风吹的样子。柯献见状面上难得高兴,轻巧地挥手让身边卫兵小心靠近,自己仍在说话分散裘彩撷的注意。 “裘姑娘,本王可就要开始数了。一……” 卫兵及至草丛边缘,慢慢以脚尖靠近。 “二……” 柯献狞笑着瞧向李梵音,面上的得意不可遏制。 “三!” 哪知话音刚落,传来的不是卫兵报信的喜讯,而是又一声惨叫。 柯献心都“突突”直跳,下意识往那卫兵的方向瞧去,指尖这厮同样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没有人看到事情是怎么发生的,甚至都没有见到有人出招的样式。这形式如鬼魅的偷袭方式实在是令人吃惊。若非明确知道那是一个小个子的姑娘,柯献十分怀疑那不学无术的裘府小姑娘如何会突然变得如此厉害? 他瞧了一眼李梵音,忽而有些恍然。既然这“病”了十八年的短命鬼都能变成如今这般内里深厚的模样,裘礼烨那老狐狸府上的姑娘会武也并不奇特。 可那又如何? 显而易见这姑娘的花拳绣腿绝对不至于对付他,否则就不会仍然藏头遮脸企图逐个绞杀他的手下。 正文 第190章 一片混战 这么一来一回已经 折损了他三人,柯献如今额头上青筋直跳,大有将那裘彩撷大卸八块之势。 柯献自 己没有佩剑,便从随行的人腰间取过一把打算亲自会会那丫头有多狡猾。倒是范驶拦了一把他的动作。 “主子,敌暗 我明,这么做太冒进。” 李瑜一开始听柯献说是裘彩撷大吃一惊,后也觉得论起京中的小姑娘这般不顾生死任意妄为的实在找不出第二人。他心头既是为裘彩撷叫好也隐隐感到担忧,如今众人皆生死不明她却不管不顾去惹那阎王。 他也想像李梵音那般护一护裘彩撷,故而刻意说道,“宁王,之前那三个侍卫便是前车之鉴了,你还要去送死,我日后定会为你打一副‘无知无畏’的挽联的。” 明知道这几个人就是在同自己周旋好护着死丫头,柯献偏偏不敢进草丛以身犯险,顺利便罢能将那死丫头斩于剑下,否则便也成了那歪七竖八倒在那处的一员了。 当雄者身死战场便也罢了,死在一个小姑娘手里。 柯献目光一一打量天家、崔英、李瑜,最后才到李梵音。这一个一个表现得多坦然多正义,仿佛在场的人中唯独他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一般。可是谁又知道这天下本就是先祖皇帝从他手里夺去的? 他奈何地罢了罢手,“本王本想顺水推舟弄个白虎袭人后自封为帝,如今即便做乱臣贼子又如何?全部都有,杀光那四人!” “喏!”卫兵听令皆磨刀霍霍。 柯献面上装作不忍看,瞧了一番天蓝地碧的风景,有一群北飞的大雁很是招眼。入了秋冬北方的雁自古都要往南去,这是天理循环生生不息,为何…… “呵!” 对面的李梵音突然笑起来,他平素里恪守有礼极少像这般将桀骜神色现于面上。柯献只觉得心下异样,有一种临战才发现中了敌人陷阱的感觉。 这会儿侍卫已然将四个人团团围住,为何没能将四个人斩杀当场皆因着李梵音突然发难。天家的两列卫兵本是被反剪了手跪在地上,因着李梵音的发难转移了那些押送人的注意,这些人本就是存了誓死保卫天家的信念,忽而一一暴起同那些卫兵缠斗起来。 卫兵的兵器都被缴了,如今是徒手。大凡情况下都占不了优势,这会儿只能将包围圈缩小围着天家战斗。但凡合理围剿一个人便取了兵器,卸了盔甲给自己人用上。 天家背上有弓箭,奈何他气力不足早已无法战斗,于是将东西交给李瑜,好叫他骑马闪避的同时可以有还手之力。而天家自己则在崔英的护卫下上了车辇,天家本是想拉着李梵音一同躲避,奈何对方并不领情。 见众人已经缠做一团,裘彩撷这才从草丛里抬起了头,她做匍匐状至今早已全身麻木,趁着没有人注意到她,她将报顶在头顶偷偷往战场靠近。 方才的一些恶作剧已然用去了她在山里搜索到的所有东西,包括猎户留在山脚下的捕兽夹和削尖的长毛竹,驱虫的硫磺粉和磷粉,还有一些猎户的长衣衫,驱了她的小马驹下山求救。 故技重施的法子李梵音一定知道是她,可她也别无他法,方才那宁王若非要进草丛她也只能装死不起,被寻着了没有任何出路。 裘彩撷悄悄地靠近,一抬头突然同那只吊睛白老虎瞅了个对眼。老虎对她显然兴致缺缺,后腿直立支撑着前腿挂在笼子上,湿润硕大的鼻子左嗅右嗅,若是有人不幸负伤流血了这老虎显得更为兴奋,连尾巴都僵直地竖了起来。 裘彩撷明白过来这老虎是饿狠对血肉敏感得很。没有现成的血肉,却又现成的尸身。她一下子就注意到了白老虎瞧的位置更接近于李瑾陈尸的地方,她怀里还有方才从衣服上取下来的长线,她打算绑住李瑾的尸身好控制那老虎不往李梵音那头去。 自然,这是冒险的举动,野生的东西又不通人性,说不得她一打开虎笼的闸口它第一个便是咬自己! 巧合的是那闸口离她并不远,仿佛就是为了让她去做这件事一般。裘彩撷瞥了一眼远处的战场,偷偷跨出一步准备行动。 虎笼近在眼前了,只要她可以越过触碰到闸口。就在这时,突然一道阴影笼罩住她。裘彩撷不管不顾地跑了起来,不详的预兆越发明显,后头显然听到了追逐的脚步声,她根本止不住自己狂奔的势头,“砰”一声直接撞在了虎笼上。 手指灵活地向上扣动,就在这时她的后颈被人兜头劈了一下将她直接打懵过去。而这时,她最后一眼瞧见的是大开的虎笼和跃跃欲试扑闪出来的老虎。 有人在她耳边大喊她的名字,裘彩撷只是迷糊间隔了一会儿便醒悟过来,眼见得李梵音已经同柯献缠斗起来。 她被柯献顺手丢在地上,还当方才那一下已经足够将她打晕过去。 虎笼是被柯献下一瞬立刻合上的,显然也知道野性的东西放出来太过不可控制。裘彩撷挣扎着起来将闸门打来,那老虎俨然蓄势待发已久很是识得人性。见裘彩撷再度开门露了破绽它几乎是一看到门缝便猛地扑了出来。 裘彩撷是被那老虎带倒在地的,老虎和裘彩撷中间隔了铁笼子的一扇门。白老虎朝她嗅了嗅继而爆发出啸天般的吼声,吓得当场的人皆两股战战。 裘彩撷面色发白,深怕这老虎先拿她开刀,哪知老虎只是专注地瞧着她。既像是观察打量她这个猎物,又像是思考着如何才能越过这铁笼门吃到裘彩撷的肉。 它的瞳孔竖长,直看得裘彩撷寒毛直立,尤其是那带着血腥味的嘴巴靠近的时候叫她害怕得几欲作呕。 目睹了这一切的李梵音睁目欲裂,若非柯献一直纠缠着他,他何必只能在远处观望?尤其是看到那足足有三个裘彩撷那么大的白老虎向她扑过去的时候李梵音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阿彩!” 他轻功躲过了柯献的强攻,脚下不停往裘彩撷处赶去,这时候却被柯献抓住一个错处往他后背心拍了一掌。 李梵音自然闪躲不及,却是崔英突然扑过身子为他承住了这一掌的力道。李梵音察觉到不对回头的时候,正好看到崔英伏在地上吐血的模样。 他突然不理解崔英这个人了,然而当务之急是赶紧停下这一切。 “柯献,我奉劝你如今收手离去,否则你不可能活着离开。看到天上的大雁了吗?” 柯献冷笑一声,“你以为这样便可以吓退本王?” “你不记得早年间征战途中你对我说过的话了吗?” 柯献在宁王妃没死之前不敢袒露曾做过狸猫换太子的事情,是以好一阵子皆是演了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 有一日,柯献最后一次出征蛮夷,进行时放飞了当地养的大雁,因着常年驯养而认识回家的路。这一次放飞也会随着军队的征战一路向南,那会儿李梵音曾经问过他为何要放走那些养了数年的大鸟。 “你说,大雁回归之时便是军队凯旋之时。” 李梵音瞧着他,每个字都说得清晰无比。不单单柯献能听到他的声音,也能从他的口型知道他说了什么。 柯献觉得古怪至极,那大雁却是不像是野外生长的,若是从南部飞回来的时间又完全对不上。“你有埋伏?不,不可能!天家没有军队!” “你没注意到此次围猎裘礼烨裘相没有来吗?呵呵,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李梵音笑得犹如疯魔,“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柯献终于明白一直觉得拧巴和怪异的地方在哪里,原是这厮一直在拖延时间,他看看天色和那诡异盘旋的大鸟,埋伏是一定的了。可是这次已然撕破脸皮,再回首便是谋乱大罪。他怎么能错失这个机会? “即便走不了,我也要你死!”柯献双手握拳不给李梵音退让的机会,招招都是凌厉的杀器。 李梵音依仗着轻功躲避,到底是个不会招数的,每每落雨下风都是要紧了牙关奋力抵抗,内力消耗大了,没一会儿嘴角便溢出了血来。 “柯献,你的儿子不管了吗?” 蓦然间,女子的声音划破了这一场混战,只见果真是个小个子姑娘以树干为支点将李瑾的尸身荡起来勾引得那老虎上窜下跳。 “你简直欺人太甚!” 柯献见状哪里还能心平气和,全身心往裘彩撷打去势必要取了她的小命。 李梵音紧随其后往他腰腹间送了一脚将他踢了个趔趄。柯献硬生生抗住了,却也明白了李梵音护住裘彩撷的决心,只能生生忍下了立刻杀死裘彩撷的心态,迂回绕过裘彩撷和白虎飞身砍断了树干上的绳子一把接住了掉下来的尸身。 李瑾的身体已然十分脆弱,被他大力得一箍居然从中段开始断开了。柯献只能抓住了李瑾的上半身,下半段混着血水直接被白虎叼住了。 正文 第191章 援军到达 扑面而来的恶臭味 和尸体化开的血水浇了柯献一身,他觉得自己俨然也要同李瑾的尸身混为一谈了。 若非他 的理智提醒他李瑾终究是他柯献的种,想必他会宁愿那白虎啃了这尸身免得在此间拖他的后腿。 只是那老虎虽 然饥饿至极,必经如今除了腐尸还有更为鲜美刚刚死去的尸体。它撇开最初的兽性吃了些李瑾的尸身,忽然往最近的负伤的人身上扑去。 李梵音见状哪里顾得那许多,提了口气带着裘彩撷到了树上,现下也就高处暂且称得上安全。怀里的小姑娘瘦巴巴的身子,为了更好的藏身在草里身上个面上都滚了泥巴,头上还插着许多草。 自然,情况允许的话他该好好惩罚这个不听话擅自犯险的家伙。自然,他会禁她的足,罚她抄书,甚至和裘礼烨通气全家一起冷遇她…… “你嘴角流血了,没事吧?”裘彩撷只是仰头瞧着他神色不明的样子,注意到他的狼狈便扯出干净的中衣为他揩了揩。 她的动作绝对算不得温柔,只是眼神未免太过无辜其中又带着得逞的意味。李梵音见她第一面只觉得满脸的脏污不忍直视,如今竟从她乌溜溜的瞳仁里看出了艳丽的美感。 他一时语塞,觉得自己定然是内力损耗过度了竟然都产生了幻觉。 “你……你留在这里,我去帮忙。” 李梵音一转身的档儿被裘彩撷抱住了整只胳膊,他回身的一瞧裘彩撷皱着眉头摇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别下去,下面危险。”她本不是这样的性格,然而一想到李梵音要遇险她就感到一阵阵的后怕。 “在这里坐以待毙怎么行?你放心,很快就没事了。” 见李梵音已经走了,裘彩撷只能悄然在树叉上看着。 这会儿一开始跑去追裘彩撷使出调虎离山计假人的四个卫兵回来了,一露面便急急忙忙跑到柯献跟前禀报。 “主子,咱们掩护您走。” “是啊主子,方才咱们四人在山顶搜索那神秘人的时候,人倒是没寻到可是看到了山下黑压压的一片人。” “对对,那可都是穿着甲戴着盔的战士,咱们不敌还是赶紧走吧。” 柯献听了吓了一大跳,“真的是军队的战士?没有看错?” 四个人一致点头。 “可有看到打了幡旗?” 四人摇了摇头,接着有人说道,“主子,若是此刻不走的话恐怕后路被断,那些人好似打算前后两面夹击这才没有急于进来。” 柯献仍有犹豫。目前天家的人已经被杀的七七八八,若非有只白虎捣乱此时应是能极快结束的,而离成功如今只有这么近的距离,就此放弃的话……下一次只能等待兵刃相见。 “主子,咱们赶紧走吧!” 四个卫兵如今不单单是担忧柯献失势,更怕自己被冲上来的那些人给刮了。刺杀天家的罪名不成功则成仁,他们都不想死,或者说不想就这么死去。 柯献最后瞧了一眼战局,恨恨地扭头就走算是听从了卫兵撤退的意见,临走时吩咐带走了李瑾的尸身。 范驶本是占领了上风的,待斩杀了最后的卫兵便要对倒在一变的崔英下手,忽而破空来了一支箭将他身旁并列着的卫兵贯穿了心脏。 他赫了一跳,回头再看的时候柯献早已失去了人影。他面上大惊失色,分明是胜券在握的情况,缘何主子突然弃车保帅? 而这回四周草丛骚乱的动静越发不像是之前故弄玄虚的动静,更何况那个中箭死去的卫兵证明天家的援军已经到了。 所以……他是被舍弃了? 范驶握紧了手中的剑,稳了稳心神。兴许柯献只是想让他们拖延住时间,如今来了援军自然是要多做筹备。 擒贼先擒王!是以若是能将天家控制在手,岂不是能为主子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这么一想范驶显然已经定了主心骨,他干脆弃了手里的长剑取出一柄短匕首飞身向天家栖身躲避的车辇。 没有人力车辇便无法移动,无非多了一层抵挡罢了。可是这抵挡在他看来什么都不是,范驶猛击一脚便将车辇的大门踹开,一把便将里头的人揪出来。 这一番动作带着狠意,且在场的人中根本无人同他可以直接抗衡,所说李梵音有把握杀他那也要使用计谋出一个暗招。是以范驶这个举动将在场的人都惊了一跳。 “逆臣贼子,还不把皇上放开!你可知这是杀头的罪名!”崔英尖叫连连,带着伤向范驶处跑去。 范驶搁在天家颈项上的匕首叫崔英不敢上前,范驶冷眼看着李梵音,手里的动作一紧将天家掐得没有开口的余地。 “李梵音,想救他吗?”他用刀尖对准了天家的动脉,挑衅地说,“用你自己来换。” 李梵音如今因为打斗而直接散乱开来,他的素色外衣上染了许多血迹,连带着前襟上都是一大片痕迹。 天家瞧着觉得不忍,复又觉得无非是口上交易,裘礼烨分明已经带着援军到了。便是这种穷途末路的恶犬才最是伤人,李梵音自然当以大局为重,以保护他为主!是以天家目中带着希冀般望着李梵音,似乎已然看到他为了自己而选择答应。 树上的裘彩撷分明认出了他便是那夜欺负了李梵音的人,胸口气得鼓鼓的,取了口袋里的大个子石子就往范驶身上砸。 “你这个狗贼说什么呢?你给我闭嘴,看我不砸死你!” “阿彩。”李梵音收拾了手边的卫兵反手在后打算趁范驶不注意打一枚暗器,不过他首先想做的便是安抚好树上暴跳如雷的小姑娘,“阿彩别气,你放心,我不会答应的。” 天家闻言眼珠子几欲脱框而出,他没有办法发生蠕动着口型仍然顽强质问着李梵音缘何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同往吃惊的还有范驶,“李梵音,你是否没有听明白主子的话,分明末将手里的这个才是你的生身父亲,你居然……” “那又如何?”李梵音冷然打断他,“我便要复出自己整个身体?天家对我既没有生恩,又没有养恩,你说呢?” 虽说是反问,但是李梵音却说得无比笃定,一时间他的冷然他的愤恨叫天家心底彻底凉了。 “李梵音,你不要逼我,我是真的会动手!”范驶开始慌乱,没有后盾没有战友,连唯一的主心骨都临阵脱逃了。 李梵音卷起了褶皱的衣袖,做了一个“请随意”的动作,对天家的死活他不但没有担忧更是乐见其成,“天家若是死在你手里,好过往后还要我亲自动手。” 他瞥见了在场人皆面色一变,干脆轻笑了一声,“对,就是此处。刺下去我便先在这里向你道一声谢了。宁王尚且知道要嫁祸给白虎伤人,你却是比白虎更有用。” 这一句将他比作无脑畜生的话明显激怒了范驶,“我真的会刺的!” “请动手,我认识的范驶何须说这些废话?”李梵音干脆连瞧都不瞧他,余光瞥见一处黑影一闪而过,他心情甚好干脆连背后的暗器银针都收了回去。 “你别逼我,你真的别逼我!”范驶几乎被自己内心的冲动和下意识的遏制逼疯。他分明是想干脆将这一切结束,也就是一刀子的事情。可不知道为何李梵音越是纵容他动手他越是下不了手,他握着匕首的手都在抖。 范驶不明白他在害怕什么,可是就是这种没有缘由的害怕叫他越发觉得惊悚。 忽而他背后一阵刺痛,冰凉之感贯穿了整个胸口。但是手腕一抖险些抓不住刀柄,可这匕首刃上倒是锋利得很,几乎在瞬间便切开了天家的脖颈,划开的部位好似炸开的猪肉一般血液没有休止地往外冒。 天家下意识得感到一阵热意,他探手却摸到了满手的血液,腥味冲得他头晕目眩,这一刻他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带着翳症的眼睛直泛白往后仰着身子倒了下去。 他身后是早已被短剑贯穿了胸口的范驶,前来志愿的士兵赶忙上前接住了天家的身子,两人合力横着将天家赶紧抬到了车辇上。随军来的军医是后头部队,通信兵见状赶忙将人给请来了。 剩下那些柯献留下的卫兵皆被诛杀当场,连那只作威作福的吊睛白虎如今都脑部贯穿着长箭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反观范驶还算得上顽强,即便失血连他虚弱苍白眼前发黑,他都睁着眼睛吊着一口气。 直到一只黑底锦靴重重碾住了他左手的手指,揉了揉好像要把他的手指齐跟揉断一般。 “这位大人,不知道这厮如何处置?”带刀配甲的士兵问道。 李梵音睡下眸子看他,范驶那一张斑驳血迹的面上当真的难看。“没死就带回去。” 范驶忍着胸口的疼痛低声抽气,对着李梵音得意又嚣张地喊道,“李梵音,我知道你舍不得老子。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你也怀念老子和你的那些往事!咳咳!” 正文 第192章 裘相赶到 “下来吧,阿彩。” 转眼到了大树下, 李梵音好似换了张脸一般满面笑容地抬头看着裘彩撷,眼底里的柔情无论如何都挡不住。 之前见 过李梵音对待范驶是如何一副冷酷到底的模样,现如今都是极力控制面部表情才不至于各个都像见了鬼一般。 裘彩撷自然知 道援军到了,如今所有人都安全了,可是这李梵音将她放置在树的第三节杈上,这么高的距离任她如何下得来? 她急得左右逡巡,心一横想着或者干脆两腿夹着树干一点一点延下来算了。虽说难看了一些,到底是个办法。 许是看出了裘彩撷的鬼点子多,而且又是不求人的性格,李梵音颇为无奈地揉了揉额头,无奈地说道:“阿彩,若是想要我助你下来,且开口讨饶就是了。” 讨饶? 要学着武琳琳对李瑜那套矫揉造作的样子吗?这真真比杀了她还要为难,她俨然瞧着李梵音带着些许不悦,干脆轻哼了一声当做没听到他的话,自顾自往树干下攀爬。 起初时候两腿有力夹得稳妥,虽说速度不快倒是井然有序地一点一点往下蹭了。 李梵音瞧着她硬脾气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底里有个声音在说:是了,这姑娘要是肯那么轻易听人摆布也就不叫裘彩撷了。 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瞧着裘彩撷两脚稳稳当当地踩住了第二层树杈,李梵音跟着也是长舒了一口气。就见那姑娘满是得意地噘嘴又耸鼻一副挤眉弄眼的样子,李梵音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裘彩撷好似受了极大的鼓舞一般,往下爬的速度和动作越发迅捷了。然而忙中出错、乐极生悲说的便是她这般情况。 “哎哟哎哟!这下要完!” 因为托大估计错了距离的裘彩撷只行错一步就感觉到了身体腾空的失重感,两腿夹着树干的动作因着失了一腿根本使不上劲儿,她立刻有有一种劫数的感觉。 李梵音见状早已见怪不怪,无奈地摇了摇头。下一刻立即足尖点地催动内力身体凌空而起,他两臂张开坦然地将人揽在怀里,贴心地护住了她后脑的位置,叫下坠的力道不至于伤了她。裘彩撷跌下来的时候完全没办法自主控制身体,是以李梵音为了这一下可是吃了苦头。 下坠的力量直接叫李梵音两臂发麻,他几乎是强忍着疼痛才没有扭曲面上表情。裘彩撷本是吓得禁闭了眼睛,在感受到那熟悉又温暖的怀抱之后才怔怔然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李梵音紧绷的下巴,还当他又因为自己的莽撞而生气了。 待两人缓缓落地之后,裘彩撷战战兢兢地开口,“这……都得怪树,本来下得好好的,它突然长细了害我没有夹稳!” 李梵音缓了口气,这才应承了她的话。“是是是,自然是树的不是。然而,你确实该多信任我一些。” 他侧了侧身子叫怀中人可以脚向下顺利地站稳,取过手里的帕子替她抹干净了眉眼,上翘而妩媚的眼型渐渐暴露出来。及至擦到嘴边的时候白帕子已经污了一大块,裘彩撷睡眼瞥见这情况突兀地感到不好意思,忙从他手里夺过帕子来。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李梵音此时倒是难得的强势,面对裘彩撷的气急样子不依不饶坚持要继续为她擦干净为止。他眉头心拱起显然是对她的抗拒很是不满,末了意味深长地瞧着她。 “你常说我像你阿爹、阿娘?”李梵音问她,也更像是个陈述句。 他如今面上表情莫测,裘彩撷一时倒也无法分辨这事儿是过去了还是他又气急了,缓缓地咽了口口水。 “曾、曾经说过来着,年纪小不懂事。” “哦?”李梵音尾音带着明显的揶揄之色,“怎的不见你像信任裘相和裘夫人一般信任我?你是觉得我尚力不能及无法护你周全?” 裘彩撷心说:瞧刚才那样子你可不就是自身难保吗? 可这实话又不敢贸然说出来,只能悻悻地摇了摇头。 李梵音正待要继续教训,忽听得身边的人禀报裘礼烨裘相过来了。他正了正衣冠算是暂时放了她一码,裘彩撷见状自然是大舒一口气,简直将她阿爹看做个神仙在世。 眼见得裘礼烨走近了,她忙眼从李梵音跟前跑开去找阿爹,被李梵音从身后反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小小个子哪里拧得过他?便也只得被留下来的命运。 裘彩撷吃惊地回身望他,却看到李梵音嘴角带着冷笑,“你道你逃过了一劫?后头有的是机会收拾你。” 闻言,裘彩撷吓得立刻收了收脖子。 裘礼烨原是带着一群被告知了情况的大臣前来查看情况,大部分人见到天家负伤被抬去营帐也都急忙跟过去了,齐齐等候在前探查情况。但是裘礼烨在山脚下见了绣着裘彩撷名字的马鞍被个小马驹驮过来的时候心中的不安扩大到了极点,不管不顾便自行上了山。 待在人群中找到了裘彩撷之后,他尚来不及舒口气就看到李梵音那小子俨然是拉着自家闺女的手。 而将裘礼烨视为天神的裘彩撷小姑娘看着她爹黑着面一步步走来,只觉得这天神也有好坏,她爹恐怕是活阎罗转世的。 “你如何在此?” 裘礼烨沉声问,复又看向李梵音,“你就是这般照顾得她?” 在府上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仅仅几日未见便成了个灰头土脸的脏丫头,裘礼烨如何不生气? 李梵音被他说得理亏,倒是裘彩撷忍不得辩驳了两句,“上山狩猎可不就是要亲力亲为,衣裳弄脏了也是正常的事!” “你这是来狩猎?根本就是来送命,方才那是什么状况你当为父不知?”裘礼烨也是后怕,据他对李梵音和裘礼烨二人的了解,前者办事稳妥倒不至于如此,但他自个儿闺女却是个混不吝的,哪儿有麻烦往哪里凑的性子。少说其中定然是她的手笔居多! “阿彩,你无需多言,即刻我便遣人送你回府,好生待上一个月。” 这是要禁足的架势,可是这般她就不必面对李梵音的咄咄逼人,是否也算是因祸得福? 裘彩撷想不明白,只知道自己如今算得上是京城中混得最为窝囊的贵女了。 “裘相,这恐怕不能答应你了,”李梵音握着裘彩撷的手不放,自然后者也不可能自行挣脱了他逃开去。“阿彩需得继续留在宫中伴我。” 裘礼烨眼中带着怒气,“你岂非要拉着她陪葬不成?明知道如今将狗逼急了也要跳墙,窗户纸都捅破了那厮岂会善罢甘休,无非是闯入宫来弄得个天翻地覆。你有你的大义不假,可这关乎阿彩何事?” “宫里目标虽大却是最为安全不过了,裘相,我不试图在此说服你,你权当天家的旨意罢。” 李梵音倒不是当真不愿同他多谈,只是如今之际与其花费在裘彩撷的问题上不如由他随心所欲一次。将爱的人留在身边,他虽然自私可也毕竟只得这么一个人、只得这么一次! “阿彩,咱们回营帐。” 车辇叫天家坐了,他自然而然准备骑马下山。裘礼烨却不容他这般忽视,一个闪身拦住了李梵音的去路,“阿彩,你自个儿下去,为父同世子尚有话说。” 裘彩撷倒是不担忧自己的去留问题,只不过两人表情难看得好似下一刻就要打起来。她犹豫,别个却不给她犹豫的机会,两个护卫一左一右便看着她走路,就是生怕她又出什么幺蛾子来。 待裘彩撷走远了,裘礼烨这才彻底黑了面色。 “你别忘了你答应我什么?” 李梵音对裘礼烨的敬重自然是大过他人,尤其是因着裘彩撷的关系更为不堪得罪。如今也只好实打实答道,“我铭记在心,不过……唯有阿彩我不想放手。” “你如此待她,她如今还小尚不知事,万一长大后懂了、悔了,且不论她的性子会否反抗,你都论不到个好。更何况,”裘礼烨话锋一转,“你未必能活到她那个年岁。” “裘相,我若生必会好好待她,我若死……”李梵音嘴角噙着冷然的笑意,“抱歉了裘相,阿彩一定得陪着我,从生到死都得是我的。” “我会想尽一切办法从你处夺走她,我希望你盼着我们都好。你要做管仲乐毅,我自会给你一个盛世,唯有一点,不要触碰到阿彩。” 裘礼烨反复观察他近乎狂热的眼神,里头的真挚和病态的执着叫他大吃一惊。 “你容姿出色何乎于一个裘彩撷?” 李梵音不答反问,“裘相也知世上唯得一个裘彩撷?” “疯子!” 裘礼烨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同你辩论这许久,竟有些感悟你的执着。然那厮是我女儿,无论如何我要她性命无虞。” “嗯。” 李梵音应了一声算是答了,认真地看了裘礼烨好一会儿,这才带着坦然带着自嘲的模样转身离去。 正文 第193章 舍弃天下 李梵音命人收拾完 了山麓的情况便布了人手往柯献逃跑的地方追击,这当中耗了不少时间,待到下山到达围场驻地发现群臣已经散去了。 天家的 营帐门口多加了两倍的防守人力,李梵音要营帐前的卫兵通报一声,那卫兵倒是直接将他请进去了,说是天家等待多时。 想来那厮是无 事了,可等李梵音确实瞧见情况才发现天家比预想中严重得多。 崔英没有在内室,李梵音想起来因着他替自己挨了一掌如今恐怕不会好受。他素来以为对崔英了如指掌,无非是个预先发现了变更的聪明人,为了保住一条命而多方办事。这样的人不可尽信却也缺少不得,可是为自己挡命这种事,无论如何都不该由他来做。 李梵音没想明白各种原委,倒是天家脖颈上包着刺眼的白布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薛岐见到他从天家床边走过来,解释道,“伤了气管,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气力说话。” 李梵音由此更是不解了,这般还请他进来作甚? “手给我。”薛岐要探他的脉搏。 “不用。”李梵音侧身躲了过去。 薛岐挑了一下眉,在这厮面前讲事实说道理都没有用,自然是犟不过他。不过蔬菜汁除外,那厮不需要道理也能叫他乖乖听话。 出营帐之前薛岐回身叮嘱道,“你面色不好,等你忙完了我回头再去看你。” 李梵音点了点头,目送他转身出了营帐,这才将目光落在半倚在床沿上的天家身上。那厮受伤后面上表情倒显得收敛了许多,只是直勾勾瞧着李梵音的架势让人觉得他此刻定是有话要说。 李梵音见状反倒是不急于近前,反倒是拿起火钳子将火盆里烧得通红的碳拨了拨。惊起了火星数点,碳火烧得更旺了。他复又加进去好几块新柴,看着被火苗逐渐吞噬的盛况,火光照得他侧面晦暗分明。 这会儿李梵音起身沉步向天家寢榻边走去,面上神色如宽恕众人的神袛又好似地狱修罗,再一看却好像根本什么都没有。李梵音还是原来那般云淡风轻的模样。 “皇上,可还觉得冷?” 李梵音立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瞧着他,声音是一贯的清冷。 床前本就摆了一张薛岐看诊时候留下的圈椅,条件见状干枯的手指点了点圈椅,眼睛看着李梵音示意他坐下。他的喉管“呼呼”地往外出气,看上去十分难受模样,然而实际上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李梵音面上笑了笑,低头寻着了位置坐下来。这个当儿倒是看到素色袍子的前襟上染了好些血色,分不清敌我,李梵音皱了皱眉头。再一抬头发现天家正紧紧瞧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连带着他没能及时收去的厌恶之色。 “你……” 天家想开口唯独只有沙哑的气音传出,李梵音唯有从口型看出天家打底是说了他的事情。他起身为天家取来了纸笔,装订成册的空白册子写起字来又方便又清楚。 李梵音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后顺势做回圈椅上,就见天家手腕极速运动,没一会儿便举起来给李梵音看。 你可是受了伤?嘴角有干涸的血迹。 李梵音想到内力催发过度时候呕出了一口血,他急着下山显然是忽略了很多事情,不过一想到今日在山麓亭中的诸多变故便觉得有些自嘲,终归算了又算还是算错了许多事情。 “没有大碍。”李梵音轻描淡写道,“但是我的考虑不周险些叫皇上入了险境。” 天家神色微动又在册子上写道:无关你事,若非裘彩撷突然闯来,你算无遗算。 李梵音方一瞧见只觉得人的心为何可以这样偏,他并非真的周全考虑,甚至叫天家因此葬身那处也并无意外,倒是那裘彩撷出来搅局叫柯献一直没有机会下手。 他的周全只为他自己一个人而设,这实话说出来恐怕能吓得天家当场喊刺客吧?由是李梵音越发觉得天家可悲。 天家又写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缘何一直没有改口? 李梵音对上天家的眼神,那是一种像将死之人一般无神灰暗的眼睛,眼醫好像要完全吞噬他的眼睛,或者疾病早已从内部将他腐蚀。李梵音神色莫名,导致天家反倒是局促起来了。 他又写道:可是因为柯献说的话?你记恨于朕? 李梵音认真地看到最后一个字,忽而觉得天家可笑而他自己同这厮虚与委蛇也同样那么可笑。他突然不想再这般掩饰,否则直到天家人生的最后一刻都不会知道他究竟是为何而来。 “皇上,若是我母亲尚在世,你时至今日是否会亲自开口同她说一声‘错了’?” “朕……”天家急于开口,然而出口的仍然只有沙哑的气音,他想要继续用小册子同李梵音交流,可惜后者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同样的,皇上始终没有机会说出这句话又如何指望身边的人的原谅?不是所有人都似书中那般大义凛然、宽容大度,或许寻遍京城能找出那些个凤毛麟角来,可那个人一定不会是我。”说到这里李梵音倒是舒了一口气。 看着天家明显是饱受打击的模样,李梵音反而心情大好,“皇上,我还当你现下将我宣进来是为了质问我欺君之事。” 天家寻着这个机会,写道:何罪之有? 李梵音笑了,半垂着眸子整理袖口,“明知与皇上的关系而隐瞒不报,故意在皇上面前隐瞒了会武的事实。” 朕问过薛岐,你中的毒是真的,这毒也确实没有解药。 “是以是因为我是个将死之人而对我格外宽容吗?” 天家听了这话心下又急了,得亏李梵音并不像前番一般根本不给他丝毫反驳的机会。他忙在册子上写道:朕是心疼你,你毕竟是朕和皇后的嫡亲子嗣。子嗣旁落已是最大的不幸,如今见你生得聪慧有计谋只会觉得欣慰,会武与否又有什么关系? 李梵音见了也不说什么,抿着嘴唇瞧他,乌黑的眼睛里像是有一片坠落的星光。 诚然如你所说,朕没有机会再同皇后多说一句话。你不可想象,自从你到朕身边之后朕时常梦到皇后,次数竟然比往日的十八年的总数都多,皇后还是一如既往的年轻活力。你不知,她最中意的便是穿着火红色的骑马装在围场秋狩。 “便是东郊围场,此处?”李梵音神色骤然鲜活了许多。 自然。天家继续写道:你不信朕的过去没关系,但是如今朕是当真有心将这天下江山托付给你。不管你能替朕看住多久,一天也好、一年也好,或者有了薛岐能够叫我儿留得更久。无论如何,朕始终觉得合该如此! “合该如此?” 天家忙不迭点了点头。在李梵音眼里天家此刻的模样倒是更像那些做了好事急于邀功的孩子,自从崔英为他挡了一掌开始,李梵音是越发不理解这一对主仆。好似在身份被曝露之前,李梵音明显感觉到天家虽然对他诸多纵容却也是防备得滴水不漏。 且不论当时还是太子的李瑾尚且被天家多方猜忌,且在他略施小计微微挑拨之后更是彻底疏远了去。如今……便这么明目张胆地将整个天下交到自己手中。 “我不要天下。” 李梵音没有错过天家一闪而过的失望。天家继续写道:是以你终究是怪朕?然你是长子又是嫡子,这本就是落在你肩膀上的责任。 “我来京里不是要同皇上父子相认,唯有一点,柯献素来对我加害,于我更有杀母之仇。我是为了报仇而来,事成之后自然有属于我的归路,帝王业不是我所求。” 他接着道:“裘相乃天下良相,三皇子李瑜机智且性子宽厚,皇上,你的天下江山有的是人为你守护,何须一个我? “梵音……梵音……”天家见到李梵音起身连忙喊住他,用尽了最大的气力想要开口,唯有“梵音”二字带着轻微的声响。 “皇上,我回营帐了,明日再来探望。替皇上将随伺的人招来。”李梵音不去看天家那种急切又哀伤的样子,实则如今天家和崔英到底是在他心中有了一些影响,他不愿意被这二人左右,横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 天家眼睁睁地看着人离去,一手紧紧捏着手里的册子,那些还未干透的墨迹胡成了一团。他突然低着头捂着口鼻猛地咳了几声,崩裂开来的伤口直接将他的脖子染成一片血色。 被李梵音招进来的太监见状吓得惊叫了一声,马不停蹄地去薛岐的帐篷里将神医给请了过来。脖颈上的伤口本来就不容小觑,如今再次崩裂……拆开纱布的时候薛岐见了都直摇头。 天家以笔询问:朕的伤要多久才能复原? “一个月可以保证皇上开口说话。”天家前一次伤了根基,本就无法再用猛药。 太久了,朕不能等,朕明日早上便要开口。 正文 第194章 薛岐犹豫 天家的要求令薛岐 为难,倒不是说无法做到,若是切开皮肉外伤再施以针线缝合,这般气管便会比自然愈合快得多。只不过单单是缝合还是不够,需得秘制的烈性创伤药内外兼施才能在最快的时间内让天家开口。 只是依 着天家的年龄和之前的损耗这么做无非是压缩了他的生命罢了。短期的恢复比起彻底缩短的生命若是叫薛岐做选择,他必然对伤势无所谓。 薛岐的为难反 而给了天家一线希望,他急忙写道:你无需为难,有什么后果朕一力承担。 薛岐点了点头,又道:“并非没有办法,只是猛药毕竟伤身,皇上对自己的身体应该也有所了解,若是此番强行恢复伤处,唯恐对天家延寿有误。” 这话说得清楚而直白,天家哪里还有听不明白的道理。薛岐还道这个原因即便不能叫天家打消念头至少也可以叫他犹豫上好一会儿,谁知道下一刻他便取过册子写了答复给他看。 尽快安排,朕要确保明日便恢复。 天家这番话倒是叫薛岐吃了一惊,不过他很快收拾好了面上表情吩咐太监先照顾着天家,回身收拾了药箱。 片刻后他回身对天家道:“尚有一副银针和些许药材要准备,薛某去去就来。” 天家会意对他罢了罢手。 薛岐出了营帐后往李梵音处直奔而去,彼时李梵音也才回到住处,方要揪着裘彩撷一算之前的帐便被薛岐逮着拉了出去。两人最终是到了薛岐住处才算是放心,见薛岐卸了身上的扁盒,李梵音自觉的不发一言等着他开口。 “天家要我定要为他恢复声音,明日便要开口。” 李梵音点头,复又疑惑道,“你办不到?” 薛岐被他的问题挑衅了,立刻接话道,“怎么会?不过这是会叫天家大大折寿的,往年给动物做过切割的实验大多都短期看着正常,后都忽然暴毙。” 李梵音没明白他的意思,“若是当真无十足把握,未免落得个引火烧身不如将原因告知天家全身而退罢。” “退不了,天家知道后果仍然执意要恢复,是以你怎么看这事儿?若是要阻止的话也就是你说的天家会听。” 李梵音弹了弹手指,瞧着薛岐为难的样子这才是最叫李梵音不能理解的。“你在担忧什么?若听从天家的命令后出了问题,我也有能力护你周全;若是不愿意便拒了,合该天家不敢拿你开刀,你才是我的命。所以……薛岐啊,我总该知道是什么叫你犹豫不决?” 他这般纯然疑惑的样子,若是怀鸫在场必定是要笑话他的。花了多年都没能叫他说出一个“不懂”来,如今李梵音却是老老实实地说了自己不明白。 然而这时的薛岐听来却没有丝毫的愉悦,只是就事论事道,“旁的不说,近日来就我对天家的了解他对你并不是毫无感情。人都会犯错,若是能挽回且也要给他一个机会才是。” “哼!”李梵音面上已然有些不悦,不过他素来习惯掩藏心事,“这话从裘彩撷口中听来不奇怪,可是薛岐你这般一日只看一诊的人未免有些同情心过甚了。” “不一样,我哪里是同情那天家?”薛岐被他说得面上难看,到底是作为三人中的长者又是受了先师托付,“只是怕你将来有一日后悔罢了。” “我有何悔?”李梵音脖子梗得笔直倒是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他心下也不是全然没有计量,只是这种虚与委蛇他受够了。“若是我贪恋我缺失的幼时亲情,这般年纪也早已不盼。我已然将感情全然托付给一人,往后有恨有悔,也一样是为了那人。” 薛岐被他说得语塞,本来手中准备着银针药材的动作同时顿住了。 他心中不由分说浮现了一个人来,娇小的个子、不羁的性子。也不知道这般对李梵音时好时坏了。他敛了敛衣袖,将银针纳入扁盒,又从带来的包袱里取出一包早已配置好的药包。 李梵音打眼看到还是微微吃惊,“我道……尚不至于如此。” “时至今日你看到了,若是还有心挽回便随我一起去见天家。”薛岐提起药箱,临出门时又回头瞧了李梵音一眼。 李梵音整个人笼罩在屏风的阴影中,唯有高耸的鼻梁和那一双星眸在其中不容忽视。他迟迟没有动静,面无表情的容貌也瞧不出心中所想。 薛岐最后瞧他一眼,也不再开口劝什么。李梵音自幼心中郁结、思虑过重,年少早慧本是件好事,可是落在李梵音身上便成了一生的梦魇。 他现如今瞧上了那裘彩撷,说得好听是将诸多爱恋希望投之于她身上,说得难听不过濒死之人海上浮沉寻了块浮木。他的情感和精神都承载在这块浮木上,若是木散了或是承载得过多了,也终有石沉大海的一天。 薛岐和怀鸫自认都是为了李梵音进京犯险,却不会因着一个天家将李梵音逼上绝路,这其中到底亲疏有别。 他紧了紧手里的东西,单手挑开了天家的营帐。迎上那带着明显希冀的眼神,那全然是一个垂髫老人的念想。薛岐难得当真如李梵音所说存了些同情,不过是一些随时泯灭的同情,很快被他抛在脑后。 薛岐清了清喉咙,“在此之前,薛某还需得皇上立下可保薛某性命的旨意,否则薛某万万不敢动手。” 如此,天家立刻应下了,取来明黄色的布帛这便立下了召。玉玺未在身边,天家却没有马虎,当下取了朱砂按下手印。 薛岐神色微动,命人取过方才从帐中取来的已配置完成的药包揪着篝火盆烹煮起来。掀开的药壶很快泄露出浓重的苦涩味道,他继而瞧了天家一眼,问道,“皇上此举代价极大,可是明日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事?” 薛岐又道,“这本是薛某逾距了,皇上恕罪。” 天家此间无心责怪,瞧着灼烧的火焰心下黯然叹息。 很快的,服下热汤药的天家陷入了半睡半醒之间。他清楚地感觉到冰冷的刀柄在他脖颈间运作,没有疼痛,有温热的血和刺鼻的腥味。 眼睛全然瞧不见,连手脚都不听使唤。这感觉好似灵魂被拘起来了一般,朦胧中似有熟悉的女子之音:这是你该做的,做完了这一切我便容你来寻我。去吧!去吧! 另一头,李梵音在薛岐离去后也没有久留,本是打算回营帐同裘彩撷好好聊一聊,再一想却是失了兴致。如今他有满腔没由来却又不得不抒发的愤怒,于是脚步一转往刑房而去。 这是马房临时改出来的,关的都是柯献撤走时留下来的旧部,其中便有李梵音这次要去见的范驶。 门口的守卫见是李梵音并没有做阻拦,只是派了一位领路的守卫护送进里头。范驶单独关在一个马厩里头,四面被临时用竹子围起来,只马槽这一头的石臼上凿除了一个轨迹将一副铁链子镶嵌其中,另一头将范驶的手脚牢牢拷在上头。 里头只有一个火把是以并不明亮,李梵音进来的时候守卫手里的两柄火把倒是将范驶照得眼前一片白光,好不容易适应了这个亮度见到了来人是他日思夜想的李梵音,范驶的国字脸上本来就显得拥挤的五官更是挤成一团。 他的胸口被简略地医治过绑着厚厚的绷带,如今铁链将他桎梏得唯有侧躺在地上,连直起身子的空间都不留。他倒是一点儿不惶恐,亦或者是面上假装的冷静,他面上的表情只叫李梵音觉得恶心不已。 “大人,是否要将罪犯铐着立起来?”守卫问道。 马厩原来留有四根柱子以及横梁,都是结实有力的,如今也可将人困在柱子上亦或者吊在横梁上都可以用来拷问之用。 “不必了。” 另外守卫还十分识趣地将散落在外屋的皮鞭、铁蹄、铁刺、火炉都一一取过来。 “马厩设施简陋,但都是些可以用的,大人请自便。” 李梵音点了点头。 监狱他是头一次来,虽说这不是正轨的牢房,可这种昏暗和逼仄倒是真的叫人难受。皮鞭就丢在他脚边的地上,他顺势踢了一脚嫌脏没有捡起来。 “莫将还以为至少要在这里熬些时日才能等到世子,没想到倒是世子先忍不得了,怎的,世子同样舍不得莫将不成?”他咧着嘴,不知道是高兴的还是伤口痛的。 他的面容同好看扯不上任何关系,李梵音别开了头,难得的倒是没有反驳他的话。 李梵音从墙上取过一根竹子的枝杈,他断枝的手法很独到一端往下撇顺势一撕居然变得又长又尖锐。他握着一端,另一端往范驶跟前探去。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进一步靠近范驶右侧的眼睛。他的眼睛不大,眼眶却很深,如今这毛竹尖端尽到只剩下一个黑点,而李梵音的架势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正文 第195章 阿彩动摇 李梵音手腕一抖, 那削尖的竹枝贴着范驶的太阳穴而过,划了一道长达一指节的伤口。伤处泛白,然后立刻涌出了暗红色的血液,好像放闸的水库一般倾泻而下。 这种痛 是实实在在的,虽然不至于连范驶这种结结实实上过战场打过仗、负过伤的人无法承受。可是方才那一瞬,范驶已然放弃自己的眼睛,因为距离太近到模糊而李梵音的表情又太过冷静。现下眼睛劫后余生单单划伤了脸算得上什么,他反倒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慨。 “哎呀,手滑 了。”李梵音反手将竹枝藏到身后,面无表情道,“有的是机会,休息休息咱们再继续。” 范驶叫他当真不走,心下不可谓不紧张,他相信柯献一定会来救他,前提是他没有因为旧时恩怨而死于李梵音之手。 “世子,你当是有话要问末将吧,不如直说。”范驶这会儿面上没了笑容,也无法在李梵音面前摆出那副调侃的模样。 李梵音闻言啧了啧嘴,这个模样是他从裘彩撷处学来的,换做他从前每每看到裘彩撷这般动作总是被他气得牙痒痒,如今他用这个姿态来气别人着实有趣得紧。 “你对我、对天家的作用唯有一颗头、一条命。这颗头便用作他日站前挂出去示威军前,这条命便是用作与我消遣、供我取乐!” 范驶闻言面色大变,“那、那些关于皇后的旧事,关于皇后之死,末将都可以告知。” “呵呵!”李梵音觉得有趣,手里的竹枝晃了晃,“我四岁时在临山遇一位高人,他见我年幼早慧收我为弟子。每月中有半月我在庙中静养,实则是跟着师父修性学武。然后我被逐,自那时开始所有我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一一逃不过我的眼睛。” “我只需要记得柯献是我最大的仇敌,我同样记得你对我做过的事。因为早慧,所有的事情我一件都不会忘记。” 他手里的竹枝好似一柄刀刃拍在范驶的面上,沾染上他面上未干的血迹画成一道道、一块块,成了个血染的花脸猫。 李梵音笑,范驶却笑不出来。 他眼中的李梵音还停留在阚明殿那一夜唯唯诺诺敢怒不敢言的病弱青年模样,美得孱弱而无力,任由他搓圆捏扁。而如今的李梵音不单单在功夫上藏了一手,更何况这场戏他足足做了十几年,何等的心机深沉! “好了,天也已经聊过了,我对你没有多大的耐性。今日我心绪难平,且容我放肆一回像你往年一般从你身上取些乐子吧。” 语毕,李梵音手里的竹枝再一次行动起来,这次不再是缓缓而行,好似是为了映照李梵音那一句“没有耐性”一般,动作快而迅捷,目标准备被锁定。 只听得牢房内突然传出一声男子痛苦的哀嚎,紧接着是铁链挣扎的乱鸣之音和男子低声呜咽的声音。 范驶捂着眼睛,喷射出来的血根本止不住从指缝间流水似的涌出。有好些血迹溅到了李梵音素色的前襟上,导致他好一番厌弃。 “罢了罢了,我今日这团郁气总算是舒解了,放心,这种伤势我暂时还不会叫你死。” 李梵音云淡风轻地说完这一些便转身离去,直到外头冰冷的月光再度照到他身上那火热的戾气才算是消下去一些。 今日是魔障了,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因着那天家和崔英的事,他倒是意气用事了。 回到营帐的时候没有瞧见裘彩撷的身影,又过了不少时才见人从外头进来,打眼看了一下立在屋内的李梵音忽而头一扭往自己那一侧睡榻而去。 李梵音觉得奇怪,跟在裘彩撷身后。便见她脱了一双靴,鞋底还沾了好些干草。 “去哪儿了?不是让你在营帐中不要乱跑吗?如今柯献遁逃难保不会有进一步的行动,围场守备不算严整。我不放心你出去。” 李梵音的话多少叫裘彩撷动容,她垂着头视线打量那一对干净修长的手。有些别扭地说,“可你自己不是也出去了?” “那不一样……”李梵音尝试说服她,继而又突然反应过来一般,“你跟踪我?” 裘彩撷也不否认,不过她当初却不是有意对他和薛岐的话感兴趣,无非是都出来了想在薛岐帐前等一等他,倒是他非但没有即刻回去反而去了刑房这才叫裘彩撷心下起疑。 李梵音在人后展现出她从没有见过的神色,那种狠戾和阴冷同他现在的模样截然不同。分明是同一张脸,她看到他在跟前笑过无数次却没有一次同方才在刑房中那般叫人毛骨悚然。 “你看到什么?” 李梵音没有逼迫和霸道的气势,是以裘彩撷这会儿还能好好地站在一处说话。她心里清楚李梵音根本上称不得什么好人,否则不会从一开始就带着目的而来。 只是他孱弱的表象是假!他温文尔雅的性格是假!如今……唯有他的谋划和心计是真,裘彩撷开始觉得她根本没有叫李梵音中意的地方。这种自我怀疑和厌弃在她心里种下了一颗自卑的种子,同时也给李梵音打上了阴谋论的标签。 “我不知如何说,可能是巧合,但我确实听到或者看到了许多……不一样的你。” 李梵音弹了弹手指,一手背在身后好似休闲的模样,实际上却是不动声色将裘彩撷离去的路挡下了。 他语气轻柔带着安抚,“你慢慢说,我可以解释。” 哼! 裘彩撷无声地哼了一下。不知道所谓的解释是何模样,之前的无数次她都无法在言语上从李梵音这里占到优势。 不过这一回她是证据确凿的,不容得他再花言巧语。 “慢慢说,好啊,咱们就慢慢说。”裘彩撷干脆寻了软榻一个处坐下,又见李梵音站着,怒道,“你也寻个地方坐。” 后者罢了罢手,“我站着即可。” 裘彩撷白了他一眼,“我不习惯抬头看人。” 李梵音又好气又好笑,只觉得她在同自己耍小孩子脾气。认命地搬了一个竹编的椅子坐到她对面,奈何坐下了裘彩撷这厮还是得仰望他,只是这次她无话可说。 “哼!”裘彩撷心底越发不爽快了,说话都带着怒气,“你同五公主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李梵音不说话等着她后头的话。裘彩撷却是话音刚落便细细打量他的神态,哪怕此刻他露出一点心虚模样都叫她觉得快意,可惜不一会儿她便发现自己要失望了。 “你同她约定在山麓西边凉亭见面,可你分明早就知道宁王领兵在那处埋伏天家,为此你和天家都留了后手。你是故意引她前去发现这一切,五公主势必会被柯献灭口。” 是以五公主临死前说得那些真相也确确实实都是真的,无非是天家横梁利害得失将她舍弃了。 “嗯。”李梵音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裘彩撷没有等来他的解释心中气焰更甚。“那个被我设计引出去的黑衣人就是方才你在刑房折磨的那个人对不对?他幼时有辱于你,你如今便留着他、折磨他。” 李梵音同往不置可否。 “那天家的事又为何?他分明同你一般只是宁王蒙蔽下的受害者,如今他不知为何做出减寿的决定,你怎能不尽一尽本分?是否能说服得了那尚且另说,不过你无动于衷的样子显得好冷漠。” 裘彩撷没察觉自己说着说着反倒是替李梵音委屈上了,直到那只干燥的大手不停地抚摸她头顶的茸毛,这才叫她发觉自己这又是被安抚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今日受累了,不过我心中却觉得那些人都是合该的报应。你不该为了他们心烦或者与我心生间隙。” 裘彩撷见他离自己极近,顿时带着恼怒将人推开几步远,也不看他。 “你别恼,免得忧思过甚影响长高。” 身高一直是裘彩撷的软肋,她闻言面上垮了下来,但此时她不可能在李梵音跟前软化态度。 “你说的那些都对,因着他们都曾经或者现在仍然害过我,我没有妇人之仁只想以牙还牙。”李梵音面沉如水,“阿彩,在你知道了这一切之后,你会选择怎么做?向天家、向世人告发我?还是如同今日在亭中一般救我、关心我、维护我?” “你曾说人的心都是偏长的,你的心呢……可曾也为我长偏了?” 裘彩撷被他这种坦荡荡“无耻”的问法惊呆了,再怎么着他也该放低了姿态像往常那般承认了错误。 她的心自然是偏的,否则也不会只庆幸他不是被算计的那一个,不是遭受了失败打击的那一个。可是即便如此,李梵音桀骜的样子深深地刺激了裘彩撷,叫她对以往的李梵音的认知都打了折扣。 “我能理解你。”裘彩撷平静道,“我想在回京之后住到家里去。” 她如今口中的家自然不会是李梵音的阚明殿,而是裘礼烨今日据理力争的那般,回相府。 正文 第196章 阿彩忧心 李梵音愣了好一会 儿,好似裘彩撷不单单说了一句话而是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他想再抚一抚裘彩撷的脑袋却被她侧着身子躲开了。 望着空 空荡荡的手心李梵音只觉得心里一股子的郁气难平,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平复了心情同裘彩撷认错道,“好了好了,别气了。回府的事情不要再提了,以后我都不会这样做了,你原谅我。” 裘彩撷如愿听 到了李梵音的承认和道歉,可是这并非是她心中所要的,总觉得哪里都不对。李梵音的语气不对,说话的方式不对,听这话的她都那么不对。 在她看来,李梵音的认错成了他一味忍让的结果,显示了他对自己的在意。而她却像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在他面前耍着自己的小性子,而这小性子是那么可笑那么荒诞却仗着李梵音对她的感情而不得不认了。 裘彩撷忽而又觉得是自己幼稚了,她从来不曾有过这些烦恼。成为了她所不喜的像武琳琳那般从前她认为矫情又庸人自扰的人。她很自我厌弃,偏偏又是在同李梵音争执的气头上,无论如何她须得捍卫自己的立场。 “我得回去,”裘彩撷撇着脑袋不看他,“说起来也已经好些日子在外了,阿爹阿娘和子楠该担心我了。况且方才阿爹也提起了……” “我如今因着今日的事始终觉得有些后怕。” 李梵音嗤笑了一声,“你不是时常说自己胆子大吗?” “唔。”裘彩撷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我无非不想当你的累赘。” 见认错也没有起到实质性的作用,李梵音干脆换了策略。“可是你若走了,宫中便只余下我一人了。你说我错,那么我都认了,你走了又怎么知道我是否改好了呢?我若故态复萌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你也不知道又怎会真正地原谅我?” “不如你来监督我?监生考核是我辅导了你,如今你同样有这个机会,咱们是平等的。”他企图用以往的情意挽回裘彩撷,对于她,他冒不得一点风险。 李梵音情意迟迟,眼底早已没有了之前的冷然剩下的只有受伤和急切。他一开始也不觉得这个问题有多严重,裘彩撷同他生气也好、使性子也罢,都是因着观念上的冲突。可是裘彩撷年岁小又是个不羁的,观念接受得快且之前的几次都已经向他证实了这一点。 只是这一回,不知道为何裘彩撷的表现好似要脱离他的掌控。 她看到了一切,他的阴暗面、他的狠戾。李梵音知道裘彩撷是一个心软的人,她会因为自己中毒后散发鱼腥味而心软留下来,那么这一回呢?是不是也可以因为他的示弱而留下来? 这回的裘彩撷倒是难得的强硬,不过到底不忍心见李梵音满面郁结又俯首认小的模样。 “我不知道你的过去是如何,可我猜测肯定是艰难无比的。我初时中意你的温文尔雅,后来也慢慢接受你现下的模样。会发脾气能抒发好过你将自己给抑郁死,你知道我最厌恶的就是那种受了苦难便怨天尤人的性子,被欺负了肯定是要欺负回去的。” 李梵音闻言一个劲儿点头,好似从裘彩撷缓和的语气中看到了希望。 “然而我如今尚不敢想象你会不会有这般对我的那一天,你知道我很多方面十分愚钝。好似我今天听薛岐说宁王的事情你早有安排,若非我临时横插一脚恐怕你会处理得更好,可是这些没人说我是不知道的,我怕我哪里也得罪了你。” 想到初识时候自己对李梵音说的那些无礼的话,做的那些无礼的事,裘彩撷只觉得如今她还能在李梵音跟前活蹦乱跳真是菩萨保佑了。 到此为止,李梵音算是看明白了裘彩撷的顾虑。她是个孩子,他的所作所为应是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这种印象称之为阴影也不好说。 “阿彩和那些人不一样,你不会厌弃我用药后的脏污和异味,不会背弃我、离开我是不是?” 若是从前她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应下了,可是如今她会忽而想起他的残忍手段又想起自己的父母、胞弟,这些都想在强烈将她和李梵音分割,一面是美好一面是地狱。 裘彩撷不敢看他,只是走重复问了一句,“你说了不会伤害我家里人的,你答应过的,对不对?” 李梵音捂着口鼻很是不敢相信,裘彩撷分明还是从前那副面孔,可如今竟变得陌生而遥远。他想起他暴起杀死的第一个柯献的副官,那会儿他还隐匿在懦弱无能的外表下。他杀了那人,极尽残忍的方式折磨了他。那厮也是同如今的裘彩撷一般卑微地祈求他放过自己的家人,自然,李梵音只是以牙还牙并没有牵扯到无辜。 可是裘彩撷的话还是深深地伤害了李梵音,叫他看到了诚如裘礼烨老狐狸说的那般,小孩子变化万千的心性。裘彩撷会在今后岁月的哪一天突然变了卦,离他而去。 这个他不能接受,他的感情岂能容得别人说要就要、说丢就丢? “阿彩,这是我说过的话。可是你若用这来威胁我,我不会接受。你要离开我,我也不会坐视不管。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会用尽我一切手段,毁了你在意的所有东西,你信不信?” 李梵音眼里光芒更甚,他本身便容姿出众,如今在裘彩撷眼里好似完全褪去了温文的面孔,那近乎扭曲的执着和狂热烧痛了裘彩撷。 她下意识站起身子想绕过李梵音,至少离他远一些。可是她的动作和意识被李梵音早一步捕捉到了,反手一拿将裘彩撷拉到自己跟前。 站立着的裘彩撷不必仰望他,可偏偏李梵音的眼光叫她越发无所适从,尤其是两人还挨得这般近。 “我以往也曾问过你,若是裘相要伤害我呢?你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答的吗?我要你完完全全再说一遍!” 他语气带着狠意,原本清冽的音质变了味道叫裘彩撷浑身抖了一下。 “我阿爹不会这么做的。” 李梵音不理她的自欺欺人,“万一呢?朝堂上的事瞬息万变没有对错只有强弱,万一有一天我成了弱者呢。” 裘彩撷睫毛颤动,说不出口。 好半晌才答道:“或者便就此收手,离了这一切好了。” “呵!”李梵音笑她天真,“你这话不妨留着与裘相说罢,且看看他会不会云淡风轻地收手。” 裘彩撷被他的话噎住了,她确实没想过要让阿爹乞骸骨,多年来她都在阿爹的庇护下活着,李梵音在她看来始终低于自家人。这个她也渐渐发现了,如今觉得很是愧疚,也越发不敢面对他。 “阿彩……”李梵音越是生气也越是无奈,人在他跟前却始终叫他患得患失。他干脆两人彻底扯到怀中,就着他曲起的膝盖把人安置上去。仿佛只有这般距离,嗅着她颈间的发香才能叫他暂时舒缓一些。 “我知道我始终比不得你的家人,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把我放在第一位,嗯?” 他的声音有些闷,想来也是为自己不值得。“我没有家人,你来了我这里便是第一位。阿彩,你不会觉得愧疚吗?” 裘彩撷越发心虚了,这哪里是不会,根本是愧疚得不敢看这厮啊! “你是要我如何呢?我还能做什么你说?只要能成为你的第一位。” 后头的话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裘彩撷自己都不清楚该如何做,又或者他们都是同往重要缺一不可的,要在里头做个选择做个比较简直难于登天。 裘彩撷眼珠子转了转,干脆问道,“那么由你来说,如何做才会叫你觉得你已经是第一位了?” 李梵音静静地摩挲了一下她的脑袋,有片刻地迟疑和思虑。 “我要你不走,永远陪着我。” 裘彩撷眉头一皱。 “及笄了便嫁予我,离开京城。” 裘彩撷眼皮一跳。 “我不要孩子,我永远做你的第一位。” 等等!这个情况发展地未免太快,三句话的功夫连孩子的事情都考虑上了。裘彩撷忙打住了他的话,“这三件事除非父母答应,我自己都做不到。莫非你要我及笄与你私奔不成?” 见裘彩撷彻底从方才的阴影中走出来了,李梵音狡黠一笑,紧紧揽住了她瘦小的腰身,“阿彩,只要你答应便好,一切有我。” 他的声音安抚又柔软,即便裘彩撷没有转过身去也知道他如今定然是一派风光霁月的姿态。他容姿无匹素来令裘彩撷倾倒,唯独又事事以她为主。裘彩撷是有极大的后怕,因着经历的事情多了而想得更加幽深。却也每每舍不得放下,人皆有爱美之心,裘彩撷觉得她这颗心是过甚了,以至于将她自己搭了进去。 往后的时光她不敢想,总觉得会有千难万难需要克服,而这些只要一想起来便足以叫她觉得心力交瘁。 正文 第197章 隔墙偷听 翌日,天家一行人 便拔营回京。夜里便通知营地里的人简易行装提前收拾好随身细软,天刚蒙蒙亮便动员起来。 这次的 围猎不单单叫天家元气大伤,更是叫在场的诸多大臣都人心惶惶,众所周知宁王柯献在山麓设埋伏伏击了天家,杀死了太子和五公主,这是明晃晃要反的架势。 且不说宁王手 里有兵,而天家只得京中近卫罢了,这当真要对付起来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京中官员大抵是从国子监出来的世家子弟,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说,很多家族都是经不起战乱和叛变的,如今如何站位关系到事成之日自身以及背后的家族是荣是辱。 很多大臣都是一整夜没有睡,可是裘礼烨带来的人将围场保护得有如铁桶,即便是有心同族中人联系商议也都成了徒劳。 是日所有人皆面如菜色,听说了要拔营回京心里还暗自庆幸了一番,却又怕回京途中遭到柯献的埋伏。 而说起埋伏天家也是有所考量的,并非不担忧柯献狗急跳墙,但再一考量他既然打的是围猎伏击的套路自然没有在短时间内集结军队的打算。而天家却是有备而来,在同裘礼烨商议围猎之前便命他将所有近卫集结待命,是以才有了昨日的局面。 回去的路上比来时快了许多,许是怕天家不回京坐镇这其中另有变故,是以除了天家的车辇众人都骑上了马,让车辇和行李在后头跟着。 一日的路程大半天便赶到了,还没来得及休息天家便差了传令官将所有文武官员包括此次围猎未到场的人一并召见入宫。 这仿佛是预料中的事情,众人皆神色凝重的在候朝房内静坐着,唯独裘礼烨入内的时候好些人围了上去,半是打探昨日的情况半是打探天家的意思。 裘礼烨只是指了指一扇未完全闭合的门缝位置,后头便是天家之后要面料众人的地方。众人大多也识趣,这是裘相不愿说也不能说。 与此同时,天家却叫住了刚要离去的李梵音。这会儿太监正伺候着他更换龙袍,李梵音在外间请辞叫天家回绝。 “你同朕一块儿上朝,李瑜也一起来。” 他的声音昨日半夜就恢复了,只是比起平素来沙哑了不少。待打扮好了之后,崔英带病上前伺候被天家拦住了,点了点那黑色的四方盒,“将东西带上,今日你且替朕看好它,别的事情不需要操心。” 这是天家难得的体恤,虽说面上不显还是叫崔英觉得很是受用。他捧了盒子打李梵音和李瑜两人跟前经过,李梵音瞧着他的眸色加深,崔英回以轻微地点头。 “皇上,我上朝的事请皇上再加考虑。皇上应以宁王叛乱为主,如今太子之死正是势头,切勿节外生枝。”李梵音本意也并非正名,若非如此他有更快的方式来完成这一切。 天家大吃一惊疾步从内室的屏风后头走出来,看也未看李瑜一眼径直问道:“莫非你要顶着世子之名过一辈子?到时候绞杀柯献世人又岂会容你?” “只要柯献一死大仇得报,我无所谓。如今李瑾死于他之手自然是个削蕃再好不过的理由。” 李瑜见这二人一番往来,只好装作眼观鼻鼻观心充耳不闻的模样。 天家好生睨了李梵音一番,发现他的表情确实不似作伪,这厮也表示过对大宝之位毫无志向,奈何天意叫他知道了其中真相自然容不得李梵音胡闹! “此事没有你选择的余地,朕不怪你之前的有意隐瞒,可若是你母后还在世,恐怕她最乐意见到的便是拨乱反正,一切都朝着它还走的方向。”天家话毕不给李梵音开口的机会,皂靴大迈龙行虎步地踏出殿门外。 李瑜眼见这情况便也跟着出去了,倒是在小门在看到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趁着天家上车辇的档儿,他赶忙到人跟前。 “裘彩撷,你干什么来?听墙根未免站得太远了。” “天家走了,李梵音呢?你们接下来干什么去?”裘彩撷也是跟着李梵音过来的,这厮来了此处便没有看见出来的身影。她没有更多的法子知道目前发生的事情,唯有问李瑜。 李瑜给她指了条明路,“天家此去堂前上朝,李梵音也要一同前往。那处有重病把守我劝你还是先回阚明殿等候,末了若是适合告知给你的,李梵音便会说。若是不能说的,你且不要冲动冒进。” 朝堂她是绝对不能去的,如今便成了个彻底蒙在鼓里。裘彩撷不乐意,“那你身边总有个小太监吧,我装作太监模样,你带我去。” 李瑜立刻回绝了这番话,“没得商量,我也要走了。”他远离了裘彩撷后确认无误便上了车辇。 裘彩撷心思活泛,虽说被拒了到底没有真的放弃。她没有再继续等李梵音出来,反而是直接顺着来时路回了阚明殿。 待她一切准备无误扮做个太监模样混过御前侍卫来到候朝房的时候,里头的大臣早已入了朝堂。唯一的通道从内侧关得紧紧的,她贴着门将耳朵侧在那头隐约可以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裘彩撷还想听得更为真切一些,忽而天家暴起大喝了一声将她吓了一跳。 “你当你是谁?有资格质疑谁是朕的儿子谁又不是?滴血认亲你都不信,那你还能信任什么?” 下面有人低声回道,“皇上息怒,唯恐这是宁王的阴险计策,并非臣有意挑拨。” 天家又道,“是朕的子嗣朕已然认可便不容得你们质疑,朕今日请诸位做个见证便是要当朝立下圣旨同时也是遗诏。” 天家语气一顿,裘彩撷不知道其中情况只听到文武百官皆呼了一声:“陛下慎言!陛下万岁!” “崔英,取来纸笔和朕的玉玺。” 那东西在上朝前崔英便捧在手里,如今才容得放在天家御案上,回身的档儿接过了明黄的诏书布帛和蟠龙笔奉给天家。 “朕要立李梵音为太子,百年后朕殡天便由李梵音继任为帝。” 下头仍有大臣呼着:万岁三思,恐为宁王利用。 不过听着动静,裘彩撷觉得这事儿当是成了,天家没有反驳亦未听到大臣恭维之音,怕是有心人都持着观望的态度不愿意做那出头鸟。裘彩撷更好奇的是裘礼烨是持什么看法。 崔英打开黑色的锦盒,不敢碰盒中玉印,天家自行将那块剔透的和氏璧所制玉玺取出,在布帛卷尾处加盖玺印。 随着一声玉石的闷响,一切仿佛都尘埃落定。 裘彩撷听得有人长叹了一声,不知是喜悦的亦或是伤感。就见裘彩撷这个局外人都觉得天家此举着实叫不少人寒了心,存在疑问那便疑而不用,如此倒显得草率了。 “今日阻止朕的大臣,未必皆是心心系于朕;今日支持朕的大臣,也未必皆是归顺于朕。朕虽老,心里却有一杆尺。” “如今柯献谋反,正是国家生死存亡的关键。诸位和朕心中皆面临了一个选择,该如何做决断诸位心中有数。” “报——” 正当天家说话间,宫外的传令官举着令信自午门口一路高喊着口号快步跑进来。只在朝堂外止住了脚步跪下,“启禀皇上,前方急报请皇上速览。” “呈上来。” 小太监趋步过廷,不一会儿令信便到了天家手里。他一一看了个遍却猛地将令信往御案上拍,发出“铮铮”之鸣。 “去,呈给裘相看。” 于是在天家的一一授意下所有人皆知道了令信的内容,唯有隔墙有耳的裘彩撷尚听得个七荤八素。 “这……皇上,不知这令信上所言的柯献手持玉玺和虎符前往调动近卫不成,连夜给其他三军去信是真是假?消息来源是否可靠?” 柯献自有一支西北军约摸二十万人,而与之相比的京中近卫唯得五万人,实力相差悬殊是一方面,若当真被他取得了玉玺岂不是明正言顺调令其他西、北、西南三军? 令三军各有十万兵马虽然及不上柯献的力量,联合作战却也是倾覆之力。 “皇上,您且对比一下这令信上柯献的玉玺是否为真。” 这也就是怀疑方才天家在诏书上改的玉玺极有可能已经被调包了。天家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这玉玺他握在手中二十年有余,是真是假他一触便知,更何况身边人皆为他所信任柯献没有机会拿走玉玺。 天家坚定地说:“是柯献假冒了玉玺欲先斩后奏,如今依令信说所言他必定是给其他三位将军传信,我等不能坐以待毙,诸位怎么看?” 迎战是需要付出钱财和鲜血的,然而如今要退缩也要待柯献肯放手,是以天家这么问结果已然明朗了。 “臣以为八百里加急将皇上手谕带给三位边关的将军,暂且止了柯献同那三人结盟的想法。” “李大人所言差以,据传柯献入京前绕道边关早已同那三人达成一致,如今是势在必得。” 正文 第198章 最大赢家 “不会如此,”裘 礼烨正了正衣冠,至少在谋划之前他也曾考虑过这个问题,最终还是决定将计就计依了李梵音的意愿也全了天家的意愿,自然不会如此浅显。“如今边境情况紧张,初时只是因着天气渐冷边境褚国因着食物问题扰民,小部分小规模发生过战斗,如今却是形成了气候,尤其是龟兹国这一支显然是要正式开战。” “若然 如此内忧外患则不单单是宁王可以主宰的,当然,若是宁王想要举国倾覆确实会如此。” “不过,他无 非想要大宝之位并非要做个亡国奴,想来不会孤注一掷反倒这事儿对他的西北军也会是一个冲击。” 听到裘礼烨的声音,裘彩撷精神为之一振,正待要仔细听下去便被一阵更为嘈杂的声音打断。原是那些扫洒的太监要趁着早朝的时间将候朝房和殿前的白玉阶给擦洗一遍,听着动静立马就要往这个方向来了。 裘彩撷知道窃听朝堂机密是连裘礼烨都保不住的大罪,她急忙以袖子遮住了脸颊,趋步从候朝房跑了出去,一溜烟往殿后的小路上跑,一颗心跑得七上八下“砰砰”直跳。 待回到了阚明殿,裘彩撷才算是大舒了一口气,然后紧接着便是大大的失望。依着裘礼烨方才的话头应是要将对付宁王的计策给说出来,分明她就快要听到点子上了偏偏老天不作美。 如今她也只能围着圆桌子团团转了,抓耳挠腮地想着裘礼烨接下来可能会说的话。 照理说方才她爹提到边境上有小国家扰民的情况,以往都是会由礼部出面发函邀请那些国家的王储进京商谈,定了合理的要求和金额由咱们大业给足了吃食,便当做是好生将这些个国家当附属的小孩那么养起来。 这个规律是先祖皇帝定下的,当时确实在很大程度上维持了边境的稳定,继而达到逐步削减了军队配备和开支的目的,也是想从侧面抑制柯献和那些领兵的蕃王。 是以今年怕是不成了! 若是柯献用兵力进攻,无论如何天家不会再召各国王储入京,那么今年的边境势必不稳定。可是其他三个蕃王若是留守按捺不动是一方面,干脆孤注一掷是另一方面。 前一种无非要天家以五万兵力敌二十万太过悬殊,后一种当真如裘礼烨所说大业国将倾覆无完卵。是以那时候李梵音定然下场极惨! 裘彩撷想到昨夜李梵音说得若是裘礼烨有意伤害他,她将如何?会否那时候他便已然预测到会有今次这般腹背受敌的局面? 然思索了一番还是没得出个结论来,裘彩撷干脆回房补眠。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准备好午食的宫女隔着门唤她起来。 随着午食一起来的还有李瑜,这倒是叫裘彩撷吃了一惊,她左右逡巡没有看到那个意料中的人。眼神好似明晃晃地问着他“李梵音何在?” 李瑜皱了皱眉头,径自搬了把椅子坐到裘彩撷对面的桌前,吩咐太监多添一副碗筷。赶着裘彩撷开口赶人前果断地发话道,“你不留我午食,我便不告诉你朝堂上的事。” 裘彩撷闻言被窒了一下,“谁说我要赶你走了,吃吃吃。堂堂三皇子跟个饿死鬼投胎似的。” 李瑜不管她说了什么,总之唯得两人用一顿午食还是叫他感到愉悦,这种仿佛回到国子监那般无忧无虑的日子到底叫他怀念。 吃了没一会儿,李瑜便明显感到一道明晃晃不可忽视的眼神打在他面上。若非来之前已经正过了衣冠,他定要以为自个儿如今哪里不妥贴了。 那厮这般热烈的眼神可是少见,李瑜抬头觑了她一眼,轻咳道,“李梵音被天家留下了,如今虽然早朝退了,估摸着得用完午食才能回来了。” 裘彩撷紧接着他的话问:“为何?他可是受了甚非议?” 李瑜闻言轻蔑又自嘲地笑了起来,“谁敢?朝堂之上天家要立他为太子,力排众议。言官各个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那么进言还不是被天家一一驳回?” 也不知是讽刺天家亦或是讽刺自己了,李瑜说到天家的时候不由眼神一暗。 “如今李梵音入主东宫是势在必得的,而天家为人……据我这么多年的了解,合该是连个枕边人都信不过的,来来去去唯独留下了个崔英,还是半点儿不放实权的。李梵音入京不足两月居然能叫天家刮目相看,实在是……” 李瑜声音渐弱以至于裘彩撷听着他话里有褒有贬难以猜测他最后会说出什么话来。 不过裘彩撷对李瑜是有极大了解的,她自小入京便因着李瑜生病天家放灯祈福的事情受了苦。初时在国子监遇上这位三皇子自然记恨在心,两人三不五时便斗得跟乌眼鸡似的。 她以为他是娇纵蛮狠深得天家宠爱的,哪知越长大越发现天家对他很是放任自由,也待从李瑜那位母妃过世开始,天家眼底好似便看不到他了。 往后他的地位也犹如鸡肋,顶着个皇子的名义却是实打实不受重视的。兴许李瑜自己也认识到了这一点,在国子监里放低了姿态才最终同裘彩撷玩到一块儿去了。而后的数年岁月里,因着裘相的发迹不会再有人敢给裘彩撷罪受,也是因此李瑜待遇也好了不少,即便如此也无法改变他不受宠的事实。 多年的同窗好友,裘彩撷也不是当真没心没肺,自然看出来因着李梵音轻而易举叫天家倾力维护而使他心下不畅。 “吃菜吃菜,都要凉了。”蔬菜粥替他夹了一大块排骨,心里满意李瑜没有李梵音那般渗人的洁癖果然是好应对多了。 李瑜眼神复杂地瞧了她一眼,也不多说低头吃了起来。 过了半晌,倒是裘彩撷耐不住先问了他:“那宁王的事可有对策?那日这般凶险,即便柯献没有进一步举措天家都不可能善罢甘休。” 李瑜点了点头,他今日来便没有打算再隐瞒免得这厮当真犯起倔强脾气来在御前大闹一场。 “李梵音今日被封为太子表示他大放异彩的好时机。他先是将边境的部署泄了一部分,因这朝堂之上也并非没有柯献的眼线,另一部分则留待天家如今召见时候详谈。” 裘彩撷追问,“他透露的是哪一部分?” “大业边境有一国名唤龟兹,如今正在准备兵力备战大有进攻南面城池的打算。而龟兹的进攻却不是偶然,当属李梵音刻意安排。其中秘辛他没有提起,应当会同天家当面请示,不过他似有能力和把握控制时候龟兹不再进犯,短时期内龟兹在边境线上的军队能为我大业所用。” 龟兹? 裘彩撷听过此处,但平素里没有用心钻研别国的事情,是以也只混个大概。 大抵是一帮在文化和长相都与大业人极不相同的种族。那里气候干冷最是缺一短食,人却罕见的长得又高又魁梧,若非人口稀少他们也绝不甘愿只做个大业的附属了。听闻那里的人皆是以部落联盟为主,不推崇统一的皇帝而是每个部落皆有各自的领主,恐怕这也是他们一直无法壮大的原因。 “李梵音的意思是咱们要正面迎敌吗?” “打仗是必然的,不过却不会直接从京城开始。天家已经发布的檄文讨打叛賊柯献,待边境战事起,百姓就会看清楚柯献的小人居心,这才是招兵买马的最好时机。” “如今柯献无非是回到屯兵之地濮阳城,当是咱们走一步看一步。不过我看此事不急,裘相和李梵音显然早有安排,你同我都属于这方外之人好生待着便是。” 裘彩撷皱起了眉头,“你这想法也忒掩耳盗铃了,两眼一抹黑才叫人觉得害怕呢!算了,我不同你说。” 李瑜心中也苦,到底天家待他不如李梵音和裘礼烨,他不曾得知便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如今这裘彩撷也不理解他。 他长叹一声不知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这即将变换的天。 “总之,我算是看出来了。得了口碑得了名声得了天下人同情的是李梵音,他才是最大的赢家!” 得到的自然也包括他眼前这一位。 裘彩撷闻言默默瞧了他一眼,总觉得李二黑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成熟而陌生,她不喜欢这样的变化却一定得承受下来。 自然,李瑜的话也叫她觉得难受。 “若是他那样的经历放到你身上,唯恐你便不会再这么想了。” 李瑜停箸静静瞧了她一会儿,“你可知道你如今的心都偏到哪里去了?” “哪个人的心能保证一点儿都不偏?”裘彩撷撇了撇嘴,这句话却是下意识的反驳,可能连她自己打心底里都是认可李瑜话中的意思。 “却不曾为我偏一些?还真是不公平啊!”李瑜自嘲道,复又觉得这话重了,打趣道,“怎么说也是一起同过窗、患过难的好兄弟!” 正文 第199章 爱意的网 用完午食,两人又 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趁着李梵音回来之前李瑜便告辞了。临行前倒是叮嘱她不要过多得参与朝堂的事情,寻个机会回相府去。若是深入政事中恐怕到时候难以脱身。 裘彩撷 面上是答应了,不过若是真有探听政事的机会摆在她眼前,恐怕她也要忍不住听上一朵儿。 她自个儿坐在 秋千上瞪着腿玩了一会儿,不过力道不够大总也飞不高,晃晃悠悠之际有人从身后接住了她下落的趋势,忽而猛地一发力将她推到半空中,被那样的弧度勾了一下裘彩撷几乎觉得她都要可以抓到天上的白云了。 继而荡了下来的失重感将她刺激地寒毛直立,她猛然回头一瞧,李梵音便立在她左后侧。秋千的风荡起了他满头的乌发很是华丽美艳,想起他尚有两年才会及冠将青丝绾起,裘彩撷眯了眯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专注一点,做什么都该专心致志。”李梵音借着推秋千的档儿在她耳边道。 裘彩撷才刚刚将话纳入耳中忽而体验到了另一种高度,她瞬间高兴地大笑起来,连带着李梵音也跟着开怀了很多。 两人荡了一会儿秋千,裘彩撷反问他,“你要不要玩?我来推你,去了新地方可就没得玩儿了。” 李梵音推说不玩,就着秋千轻微的幅度现在裘彩撷身侧倚着一侧的杨树。 “是谁同你说要去新的地方?” 他看似轻描淡写,裘彩撷却不愿意出卖李瑜,便道,“实则是今日早朝时分,我躲在候朝房里头听到的。恭喜你如今被天家正名成为太子,自然是要入主东宫的。如今还能回来恐怕是收整好东西可以尽快搬过去吧?” 李梵音弹了弹手指,单手捂着被吹乱的发丝用手指将头发顺了顺。黑白分明的何止是他穿过黑发的手,还有那一双眼睛。 “才死过人的地方,我不去。阿彩也不用去。” 才想起在那处李梵音拼上自己才在那人的手里保护了自己,想来也确实不是个好地方。 “还玩儿吗?”李梵音指了指秋千。 裘彩撷叫他面色发白,倒像是强做精神来陪她一场游戏心下便觉得不忍。她摇了摇头,起身隔着衣袖拉住他的右臂。 “我不想玩儿了,我现下想回去睡觉。” 李梵音不解,“方才听下面人说午食前你一直在睡呢。” 裘彩撷尴尬了一下。 “可不是为了让你能休息一会儿,不领情便算了。” 裘姑娘出了名了好面子,尤其是在李梵音跟前的面子。是以即便身后那厮的笑声大得根本就没有可以隐藏,裘彩撷仍然窘迫地不敢回头看他一眼。 两人在正殿的小厅里坐了一会儿,李梵音点上了香、烫上茶,唯独没有如裘彩撷的意去休息。小姑娘这厮气咻咻的也不说话,还是李梵音为她打了圆场。 “一会儿天家还要召见,睡不多时,不如你陪我聊聊天解解乏。” 李梵音不甚在意,然而眼下的青色却是掩饰不了的。昨夜早睡、今日早起,又是夙夜思虑,裘彩撷知道他定然不可能同自己一般白日里也能睡得着去。 李瑜也好,李梵音也好,看则为了安身立命,实际上却是到了这个地步不得不这般为人。就连她阿爹想来也是忙得团团转、不着家,她阿娘定然面上气恼心里疼惜,可不是拿他没有办法。 如此安身立命之法她却不喜欢,自知无法改变旁人裘彩撷只觉得心里一股子郁气。 “阿彩,有什么话你同我讲。你要知道裘相或许包容你有时却无法理解你,而我,你不用担心,我只会努力向着你想要的方向走。” 李梵音面对裘彩撷性子素来极好,好到叫裘彩撷记忆中他为了抒发怨气折磨范驶的样子都变得模糊。如今他可以在国仇家恨当前尚分出神思来关注她一点心事,裘彩撷感到心中火热好似有暖流滚动。 “我只是觉得朝堂一点儿意思都没有,我不喜欢这里。你也好,阿爹也好,为此战战兢兢夜不能寐的日子我只为你们感到疲累。” 李梵音面上笑意未减,很是认同裘彩撷的话。“可不是,裘相的权位高、责任重,国家大事自然是责无旁贷。而我不一样……往后便可以离开这一切。” 裘彩撷眼神一亮,继而又很是怀疑,“李梵音,你如今是太子之身,往后最有可能荣登大宝的便是你。离开这一切就意味着你连世子的身份都无法保留,落差会很大。” “唔。”李梵音点头,“是以阿彩担心了么?离了一切怕我养不起你,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 这话说的裘彩撷好似几位功利似的,她朝天翻了个白眼。凭着这些日子对李梵音的了解,恐怕要求甚好叫人养不起的会是这厮! “我能养活我自己。”裘彩撷说得无比肯定,“即便现在还差得很远,但是往后绝对可以。” 她不想再成为别人的累赘,人人看到她都道一句“头疼”,还需得想尽一切办法来安排她的去处。 “不过,你不要岔开话题。我是想问你舍得这一切吗?” 李梵音眼神灼灼,比起他苍白的面色,他的眼神显得格外不同。 他轻轻握起裘彩撷搭在桌沿上的一只手,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我为什么要不舍得?这一切哪里有我的阿彩来得重要。” 裘彩撷听了这话面色一红,到底是没有勇气继续追问下去。 “那你往后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的方案都已经在我脑海里,你是在担心我?”李梵音揉了揉掌心里的小手,在上头轻轻地印上一吻。 “嗯。”裘彩撷点了点头,又“嗯”了一声。 她觉得手背上又麻又痒,但是被他握住的感觉到一点儿也不坏。他的手干燥温暖,没有膈人的茧子,只是修长和宽大得和裘彩撷的手完全不一样。 “我会死。” 李梵音的声音本来便是清冽好听的,可现如今他却用这样的音色吐出几乎叫裘彩撷惊跳起来的话。 裘彩撷忙要开口问他,却忙不迭被口水呛了一下。“你!咳咳咳,你这话什么意思?” “便是字面上的意思,死去,在世人眼里不再存在。” “你不是说……”当我及笄的时候你便会来娶我吗? 可是她的话还未说完便叫李梵音打断了,他单手食指比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嘘!阿彩,什么都不要问,你不该知道这一切。到了恰当的时候所有事情便都会明了了。” “是以我如今什么也不能做吗?” 李梵音见她满面委屈的模样淡然笑了起来,放开裘彩撷的手继而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裘彩撷不明所以跟着他的动作一个指令一个行为来到他跟前,李梵音满意于裘彩撷的配合,单手一个用力便将她揽坐在自己曲起的腿弯上。 从后面将裘彩撷整个人揽在怀里,感受到熟悉的温度和同自己如出一辙的熏香,李梵音心下是无比的满足。 “只要陪着我就够了,阿彩,你哪里都不能去。” 裘彩撷被他的怀抱和声音弄得十分迷茫,李梵音仿似还是之前的模样只是越发粘她了。 而这样的他像是缓缓对她张开了巨网的蜘蛛,用爱意和执着织成无坚不摧的牢笼将裘彩撷束缚在里头。而这种轻微却又危险性十足的事情,犹如温水煮青蛙。一步一步瓦解掉裘彩撷对他的恐惧和猜测,不可否认在这场两人关系的角逐中李梵音将自己放得很低,他也愿意用自己去捧着对方。 裘彩撷只是隐约觉得李梵音这般行为带着偏执和扭曲,她素来爱来去自如却奈何为了一些亲缘关系而活得世故一些。如今李梵音不单单要加入这层亲缘关系还要争做第一位,裘彩撷一开始自然觉得排斥和不喜,现如今却渐渐感受到因为被强烈的需要而存在的重要性。 这种高人一等的重要性致命地吸引人,裘彩撷因着他的渴望和需要而逐渐沉沦其中。 李梵音深吸一口气,不知是内伤未愈亦或者裘彩撷太过香甜,他竟感到气血翻腾。正待李梵音缓缓放平了念头想要运行内力抚平气血的时候,外头的太监已经前来宣旨。 天家来得还真是及时! 李梵音面上挂着苦笑,不过同裘彩撷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短暂。 他放开裘彩撷起身整了整衣襟,余光瞥见了她皱着眉头满脸担忧的样子,小嘴翘得都能挂油瓶了,李梵音心下暖烘烘的。 李梵音只得耽搁了好些时间好一番安慰,也没有管身后的太监如何催促,直到裘彩撷都对他这混不在意模样瞧不下去了将他赶了出去。 “等着我,晚食一定会回来。”李梵音依依不舍,好似真的将此处当做自己家,将裘彩撷当做家中小娘子了。 那头的人刚开始还点头在殿门外向他挥了挥手,待看这厮又要絮絮叨叨磨蹭着不走,哪里还肯陪他做戏,一转身回房去了。 正文 第200章 阿彩回府 那日李梵音倒是如 约回阚明殿用了晚食,只是再往后的几日别说一起用食,平素里裘彩撷连李梵音的面都几乎见不着。 期间隔 一日李瑜便会到阚明殿来瞧瞧她,顺便带些好吃好玩的陪她消磨一会儿。只是每当裘彩撷问起李梵音的事情时,这厮倒是支支吾吾的死活都说不清楚。 裘彩撷哪能不 知道这厮是存心敷衍自己,而她心中一直惦记着李梵音头一日说的“他会死”这句话。 没有记错的话,薛岐曾私下里同她说过,劝一劝李梵音将心思放轻一些,早日同他回到山上去将毒去除了。这东西本就无药可解,无非一点点将毒逼出来减轻症状,否则便会像先皇后一般不但自己身死,往后还会在诞生的子嗣身上埋下祸根。 而对于李梵音来说如今却是个好时机,薛岐研究出了新的解毒方式且李梵音的身体素质也正是最强健的时候。 是以如今不单单是裘彩撷着急,李梵音身边的人更是放松不得。 这一日,裘府的人递了拜贴入宫见裘彩撷,她还没明白过来这一番做派,听着报信人的话竟是她母亲和舅舅前来探她。 这宫中她早已浑浑噩噩、无所事事多日,对于有人来探她这件事情裘彩撷显得格外热衷。 哪知秦氏将将被小太监领进门便趋步朝裘彩撷走来,先是远远地打量了好几眼,紧接着便在她脑袋上猛地戳了一下。 “哎呀!阿娘,你做什么好疼啊!”裘彩撷措不及防只能捂住痛处,这一动今日戴的步摇便哗哗作响,音色清脆得很。 秦氏见她身体康健面色红润,穿的戴的一律精致贵重便是来气。 “你既然好手好脚为何不回家来?你爹说是你不乐意我原还不信,今日一见莫非阿彩你是舍不得这荣华富贵、下人成群不是?” 裘彩撷被她的话吓得不清,连忙求助似的往小舅舅秦萧语身后躲去,也是害怕秦氏一怒之下再对她动手。将这么个大家闺秀给气成这样,裘彩撷猜测定是她那阿爹回头没说她好话。 “阿娘,你这说得什么话?我哪里有这种心思了?” 秦氏见她溜得快越发气恼了,“那你为何一直不回家?” 见秦萧语当真将人护在身后,秦氏怒道:“萧弟,你让开。” 秦萧语里外都难做人,到底是对秦氏更为尊敬一些便想着见她母女二人先将道理说清楚。可是他一动,抓着他腰侧衣襟的两只手便捏得更紧了,这是裘彩撷对他发出的警告。 秦萧语只得苦笑一声,“大姐,有事可以慢慢说,别打孩子。” “她如今哪里还像个孩子?一声不吭跑到宫里头同个年轻男子住到一块儿了还有什么话说?” 裘彩撷立刻紧了紧手里的衣襟,便听到秦萧语又开始打起了圆场。 “这着实怪不得阿彩,你也知是天家下的旨意,就连姐夫都无可奈何更何况阿彩人微言轻了。” 听了这话裘彩撷赶忙站出来点头,补充道,“都是天家的赐婚害的,而如今李梵音住这主殿,我的身份只能住在偏殿,哪里有家里来得舒服自在?” 秦氏一时火气没处发,见这话里头半是讨好半是说理倒也有几分道理。可是裘彩撷面上那端不正经的样子才是最初叫她脾气大涨的原因。 恐怕裘彩撷若是知道这个原因要气得吐血三升了,长成这样怪她咯? “知你是这个意思也罢,今日便让你阿爹奏请天家带你回府,你同我一起去等你阿爹下朝。” 秦氏冷着一张脸便替她下了决定,裘彩撷当时面色便难看得紧,唯有向近在咫尺的秦萧语求助,后者则是爱莫能助地努嘴指了指秦氏的方向。 “阿娘,”裘彩撷迎着目光的刀刃走到秦氏跟前,“阿娘先坐。” 她老老实实地伺候秦氏坐在主位上,这才眉头一皱开始诉苦,“既然旨意是天家下的,我是怕咱们先斩后奏对天家大不敬呢。反正阿爹奏请是势在必得,不如得了切实的旨意我再出宫也不迟啊。” 实际上,裘彩撷是因着应承了李梵音留下来的事情而犹豫不决,自然也担忧怕是阿爹根本无法从李梵音跟前说服天家让她回家。而她这番若是冒冒然出宫去了,回头简直没有脸见李梵音。 秦萧语对她的理由也觉得无可挑剔,“阿姐,毕竟是在宫里,细致一些也好免得姐夫为难。” 秦氏显然被这二人说动了,然而裘彩撷是她怀胎十月落地的骨肉,哪里有不了解她的可能?这厮眉头一皱秦氏立刻就猜到她要唱什么戏。 果不其然,秦萧语的话见裘彩撷称得上是眉开眼笑,她大抵是在气恼裘彩撷的不争气。遇上个李梵音似的祸水便将家里人通通抛在脑后,尤其是听裘礼烨的话这厮还曾以身犯险捉弄过宁王的亲卫! “阿彩,今日我与你舅舅都在,横竖都不是外人。你干脆同我说说你是如何招惹上那李梵音的?如今对他又是怎样看法?”秦氏长得同裘彩撷有七分相似,然她性情柔和情绪内敛,乍一看同裘彩撷反倒是不怎么像了。 被问得懵住了的裘姑娘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明白她阿娘这是要同她谈一谈女儿家的心事了,可是这话在小舅舅面前说真的合适吗? 察觉到裘彩撷哀怨的眼神,秦萧语只得默默眼观鼻鼻观心缩小存在感。 “能如何?国子监同窗罢了。”裘彩撷只觉得说话间有些头皮发麻。 “听你阿爹说之前监生考核一月余都是他替你温习功课,才使你有了突飞猛进的变化!” “嗯!”裘彩撷挠了挠头,“可不是总说这人闲着无事可做嘛。” “天龙寺那一回也是李梵音护你周全送你回的府?” “顺路,顺路罢了!” 秦氏柳眉倒竖,“现如今他都主动应下了同你的亲事,李梵音是什么人?那是在柯献手里虚与委蛇十几年如今卧薪尝胆得了太子之位的人。根本就不是一般人可以接近可以琢磨的,阿彩,你扪心自问何德何能得了别人的青睐?” 裘彩撷未曾见过她娘说过这么些咄咄逼人的话,平素里即便是训斥阿爹也都是以退为进。裘彩撷打心里不愿意因着李梵音和家人站到对立面,然心中对秦氏的话却也不认可。 “李梵音所作所为我都知道,我知道阿娘话里的意思是李梵音可能瞧中了阿爹的能力故而利用我。我如今却不能举出真凭实据来,唯独心里感觉不是如此。” 秦氏难得地冷哼了一声,“他这般男子心机颇深,你一个九岁的孩子哪里能看出来。索性这番回府去后我也打算送你回芜城待一段时间。” 裘彩撷只道是要带她回府,哪里想到这是要送回老家去了,顿时面上一垮,委屈地喊了一声,“小舅舅!” “你不必卖可怜,你的小舅舅自然同你一起去!” 这是连路上监视的人都准备好了。而被迫当了一回坏人的秦萧语只能装作冷面模样,看着小姑娘脸都快挤成一朵菊花了,非常不忍心。 “这也是大局所向,大家的安排,你乖乖听话那位太子也会安心一些。” “这事同李梵音又有何想干,况且……他还不定同意我回府的事情呢。” 瞧着裘彩撷偏心的样子秦氏恼火不已,“便是那李梵音同你爹爹商议的结果。” “不日他便要出征宁王,征兵的事儿本来不敌却因着交给他接手后一日千里进展神速。恐怕是得了太子的名号唯恐在朝堂上站不住脚是以急于表现自己罢。” “如今他又进言要领兵赴前线,本来你阿爹也同天家提过不少回带你回府的事情都被驳回了。这次倒是李梵音自己点了头,这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你还磨蹭什么?” 怎么会? 裘彩撷想不明白,分明那日揽着自己说不要离开的是他,怎的一转头赶她走的也是他? 这几日也根本寻不到机会见他,是以那种被摆布和安排的无措感真真实实打败了裘彩撷的自信心。 李梵音所谓的虚无缥缈的渴望和需求所累积起来的存在感,一瞬间好似也完全被击破了。 小姑娘愣在那处像个木头人一般,倒是秦萧语对秦氏做了个稍安勿躁的动作,两人是来劝说裘彩撷回府的不假,不过李梵音那厮正邪难辨到底没有伤害过裘府上下。唯恐肆意的猜测伤了人心,秦萧语素来是善意看待问题。 “恐怕是那位太子知道离京以后留你一人在宫中并不安全,你是他圣旨赐婚的对象,倘若他前线若是遭遇不测难保天家还会待你一如既往。” “往芜城避一避是个好选择,他没有私心一心待你,这点无可厚非只得敬佩。” 遭遇不测。 这四个字从秦萧语嘴里说出来后便如同个梦魇般挥之不去,而这句话也在今后的数年里成为裘彩撷心中的痛。 即便她有一日当真成为一个独立自主可以养得了李梵音的人,唯独那个人却是实实在在寻不见了。 正文 第201章 送回芜城 这一日,裘彩撷到 底没同秦氏一起回去,还想着等李梵音回来了再好生问一问关于征兵和打仗的事儿。 秦氏对 她很是失望,若非秦萧语在一旁阻拦恐怕她少不得又要戳裘彩撷的脑袋。 然而裘彩撷没 有等到他,倒是等来了为她收拾行囊的下人。没多久圣旨便到了,说的什么裘彩撷没有细听,只是这个前来宣旨的人裘彩撷是认识的,前番还到过裘府来,是天家身边很是受重用的大太监崔英。 待她接完旨,本就不多的东西都被收拾好了,其中好一些还是她入宫后李梵音为她置办的,如今走的时候却是比来时还要大包小包了。 “裘姑娘,太子殿下怜惜您金贵,外头为您置办了车辇到宫门口。”崔英为她在前头开路。 还真是李梵音授意的!裘彩撷心中不悦硬是按捺着,“那太子他人呢?” 崔英笑容十分得体,“殿下忙于政事,不能前来送姑娘。” 他将袖中卷好的明黄圣旨布帛递给裘彩撷,嘱咐道,“太子怕姑娘往后记不清楚旨意内容,特意请天家将圣旨赐予您,可得好好带在身边妥帖保管了,裘姑娘。” 见他说得慎重,裘彩撷只好躬身两手平举将圣旨接下。 出了阚明殿果真见到一辆玄色的车辇停在不远处,犹记得甫入宫的时候她还需得到了午门口下车步行,如今却已然仗着李梵音的面子得了车辇的待遇。 即便如此,裘彩撷心中却一点儿高兴不起来。深宫内院好似一个巨大的默兽,她回望阚明殿黑压压的门洞只觉得像是默兽张开了大嘴要两人吞噬在里头。 她在的时候尚且觉得空旷和冷清,更何况如今只得李梵音一人。裘彩撷猜不透他怎么念想瞬息万变,隔了几日便要驱赶她出宫,倒是留了一线希望托付给崔英。 “崔公公,烦请转告太子殿下,就说我便在裘府等他,若是要离京也请先同我见一面。”裘彩撷从随身的百宝囊里掏出好些足金的圆珠子来,避开众人递给崔英,“这些且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这金珠子不算相府的东西,却是那财大气粗的小舅舅每年送给她把玩的。用不完便都藏在袋里随身带着,裘彩撷不知道这些东西值多少,横竖是个送得出手的。 即便不是看在李梵音的面上,崔英也不敢收裘礼烨家闺女的打点费,是以立刻就推回去了。怕裘彩撷认为他是不愿意办事连连当着她的面应承下来,且给她一个安心。 裘彩撷不知是看在其父的面上,还当宫中人这般好说话,随即感谢他当时在东郊围场为李梵音挡了一掌的事情。 崔英这一行为本来也不求回报,然唯恐在李梵音眼中落了个挟恩图报的名声,是以李梵音没有问起他便也不曾主动提过。如今见裘彩撷同李梵音走得近,心思活络的崔英便想趁着这个机会表明立场。 只见他含笑罢了罢手,道:“不过是将先皇后的恩泽还了一些,裘姑娘不必在意。” 那一位心思缜密最近瞧他的眼神颇多思虑的人,最好也能不要在意。 裘彩撷再次在心中感慨崔英是个定好的人,随着车辇缓缓动起来她也将离开这个住了好些日子的地方。 十分遗憾的是那架秋千没有办法带走,这般高这般舒适的秋千裘彩撷在外头是没有见过的。然而转念一想,玩这样的秋千还需得专门有个人在身后推呢,或者还需得像阚明殿这般掌灯后静谧而美丽的夜空,还需得有一个人长得貌美华丽叫景物都失了色。 裘彩撷如今还是很不解,就像他要她留下便备好了锦衣玉食这般恭迎她;他要她走也是妥妥帖帖寻不得半点错处。可是李梵音不是李瑜,亦不是柯献,叫她不安的恰好是他是李梵音。将所有事情安排得缜密,唯有他觉得不妥、觉得京中他已无力回来了才会想着将她也带出去罢! 她两膝曲起在身前,双手托腮架在膝盖上,就这么默默发了一路呆。直到宫门口需要换坐自家府上的马车才被宫人唤着下来了。 裘府的马车素来接送裘礼烨上下朝,如今距离下朝时间已久仍旧停在一侧怎能不叫裘彩撷觉得惊讶。她三两步跑过去掀开马车帘子一看,不是她阿爹还有谁? 这厮倒是难得见了裘彩撷没有虎着一张脸,反倒是招手叫她上来。 “小野猫玩儿够了总是要回家的,怎么,不会连回家的路都忘记了吧?” 裘彩撷奇怪地看着他,“阿爹,你会在此处等我真是不可思议,莫非娘回去对你发了脾气不成?” 裘礼烨眉毛一挑,怪她哪壶不开提哪壶。而他这般严肃冷酷的样子反倒是叫裘彩撷放了心,唯有这般模样才想她那个裘相阿爹。 裘礼烨若是知道疼在心尖上的女儿这般想他估计得吐血三升。 “不急着回府,午食时辰咱们在外头用完了再回去吧。” 裘彩撷瞧他一眼,不知怎的福至心灵,她阿爹这是有悄悄话要同她说。 两人在临渊阁下了车在二楼开了一个雅间,裘彩撷唯一一次上到二楼还是因着李梵音的邀约,虽然其中有所曲折惊了她一跳可到底是个不错的回忆。只是现如今想起来,仿似那黑衣人同白发男子与怀鸫和薛岐很是相像! “吃些什么?这我不擅长,倒是听子楠说你是极中意这一家的。” 裘礼烨选了一侧靠窗的位置,两人面对面坐着。裘彩撷闻言便叫了小二过来报了几个菜名儿又要了一壶茶,可惜这茶不是李梵音亲自动手泡的,如今裘彩撷的口味被养刁了寻常东西也能分出个高下来。 裘彩撷望着袅袅升起的茶雾,眼珠子转得飞快。 “阿爹,吃顿饭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了,最恰当拿来谈着事情,不过若是不抓紧时间的话回头阿娘又要念你。” 裘礼烨闻言当场失笑,这厮别的不见得长进,察言观色这一点倒是个好本事。 “你倒是机敏,不过这事儿你娘也同你说过。你怕是如今要不同意,我也不强迫你,但是各种道理还需得同你说清楚。” 裘彩撷呷了一口茶,“是让我同小舅舅回芜城的事?” 裘礼烨点了点头,“也不算是回芜城,你小舅舅无非过年时候回去瞧一瞧秦佬,平素里也没个定所。当时监生考核天家见你的意愿是做节税郎,一开始或许是为了钳制我才有了那样一举,不过你舅舅为了保住我自愿做那节税郎官,此事已然上书若是天家较起真来也是推脱不得。” 这是裘彩撷所不知道的内里原因,也难怪天家有段时间不急着寻她的麻烦。小舅舅是四海八内数一数二的生意人,本来这班人极少会贪图朝廷那这个奉银放弃自己蒸蒸日上的生意的。如今天家得了个自愿的哪里有放过的可能?想来还是她害了小舅舅。 “我之前也问过你,如今便再问一次,监生考核过了之后你可想过要入朝为官?” 裘彩撷为难地紧皱着眉头,若是此前或许她还存了些好奇想试一试,可现下官场当真没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忙忙碌碌是一回事,勾心斗角是另一回事,保住自己的前提下势必得牺牲别个人。到时候依着她的性子肯定是死道友好过死贫道,那天黑了她哪里还敢走夜路? “我不愿。” 害怕阿爹会拿小舅舅的牺牲来说服她,裘彩撷连看都不敢看对方。换成战场上那便是两军对垒她临阵脱逃了。 “我道也是如此!难得你小舅舅是个心大的,往后便将秦家那一番祖业托付给你了。如今世道乱,马上又是入冬又要战乱,你且跟着他多学一些,一道战事平息了唯恐天家很快便会招你舅舅入朝。” “在芜城尚且还有秦佬帮衬着你,你也要多些责任感不可再同京城一般胡闹,否则阿爹阿娘都不在你身边,由得你受欺负去!” 听到这里她才明白秦氏那势在必行的态度是为何,如今倒是真真把责任压在她肩上了。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想着今日轻轻松松掏出来的金珠子,往后她便要成为那个给人送金珠子的人了,裘彩撷感慨地长叹了一声。 临渊阁的二楼并不高,尤其裘礼烨择的又是靠窗的位置,是以下头人说得话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如今正值正午闹市,下头人头攒动纷纷说起不久前在城门楼颁布的檄文来。 “你们都看了吗?宁王反了!”男子声如洪钟,他本是个杀猪的说话也每个讲究,“前几日说他十八年前狸猫换太子可是坑惨了天家,我便知道他迟早要反!” “不是早就反了吗?没有他整出来的围猎暗杀,天家哪能知道那秘辛?” 周遭的人一听都围了过来,出声的皆是男子。 “这哪一样?”杀猪的又说,“这回是在宛城集兵,要打仗啦!” 正文 第202章 牵动人心 “哎呀,看不出他 是这样的人呢。幸亏那芝兰玉树的世子爷不是他的亲生子,否则若是连他一起诛杀了我可是会很心疼的。” 边上卖 花的小姑娘参合了一脚。 “去去去,如 今那可是太子殿下了你心疼个什么?听说那太子要亲征也不知消息真不真。” “哎,城门楼那檄文还同时征兵呢,一个月一两二钱银子得了荣誉还能做大官,我已经揭了,杀猪的你去不去?” “去!孤家寡人一个,老子怕什么!这就卷包袱同那太子打仗去。” 后头那些个沿街叫卖的小贩又说了好些话,期间裘礼烨也不打扰叫裘彩撷竖着耳朵听了个真切,来龙去脉这些人说得很清楚。大抵是宁王进京之前便在宛城屯兵,后在东郊围场败走之后便顺势往南,如今是围了城自立为王向京城宣战了。 倒是听这些人说李梵音打算亲征的时候裘彩撷犹觉得十分恍惚,且不说得不得,天家又如何会允许叫李梵音犯险?分明在收到埋伏暗杀的时候天家宁可舍弃了五公主也要保全住李梵音,且在朝堂之上更是大张旗鼓地立为太子。他带病之体前线辛苦的损耗自然不必说,若是有个好歹国家岂非失去了未来储君? 裘彩撷这才转回注意力,相信裘礼烨也是听得一清二楚的,干脆直接问道:“阿爹,下头那些人说的可是真的?” “若是那些关于宁王、天家和朝堂的猜测,你大抵听过便罢。大业不已言论获罪,说说而已倒是无伤大雅。”裘礼烨接着道,“只是你问的是你关心的那一位,则下头的人已然说了,出征的事情都贴在讨缴的檄文里头,自然做不得假。” “可是,天家如何会同意?再者说李梵音尚未及冠,如此重要的战事如何能托付在他身上?”裘彩撷也是找急忙慌说出了伤人的话,得亏李梵音不在场否则定然又有一顿板子吃。 “阿彩,你不要低估了天家作为一个父亲对子女的拳拳心意。”裘礼烨显然不满裘彩撷看事的角度,他起身将背后打开的窗户合上,这才又说道,“如今李梵音得了圣旨在众人眼中算是轻而易举得了太子之位,且不论朝堂上的大臣如何看待,更不论街下头不明所以议论的百姓了。” “诚然李梵音在面对宁王问题的处理上颇有建树,但到底能不能坐稳那个位置需要更多的荣誉加身。李梵音自己都明白这个道理,是以此番出征算得上主动请缨,至于那天家……在那样的氛围中对子女最好的不过是给予出人头地的机会。好比如今,我和你阿娘都认为让你跟随你舅舅历练是最好不过。” 裘彩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只是明白是一回事、担忧是另一回事。凡事皆有风险,奈何这风险落在了李梵音身上。 “是以当真是他主动要求阿爹请旨将我带回府里的?” 裘礼烨瞧着她的眼神当即深邃了许多,“阿彩,这事儿很重要吗?你不愿回府?” 裘彩撷被他问得心虚,不答反问道:“莫非我就该习惯不断地被人安排不成?”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半晌没有说话,仿似能从对方这一双同自己极为相似的眼睛里瞧出些内容一般。事实上两人的性格一般模样,自然能够洞悉对方的心态,如此抗争着对视无非是僵持不下多耗费些时间罢了。 “阿彩!”裘礼烨叹气般地喊了一声,“此处也无旁人,这事儿合该你阿娘同你说,只是若是那般你这厮定然将你娘蒙过去。如今你也就老老实实地同我说一句,那李梵音你如何看?” 这话可算是将裘彩撷臊红了脸,尽管这话阿娘问出来她定然会找个理由推脱了去,可是换做阿爹来问一点儿都不合适!这厮哪里看起来是可以倾诉小女儿心事的模样了? 她思来想去觉得阿爹和李梵音本就不合,干脆装傻算了。“还能怎么看?不是和爹一样拿眼睛看咯。” “哼!” 裘礼烨算是被她气笑了,“那李梵音若是当真在你及笄时候上门求娶,依着你目前这个态度我可是绝对会一口拒绝不给那厮留一点儿面子的。阿彩你当真不考虑考虑和我说实话?” 裘彩撷不接受他的威胁,当即小眼一横得意道:“他难道不会像之前一样先求取天家的圣旨吗?这般阿爹也是无可奈何的!” 她心说你拿这点就想拿捏我简直是过于轻敌! 裘礼烨得了答案拿茶抿了抿嘴,心底的怅然自然不必说。 “也就是说那李梵音得了圣旨求娶你便也乖乖允嫁了?”裘礼烨只觉得一时之间满头华发生,“常言都道女大不中留,可老夫这女儿分明尚未长大便考虑着要离去了,真是呜呼哀哉!” 裘彩撷被他的话戳中的心事,且这话分明是她亲口说出来的,做不得假!如今被裘礼烨明明白白地摊开来讲裘彩撷反倒是舒了一口气,她自知自己的年岁说什么都是尚早,恐怕别个还将她当做儿戏来看。 然她如今如何想便要如何做,人心都是偏长的,这一杆秤哪有时时摆平的时候? “阿爹,我素来没觉着别个有阿爹、阿娘对我这般好,哪怕是子楠都没有爹娘来得重要。可是李梵音不一样……” 裘礼烨听了这话感觉心已然碎得十分彻底,不过是当着女儿的面不好表现太过。 正好这会儿传菜的小二轻轻叩响了房门,裘礼烨便顺势止了谈话,唤外头的人进来。那小二俨然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方才还面色挺好的两人没一会便一个黑着脸一个瞧着地板互不理睬。来者都是客,他皆是得罪不起的,只好小心翼翼将东西放下便退了出去。 经过这么一打岔裘彩撷也颇感觉不好意思失了继续说下去的心思,倒是裘礼烨自顾自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问道:“你且说说看,李梵音那厮哪里不一般?若是长相……我自认也是不输他的。” 年轻女子恋慕少艾有什么可奇怪的?当年秦氏也是因着他面容俊美才会许诺终生。可是这种恋慕到底肤浅,裘彩撷若是只因为一张脸格外中意李梵音,也难保在往后时光中不会有人再次夺取她的注意,毕竟李梵音相较裘彩撷要大上九岁。 “原先许是因着他对人尤其和善,我从未见过这般仙人姿态自然多加关注,这也无可厚非。”裘彩撷道,也算是认可了她却是看重过李梵音的长相。 裘礼烨内心几欲咆哮,李梵音那种锱铢必报的个性也能称得上是待人和善?那自己岂非是要普度众生了? “可慢慢的我才发现李梵音是真心为我好,我也觉得自己正往好的方向走,爹和娘都和我说过许多道理,我都懂可是就是触及不到我那般。然而李梵音说的我却很愿意听,我以为这就是他对于我的不同。” 裘礼烨似懂非懂,“是以李梵音或许只是一个更擅长传道授业,他应当为人师表。” 再细细一琢磨,裘礼烨却觉得分外毛骨悚然,被李梵音教导出来的那些学子岂能用正常逻辑来推敲? 裘彩撷摇头,“他这般好是只对于我的,若是旁的人都能享受到那便像武太傅这般,有教有类或是有教无类于我来说都没什么不同。可李梵音不一样,我甚至敢说往后可能我都遇不上一个人这般全心全意待我。” 裘礼烨右侧眉头跳了跳。 “即便他满腹的阴谋算计,即便他最开始接近你也是有着目的?他性格当真这般和善?你可见过他杀人?那李瑾……” 裘彩撷止了他接下来的话,李梵音的好或者不好她都见识过。因着他不愿意人前显出丑态而拒绝喝药拿性命做赌注,说不得是因着好面子也有可能便是一出苦肉计好叫她尽快接受。李梵音护她被李瑾重创,说不得也是为了借裘礼烨之手杀死李瑾。她亲眼看到他设计了五公主致使她命丧黄泉。 “我心里清楚他是什么人,阿爹,我不愿意叫别人的言论改变我内心真实的想法。我只要一想到他对我付出的地方我就无法狠下心去听别人说他的不好,可能我是得了一种叫‘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病了。” 裘彩撷半是开玩笑地挠了挠脸,她如今也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好叫身边的人都放下心来。别个人九岁的时候也要像这般诸多烦恼吗? 裘礼烨心中也无法,只觉得感情这回事情有时候说穿了还不如不说穿那般懵懂,再等她长大些或许便能好得多。 “那便别管那许多,先用午食,你阿娘那便我去说。”裘礼烨实则也是受人之托。 隔壁房间的人闻言则动了动僵硬了许久的四肢,算是从冰冷中逐渐回温。他只是好奇地听了一耳朵,但心底到底害怕……阿彩被说动的话,他合该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劝阻,如此一来他该如何抉择。 索性,这厮一直没有叫他失望过。 正文 第203章 秦氏领悟 自打离开京城去往 芜城已然板上钉钉之后,裘彩撷也没有做他想,无非是等着寻个机会再同李梵音见上一回。 她是走 是留尚且无伤大雅,而李梵音却是扑出了一条命去。已然明白天家的用意是一回事,裘彩撷倒更愿意李梵音不要去那高位,一辈子平平庸庸也是不错。 两人用完了午 食稍作休整之后便坐马车回裘府,临上车的时候裘彩撷忽而站在车辕上往方才二人用餐的那一处雅间望去,只见有一道鸦青色的人影一晃而过。 裘彩撷直道自己眼花,因着那人影乍一看同李梵音很是相像。先一步上了马车的裘礼烨在里头喊她,裘彩撷只得扭头入内。只是心里还记挂着那身影复有撩起车帘子往外逡巡,只是那人影倒是再也瞧不见了。 往后的两日她皆安分守己地待在府中,与其说是她自愿的倒不如说是秦氏和裘子楠将她看顾地同个犯人一般。期间她倒是见着了那个素日里不在府上的姨母小秦氏,前阵子似乎是瞒着她秦婉婉入狱的事情,直至如今李瑾被宁王杀害的事情公布之后裘礼烨请旨将秦婉婉开释,这才纸包不住火叫小秦氏得了风声。 秦婉婉也不会直接回到裘府,这其中内情裘礼烨并没有细说,只不过根据裘彩撷的猜测同她一般应是送回那资讯尚不算发达的芜城。且之前秦婉婉缺席监生考核,裘礼烨也是告知地暂回芜城养病,想来也是刺杀太子的事情不存在了之后需要为秦婉婉挽回名声。 是以裘彩撷此番见了小秦氏倒觉得她面色憔悴了许多,许是因为知道秦婉婉糟了大罪心疼不已。不过,昨日才有人上门讨要小秦氏在外的赌债,好些个赤膊的大汉在裘府外头叫嚣。那会儿裘礼烨不在,便是秦萧语帮着将事情处理掉了。 因而若说小秦氏今日这般惺惺作态的模样倒是极有可能因着破了一大笔财,这么一来也就解释了为何前阵子总也不见她白日里的身影,权当裘府是个用早晚食和住宿的客栈了。 今日裘彩撷见到她穿了一身同年岁不符的藕粉色在亭中看似幽怨地扯着茶花的花苞,到底本就是要往这路上去若是临时调头倒显得做作了。只是在她刚刚到亭子正中的时候那小秦氏喊住了她,眉眼间很是气急模样。 “你们一家人怕不是早就知道了婉婉的情况刻意不救吧?是不是你在姐夫面前怂恿挑拨是非?否则依着姐夫的能力怎的会叫我的婉婉受了这么多苦!”秦芜语将手里的花一丢,像是深怕裘彩撷就此离开一般仅仅拽住了她一侧手臂。 裘彩撷素来反感这般动手又动口的,自然这般人整治起来确实又简单又解气可是毕竟不好看。她也想像李梵音那般玩得高干优雅,是以这般被动手拉住她面色就变得很是难看。 “这话你为何不亲自去问阿爹,看看他会给你什么答复?”裘彩撷用力一挣没挣开,反倒是被她拖着侧着身子踉跄了好几步被带到了亭子里。 “他……姐夫是世上最能干聪慧的男子,此事焉有姐夫想帮而帮不上的道理?定是你在姐夫跟前妖言惑众导致他不愿意搭救我的婉婉。” 裘彩撷当真被她说出来几分火气,从前这小秦氏尚且知道在人前维护几分脸面,如今却是肆无忌惮了。“你再这么拉着我不放,小心我当真如你所说的在阿爹耳边吹吹耳旁风将你一并赶出裘府去。” 从前小秦氏最是害怕在京中无立足之地,哪知今日听了裘彩撷的话倒是不怒反笑,眼里头那种恻阴阴的感觉好似一条淬了毒的蛇。 “我自有我的办法留下来,而你即便如今是丞相的女儿不是还得和我的婉婉一样到芜城那种乡下地方去,你且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他人心中这般想裘彩撷也是无法,毕竟阿爹阿娘心中记挂芜城,还想着早一些日子乞骸骨回芜城去。现下那处好似心灵归处的地方在秦芜语看来竟单单落了个不如京中繁华的乡下罢了,这叫裘彩撷深刻地认识到何为: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你便松开我的胳膊寻你的法子去,在我跟前叫嚣是没有用的。且不论我只是一个孩子,被人逼急了发了疯打了人也无非被说一句反骨叛逆,可你同我一个孩子打做一团可真是给你这几十岁的年纪长了脸了。” 裘彩撷见她要开口,赶忙用话头阻止道:“姨母,你不信倒是可以试试。我这几日虽然疏于练习,但毕竟多年国子监小霸王的名声在外,你要在我这里占得便宜是绝对不可能的。” 秦芜语不知是吓着了亦或者怔愣了一下竟叫裘彩撷挣脱开去,这一躲便直接离了她好几步远,许是这般距离仍然叫裘彩撷觉得不安全她一扭头就要走。 “裘彩撷,你无非比我婉婉好了个出生。如今还不是一样想要撘上太子不成功被人从宫里赶出来?”眼见得四下无人,秦芜语越发肆无忌惮。“你同我那阿姐是一样的,平素里装得一本正经清高孤傲的模样,可是见到优秀的男子下手比谁都快。” “我和我家婉婉无非是在看男人的眼光上差了一些,可是谁又知道后来的不能居上?我们一入府你同裘子楠那小崽子就看我们不过,三番两次明着暗着使绊子,我不与你们计较便罢了,如今更是欺人到底将我的婉婉弄成这幅模样自己顶了个监生的名头,还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姨母!”裘彩撷心知不该同这般丧失理智的人争口舌之利,唯独她说得话着实叫人心寒,“你当我们小辈不是一家人便也罢了,我阿娘总归是你的亲姐姐。这般说她岂非是在讽刺她一早收留你二人的决定就是个错误?” “如何不是错误?现下连我都觉得是个错误!”秦芜语咧着嘴笑的模样抖落了一大片没有涂匀的脂粉,“早知道在芜城的时候我便该留住姐夫,亦或是更早的时候我便不该放任他和我姐姐认识。如今阿姐留我住在这里正是对我的一番弥补,她自知配不上姐夫亦或者她留我住到这里便是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在向我示威。” “我接受了这个挑衅,是以我忍辱负重在这里,莫不是你觉得我还需得对她感恩不成?” 裘彩撷见她如今面目简直称得上粗鄙,心底暗自叹息若是阿娘在此处就好了。可能不需要她和阿爹走更多的弯路使迂回之际就能用事实说服阿娘将这厮撵出去。 “既然你也知晓是寄人篱下,我看你还是收敛一些的好。”裘彩撷生不出再同她说下去的兴致。这会儿裘彩撷走得急,任凭秦芜语在后头怎个讽刺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没一会儿便将那扰人的声音甩在了脑后。 今日对于裘彩撷来说确实是幸运的,她前头刚刚想着最好能在秦氏面前拆穿了秦芜语的假面具,后头恰好的是秦氏和秦萧语外出查看京中商铺账本回来。要论个先后或许还是秦氏和秦萧语到的更为早一些,两人没有多大讲究在后院中寻了个空地方便将一年的账簿拿出来边晒边核对数额。 秦氏是个心思细腻的对数字也很是敏感,倒是秦萧语是个见了数字头疼的,没一会儿就东桥西樵地散散心。秦氏还打趣他往后莫要把这毛病都一并传给裘彩撷了。 就在这个当儿,两人都听到了裘彩撷的声音且那语气听着像是气急了。待两人赶到那处的时候,秦萧语正好看到秦芜语抓着裘彩撷的单只胳膊往亭子里拽。他心头不悦,裘彩撷再怎么性子野不过是个小胳膊小腿的九岁小姑娘,是以立刻就要上前去阻止。 倒是秦氏这个为娘的让秦萧语且等一等观望一下情况,是以便将后头两人这一来一回的对话听了个真切。 秦氏不是没有脾气,这会儿连秦萧语都察觉出秦氏这模样不对劲。他听了秦芜语嚣张的话自然不好再替她说话,只是也说不出叫秦氏解气的话来。但看着裘彩撷离去的背影,秦氏忽而说了一句,“阿彩今日若是要出府,且放纵她一日。” 秦萧语很是不解,他家大姐的思维是如何从这两件事情上做得跳转。“大姐,你也别闷坏了身子。若是想出去散散心便去吧,账目的事儿我自个儿对就得了。” 秦氏嗔了他一眼,“你想哪儿去了?我倒是以为我会气急败坏,可事实上早许多时日前我便像有了准备一般估算着这妹妹心头是怎么待我的。” “如今我也只觉得庆幸。你瞧她教出来的婉婉和我的阿彩,孰高孰低一目了然。是以我认为我的阿彩不该受罚反该受赏,往后你带着她去芜城也不可拘着她的性子。现如今我才知道一个女子的眼界和品性要比那劳什子的琴棋书画重要得多!” 秦萧语为此深深认可,捂着嘴轻笑起来,“没想到大姐嘴里也能说出‘劳什子’这种话,还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啊。” 正文 第204章 出征在即 还奇怪这今日怎的 没有在她蹑手蹑脚准备出府的时候杀出个程咬金来,后来裘彩撷才知道那是秦氏一早便让管家放行的结果。瞧着管家福伯打开了两扇府门之际,裘彩撷只觉得这是两扇新世界的大门,一头是牢笼囚锁一头是康庄大道。 起初裘 彩撷还颇有些后怕地一边走一边偷摸往后看,会不会有裘府的家丁跑出来将她捉回去。直到出了家门口那道巷子拐入繁荣热闹的大集市裘彩撷才自认安全,敞开了心走走看看。 没成想连年来 去往国子监的经历太过深刻,裘彩撷走着走着就发现这路径很熟熟悉。就见国子监三个字的匾额高高挂在门头上,如今正值课时是以从洞开的大门口往里望去是干净如燕过一般的天井。她不想进去,是时也不容得她像入学时候一般出出入入,门口那些个护卫会将她拦在外头。 国子监离一侧城门口距离不远,是以此番门口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正当裘彩撷发愣似的站着的时候一个实甸甸的身材将她朝后撞了个趔趄,还没容回过神来便叫人给扯住了手臂往回带了一把。 幸亏没叫她当众出丑,是以裘彩撷面上还算好看。再一看撞她那厮,裘彩撷不怒反笑。 “这不是那年同我和李梵音打了个赌之后便再也没有路面过的胡天涵吗?怎的,这回可算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吧!”裘彩撷心道:若非今日被这胖子撞了一下,恐怕那日的赌约都被她抛到脑后去了。 胡天涵显然也没预料到这“巧合”,瞧着裘彩撷的面上都是尴尬。胖乎乎的面上没有往日那般欺负人的模样倒显得圆润和蔼多了,不过这是在忽略了他装作不知道的情况下。 “什、什么赌约?我不记得了。” “啧啧啧!胡天涵,你这么大的人了说过的话还能当放屁啊,你可真是茅坑上头撑杆跳。”裘彩撷不依不饶地拦了他的去路。 后者显然是没听懂她的话,愣着问:“什么意思?” “你过分(粪)了知道吗?” 胡天涵在裘彩撷眼中便是专门欺凌弱小的市井之徒,是以同他说话之际裘彩撷也没甚把控,总觉得在气势上应是不能输他。 胡天涵回过神来只觉得裘彩撷这番比喻恶心,他原想着撑过这一阵子或许裘彩撷和李梵音会将这个事情忘了,是以在得知了裘彩撷榜上有名之后他干脆请了长假不去国子监上课好避开他二人。哪知人是没避开,反倒将李梵音盼成了太子。 这可着实将胡天涵吓了一跳,往常时候他敢欺负国子监里头人无非是因着国子监里头无尊卑。裘彩撷恶名在外,李梵音好比“外来的和尚”,真真计较起来反倒是那两人失了面子。如今却不想这二人居然有大成就,他这面上过不去不说最深怕是连累了他当教卫的阿爹。 “你要如何?”胡天涵身材魁梧,如今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还当真有些唬人。 裘彩撷以为他要耍赖自然是以硬碰硬,“你以为这般我就会害怕?如今尚在国子监门口,有那许多护卫你还想动武不成?那你可真是打着灯笼上茅房——找死(屎)。” 胡天涵连连认错,“我哪里是这个意思了?怎么不是粪就是屎的,你不恶心啊?” 他一急干脆将今天的事情和盘托出。 “你今日别胡搅蛮缠,我输给你是事实,可是今日我揭了榜随太子出征急着去衙门报到呢。过了今日可就不成了,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胡天涵胸前的衣襟里露出来明黄色的皇榜一角,他不是寻常百姓揭榜做的自然也不是寻常的兵。裘彩撷听得他说今日似是最后一日便更为好奇了,“又不是明日便要列队出发,你这般着急做什么?” “谁说不是明日出发?皇榜上说得明白,头阵部队是太子的亲兵明日便要随太子现行出京。是以今日我着急得很,姑奶奶你就行行好,等我回来了再寻我麻烦。”胡天涵难得以一本正经地语气说话,末了还两手合十像拜菩萨似的对着裘彩撷拜了拜。 这话在裘彩撷听来新奇得很,胡天涵哪里像是会悲天悯人舍生取义地模样了,除非……“你和李梵音一直不对付,你又要去做他的亲卫。莫不是你存了心害他不成,战场那种地方最是刀剑无眼。” 胡天涵傻眼,算是被这厮惊人的想象力打败了。“我的身家性命可都在天家眼皮子底下,哪里敢对太子不敬?不是你说我打赌输给你们了,你就将这当做我因此付出的报酬行不行?” 若非这个节骨眼儿上他实在不敢对裘彩撷不敬,否则这般小身板的小姑娘他一只手就能拨开了去,还由得她在这里蹬鼻子上脸。 裘彩撷闻言绕着他转了一圈,像是要将他上上下下都打量一遍,最后才得出了一个结论:“不行!” “我还是不相信你有这般端正的观念,你今日若不同我说清楚那我宁可李梵音身边没有你这么一个亲卫。”她两手环胸站在胡天涵跟前,紧闭的双唇和凌厉的眼神看起来很不好惹。 而实际上如今这尊大佛有了太子放话庇佑确实是不好惹得很。 胡天涵着急归着急到底横竖越不开她去,只好招呼她借一步说话。 两人寻了个路口和巷子的拐弯处面对面站立,裘彩撷为了怕他逃跑还特意要他站在内侧,自己在外头封住了路口。 “我告诉你了你可别乱传。” “得了,哪那么多废话。”裘彩撷瞪他。 胡天涵挠了挠头,“我爹说太子如今在朝堂之上有诸多建树,许是天家在背后有意为太子造势。如今太子要出征必定是想要在军中占个军功,必定不会亲自去领兵大战。是以当太子的亲卫是最出人头地的,你也知道我读书考监生这事儿已然无望了,我考了五年没有一回考过的,还是老老实实同我爹一般做个武夫得了。” 这事儿若是真的对于裘彩撷来说不异于一个好消息了,可她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姑奶奶,要交代的我都交代了,我是奔着前程去的,对太子那只有一百个尊敬绝对没有二心。” 裘彩撷自然不能因为一点直觉就为难他,这回爽快地让开了路叫胡天涵过去。只是当看到他一身劲装布架背影的时候,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喂,胡天涵。你要做太子的亲卫,万一太子遭遇了不测呢?” 胡天涵被她问得实在烦躁,头也不回道:“都说了太子只是去占个军功根本不会有危险的,你可别问了吧。要问也等我凯旋回来的时候再说!” 他兴匆匆地跑走了,走的时候还不忘捂了捂胸口确认那至关重要的皇榜还老老实实地在他胸前待着。满脑子的荣华富贵和近在咫尺的锦绣前程像一个巨大的诱饵勾着他前行,他对裘彩撷说的那些倒确实是实话,只不过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眼看着李梵音有望荣登大宝,裘彩撷是个聪明的从一开始就知道要抱紧这位的大腿。他虽然来晚了,但是出生入死上过战场也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往后在朝堂上他也可以一如既往在国子监那般横行,不会因着父亲是个教卫而被瞧不起,这才是他敢于托付的真正原因。 回去的路上,裘彩撷颇有些心绪不宁。因着方才路过赌场便见着一个人当众被人打得个半死,不还钱便还命,裘彩撷不是没见过。倒是后来有人报了官将人给拉走了,走的时候被打的那个人还奄奄一息被架在两根毛竹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听人说是这个人好同别人打赌,这回是同个喝醉了的酒鬼打赌说是能连赢十把骰子。赌场的骰子都是有机关的,偶尔赢了那也是欲擒故纵的把戏,否则小秦氏又怎么会欠了一屁股债回来? 可那人偏偏不信邪,为了一两银子与人许下了这个赌约最后落得个生死不明的下场。裘彩撷见人群久久未散去,也不知是为了看热闹还是当真为那人觉得可惜,本可以好好地将日子过下去。 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话直接击中了裘彩撷的内心。 “当真是打了一个赌,送了一条命啊!” 在这个当儿裘彩撷只觉得浑身隐隐发凉,这话好似个烙印般挥散不去,也不知说的是打赌的这个人亦或是将将从她跟前离开的另一个人。 或许这样的事情根本不会发生。她只能这般在心底安慰自己,亦或是说服自己。 是以这一趟出门,裘彩撷的心情反倒是更为糟糕了。京城的戒严巡逻比以往更为密集,街边卖米卖粮的商铺好些都关了门,裘彩撷才算是嗅到了战争的气息。她兴致不高干脆提前回府去。 将将到裘府的时候便见一辆宝蓝色的马车从门口离开,浮动的门帘不稳隐隐露出里头人鸦青色的衣衫,裘彩撷低着头退让到路边让它现行离去了。 正文 第205章 李瑜失望 李梵音走的那天没 有宁王进京时候的大张旗鼓,是以周遭的百姓皆不知道那一身黑服的男子和宝蓝色的马车便是这几日处在风口浪尖上的太子殿下的依仗。他没有刻意通知裘彩撷,是以这日只是站在城门口往里头回望了一眼便扬鞭打马离去了。 当日天 蒙蒙亮,裘府收到了太子送来的东西。指名道姓了是要给裘家大小姐的,那位老管家是来过的,只是当时是作为宁王府的人而如今却不知道了。 这东西是被人 送到裘彩撷院中的,待她追出去的时候那位老管家早已走得没有踪迹。裘彩撷将用锦盒好生安放的东西打开之后大抵也明白了李梵音这是已经走了。算是给了个告别亦或者是念想送了她一个物什。 裘彩撷如今越发猜不透李梵音的意思了,他若是怕连累自己何须做事情又留下一个尾巴;若是想要抓住她又何必将她推得远远的。她承认对小秦氏昨日里那句“被太子不要”的言论是有介怀的,外人这般看她总归是李梵音的所作所为叫人产生了误解。 因着情绪不高,后来的几日裘彩撷倒是没有升起出去玩儿的念头,除了一日三餐平素里也就同裘子楠聊得话多些,不过三不五句的便也借口回房去了。后头李瑜找过她一次,大抵是告知她自己也即将随着京中的皇家近卫赶赴战场,不过李梵音是作为沿路征兵的主力而他则是后方部队相对来说安全得多。 他希望得到裘彩撷一句承诺,等他回来或者在她及笄的时候不要急着说亲或许该再多看看。那会儿他说得认真,可是裘彩撷却一心扑在李梵音作为先头部队这句话上。 诚然先前的造势是成功的,李梵音在民间的印象也极好。他是悄悄出得城也意味着征兵的事他想在暗处完成,若是往后战事起柯献低估了天家的兵力这便是吃了一个暗亏。然则临时征的兵和经过训练的京中近卫毕竟不是一个等级。尤其亲疏也最为不同,自然是叫征集的兵去做那先锋,李梵音是打算将最后的功勋都让给李瑜吗? 李瑜见裘彩撷专注地回望着自己,想到自己开口说出了大胆而孟浪的话也不禁脸红。虽说裘彩撷和一般的姑娘不一样,到底同他一般从未有接触过男女之事。她需要思考是正常的,打量他是否匹配也是正常的,李瑜这般安慰自己。 哪知裘彩撷看着看着眼光就变了,这种审视没有带着一丝的情味或者暧昧倒更像是两相比较之下他落了下风后的诧异和不解。李瑜知道在这个事情上能同他作比较的唯有李梵音这厮,任谁一看裘彩撷这表情就知道她心底里觉得自己不如李梵音。 李瑜心下着急又冷凉简直是冰火两重天了,忽而又不想要那么快得到答案,是以急急忙忙起身道:“这事儿你还有得考虑,我也……没那么快回来。” 没那么快回来,也就是李瑜心知可以回来,这战有得打! 裘彩撷顿时眼前一亮,揪着他一侧的衣袖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短则明年此时,长则……不好说。”毕竟李梵音对此信心十足,也耗费了好几天将情况与天家与裘相与他商议。李瑜也是从那时才知道李梵音说要搬到宁王确实不是一句儿戏,这厮自懂事开始便谋划着这些,他有一友实则便是那龟兹国如今国君的胞弟,前些日子便是与那厮里应外合在边境起了好几场战事。 是以天家十分有信心,他……他自然也只能保有信心,虽说他私心不想看到李梵音受人爱戴的模样,这般仿佛叫裘彩撷心甘情愿同他一起变得更加合理。然李梵音也给了他一句模棱两可的承诺,他说:你要的我一定给你。 他如今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好好活下去的契机,战胜柯献保住李家的江山亦或者只是单单眼前这个人……是以他猜测不到李梵音话中的意思也不敢轻易当真。 裘彩撷自顾自思索半晌自然没有注意到李瑜面上表情很是难看,好一会儿他入内室取了个物什出来。一如李梵音托人带给她的东西那般严严实实地都装在一个锦盒里,放到两人跟前的桌上之后,裘彩撷笑盈盈地托付。 “待你走后应是有机会遇着李梵音的,替我将这个东西转交给他罢。我想你也知道不日后我就要随我小舅舅回芜城了,既然你们的归期未定我却不一定能见到那时候了。” 裘彩撷此刻面上倒是没有要分离的苦涩模样,轻松地嘱托像是单单离开几日去踏青一般。“要是想见我了记得到芜城来啊,那里多得是京中吃不到物什,届时我赚了钱好好请你吃。” 如今的裘彩撷已能看到往后长大成熟的几分模样来,她话里行间不带女气倒是那张扬的表情很是感染人,李瑜跟着点了点头,“我记着了,自然是要去的。” 手一探便将桌上大抵两个手掌宽度的锦盒收入袖中,东西冰凉得好似他此刻的心情一般。“你且放心,东西我会替你带到的。” 裘彩撷对李瑜没甚怀疑,见人这是真的要走了,她面上表情倒也凝重了几分。轻声说道,“刀剑无眼自己也要多注意一些,若是失去了你这样的国子监同窗往后我可是会日日嘲笑你的不中用的。” 李瑜听了前半段只觉得窝心,到了后头便放弃似地想着:对了,这般说话果然还是记忆中的裘彩撷。 到真正离去的时候又觉得十分庆幸,他想来也是明白了裘彩撷话中有话的意思。国子监的同窗?更进一步无非是个青梅竹马。是以他自然是要保重,最好能长长久久活得比任何一个人都久,看看这裘彩撷没有选择他还能风光多久! “三殿下,马车已经备好了。” 李瑜应了一声,往裘府侧门的方向上了接应的马车。瞧着裘府在视野里一点一点变小,他承认私心里还是希望裘彩撷一直过得好,那样骄矜的人即便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受苦也是他不能忍受的。 送走了李瑜之后裘彩撷也开始正视起自己要离开这个住习惯的家这件事,是以她先拣选着随身的东西收拾起来,衣物或者大件的物什依着小舅舅的习性应是到了芜城之后全部给置办新的了。 是以裘子楠国子监下了学之后回来见到的便是裘彩撷在收拾东西的画面,他脑子里“咯噔”一下,不知怎的总觉得鼻头酸涩难挡。 捏着两人同款缝制的书袋带子立在门口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连兴匆匆从府外带回来的糖人都不那么有趣了,原本他还打算献宝来着。 “已经决定要走了吗?什么时候?” 听到声音裘彩撷这才转头看他,却见裘子楠面上表情比哭还难看。这小子性子硬得很,如果说裘彩撷是脾气耿直受不得一点儿气的话裘子楠便是根外柔内劲的竹子,不单单是犟还藏得深。 “还没说,只是我先将东西整理起来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裘彩撷同他说话的时候也没忘记整理。 倒是裘子楠闻言长舒了一口气,夺过裘彩撷目前正在整理的物什,将下学之后新买的孙悟空糖人递给她。 黄色澄澈的糖浆惟妙惟肖地勾勒着美猴王驾着筋斗云的模样,性子桀骜不驯又极有责任感,裘子楠打一眼瞧见便觉得这东西定要送给裘彩撷。 “好看!”裘彩撷张嘴将美猴王的脑袋咔嚓一声咬断了,放在嘴里还能听到牙齿咀嚼时候干净的脆响,“嗯,味道也好吃!” 还想着至少可以多欣赏一下,没成想到了这厮手里便只剩下“斩首”的美猴王,裘子楠心下怅然。且将他赠的东西吃了也不见这厮有个什么表达,这才是叫裘子楠最为失望的。 “子楠,有什么好吃好喝的你这几日可得先紧着我,反正没多久我就要走了,你且要好好珍惜这个孝敬我的机会!” 闻言,方才还满怀伤感的裘子楠立刻向她翻了一个白眼。对她保有过多的不切实际的感情真是的他的错! “这个你放心,小舅舅是咱们家最大方的人,你跟着小舅舅一起去芜城哪里会亏待你。”裘子楠不欲再理她,紧了紧书袋出了门往自己院子里去。 用晚食的时候裘礼烨方从宫中回府,这些日子他比素日里更为忙碌了。见了众人都在场第一句话便是安排了裘彩撷的出发日子,“这三日内便要安排了,三日后京城内外戒严加强连通商都不允许进出,萧弟你怎么看?” 秦萧语点头,“我这边是妥了,至多一日功夫就可以离京。” “那便选在后日。这次近卫统领姓王,与我素日也算有些交情。我已托他在顺路的时候对你们的商队多照拂一些,趁着近卫出城的这个机会,你带着阿彩也一并去了吧。” 裘彩撷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瞧着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她,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吃了下去。 正文 第206章 舅舅心事 以前还道一直想着 有一天要走出家门到外头去瞧瞧,没想到那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裘彩撷不单单只是兴奋高兴还有点后怕和不舍。她看着小舅舅一脸稀松平常的样子,心底佩服得很。 裘家的 人一一起了个大早在门口送行,这场面裘彩撷最是见不得。热闹的地方她凑得,感人的地方她凑不得,否则就免不得跟着别人一起哭得稀里哗啦。就好比她娘亲,一开始还喋喋不休地数落她、叮嘱她,越说到后来越哽咽,弄得裘彩撷也一样眼睛酸涩不已。 她努力地眨了 眨朝灰蒙蒙的天上看去,忽然一直大手从天而降拢住了她的头顶还在上头一个劲儿地揉,力气大得都要将头顶的皮掀掉了。裘彩撷横着眼睛瞧他,便看到裘礼烨难得面上带笑意的模样。 “过年了咱们会回去几日。” 裘彩撷想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一撇头不看他,反问道:“京中事务这么忙,你走得开吗?” “呵呵,不需得你操心。”裘礼烨俨然对这个口是心非的女儿有几分了解。 此间旁的人倒是安安静静地没有开口,令人意外的是此番姨母小秦氏也一道来送行,自然对裘彩撷她连眼神都没有一个只是拉了秦萧语到一边暗自说话。 眼见得天色开始发亮,裘家人也没有再挽留。裘礼烨对秦萧语嘱咐了些事情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其中重任和托付自然难以言表。待裘彩撷和秦萧语两人依次上了马车,裘子楠面上方展示出十分不舍的模样。 跟着重复了一遍,“阿姐,我们过年一定会回去的。” 裘彩撷此刻已经看不到裘子楠矮小的身影了,只是凭着直觉挑开门帘对着声音的方向大声道:“知道了,你放心你姐我如今也没有聋。” 裘子楠仍旧僵硬着一张脸面上很是难看,裘礼烨闻言倒是轻咳一声笑了起来,对秦氏道:“阿彩也不知道像谁了,一点儿温情都接受不得。” 秦氏白他一眼,不知道女儿走了这厮怎的能转眼就乐出来,“定然不是像我,死要面子这一点倒是同老爷你一模一样。” 莫名被呛了一下的裘相大人摸了摸鼻子,这才一手揽了秦氏一手揽了裘子楠往府里走。“我也不过是说这丫头倒是挺有趣的,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剩下小秦氏一人仍旧立在相府门口,眼底尽是不平和嫉恨。她紧紧绞着帕子好似将那些个得罪她的人都像此番统统绞杀了一般。 而另一头,因为事先得了裘礼烨关照的缘故秦萧语的车队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京城南下往芜城方向去。三皇子和近卫军队早一步行动开道,虽说是路途中对他们有所照拂但到底不能拖累了队伍的进程。秦萧语因为常年商旅在外的关系自然清楚这样的庇护已经很好了,至少沿途为非作歹的人都会看着军队的面子上有所收敛。 其次,在秦萧语得知的情况来看,为了获得民意,这一路走得过程中三皇子会顺势挑了这路上的山匪和土匪窝。一方面正义之师的名义须得打出去;另一方面那些没有良民身份的人正好抓做兵力也可赋予了一个身份有便朝廷管理。 这个消息据说也是太子提出的,他的许多战时应对的方针却是不错,只可惜听裘礼烨说过这厮并不是个长命的。是以当时秦氏邀他一道进宫劝说裘彩撷回府的时候他并没有犹豫,裘彩撷的一生还很长,因着年岁小耗费一些也是无妨,只是被这厮长年累月的拖累着到底不妥。 秦萧语瞧着这小丫头因为早上起身得太早,这会儿马车晃晃悠悠地驶起来她竟然香甜地入睡了。他却没有裘彩撷这般没心没肺的能力,小秦氏也不知从何处听来了他往后要升做节税郎的事情,故而今晨送别的时候给他提了两个要求。 或是往后进京带着秦婉婉一道来,这侄女记在他名下好为她寻一门好亲事;亦或者将如今手里的产业全部交给秦婉婉打理,此番便要手把手地带着。 秦萧语瞧了毫无知觉的裘彩撷一眼,抬手将暗格里的毯子为她搭在身上。想着那些个令人头疼的家事他也开始认可了裘彩撷总是放在嘴边的那句话:人的心都是偏长的。 比起二姐姐家里的婉婉,秦萧语自然更喜欢大姐姐家的阿彩和子楠。一开始是因着阿彩同大姐姐流落在乡间受了不少苦而婉婉自小长在富裕人家,他那短命的二姐夫虽说没有成大才到底是芜城的一方父母官。 后来则是因为阿彩和子楠的性子确实讨喜,子楠自小肖了那大姐夫十成十,待人接物懂事有礼、进退有度自然不必说。而阿彩则是一副野蛮生长的样子,不过说的话做的事都是真切实意在生活中摸索出来的,有时候话糙理不糙倒是比那些个孔孟之道更为触动人心。 秦萧语想到自己幼时也不爱读书,反而是长大了不得不挑起这些个生意重担的时候才知道读书也是生意的一种手段。不论古今皆以投其所好为制胜法宝,文人不喜钱财那一套偏偏中意附庸风雅,他也是在这条路上慢慢摸索才有了如今的面貌。 是以他瞧见裘彩撷的时候是全然的欢喜,阿彩为人大义热情又极为真诚。至少不需得人费心思去猜忌,她也十分聪慧懂得察言观色却不会给人宵小猥亵之感。若说是要继承这副家当,他自然更乐意传给阿彩。 不过令他不喜的也不单单是这么一回事,小秦氏持着长辈的身份对他呼之即来且多有轻视。他习惯了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却不喜欢这种低段位甚至可以说是带着侮辱性的威胁和要求。方才他是断然拒绝了的,是以他倒是颇为长姐感到担忧。 “当家。”外头有人唤秦萧语。 听声音应是此番与他同行的秦氏票号的管事,此人姓刘,芜城当地人。 秦萧语眼见得裘彩撷还未醒,掀开门帘小声应道:“何事?” “前头那些军爷调转了方向往山上去,咱们怎么走?” 此处有个土匪山头便在那小山包顶上,秦萧语会意。“不必理会,咱们继续南下。” 秦萧语生就一副好皮囊,笑与不笑的时候看着都有几分轻快和蔼面容,尤其得了一副南方人纤细颀长的身子骨,瞧着不似个生意人倒是有几分读书人的架势。不过若是因着这外貌小瞧他可是会吃了大亏的,下头那些人哪个不想着在秦萧语少年接手生意的时候捞上一笔,后头都被狠狠整治了。 这刘管事现如今成了秦萧语的身边人,对他的话是言听计从,这些年来倒是少犯错误。 待处理完前头的时候秦萧语回过身的时候便看到裘彩撷瞪着一双猫儿一般的眼睛瞧着她,她的样貌同长姐极像,只眼神灵活得很,夜里瞧来真像猫儿一样发着光。 “你这模样是渴了还是饿了?”秦萧语打趣道。 “都不是,我方才听见你同外面人说话。那威严劲儿哪里像我小舅舅了,方才我还怀疑你是不是被个山精野怪夺了舍!”裘彩撷也是头一回见秦萧语一本正经的样子,平素里皆是个好相与好脾气的模样。 秦萧语失笑。 “你这说话方式口无遮拦的,幸亏你阿娘不在此处。” 裘彩撷原本还觉得离家很是伤感,这么一想倒也不是全无好处,当即眯着眼睛满意地笑起来,顺势将秦萧语夸了一番。 “小舅舅,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别人说我口无遮拦你就不会说我对不对?若非阿爹说是要同你一道去芜城,换做个旁的任何人我都不会立刻答应。”裘彩撷心下默默地加了一句:至少得考虑考虑,再讨价还价一番才答应。 被糖衣炮弹击中的秦某人心下自然是说不得的喜悦,他和阿彩每年方进京时候见一面,往日里都是不计较金钱好吃好喝好玩地伺候着这厮就是怕常年不见小丫头将他忘了。如今听到这番话,秦萧语也觉得很是动容,且不论真假他心底的感慨是真的。 而秦某人的习惯便是一高兴便要当活财神,见裘彩撷此番起身将毯子放在腿上叠了,头一热便道:“此去下一个城镇只消得半天路,咱们回芜城横竖没有急事,小舅舅带你一路游山玩水回去如何?” 裘彩撷斜着眼睛瞥他,觉得此刻的秦萧语和当年从京城赶到芜城乡下接她和阿娘回府时候谄媚的模样一致。可那会儿她爹绝对是有所图的,至于这厮…… “你不急着在年底前核账收账啦?” “不急,往后你就会知道咱们家的生意多到一个人来回奔波一年都完成不了。是以在之前我便定下规矩要附近的掌柜将账本带去京城,芜城周边的则送到家中……其余的咱们一路玩儿的时候便可以处理。” “另外,像方才与我说话的李管事这般的心腹你须得收用,要知道双拳难敌四手,一个人的力量始终是有限的。” 正文 第207章 抵达芜城 南下的进展十分顺 利,大部分时间裘彩撷和秦萧语的商队都是独自行径在路上,唯有三皇子的近卫军处理完附近的山匪和土匪的时候会紧接着追上来。此间李瑜也曾多次亲自找上门来同裘彩撷谈天、一同赶路。 时至金 门镇的时候两方人终于分道扬镳,因着一路要继续南下另一路则要选择西行接应李梵音。这一日倒是比裘彩撷想象中来得更快,她往后瞧着已然永远不会赶路追上来的近卫和李瑜,觉得此时属于她的离家的时间才真正开始。 她在心底默默 为李瑜祝福此次可以旗开得胜,另,那个已然半月余未见过面人也要一道平安回来才好! 直到裘彩撷跟着秦萧语回到芜城的时候车队已然从京城出发足足走了一月有余,不怪秦萧语在沿路边核账边带着她玩耍,按着秦萧语的说法这种出门在外一两月的情况本身就是稀松平常不过。 “今年上半年,我带着二十人的商队去西域,一来一回便耗费了足足三月的行程,更别提在当地采买的时间。”秦萧语回应裘彩撷觉得不可思议的部分,又道,“这还是途中都顺利的情况,长途的跋涉最怕的便是人员在路上生病或者财物丢失的情况。有时候跑一次商反倒还亏了本。” 裘彩撷听了很是大吃一惊,原本还有心思欣赏芜城与众不同江南风光的裘姑娘赶忙将脑袋从车窗外收了回来,很是规矩地坐着试探道,“小舅舅,若是经商当真这般辛苦我看我还是敬谢不敏了。” 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面皮,干笑道:“呵呵,你也知道我身子不好,万一病倒在路上就不好了。” 秦萧语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当然送阿彩到此处的大姐和大姐夫也考虑到这个情况当时大姐夫心疼孩子并没有立刻应承下来。倒是大姐往后还寻他聊了一次,对此秦萧语表示他这个做人舅舅的多辛苦一些也是应该。 “你不必为这个忧心,往后你就会知道咱们家的产业多到你根本跑不过来,需要你去拓展的业务更是几年难得一遇。况且你小舅舅我如今还跑得动,西域边疆那种地方小舅舅会在托付给你前都替你处理好的。” 这么一说裘彩撷显得既不好意思又有些侥幸的喜悦,但最终化作了对自己的恼怒。“小舅舅,你这么说来我便是占了你的大便宜了。” 她垂下眼帘不叫别人探查到一丝一毫失落的情绪,忽而话锋一转,“你莫不是受了小姨母的嘱托要把我养成京中纨绔子弟那样的废物吧?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秦萧语被她说得哑然,还以为当真叫这小丫头误会了哪知一不小心便瞥见了她抖机灵的小模样,不由失笑道:“那你道如何?吃够了个中苦往后你阿爹阿娘不把我活生生剥了一层皮去?” “阿爹我不知道,阿娘哪里舍得剥你这秦家唯一男丁的皮?若非我长得可爱又聪慧机智否则还不一定有小舅舅在阿娘心底的地位高呢!” 秦萧语闻言捂着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你这贫嘴的能耐叫你不做生意都是屈才了,正好,既然阿彩也想着证明自己,小舅舅我是不会客气的。” 一路以来裘彩撷都摸清楚了这小舅舅根本就是嘴硬心软的性子,同她那阿爹一模一样。哪里会当真被他几句话吓到了?于是裘彩撷不胜在意地罢了罢手,复又将脑袋探到车窗外头去东瞧西樵了。 大抵午时两人便抵达了秦府门口,芜城天高皇帝远而秦氏又是出了名的商家富户,因着长女婿如今位极人臣是以芜城此间最好的宅院便被知府借着义卖的名义给了秦家。而秦老也是个不怕炫耀的,占了这街中心的位置不算还大张旗鼓地开了两扇极为华丽的高门。 裘彩撷自幼便看惯了她爹在官场上的小心谨慎,连丞相府都是择了一个不起眼小巷子的僻静处,是以一下马车她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惊着了。 她多年未曾谋面的年迈的、同她阿爹有龃龉的、脾气甚大的且据小舅舅所说的颇为势利的阿公便站在那扇巨大而华丽的门下。两边是约莫二十多个家丁打扮的男子端着艾叶水盆一字排开,阵仗不可谓不大,搞得来来回回的路人都不由驻足观望了。 倒是常年在秦府门口摆摊叫卖的小贩子早已见惯不怪了,在路人问起来的时候煞有介事地说道,“还不是那秦老爷的独子回来了,回回如此,还不如我手里的包子新鲜呢。” “不不不,包子六,这回可新鲜着呢。你没瞧见秦少爷身边跟着个漂亮小姑娘吗?” 见自己的话被反驳了,包子贩立刻停了手里的活儿定睛望去,可不正好瞧见有个锦衣华服的俏姑娘接受了艾叶仙水的洗礼被秦公子拉着手往里头走。而秦老爷面上笑开了花,这么些年回回迎接秦少爷也没见他那张老脸笑得比他包子上的褶子还多。 包子贩挠了挠头,这回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没一会儿便见到秦府两位管家从内里走出来,手里拿着红纸包开始派。不单单是府门口看热闹的路人人手有一个,连他们这些常年摆摊子的都收了一个红纸包。包子贩掂了掂这红纸包里头还颇有分量,打开一看至少有二两碎银子呢! “这秦老爷莫不是撞了大运发大财了吧?” “切!秦府这样的人家什么财没见过?”边上的摊饼贩子神神秘秘道,“前几日便听到秦府采买的丫头说漏了嘴,说府上要来贵客,打京城来的。应该就是方才那个娇小姐!” 京城啊……两人突然高深莫测地对视了一眼。 “莫非是那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 “嘘!”摊饼贩连忙制止了包子贩接下来的话,给了一个你我心知肚明即可的眼神。 两人一合计,想来京城那户人家自打和秦老爷有了龃龉之后约莫五六年没有过往来,也难怪秦老爷这回这般开怀,打发个几百两出去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了。 丝毫不知道为了自己到来而是阿公破了财的裘彩撷只觉得这个传说中的阿公同传闻一点儿都不一样,倒是财大气粗这一点和小舅舅一模一样,动不动给的东西就是价值万千的,裘彩撷接了东西过来平素里都不敢随便乱放。 陪着阿公和小舅舅一起用了午食,席间已有约莫三个月没有见到的秦婉婉施施然从后头被两个丫鬟护着进来了。这些日子不见,秦婉婉倒是比国子监的时候成熟了许多,眉宇间有一种妇人般的沧桑之感,不过那副做派倒是越来越大了。 秦老一见秦婉婉这副模样顿时就觉得裘彩撷实在过得寒酸,当即下令要给裘彩撷也配两名丫鬟。 “不用了阿公,我在裘府的时候都是一个人打理自己的,除了束发的时候须得别人帮忙旁的也用不着。” 秦老一听顿时又对裘礼烨起了心思,“往日便知道那姓裘的不是个好东西,骗走了我的大女儿不得还得亏待我的孙儿!” 裘彩撷知道这是给自家阿爹惹麻烦了,暗地里吐了吐舌头。 “爹,你这是强词夺理,一家有一家的家风,我去过裘府好多回没觉着独来独往这份爽利有什么不好。”秦萧语幼年抗事,在秦老面前自然是说得上话的。 秦老被他说得无力反驳又怕在小辈面前丢了丑,当即胡子一吹,道,“你懂什么,小姑娘和小伙子哪能同日而语?” 秦萧语不以为意,夹了一筷子土豆丝给裘彩撷好似没听到秦老的话一般只顾着对裘彩撷说,“你尝尝,这个是我从国外带回来的,哪怕在京城你也不一定吃过。” 方才裘彩撷就瞧着这黄黄的东西好奇不已了,吃了一口只觉得清香爽脆,一股子酸甜的味道很是开胃。“这是什么物什?我还当真是没有见过了。” “这叫土豆,原本长在土里,个头同你的拳头差不多大。”秦萧语拍了拍她的脑袋,“有机会我带你出国去亲自瞧一瞧。” 裘彩撷听了很是高兴,连带着吃了好些土豆丝。被晾在一旁秦老虽然心里对这儿子很是不悦,但是儿孙都大了他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训斥定然是行不通的,说得轻了这小子丝毫不上心。 “阿公,别光顾着聊天了,你也吃。”裘彩撷嘴上甜,行动也快。 这一筷子土豆丝可叫秦老比吃了蜜还甜,他心里对那温文懂事的大女儿一直很是舍不得,是以当年也指望着她能招个入赘的便就此生长在他眼皮子底下。哪知道还没长到二九年华便叫个京城来的臭小子骗走了,那厮成婚之日还专挑着不好的话激怒他,这点子怨恨他一直记在心底。 如今女儿女婿没有回来,倒是将同女儿很是相像的裘彩撷送回来了,他瞧着裘彩撷总觉想看女儿小时候似的,没由来多了好几分慈爱之情。 正文 第208章 遣返姨母 “你叫裘彩撷?” “嗯!”甫来陌生 处做客裘彩撷表现地中规中矩,那些本性都藏在柔软的外表下头了,乍一看还真有几分秦氏的模样。“阿公喊我阿彩就可以了。” “好好 好!”秦老一口气说了三个好字,当即从随身的袋子里取出个蝴蝶双翼点缀的铜钥匙,“好孩子,这个东西你且拿着,当做给你的见面礼。” 裘彩撷尴尬地 拿着,瞧了瞧小舅舅,立刻将东西又塞还给秦老。“方才那一套玉石头面和翡翠镯子阿公也说是见面礼,这个我可不敢收。” “同这个比起来那些个简直一文不值,我要你收着你就收着!” 裘彩撷越发不敢收了,原先那物什便已经有市无价了,这个岂不是得买个暗箱锁起来才放心? 瞧着她纠结犹豫的样子,秦婉婉只觉得做作!她暗地里嗤笑一声照旧一副旁观者的面孔。 “阿彩,你便收着吧!” 裘彩撷闻言一抬头便见秦萧语朝着她挤眉弄眼。 “你阿爹和阿娘的嘱托小舅舅可都记着呢,如今你阿公将他的私产赠给了你,你不是正好拿着练练手,免得到时候将我手里的东西接过去手生了。” “混小子!”理是这个理,但是从秦萧语的口中说出来端的叫秦老觉着讨厌。 裘彩撷瞧着手里的东西忽而眼珠子一转,眯着一双狐狸般的眼睛笑起来。“既然这般盛情难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事先说好哦,你们都是经商界的老手了,我还是个新手,若是将阿公的私产整成无产了,阿公可千万不要将我赶出去啊!” 秦老闻言哈哈一笑,指着秦萧语道,“那就叫他赔给我,舅舅哪里有这么好做的!” 裘彩撷看着秦老打趣自己儿子,又见小舅舅面上无奈地耸耸肩膀很是配合出演,不由得捂着嘴笑了起来。她容色生得十分出众,这一笑直叫众人觉得满室都是春晖了。 “有人命就是生得好,到哪里都有人捧着,寻常人可受不起这福气。”秦婉婉气不过这裘彩撷分明是装腔作势,偏偏这些个人都跟被下了巫蛊降头一般个顶个地上赶着要去讨好她。 横竖她左看右看都没有瞧出裘彩撷哪一点与众不同来了,之前的李梵音是,现在的秦萧语和秦老也是,似乎只要有裘彩撷的地方便不会有人看得到她秦婉婉。论容貌才学,她哪一点不如裘彩撷? 她这话一出口桌上的氛围顿时凝结了,这话聪明人都接不得,可这般不说话才是真正叫人难受了。此间唯独秦婉婉不是这般认为,她以为是自己的话叫这些人终于良心发现了,是以她又对秦萧语道,“小舅舅,你记着姨夫姨母的嘱托,怎的就不记得我阿娘的嘱托呢?” 被这般指名道姓秦萧语也不能继续装哑巴,不过这同小秦氏如出一辙的性子和语气还是叫他很是不快,到底想起了那日在裘府后院撞见小秦氏对裘彩撷近乎讽刺咆哮的话,也记起了长姐事后是如何说的。 她说她庆幸,自己的阿彩是这般,婉婉是那般。 是啊,如今再看来两个年岁相近的小姑娘没有越来越像真是值得庆幸的一件事情。 “舅舅没有忘记,自然会给你一个好前程。只不过该你得的不肖你说,得不了你也不要盲求。你是快要及笄的姑娘了,阿彩还小。” 话里话外的讽刺之意溢于言表,人的心自然是偏长的。论起来最初秦萧语自认要更为偏向秦婉婉一些,毕竟小秦氏一直待在芜城而秦氏则是远嫁的。他看着秦婉婉长大自然更为亲厚一些,可是谁又说得上来这女子长大之后的变化有这般多。 渐渐的他更乐意往裘府去,每年势必要去一趟,心甘情愿地带着贵重物什给裘府的孩子把玩,因着觉得这般做不单不会觉得亏损反倒看着孩子高兴的模样奇迹地心内熨帖。 秦婉婉被他说得面上难堪,紧紧咬着下唇眼底都泛起了泪泽。忍了一会儿终是放下了碗筷,“我吃饱了,先回房了。” 秦老见这变故心里也不高兴,小孩子闹脾气也就罢了,他这个做舅舅的怎么也跟着掺和进去? “萧语,午食后别急着出门,寻你有事。” 待秦萧语和秦老走后,裘彩撷便回了原本她阿娘住的院子,从里头拣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指挥下人将东西都搬进去。而另一头的秦老和秦萧语则因为午食时候起的小小争执而争论不休。 大抵在秦老看来两个女儿没有先后、两个外孙女儿也没有大小,是以秦萧语这般对秦婉婉说话的到底有些辜负的意味。他当秦萧语对秦芜语有甚龃龉,而二女儿的性子他是有所了解的,打算将人好好说叨说叨。 “爹,你说的这些我哪里不明白了?往常过年过节我给阿彩买的还不如给婉婉得多,但是我私心里喜欢阿彩是我的事,你不能连这个都阻止吧?”秦萧语被这厮念得烦躁不已,也是因着家里人都将他当个小辈说叨他才决定年幼便出门闯荡。 哪知及冠了还是免不得被说叨! “我这是叫你一碗水要端平了,阿彩和婉婉你需要一视同仁。方才你那话里是如何意思?”秦老对这个儿子十分看重,如今两人年岁都大了本就过了吵吵嚷嚷撕破脸的年纪,但是二女儿这辈子确实命苦叫他放心不下。 秦萧语哪里能猜不透他自己亲爹的用意,叹了一口气坐到圈椅上。他进京之后也陆续知道了很多事,只是他爹却不明白二姐和婉婉险些惹下杀头诛连的大罪。却是事到如今还未曾想过结症所在,瞧这模样也是怨天尤人不曾反省,但是这话秦萧语却没办法直接同秦老讲。 “爹,我心里省得。” 秦老不信他的话,“我怎的没瞧出来你省得?” “原是两方面原因。其一,在我回芜城之前二姐姐有过嘱托,大抵是我日后归京出任节税郎之际带上婉婉,记在名下也好寻个好人家。如是这般那么秦家这些生意上的东西则不好交给婉婉,免得为京中贵胄瞧不起。” 节税郎的事情秦老在秦萧语的来信里早已清楚,此番世道商人最是没有地位,是以他一时寻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待他将后头的事交代清楚了。 “其二嘛,我这一路南下回家带着阿彩沿途收账核账。阿彩是我所看好的比婉婉更具有咱家经商的天赋,且这条路上要的不是甚名门闺秀,阿彩这般正合适。我私底下同大姐、大姐夫通过气,也知晓阿彩本身不主意为官,是以给她寻了这条路子也是甚好。” 秦老思索了片刻,到底觉得儿子说得无不道理。“只是阿彩毕竟是个女娃子,虽说如今年岁小,长大了照样是要嫁人的。” “这个爹可以放心,阿彩的为人我知道,她定能将这两头都兼顾了。” 瞧着儿子对裘彩撷这般看好,秦老也不好说什么。他打一眼瞧见这个姑娘便觉得机灵,眼珠子跟会发光似的瞧着就精神。“还是你赶紧找个女子成亲最为重要,阿彩是个好的,可是她心思活泛得很少不得要个人帮衬着。你往后是不指望了,不生个一儿半女的你还当这舅舅这么容易叫的?” 每一回回芜城少不得被催婚,秦萧语面皮一紧赶忙在脑子里搜索着如何才能寻个恰当的理由逃出去。他还没收心呢,像大姐夫那般有他大姐姐权利支持也就罢了,万一寻个母老虎般的女子回来那他下半辈子还有甚乐趣可言? “欸?我那小厮好似在喊我了。爹,我失陪一下。”秦萧语假装侧耳倾听匆忙赶出去的样子,连句阻止的话都不给秦老说出口的机会。 他借着这个招数已然遁逃了无数回了,偏偏秦老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他之恩能够往好的方面想,如今那一户远在京城的也要回来了,一切都在往最好的样子发展,他也该试着接受儿孙自有儿孙福的说法了。 往后的岁月对裘彩撷来说称得上顺风顺水,生意上的事情虽然辛苦然而却比国子监上学时候更叫她感兴趣。当然,除去秦婉婉三不五时地上前找麻烦不说。 年节的时候听说同宁王的仗正打得焦灼,天家的身子也大不如前了,阿爹赶不过来芜城团聚得坐镇朝廷便由得阿娘和子楠南下。年三十的当晚便见姨母小秦氏一身狼狈地被裘府的人押送回来,问她情况支支吾吾不肯说,倒是那裘府的人随身带了一封裘相的亲笔信。 届时正是举家团员的日子,是以秦老、秦氏和秦萧语满脸严肃地离席而去之际裘彩撷便觉得此事严重。倒是裘子楠拍了拍她的胳膊,拉着她侧过身子小声道,“阿姐不必担心,都是阿爹在我和阿娘出门前便商量好的,只是那姨母未免太过着急,瞧这速度应是我和阿娘将将出门她便奈不住对阿爹下手。” “她要杀死阿爹?” “哪儿能?”裘子楠白了她一眼,说出了与年龄很是不符的话,“她是要当咱们后娘。” 正文 第209章 真相揭开(一) 后一日从秦萧语处 ,裘彩撷打探到了大部分情况。那厮原本也不想说,倒是禁不住裘彩撷的软磨硬泡。 原是那 裘礼烨的亲笔信上先是向秦老致歉此番未能赶到还造成了诸多困扰,洋洋洒洒的大篇都写了与秦氏如何夫妻恩爱、生活和谐,弄得秦氏闹了个大红脸差点儿听不下去,后来才描述了事情的经过。 那小秦氏趁着 裘府在年节上门客上门拜会的时候同涂龙阁大学士崔先生有了肌肤之亲,且那大学士如今已有六十高龄。对方一口咬定是小秦氏趁着夜色有意谄媚,且大学士年岁已高无法反抗随着得逞。但这事儿虽被裘府的人发现,到底有悖人伦是以私下寻了崔先生过府商议。 那边厢也同意待年节后,寻一个战事稍作稳定的日子将人迎娶过府为小,待那病重的正房过身后也是有望扶正为妻。是以如今小秦氏再待在裘府算不得事,裘礼烨未曾答应崔先生的提议,倒是将人先送回秦府待一家人商议后决定。 裘礼烨的信末还加了一句,要以妻妹自己的意愿为主,旁人莫多置喙。 是以了解清楚了情况的众人也是气得不轻,当众尤以秦老深受刺激。这二女儿夫家早逝另择嫁娶便也罢了,何苦寻一个年岁比他都大的“女婿”,这逢年过节的他哪里还有脸面出门?当下他便闭门不出,足足在房里待了三日。 裘彩撷从裘子楠那处了解到的情况则更为有深意。裘子楠也是那日听裘府送小秦氏回芜城的人说的,那真实情况是裘府上下皆知,唯独裘相为小秦氏留了些脸面。 那厮趁着宴饮那日盛装打扮出席,徐娘半老的年纪偏生做得个姑娘儿似的打扮,席间也唯独那些个为老不尊的人纷纷朝她投去了眼光,大部分人都是瞧在裘相的面子上装作看不到。而后裘相不胜酒力被家丁扶回院子,哪知崔府那位大学士寻了来要同裘相下棋,两人没能博弈上几局崔大学士便醉倒在裘相房内。 小秦氏是抹黑进了裘相的房门,是以这也她究竟是主意着崔大学士亦或者是身为姐夫的裘相尚不可说,只是恰好裘相当夜栖在了书房罢了。可是明眼人将这二人两相比较之下高下分明,是以小秦氏自掘坟墓的这种行为惹得周遭的人嘲笑不已。 她自然没有颜面在京城待下去,裘礼烨说要送她回芜城她没得思索便答应了。在芜城天高皇帝远,小秦氏尚且还指望着凭借女儿再翻一次身。 当然,这两件事情连在一起很容易就叫裘彩撷想到了那一日在裘礼烨书房见这个女子身影的事情。小秦氏应是以为寻着了秦氏和裘子楠出府的最好时机,没成想却是入了裘礼烨设的套,那会儿裘礼烨便隐约透露出来会叫小秦氏没有办法再影响到裘府上下,只是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般快。只是事情知道归知道,到底是一家人是以小秦氏被送回来就当是将这个事情揭过去了。 过完年初七的时候秦氏和裘子楠便要出发上京去了,秦老给准备了不少年礼带着走也算是变相对裘礼烨的认可。如今是乱世,秦氏要出门到底叫秦老很是不放心,形形色色的护院随从配置了约莫二十来人。 秦氏自然舍不得裘彩撷,然而家里那个又叫她挂心得很,最终好生安抚了裘彩撷一会儿还是走了。裘子楠临上马车的时候朝她挥挥手,说是国子监放春假的时候还要来看她。裘彩撷在秦府适应得很好,是以对于二人离去也没有表现出十分不舍来。偷摸着给裘子楠装了些自己赚来的金珠子,站在府门口大笑着送二人离去。 又到当年四月里的时候,前方战事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如今宁王大败近卫部队已然连续占下了两座城池。正在裘彩撷为此忧心忡忡的时候,秦府也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这日,秦家为主导的芜城商会收到了朝廷募捐的消息,不单单在钱财上得达到朝廷定的数额更是要纳出许多粮食出去。这便也罢了,天家要秦萧语赶忙走马上任这节税郎。随着商会消息一并到来的还有天家的圣旨,旨意一到秦萧语自知没有逆转的可能性便只得急着将手里的事情托付给裘彩撷,并请出了秦老手把手带着。 此番因着初时对小秦氏的承诺,秦萧语在出发前便去询问她母女二人是否愿意跟随这一道上京以便在八月节秦婉婉及笄的时候寻一门好亲事,哪知道这本是对方提出的要求却被她二人主动拒绝了。 正文 第210章 真相揭开(二) 待秦萧语一个愣神 再要细问的时候秦芜语没有给他这个机会,闺房的门一关带着秦婉婉便往里头走,闭门送客的意思显而易见。 说起来 秦婉婉也已经多日没有路面,秦萧语难得见着她一回便也想着问一下她的意思,哪知道得了二姐一个闭门羹。他心下不悦,更怕的是自己二姐这番德行恐要误了这侄女,连忙拿手将快要合上的门抵住了。 “婉婉,随小 舅舅上京这件事你是怎么个看法?” 秦婉婉今日里本就心下烦闷得很,听得秦萧语这般问她便觉得这是秦府的人得了裘彩撷之后越发看她不上了。“横竖婉婉和阿娘也就两张嘴,莫非阿公和舅舅就养不得我二人了吗?” 秦萧语只觉得胸口一阵气闷,想起自家亲爹的叮嘱好言道,“岂会是这个原因,可不是怕耽搁了你的前程。” 里头的女子犹豫了一瞬,继而语气忽然转冷,“还道舅舅只关心那裘彩撷的事情呢,如今还能分出一两分神来关心婉婉,婉婉还真是受宠若惊。可是这前程怕是用不着舅舅关心,婉婉自然会替自己争到的。” 秦萧语闻言狠狠将门甩了一把走出院子去,这话真当应该叫他那好爹爹亲自来听一听,再怎么没有父亲长大的孩子,周遭的人可都不曾亏待过她,如今她这语气竟像是所有人都对她不起似的。秦萧语这回可是被她气得狠了,连带这临行前的最后几日都是同裘彩撷一道渡过的,送行的日子也没有告知那母女二人。 这事儿还是裘彩撷听秦萧语说了之后婉转送到了秦老耳边,如今的年岁儿女事他已经不愿插手,尤其是年头上还遇着秦芜语被送回来这事儿。如今儿子这般处置,他便也干脆听之任之。 在秦萧语走后的第三日,伺候的吓人突然发现秦芜语和秦婉婉母女二人的房间空无一人,连着可以搬动的字画瓷器都一道不翼而飞了。想着秦芜语这几日频繁背着个大包袱出门,又恐这些物品的丢失秦老爷会追究到下人身上,他们赶紧跑着去报告给秦老爷知道。 事无巨细的一说,秦老也是吓了一跳,这二女儿去向不明是一回事,竟然还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半空了一整个院子的东西。还真是应了一句老话: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阿公,咱们是不是该先报官叫县令好生寻一寻才是?”裘彩撷闻声而来,一时也没想明白这二人最是贪图爽利怎的会舍弃这金山银山的秦府不待跑到外头去了。 秦老点头之后,管事带着两个家丁便去了衙门。裘彩撷又将随身伺候小秦氏母女二人的丫鬟小厮都喊了过来,一一询问之下赫然揭开了一个不得了的事情。 她又叫来了府里的内务采买,当即将秦婉婉回芜城以来的收支采购事项查了个遍。得亏了秦萧语对裘彩撷的传授是毫无保留的,尤其在核对账目这一点上更是精细至极。裘彩撷只是稍微在支出项里圈了几个重点给秦老看,后者面上也是恍然大悟。 原来是伺候的丫鬟时常见到秦婉婉有晨起或者食后恶心干呕的情况,平素里也鲜少出来走动,而近几个月的采买单据里头均没有月事带这类的东西。这两点也尚不足以证明,毕竟秦芜语和秦婉婉好手好觉,自然可以出去买得到。 然而药铺惯例送来的药里头,近几个月突然多出了黄芩、白术、砂仁等,居然还有妇人的紫河车。莫问裘彩撷为何懂得这许多,原是秦氏怀着裘子楠的时候便是她时常在跟前伺候着,裘礼烨忙于公事反倒没有她来得熟悉。 这一切都只证明了一点,秦婉婉有了!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离开秦府?试问如今尚得哪里比此处更叫她二人放心? “阿彩,若是你猜测得都对,便不知那孩儿的父亲……”秦老得知这情况也是瞬间老了十岁,冰清玉洁的一个姑娘连人家都未曾找过,如何便有了子嗣在腹中。 秦老的话倒是给了裘彩撷一个启示。“这事儿本不当说,不过我觉得阿公还是该知晓。” 裘彩撷将下人遣退之后便将秦婉婉在京中如何与李瑾相识的情况说了个大概,尤其是天龙寺的那一夜,二人分明举止亲密共宿一宿。若是如此,此番宁王旗开得胜,秦婉婉岂不是要铤而走险去寻那孩子的生父? 也就是她同秦萧语说的为自己争一个前程便是指要母凭子贵。 正文 第211章 太子之死 裘彩撷到底没敢将 秦婉婉极有可能是西去宛城投奔宁王的事情说出来,如今宁王是大业举国皆知的反贼,而秦家与裘家,一个是大业闻名的商户一个是位极人臣肱骨,府上的人同反贼扯上关系不知事情该如何控制。再者说她也不愿意叫阿公因着这事儿着急上火,是以便说秦婉婉和小秦氏因着此事瞒不住是以选择了远走他乡。 即便如 此,在芜城知县来了之后,秦老还是让他尽可能得通报寻找,估摸着也是担忧恰逢乱世两个女子在外头危险颇多。 安抚了秦老之 后裘彩撷回到自己院中,秦萧语走了之后这偌大的秦府便算是落在了裘彩撷身上,他也留下了许多心腹、能手,同时也请得秦老再出山支持。就是现下这个节骨眼儿上,裘彩撷却不愿意再去打扰阿公,因着心下不忍也因着她渐渐觉得自己的不经事拖累了许多人。 既然周遭的人都跟着一起辛苦,她越发没有资格说个累字。 是以她回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给远在京城的裘相书信一封,写明了秦府目前的情况和自己的推测。求助于裘礼烨的能力在去宛城的路上派人将小秦氏母女二人截下。其次,这毕竟是两军对垒前的变故,还是须得告知一下李梵音。 想到李梵音,裘彩撷忽而变得难以下笔。裘彩撷离京到达芜城已然有小半年了,期间她只听到街头巷尾传来李梵音的睿智聪慧、他的战前得利,包括这一次近卫的失利。宛城离芜城距离甚远,消息来得滞后不说器重有几分真实几分伪造她更是难辨真假。 也听说了李梵音身边一直有一位容貌昳丽的江湖女子作陪,即便如今战事艰难倒还是传出了不少才子佳人般的风流故事。也有说李梵音在拉锯战中一度征不到兵,便答应了龟兹国君和亲的要求,婚事从简将那龟兹国公主迎娶了,这才换来了龟兹国边境线上的兵力援助。 这般流言层出不穷,尤其是裘彩撷知道李梵音是如何一种气度风采更是觉得有女子对他倾心是再正常不过的。他二人的分别也着实谈不上分别,裘彩撷自暴自弃地认为自己大抵真是如小秦氏说的那般被人赶出皇宫,见不得最后一面也说不上往后的希冀。 是以这半年来裘彩撷在夜间也曾反复想过李梵音可是留下了什么重要的话,结果……结果是她的年岁长了一岁,懂得也更多了。往事离得远了便连她都开始自我怀疑是否李梵音真的有说过这般承诺的话。 尚有更多对自己的不确定……这些叫她在给裘礼烨的信中,在李梵音名字后头些微的空白处留下了一个不可忽视的墨点。 不过这样的纠结没有折磨裘彩撷太久,一方面是随之而来关于秦氏生意场上的巨大业务量以及在有心人刻意制造的问题下叫裘彩撷吃了不少苦,她没能立刻从这个泥坛子里爬起来只能一边写信给秦萧语寻求帮助,一边慢慢地摸爬滚打甩开那周身的泥点子。 另一方面则是彻底给了裘彩撷一个打击。在当年年末的时候,时值裘彩撷带着一众家仆四处游历盘账之际,在京郊的官道上遇上了一群士兵模样的人扶棺进京。那会儿她和她的小商队被士兵挤到了一旁的田沟里弄得很是狼狈。 裘彩撷还记得这天正好是暴雨前乌压压的气候,不单单是她这一支商队连带着身后那些排队进京的也都因着这事儿被拒之城外。撞见扶棺本来就是晦气事儿,更何况如今时值年关。家丁赶忙将她马车的车帘卷下,最后一眼裘彩撷看见个硕大的金丝楠木棺椁被十二个人抬着往里走。 洞开的城门像是怪物张着黑漆漆的大嘴要把这些人、这口棺都吞没了一般。不知道为何,她忽然感到鼻头一酸。 棺椁全部进去了之后,城门毫无预兆地关上了,所有人都被拦在了外头,哪怕还未到关城门的时候守门的军爷还是一副铁面如山的模样。 裘彩撷下了马车亲自去问,她有裘相的腰牌守门的自然要给她几分面子。她是在场被拒之门外的人中唯一一个得知了真相的。 是国丧。太子李梵音阵前中了毒箭,身亡。 方才那便是太子卫队护送棺椁回京,此番京城封城哀悼,所有人进不得里头的人出不得。 裘彩撷只感到一阵天远地转,再回神的时候已经被扶到马车里躺着了。 正文 第212章 阿彩蜕变 这日,那些秦府的 人劝她早些赶路下一个城镇免得被暴雨淋了。裘彩撷只觉得浑浑噩噩,不单单是她的脑子不知所谓连别人说的话在她听来也是不知所谓。 最后的 决定不是她下的,而是秦萧语留给她的那个秦氏票号的刘管事替她做了赶路的决定。也是这般疾风骤雨的天气,裘彩撷坐在马车里想到的却是幼时同阿娘入京的那个夜里因着李瑜的关系被挡在城门外的那回。若是能重来那该多好,回到那时候或许她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这夜到底比那 日幸运得多,裘彩撷的商队寻到了落脚的驿馆,她头上有片瓦、身后有暖铺却还是怔怔地望着窗外的雨幕。她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李梵音了,只隐约还记得是个丰神俊朗、温润如玉的男子,永远含笑优雅的模样。 而今也是匆匆与他的棺椁别过,京城封禁了,或许直到他下葬的那一日驿馆和皇宫的距离便是她和李梵音最近的距离了。裘彩撷觉得此刻的自己无比清醒理智,心下镇定事情想得更是透彻,好似李梵音死了也没有那般叫她不能接受。 这时候门外传来敲门之声,正是那刘姓管事,同她商议着暂且跳过京城重新规划商队的路线,西边不能去干脆就往东边走,回头再打京城过了南下也是一样的。 裘彩撷对他十分信任,自然没有意见,且她如今年纪小,上半年更是犯了个不大不小的错误叫这刘管事费了不少神。 临着要走了,刘管事低声叮嘱道:“姑娘面色看着憔悴得很,今日早些歇息吧。” 裘彩撷听了心里头不是滋味,她还直当自己掩饰得很好。“我无碍,恐怕是赶路累着了。” 刘管事却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应声便掩门离去了。 这夜裘彩撷倒是想早些睡,可是外头雨声太大她实在睡不着,后来也不知怎的便又披着袍子站在窗口发怔。驿馆门前有个木头打起来的小秋千,她想起方才那驿馆老板跟前跑着一大一小两个小丫头,显然是她二人的玩具。 这么一瞧又叫她无端端勾起了在瞰明殿时候的回忆,那般近在咫尺的星空自离了那厮后便再也未曾见过。外头的冷风携着水汽吹到裘彩撷面上,她只觉得眼下的双颊一阵冷意。胡乱伸手一摸却抓到了大把的水痕,不知道是外头的雨飘进来了还是她的眼睛在下雨。 她打开随身携带的百宝袋,取代了那些小零嘴和金弹丸,放在里头的却是一个触手生温的羊脂玉镯。那是李梵音离京的时候托宁王府原来的老管事送来的物什,去年的她还知道上山下海的玩儿怕给磕着碰着了便一直收好了贴身戴着,如今却见裘彩撷取出镯子直接戴在了左腕上。 这一日,裘彩撷一直没有入睡,直到东边慢慢泛起了鱼肚白而下了一夜的暴雨终于变得淅淅沥沥,她取出信封将桌上的信纸分装好,一式三份寄往不同的方向。驿馆正好养着不少信鸽,她知道她终究要回芜城,回信的地址便都留了芜城秦府。 待天大亮后刘管事又见着裘彩撷的时候,忽而被她周身的变化吓了一跳。她的面色比昨日更苍白了,眼下大片的青黑不退,显然她并没有像她说得那般早早入睡。可是她眼底坚定的模样和周身沉着的气度又叫刘管事觉得这个小姑娘是当真有所蜕变了。 他一手陪着当年十六岁的秦少爷走遍了大业,去年听说要带个更小的姑娘之时只觉得这秦府莫不是要就此一蹶不振。裘彩撷是个聪慧的,但是耐心方面却极为不够,因着越是聪慧的人越是容易分神,他实则没有抱多大的希望,直当自己还跑得动便多替东家打理几年。如今一看,却是有几分秦少爷当年的模样。 “刘管事,替我将这写信寄出去,用完早食咱们便上路吧。”裘彩撷今日换了一身素色的长袄子,此去东行多是低矮山脉天气又冷得很,但她此刻身上倒是充满了干劲儿和志气。 刘管事应了声便去办事。 这一路走走停停,办货加收账足足走了一个多月,路途上便听说了太子下葬皇陵的事情。这日裘彩撷倒是吃得香、睡得香,外人丝毫瞧不出不对来。只是午夜梦回的时候便摩挲着腕子上的玉镯子,将这物什打磨得越发温润透亮。 再回到芜城秦府的时候她的头发长了一大截,袄子反而显得短了,重新置办了一应新物什之后又要过年了。 正文 第213章 及笄在即 时光荏苒,莺飞草长。 八月的时候,秦府 忽然热闹了起来。是日裘彩撷照理去票号的后庄子待了一个上午,待回到秦府时候却见处处都挂起了红灯笼,门口是秦府的管家在给路人派红纸包。这场景平素里不是过年过节秦老哪里有这等派势?是以裘彩撷认为是秦府得了好事。 入了内 堂,里头是秦府下头的丝绸庄、成衣铺、首饰铺的管事。秦老在两年前大抵就不管这些个明面上的账务了,这一齐将人叫了来是哪门子事儿? “阿公,今日 府上倒是热闹。”裘彩撷也没急着问,她入内后先给秦老见了礼。虽说已经离开京城久矣,平民人家没有那许多见礼习惯但是裘彩撷一直没让自己搁下。 闻声,那些个管事皆齐声道了一句:“姑娘。” 虽说裘彩撷是个外姓的姑娘,偏偏如今实际的掌权人便是她。前番还有过秦姓的小姑娘也打算着分一杯羹,后来不知怎么的年节前同秦老这二女儿一道失了踪。都知道秦府上票号是个主要营生,如今连票号的刘管事都认可了这一位,下头的人自然对她格外尊重。 秦老年纪渐长之后也看开了许多事情,这几年对于裘礼烨的上门拜访也从一开始的视而不见到如今的基本认可。且裘礼烨本就是个官场上的笑面虎,若是当真要讨好起人来那人根本就防不慎防。 现如今,秦老本就孤身一人时常寂寥,而裘礼烨和秦氏将长女放到自己跟前他自然是喜不自禁,无形中对裘礼烨又高看了几分。 裘彩撷年幼的时候同秦氏很是相似,倒是越长大越不像那一双爹娘了。眉眼开了之后失去了秦氏那种温婉细致的样貌反而多了些深邃和浓重之感;她的鼻梁倒是一如既往的挺直小巧,然而饱满的唇色许是染上了南方的水汽变得更为艳红了。 她的身形抽长的厉害,好似过了十二岁生辰之后便有些止不住的趋势,连裘彩撷自己都这般认为。 是以她见着成衣铺管事之后,笑着上前比较了一下。“黄叔,年前的时候我还只到你肩膀处,你瞧瞧如今都已经到鼻尖处了哦,再过不久怕是同你要一般高了。” 那黄管事听她这般小孩子心性又是觉得有趣又是不敢得罪,告饶似地说道:“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小的这把年纪了可哪里比得上哟!” 他这话一出周遭人也是给面子纷纷笑了起来,正位上坐的秦老招招手将裘彩撷召到跟前来。这厮眉目深邃、鼻高唇满的样子倒是美得比秦氏更加风情,他忽而觉得欣慰也很是感伤。 “你来得正好,再五日便是你及笄的大日子了,本来这事儿若是你未曾订婚的话也可以放至二十的时候再行笄礼。奈何……你阿爹传信回来,这几年天家一直不肯放你自由,即便那位太子过身多年仍旧要你空守着这个人。” 是以裘彩撷身上便算是还带着婚约的,女子及笄便是因着有了婚约或者年届二十之际改变幼年的发式,将头发绾成一个髻,然后用一块黑布将发髻包住,随即以簪插定发髻以示同幼童的区别随时可以允嫁。 秦老想到这里心下也是难受,毕竟太子入土就已若是天家始终持这般态度恐怕他的阿彩此身便得自梳换取一生平安。而裘彩撷自身又是这般出众耀眼,旁人见了都替她不甘心更何况是她自己? 秦老这番心思裘彩撷是注定体会不得,她只是想明白了这些管事入府的原因,这头还不当回事般和秦老开玩笑。“那可不正好遂了阿公的心思!这些年来回回年节时候都催着小舅舅寻个媳妇,他便推脱着说我尚未及笄家事无忧。如今连我都已经这个年岁了,小舅舅哪里还寻得出借口来?” 说罢,也不看秦老面上如何神色便跑到三位管事处要他们将带来的物什取出来瞧瞧。这些个人定是藏了甚与众不同的好宝贝待她及笄礼上穿戴,裘彩撷这些年头在外游走市面倒是见得不少,尤其是对好东西很是执着。 待三位管事将东西一一呈现在裘彩撷跟前的时候,倒是后者啧了啧嘴,称赞道:“世人只道最好的东西无外乎在京城,没想到芜城有朝一日也能做出这般精美绝伦的东西!” 不单单是三位管事,这话连秦老听了都觉得心中熨帖。 “姑娘此言差矣,如今风向倒是转得快,年前还得从京中往此地补货,如今京中那几家分铺可都指望着咱们了。” 正文 第214章 又见故人 如今京城的天气已 经开始渐渐转冷了,南方的芜城倒还有夏天的感觉,是以成衣铺的黄管事此番带来的都是将将裁制好尚未面世销售的夏裙,轻纱的材质既透气又有韵味,倒是同裘彩撷之前一身小姑娘的打扮区分开了。 首饰铺 带来了好几套备选的头面和额外摘选的及笄发簪,这发簪样样工艺样样材质的都有,像是唯恐裘彩撷出不了风头一般。 裘彩撷看得眼 花,只问二人,“之前不是让裁衣之前寻个师傅将板子画成图册吗?首饰也是一样的。往年那些册子我出门在外带着也好随时给那些小姐夫人分发出去,这些没有吗?” 这是裘彩撷自个儿想得宣传方法,刚好名下有秦老转给她的一家书铺,便是那画手和画册都是现成的。这要比月月叫人家上门挑选方便得多,一本册子挑着喜欢的就可以预定,若是做惯了的生意码数铺子里都有记载,若是新客人也无非多跑了一趟。这个方法一推出倒是受了许多人欢迎。 “姑娘,这批成衣做出来就是打算给您及笄时候的,没有上市打算自然没有印册子。此番绸缎庄的易管事也来了,便是为了您对料子有意见还可以加急赶工重制。”黄管事如是说。 裘彩撷啧了啧嘴,天下头一份这事儿,她之前曾经深深体会过其中的妙处,现下反而有些谨谢不敏。 “我看不必了,正好我及笄那天有宴,我穿一身为这些衣服和首饰做个衬。你们回头还是将画册子赶印好,我想到时候一定会有不少人来问我要的。” 裘彩撷的话他们都不敢反驳,反倒是秦老很是不认可的模样。“阿彩,一生一次的事情你还想着赚钱作甚?秦家的钱还不够用吗?” “欸,阿公,你这句话说得就不对。”裘彩撷这些年来被人批评指正的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反倒是将性子磨好了许多。“做生意呢确实没有办法赚走百姓手里的最后一个铜板,但是该赚的不赚就违背了我做生意的初衷。及笄重要、赚钱在我眼里也同样重要的呀!” 秦老被她说得无法,“过几日蓁语和子楠他们来了又要说我将她好端端的姑娘养得如同掉进了钱眼里一般。” “阿公不许胡说!”裘彩撷佯装生气道,“我掉进钱眼儿里这事哪里是阿公教的?分明同我自身的努力分不开,阿娘要是这般说岂不是瞧不起我这些年的作为了?” 秦老同她说话头几年还觉得新奇,往后总是被她说得头痛。也难怪再怎么难搞的生意只要裘彩撷跟着一起去了结果都是好的,秦老如今也管不得她,罢了罢手,道,“你阿娘约莫着明后日就到了,你着手准备准备吧,总归要有一个女子为你带上及笄发簪的。” 裘彩撷点了点头,随即在三位管事带来的物什里随意挑选了一些。 “姑娘,这套点翠的头面里头另有一对翡翠双镯,既如此,到时候姑娘还是将如今这玉镯摘下的好,免得配不成一套反倒显得奇怪了。” 裘彩撷半垂着眸子单手在手腕内侧摩挲着白玉镯的一边,触手的感觉说不出的熟稔。戴了这许多年如今要她摘下来却是舍不得了,一半是因为习惯使然,另一半也是她将这视为前行道路上的勇气。 “配不成便配不成。便有劳黄管事将长裙的衣袖改长一些,遮住腕子便可以了。” 午后同朝廷里的官员有约,裘彩撷没有多待便出了门。此事说来也巧,同宁王开战以来每年秦萧语都会派人到各地商会集资,这次倒是他的心腹亲自到的芜城,是以裘彩撷不得不给秦萧语这个面子。 两人约在秦煌阁的雅间,裘彩撷到得早了得知里头没有客人之后也没急着入内,反倒是选了一处僻静的窗口往外头望了一会儿。 如今她的事务忙得很,也鲜少再想起那个同她有过短暂的婚约如今却已经入土为安的人。便是要及笄了,她才想起来那厮曾经不止一次地向她许诺:及笄之日便要上门迎娶。他还说过他的诺言未曾有过食言! 裘彩撷面上挂在冷笑,如今看来不过是时辰未到罢了。 正当她一人思索间,左侧肩膀突然叫一只手自后头搭了一下。只是轻触到之后立刻便移开了,裘彩撷眉头紧凑显然是被这突兀的冒犯而不悦。待她一回头便瞧见对方深蓝色的前襟和十分讲究的祥云刺绣图腾。 正文 第215章 京中出事 裘彩撷心下泛起了 一股奇特的熟悉感,待抬头一看,依仗如同记忆中一般俊秀又明显成长后棱角分明的脸映入眼中。这厮皮肤黝黑,发冠倒是梳得一丝不苟,此刻正带着肆意的笑路出一副整齐的白牙齿。 这幅样 貌是没错,但是这幅神情裘彩撷不记得国子监那厮是这模样。她眼中有疑惑,却又不能开口试探否则倒是真真伤了感情了。 裘彩撷往后退 了一步,拉开了同面前男子的距离,这才好整以暇地环手瞧着他。往年的经验告诉她,虚张声势不是必然顶用的,但是糊弄一时倒是没问题。 这不,那厮见裘彩撷好似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当即挑了挑眉,带着些埋怨的口吻,“可不是那年离京,你自个儿说要我去芜城寻你嘛?还说甚要待我吃南方特有的吃食,怎的如今我来的不是时候?” 这么一开口裘彩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即朝那厮胸前猛地击了一拳,笑骂道:“你倒是好意思说,你还到短则不过是过完年节罢了,如今都已经染过了五个年节了。你这个食言的小狗!” 裘彩撷心底喜不自禁,虽说面上仍旧摆着一副要寻衅算账的模样,这便往靠窗的位置抽出两条长排凳来率先霸占了一个。 李瑜像是不乐于与她同坐的样子,惹得裘彩撷不悦。 “我知你如今是阵前的大将军了,也不必如此瞧不起当年国子监的同窗吧!”裘彩撷自觉她约莫是唯一一个在监生考核上榜了之后还毅然从商的,这事儿搁在何晋或者武琳琳身上都不可能,饶是那出走了的秦婉婉若是有别的选择也不会做个市侩商人。 然而自己心下清楚是一回事,被故友如此对待是另一回事。裘彩撷打小心胸就不大,若是李瑜当真瞧不起她,从此可不就是两条大路各走一边了。 “呵呵!”李瑜看她还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同一路上听副官说的那我堂堂女儒商完全不一致。不过裘彩撷果真是裘彩撷,她就是同别个不一样。“你确信是我瞧不起你,而不是你之后还约了一位大人?我瞧见方才那人好似进去了。” 裘彩撷猛地一拍大腿这才想起来今日的来意,她刚一起身又怕李瑜就这么跑了忙逮住人的袖子。“你住哪里?” 李瑜早已褪去了往日那股子瘦弱的气质,如今显得干练许多。他朝裘彩撷点了点头,“我如今还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傍晚便要启程,我便在此处等你。” 裘彩撷这才放心离去,因是此间心中一直记挂着李瑜的事情,是以此番除了基本的寒暄之外她没有打算继续留下来招呼这京里来的大人,找来了芜城商会的副会长处理后头的事情。只一样比较困扰的事情,秦萧语亲自下的令要裘彩撷往佘山郡一趟亲自谈粮草价格。 饶是瞧在秦萧语的面上她也无法拒绝,况且秦萧语留了一封亲笔信无非是怕下头的人在价格中动手脚,干脆叫秦氏此番不捐钱银将他一早看好的那批粮采买下来作为物资送出去。此去路途不近,算了算日子恐怕及笄礼之后便要立刻出发了。 待裘彩撷从雅间出来的时候天色还很亮,在堂中一番逡巡倒是没有找着原本该等在窗口的那个人。正是灰心丧气的时候,小二礼貌地告知她窗口那位客人上三楼去了。 裘彩撷心下好受了些,反倒是暗暗腹诽起多年不见这李瑜倒是豪气精怪了许多,往日都只有自个儿捉弄他的机会,没成想还能让自己为他着上急了。 推门而入的裘彩撷瞧见李瑜比之方才又换了一身灰色的褂子,原来那一身摸着材质坚硬板正倒有几分衣甲的意味,如今若是忽略了这一脸黝黑的肤色倒是同原来在国子监一般了。 裘彩撷见状冷哼了一声,不是不想给这厮好脸色看,实在是她向他送了五年的信便没见他回过一封。他的近况还是听那些个流民带出来的消息,包括李梵音的事……时隔多年,这事儿还是叫裘彩撷颇为耿耿于怀。 “你如今回来了,可是战事要结束了?” 李瑜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叫裘彩撷有别的怀疑都不行。 “近来大业连连捷报,这都是迟早的事儿,只是那柯献的人头恐怕我是没有办法亲手斩杀了。京中出了些事命我快马加鞭往回赶,裘彩撷,你可从裘相那儿得了风声?” 裘彩撷摇头,“自我离京之后除去年节极少见到我阿爹,朝堂之事更是不会提及。” 正文 第216章 忽起争执 熟知裘彩撷便是有 一说一的性子,李瑜自然是不会有怀疑。他瞥了她一眼,这厮与他隔着一张小几而坐,恍然让他想起了五年多前在宫中阚明殿里的事儿。他几次三番背着李梵音去寻她,便是知晓李梵音若是知道了定然会与她龃龉,他是有私心的。 而如今 ,那个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身影已经走远了,远到永远不复存在。而裘彩撷随着时光却是越来越明艳耀人,那些因着战事因着时机而不得不放弃的东西一瞬间便重新填满了李瑜的胸口,他便有了奢望。 “我得了些消 息,兴许是天家不成了。”李瑜沉声道。他的声音在成为男子之后的那几年越发低沉,褪去了少年的稚气。“若是当真,如今最有可能继位的便是我。” 裘彩撷心里也有过计较,出去二皇子留下的遗腹子尚未成才,此刻也就这么一个成年的皇子。若是此番与宁王的对垒能够大捷,李瑜身上的军功足以支持他登上皇位。 “届时,我便下令撤了你同先太子的婚约,你看如何?”李瑜问她,视线黏在她的面上,生怕错过一丝一毫她的表情。 裘彩撷是没成想李瑜的心思,但凡一想到自此李梵音便是孤身一人世间连个牵绊都没有便觉得心间难受。更何况她如今尚未打算好在没有李梵音的未来几十年她当如何过,只是如今顶了这头衔她倒是觉着安心。 “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若是你顺利荣登,到时候却因着忤逆了先皇的意思落得口舌绝对是得不偿失。” 李瑜见她眉目间都是不愿之色,想到那时候他去裘府寻她想得她一句话最后落得个伤心的地步。此刻,他无非想趁着身份地位都不同了再试一次。 “裘彩撷,你是否还对李梵音有情?否则……这便是影响你一辈子的事情,哪里是小事?据我所知,裘相这几年从没有放弃游说天家解除你与李梵音的婚约。” 他长臂一展,越过两人中间的小几便抓住了裘彩撷一侧胳膊。突起的白玉镯子将他的掌心嗝了一下,但是李瑜没有放手的打算。“如今我的意思还是同那时候一样,几年未见也未曾忘却。那,你的意思呢?” 裘彩撷心底被他深深触动,然而即便李瑜面貌的改变有多大,在裘彩撷心中他始终是那个与她联手在国子监称霸的李二黑。裘彩撷是非观念清晰,感情划分也干脆,根本不会叫这些虚无缥缈的纷扰影响自己。 是以她定了定心神,回答得干净利落。“我也同五年前一样,希望你记着那时候我同你说的话,不要忘却。” 李瑜闻言复又深深瞧了她一眼,这女人坚定如斯又像是只想游戏人生,李瑜简直感觉到一种名为挫败的心情。“李梵音已经死了。” 裘彩撷闻言眼底燃起遏制不住的怒火,她猛一甩胳膊力气大到直接甩脱了李瑜的钳制。“这个我早就知道了不需要你来提醒,我之前进京办货正好遇上太子亲卫扶棺回朝。我在东北翻越深山迂回回京的时候便知道李梵音已经下葬在皇陵。我给你、给我阿爹、给我小舅舅都写信确认过了,否则你道我如今还能安稳着在芜城度日?” 李瑜被她接近质问的口吻逼得无语,瞧她眼底有点点星光却是倔强得不落下来,到底是裘彩撷的性格。 “唉……罢了罢了。往后你有任何事情便来寻我,总归他能办到的我也可以。” 素来是一对上她李瑜便成了没辙的那一个,他的妥协好似习惯了一般。唯一能叫裘彩撷妥协的那个人走了,只要这么一想李瑜也不觉得不平衡。 裘彩撷花了些时间叫自己平静下来,但看李瑜已经像个没事人一般饮起茶来。他推开外侧的窗瞧了瞧天色,回过身来问道,“今日早些陪我用晚食罢,用完了我也差不多上路了。” 裘彩撷点头,又奇怪道,“此番只得你一人上路?” “我自个儿单独在芜城多留一会儿,旁人先行赶路去了。我的马快到时候可以追上在下一个集镇汇合。” 这么一来反倒显得这李瑜是当真为了自己留下来。裘彩撷想到方才的针锋相对心下过意不去,起身往外间走的同时叮嘱道,“本就应该我尽地主之谊,你在此地等一下,我去叫些吃食。” 这么一走一动间,还算轻快的南方纱裙便露出了裘彩撷细长的两段藕臂,也暴露了她腕间宛如皓月的一方镯子。 正文 第217章 羊脂玉镯 李瑜见状几个快步 拉住了裘彩撷的胳膊,举到两人目之所及之处,反问道,“这个东西是李梵音送给你的?” 如今单 手被他拿在空中,半长的袖口犹如一朵盛开的莲花自然是什么都遮不住。裘彩撷当下便明白了他问的是何物,虽然好奇他是如何得知到底下意识点了点头。 “他予你此物 时可同你说了什么?”李瑜不依不饶地追着她问。 裘彩撷脱开他的束缚之后才缓缓道:“是李梵音离京那日托人送到我府上的,哪里有什么话?” 李瑜苦笑了一声,“到底是李梵音棋高一着,他恐怕是一早就知道此去回不来便以这种方式将你套牢,论起狠倒是没人能比得过他。” 裘彩撷被他说得云里雾里,索性挂出传菜的木牌在门外,同他又坐回小几边打算边等小二上来边询问他话里的意思。 起先李瑜倒是不肯说,然而裘彩撷有的是办法,就这么来来回回的切磋当儿李瑜被她逼得无奈到底就范了。 “这事儿我也是同龟兹人接触多了才知道,那头的风俗便有以血肉入玉制成首饰这一项。一般是以肉和泥入玉,以血滋润浸泡,是以光泽亮丽越戴越新且始终有一种真人肌肤般润泽之感,入手便生温。” 裘彩撷闻言怔愣了一下,腕间的玉镯哪里单单是生温现下简直是发烫了。裘彩撷不知如今是否是心理作用在作祟,总归觉得这玉镯那般烫手。她几不可闻地抖了一下,又问道,“也、也不一定便是那样制成,你兴许看错了。” “怎会有错?这镯子带了主人的血肉是以戴在人身上越久越是会同人慢慢融合一处。我素来知道那李梵音有调香的嗜好,你且闻闻如今你周身是否带着那股味道?” 裘彩撷被他说得下意识要嗅自己,后又觉得这么多年来也不曾闻到过奇异特殊的味道来,只是带着玉镯之后人变得越发安心也好睡了。 她缓缓摩挲着玉镯外侧表面,那种润泽和细腻简直同人的肤质一般。裘彩撷不能说内心没有动摇,到底不敢相信李梵音曾经为了铸造这一段玉镯而割肉放血,然而在阚明殿相处的那段时间也充分叫裘彩撷看清了他真实的面貌,他确实是敢做也能做这般事情。 这么一想触手生温的暖意好似也未必那般难以接受,至少当时他曾想过以自己的血肉伴她一生。裘彩撷深吸一口气,问道:“如此,你一定知道这般玉镯子该如何保养和维护,是否也不能常戴着免得折损了去?” 李瑜闻言也是恨铁不成钢,没成想这厮接受得也是快,尽是只要是李梵音给予的她都这般宽容吗?当下他便有些生闷气,“我哪里知道?我又不是做这东西的人。” “那你识得的龟兹人也不知道吗?” 李瑜撇过头去不瞧她,“龟兹人也无非是李梵音生前谈好的援军,与我不过是几次战场上的点头之交,我哪能问得这般清楚?” “哦。”裘彩撷也不强求,心里打定了主意待战事平息后要亲自走一趟龟兹。如今听得李瑜的话,想来大业同龟兹也算不得敌手,商人出入应是无碍的。只是这镯子再戴在身上倒是显得不妥了,从前只当是个念想罢了,如今看来却是要珍之又珍地保管起来才是。 想着她便打算将玉镯从腕间褪下来,存在百宝囊或是单独找个锦盒装起来才是。李瑜虽说不睁眼瞧她,也能从她的动作间猜测出她的心思来。眉眼挑了一挑,忽然开口,“你已然戴了好些年便一直戴着罢。不单单玉养人,人也可以养玉,戴在人身上才是对玉最好的保养。” 虽然他还是极不情愿李梵音这厮连死了都不肯放过裘彩撷,然而扪心自问这个程度他是做不到的,不是说他怕疼,只是在李梵音出征前的当儿顶着千万压力去做这件事对李瑜来说确实不切实际。 后来在帐中他替裘彩撷转交了一个锦盒给李梵音,他看到那是一个手工并不细致的络子,底下坠了一个浑圆的玉石小老虎。直到李梵音重症不治,这东西都还坠在他腰间。 病重间他曾为了激起李梵音的意志而刻意说出要将裘彩撷夺过来的话,不过被那厮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了,他还记得那厮说的话反倒将他气得胸口直疼。 他说:你要的太多而我一直以来只做一件事,自然我成功而你失败,是必然。 正文 第218章 空棺罢了 破天荒,李瑜那会 儿竟然觉得李梵音说的话很有几分道理。那会儿他还不知会有今日一着,只觉得李梵音在时事上确实瞧得比他清楚,毕竟那会儿他自身难保更别提裘彩撷了,只是余得对裘彩撷好这件事上他认为自己是当仁不让的。 是以才 会有了今日返京的途中来见裘彩撷的事情,起初他很是迫切,而如今的李瑜当初有多迫切现下就有多冰冷。 见裘彩撷这会 儿已经将玉镯妥帖戴好收入袖中,李瑜一时之间失了语。两人之间难得的尴尬氛围,幸亏这会儿小二在外头敲门。 裘彩撷应门跟着小二下去亲自点了好些吃食,再回到三楼雅间的时候李瑜早已收拾好了面上表情。他会选择今日路过此处也并非偶然,裘彩撷的生辰往年他都是记着的,今次更显得重要。 “我记得你是今年及笄的,大抵便在这几日吧?”李瑜存着试探的心思。他前翻已然丢了面子如何也不能再叫裘彩撷看不起。 而听了这话裘彩撷仿佛猛然注视到李瑜如今也是戴了冠的,到底是多年岁月过去了,裘彩撷觉得很是唏嘘。“再五日。倒是被你抢先了一步。” 听出了裘彩撷话里的意思,李瑜面上重现了笑意,“这事儿你也要同我争?不过是比你早一个月束起了发你还不乐意了?” 若是李瑜自己不提起裘彩撷真的不记得他的生辰,裘彩撷垂下了眸子。 “此番归京后可还要再赴宛城吗?” “不了,京中若是真出了事便也要留我下来坐镇。”李瑜说到此处忽而顿了顿,转身从座位上取过来一个小包袱,“李梵音之前托我转交给你的东西,沿路颠簸我也没有打开瞧过,若是带来的路上有些损伤可怪不得我。” 李梵音是个不可一世的家伙,算起来又是他的竞争对手,若非阵前早亡他也是不愿意做这跑腿的事情。他也并非全然没有自己的心思,只不过一早试探裘彩撷的那会儿被她击碎了信心。 对裘彩撷用强他是万万不敢的,且不说裘彩撷本人的性子,便是如今的裘相也不是他能撼动得了的。他到底被李梵音说对了,要的太多、顾虑也多,自然便卸下了那份魄力和执着。 裘彩撷如获重宝般地接了过来,没有立刻打开便是抱在肚腹之间。这个行为在李瑜看来,哪怕李梵音托他带回来的便是宛城的一抔黄土也要被这厮好生贡起来的模样。他倒是有些看裘彩撷不懂了,分明是个刺头一样的女子怎生到了李梵音跟前便同只温柔的小绵羊一般了? 或许他从来不曾懂她,只是看中了她过人的姿色,她别具一格的性子和与他截然不同,不需仰仗人鼻息生来骄纵的模样。 “我自个儿也没什么可赠你的,哪知到了芜城便遇上你及笄礼了……”李瑜正待要给自己铺下坡路好顺势将之前命人打造的一柄步摇送出去。 哪知道裘彩撷是个不给面子的,听了他这话忽而眼前一亮将他后面的内容给打断了。只见她越发似裘相狐狸般的眼儿晶亮,带着算计时候特有的艳丽笑容,“你既然来了,可否应我一件事便当做我的及笄礼了?” 李瑜摸向袖中的动作一顿,当即将后头的话生生咽进肚子里,打算同这步摇一起就这么烂在这一刻。“自、自然,不过你且先说来听听,办不到的事情我应承下来也没用。” “你可以的。”裘彩撷目光灼灼,“我知道李梵音最后葬在了皇陵,那处平素里除了天家和一众皇子公主旁人根本不得入内。若是你日后登顶,可否带我入内祭拜?” 李瑜呼吸一窒,没料到当真喝下了裘彩撷捧来的这碗苦酒滋味是这般难以忍受。眼见她面容真诚,嘴角紧闭显然是真的不能再真的一个请求,他恍然觉得这些年来果真是完全没看懂这厮,她傻还偏生学人家长情,明明一个已经作古的人。 可笑的更是他自己,连一个作古的人都争不过。 李瑜实在不忍心骗她,干脆将当初的事情同她言明好叫她死了心。 原来李梵音阵前病发不治身亡确实属实,不过那时候接连吃败逃避不及倒是将太子的尸身弄丢了。天家悲痛不已只好将他的衣物做了整理置入棺中封存下葬,然而这事当时并未有多人知便就此不了了之。 是以如今皇陵中的太子墓室不过一居空棺罢了,有甚可祭拜的? 正文 第219章 操心婚事 用完晚食后李瑜没 有多留,他命小二牵来骏马又交代了裘彩撷几句便出城上了官道疾驰而去。 第二日 ,秦氏和裘子楠应约到达芜城,裘彩撷正好在外办货便在城门口多等了一会儿,接着人了才一道回秦府。 如果真的如李 瑜所言那么裘礼烨自然是不会有机会来芜城参与这一次的及笄,是以裘彩撷唯独见到母亲和弟弟二人倒不觉得奇怪。 裘子楠相较于去年又长高了不少,男子的身量优势通过李瑜这一回裘彩撷是了解得十分透彻了,往日堪堪一般高的两个人如今一见她便只能仰着头瞧她。想起阿爹的身量也是颀长模样,可想而知裘子楠往后的发展也是不俗。 他喊了一声“阿姐”之后规规矩矩地跟在秦氏身边,裘彩撷应了一声又朝他挤眉弄眼,这厮愣是不理她俨然一副小老头的模样。待到两人正堂拜见秦老的时候,便见裘子楠偷偷回过脸来朝着裘彩撷的方向翻了一个白眼。 裘彩撷忍俊不禁,果真这幅模样才是她那个打小“黑心肝”的弟弟。 五日后,裘彩撷十五岁的及笄礼照常举行。 由于不是在京城举办,那位位高权重的裘相也没有前来,因而只是秦老和裘彩撷两人商议着拟定了邀请名单,多的是往年的合作伙伴和裘彩撷今年来认识的新朋友。因都只是些地方富户的缘故,秦氏也相对轻松一些。要知道在京中大张旗鼓地办一场及笄至少要忙前忙后一个月,还得准备每一位客人的回礼自然不容小觑。 裘礼烨不想秦氏太过劳累,倒是她自己总归觉得亏欠了长女许多,这几日都是事必躬亲、面面俱到,礼仪器具一应都是京中打好了带过来的精致货。 裘彩撷一身绯红色的纱裙外另有一层颜色稍浅一些的绸子缀着,渐变的色彩瞧着如梦似幻,还在房中打扮着呢便叫秦氏打一眼便赞不绝口。 “京中的裙衫大多稳重华美,实则娘心底最喜欢的还是咱们南方的纱裙,贴身穿着束缚不说总是很符合小女儿的心思。”秦氏站在裘彩撷身后,结果小丫鬟递过来的梳子这便要亲自上手。 长长的头发盖住了裘彩撷头顶的茸毛,如今便是要将头发挽成一个发髻了,不能再做儿童打扮也就意味着真正地长大成人了。 她的阿彩…… 秦氏自铜镜中瞧着裘彩撷越发美艳的面庞,深邃的眼眶、浓密的睫毛和高耸的鼻梁,精致地让人无法直视。若非早早便同那个短庚的太子定了亲,此番也京中也是个名动京城的姑娘了。 她遣退了下人,俯身在裘彩撷耳边,两张带着些微相似的面庞一同出现在铜镜中惹得裘彩撷“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娘,咱俩长得真像,都可以去变戏法了。” 如今裘彩撷面上还没有上得一层脂粉便已然叫人挪不开眼,秦氏心道:这一个浓墨重彩一个清汤寡水的,哪里像了? “我听你阿爹说今年多事之秋空有皇朝交替之险,往后事情于咱们来说更有利。阿彩,此去你便是个大人了,心下可有什么打算?” 想来说的是李瑜要继位的事情,裘彩撷不方便告知前几日已然见过李瑜本人的事情,便如实道:“远的不曾有,近的嘛,明日我便要启程替小舅舅往佘山郡办一批粮。路途不远倒是时间紧迫得很,阿娘和子楠便在芜城多待一些时日等我回来罢。” 秦氏调抹着脂粉的手一顿,心知这丫头不是死心眼儿就是没开窍,既然没懂得她话里的意思秦氏倒也不强求。淡淡地应了一声,到,“你弟弟如今也九岁了,他有心学你当年便取得监生考核的名头,是以如今课业倒也清闲,唯恐是他自个儿不愿意留下、怕分了心。” 想到那个小小年纪便老学究一般模样的少年,裘彩撷刚想笑着调侃几句便被秦氏摸了一嘴的红。叮嘱她可不许在开席前将唇脂吃了,裘彩撷只好战战兢兢地闭上嘴。事实上,她外出谈生意的时候泰半时间都无法将自己当做个姑娘家,若是遇上个恶劣天气同一群大老爷们儿待在一个屋檐下也是时常的事,如今叫她收拾好手脚做个大家闺秀可难。 便又听得秦氏说,“旁的事你不想也就罢了,及笄之后婚事也该提上日程来考量了。我和你爹都想替你择一个富户人家,毕竟嫁入官家去你讨不得好,反倒是地位低一些的人家瞧在你爹的面上还能由得你胡闹。” 正文 第220章 神秘来人 裘彩撷闻言大惊失 色连忙要回头去同秦氏细聊,这一抖便叫秦氏正在为她画的那道眉从眉梢并入了发梢,瞧着怪异极了。 “阿娘 万万不可,我没有嫁人的意思。” 皱着一张脸急 于解释的样子叫秦氏这般过来人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一点一点摆正了裘彩撷的脑袋擦拭那眉尾的错处,两人的视线便这般在铜镜中相遇了,秦氏心下一沉,问道:“你莫不是还在替那李梵音守着?” 又听到这个名字裘彩撷难免心里一揪,下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玉镯。她笑得难看又牵强,怕秦氏看出端倪来忙罢了罢手,“没这回事,不过我这性子便是这样,嫁人可不适合我。” 秦氏闻言叹了一口气,说不得是什么滋味。“你这丫头尽是胡说八道,感情这一事强求不得也推拒不得,你如今这般说少不得往后有打脸的时候。” 话虽这般说,秦氏到底明白自己的女儿。最是刚强的性子和柔软的心思,这才叫那个李梵音拿捏得死死的。都说这有一还一、有二还二的性子好,只是听裘礼烨说起这李梵音的强硬给予的手段,想来裘彩撷这一生难有还清的日子。 偏生这人还去得早,留下这一个大疙瘩,是以裘彩撷年岁越大,秦氏越是思虑不能寐。 裘彩撷听了这话内心不由蠢动了一下,也不知为何,她忽而便自己的前途有了一丝期盼。 两人收拾停当出门的时候外头已然热闹非凡,别说前厅有个秦老坐镇就是秦府那些个管事都人精一样的存在。如今是少主子及笄的大日子自然抛开了手里的活计上门帮手,便是当半个下人招呼来往客人。 门口的店铺、摊位甚至是乞丐都得了不少便宜,只知道今日秦府大喜须得给来往车辆让行,做得好了那秦府的老管家便会给他们派红纸袋子,这一日的营生怕也是够了。 裘彩撷入内的时候跟前站着秦氏,身后跟着一应数十个丫鬟如长龙般叫人根本忽视不得。虽说那些个丫鬟也都是精挑细选各个秀气貌美,到底众人的眼光还是打一眼就被前头的女子吸引了去。别说是那一身再精贵不过打扮,连那容貌也是少见的稀罕。 大业女子大多长得秀气婉约,连着秦氏也不例外,美则美矣然缺少攻击性。然这秦府上的少主子则完全不同,她眯着眼睛笑的时候眉眼间都似有光亮,她瞪着眼睛瞧人的时候连魂魄都要被她勾了去,而如今她言笑晏晏地坐在秦老左手边下位不由分说男的、女的目光一应都打在她面上。 既是羡慕她的家世出生,又被她实在感染人的笑意弄得无法妒恨。 人群中时不时传来低声交谈的声音,然则这百来张桌子加在一起也是人头攒动地厉害。当众泰半是艳羡秦老的好福气,也有打着主意要将人娶回府这一生便不需得奋斗了。人群中自然也有识得裘彩撷的人,尤以一位白衣的俊俏公子最为打眼。他上下打量着她今日这一身打扮,摩挲着下巴不知道思量什么只是眼神很有深意。 裘彩撷虽说年纪小不沾酒水,但是在应酬上早已摸索地炉火纯青,言语上叫闺阁女子又放得开。在秦老有意地引导下与场上的长辈和晚辈皆能打成一片,她原本是护食的性子,直到出门在外了才知道广开财路的方法便是首先做个“散财童子”,是以如今她大方的性子还是得了不少好口碑。 里头的宴会进行得风风火火热闹非凡,门口的客人却仍旧络绎不绝。为了防止有心人混进来骗吃喝扰乱了宴会,秦府门口如今是加强了戒备了。 一辆宝蓝色的马车平稳的驶来恰好停在秦府正门口,将来往的车辆都堵在两头。护院刚想上前询问便见个带着斗笠的颀长身影从马车上下来,面容自然瞧不真切,倒是这人一身白袍前襟、下摆和袖口都一应绣着金边,看起来很是富贵。 “这位贵人可有秦府的邀请函?”护卫见这人模样怕是得罪不起忙客气问道。 “不曾。”开口的声音一听便知是个男子,他伸手从身后车厢中去处一个湖绿色的锦盒,常常的模样须得两只手才能端得平稳。“我只是来赠贺礼的,务必替我转交给裘姑娘。” 护卫赶忙答应便要接过,怕东西贵重他两手平摊着出去,在将将要触到锦盒的时候忽然见到那斗笠男子取出块一丈长的白布来将东西横着裹住,这才交到了护卫手上。 这般讲究的动作叫护卫也是愣了一下,悻悻接过了。 正文 第221章 黄金头面 收到下人转交过来 的锦盒之时,裘彩撷正在房内更换第三套衣服,因着及笄礼要加礼三次,每次都要更换新衣知道最后一次才加钗冠。她本也无心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查看礼物,但到底护卫那几句话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蒙着面的男子。 而东西 如今便放置在她厢房的圆桌上,裘彩撷拢了拢外衫便解开了裹在锦盒上的白色长布。单侧的卡扣一开整个盒子都松动了一下,裘彩撷干脆掀开了锦盒盖子,忽而发现是一套纯金打造的头面。 若说是及笄时 候的头面又未免贵重了一些,况且世人都知道她喜爱玉石多过于金银器。而这种分切的工艺着重突出了头面的精致和华贵,光是这一个头冠便能抵得上万金。是了,头冠!及笄之时如何用得上冠,若说是大婚时候的凤冠倒还说得过去! 传话的人说这男子还是个没有收到邀请函的。 裘彩撷忽然心思一凛,正赶上下头的人见裘彩撷回房换衫许久都不见人影进来瞧瞧情况,便被裘彩撷逮着问,“外头那个人呢?赶紧请进来!” 进来的是前厅的小丫鬟哪知知道门口护卫的事儿,这会儿被问得一个愣神。“姑娘,哪里有什么人呢?外头除了奴就是些下人。” 裘彩撷悻悻地松开了抓住小丫鬟的手,那厮继续道:“大小姐和秦老爷都在等您过去了,就差最后的一礼了。” 这里的大小姐指的自然是秦氏,她虽然出嫁十几年然而府中的称呼一直未变。裘彩撷心下自然清楚正事要紧,可是始终按捺不住一探究竟的欲望,有一种声音在轻声说:错过了这次就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 她定了定神色,“我要去门口一趟,稍后就过去。” 裘彩撷撩起纱裙前摆往院中小路上穿,一只绯色的步摇被颠得叮当作响。她的鞋底这回微微提高了不少,是成熟女子的打扮,可是仍然没能叫她满下脚步来。 到了门口,除了一应护卫只余得熙熙攘攘几个访客,倒也是笄礼的尾声自然显得清冷了许多。裘彩撷寻到方才那个回禀的护卫,忙追问那带着斗笠的男子如今在何处。 护卫单手指了一个方向,道,“那人坐着马车走了好一会儿了,往前门大道上去的,如今在何处不可知了。” 一听这话裘彩撷心下顿时失落,她单手背在身后捏了捏衣袖,复问道,“那男子穿着打扮如何?马车上可有家族的图徽?可有留下什么话?” 几句话可把护卫给难住了,本来迎来送往的人就多,那厮连脸都没有露更加不可能对他多加关注。当即他挠了挠头使劲儿回忆,“只知道看着是一副富贵的样子,穿着素白不染的可是衣裳都是镶了金线的。腰间坠了一块玉,小的看不出品种来不过定然不是十分名贵的吧,因为那缀着玉的络子歪歪扭扭的手工不齐,指不定是小摊上买的。” “马车……”那护卫已经绞尽脑汁,“只知道是蓝色的,图徽是什么奴真的不清楚,姑娘您给说一说。” 芜城地方富户的护卫自然不懂京城那些规矩,没有将有名望的家族图徽熟识的要求,此地大多看穿着打扮也能分辨个高下来。裘彩撷也不怪他,唯独那络子……始终叫她耿耿于怀。“他可是说了什么话?” “单说是来送礼的,且那动作像是嫌弃奴一般特意取了块长布将礼盒包了起来,许是里头有贵重东西罢。” 护卫见怪不怪,从前有客来访之时。有的老爷下马车须得他扶一把,有得则嫌弃得连衣角都不叫他们这些下人碰到。 裘彩撷点了点头,望着护卫指的马车离开的方向怔然叹了一口气。 究竟是不是他…… “你瞧瞧你,来都来了偏生不见人家。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般爱玩躲猫猫的游戏?” 斗笠男子如今取了一处正对秦府的高阁往下头瞧,打眼便是一身绯色耀眼的小姑娘。如今自然也算不得姑娘了,就这般单单站着不说话都美得浓墨重彩。 男子取下斗笠呷了一口茶,热气氤氲了他的双眼,给那一双仿似坠入了星光的眸子蒙上一层雾气。他的小姑娘在他眼中,近在咫尺,而他却不敢下去! “都待了这些时日了,该随我回山上去了罢。”另一白发男子难得苦了一张脸。 “再过半月你便要下山诊治赚钱了,不妨就这么待着吧,来回路程颇远。” 白发男子冷哼一声,“你在此处,你那小姑娘倒是要去佘山了。” 男子按下茶杯,道了声,“出发。” 正文 第220章 神秘来人 裘彩撷闻言大惊失 色连忙要回头去同秦氏细聊,这一抖便叫秦氏正在为她画的那道眉从眉梢并入了发梢,瞧着怪异极了。 “阿娘 万万不可,我没有嫁人的意思。” 皱着一张脸急 于解释的样子叫秦氏这般过来人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一点一点摆正了裘彩撷的脑袋擦拭那眉尾的错处,两人的视线便这般在铜镜中相遇了,秦氏心下一沉,问道:“你莫不是还在替那李梵音守着?” 又听到这个名字裘彩撷难免心里一揪,下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玉镯。她笑得难看又牵强,怕秦氏看出端倪来忙罢了罢手,“没这回事,不过我这性子便是这样,嫁人可不适合我。” 秦氏闻言叹了一口气,说不得是什么滋味。“你这丫头尽是胡说八道,感情这一事强求不得也推拒不得,你如今这般说少不得往后有打脸的时候。” 话虽这般说,秦氏到底明白自己的女儿。最是刚强的性子和柔软的心思,这才叫那个李梵音拿捏得死死的。都说这有一还一、有二还二的性子好,只是听裘礼烨说起这李梵音的强硬给予的手段,想来裘彩撷这一生难有还清的日子。 偏生这人还去得早,留下这一个大疙瘩,是以裘彩撷年岁越大,秦氏越是思虑不能寐。 裘彩撷听了这话内心不由蠢动了一下,也不知为何,她忽而便自己的前途有了一丝期盼。 两人收拾停当出门的时候外头已然热闹非凡,别说前厅有个秦老坐镇就是秦府那些个管事都人精一样的存在。如今是少主子及笄的大日子自然抛开了手里的活计上门帮手,便是当半个下人招呼来往客人。 门口的店铺、摊位甚至是乞丐都得了不少便宜,只知道今日秦府大喜须得给来往车辆让行,做得好了那秦府的老管家便会给他们派红纸袋子,这一日的营生怕也是够了。 裘彩撷入内的时候跟前站着秦氏,身后跟着一应数十个丫鬟如长龙般叫人根本忽视不得。虽说那些个丫鬟也都是精挑细选各个秀气貌美,到底众人的眼光还是打一眼就被前头的女子吸引了去。别说是那一身再精贵不过打扮,连那容貌也是少见的稀罕。 大业女子大多长得秀气婉约,连着秦氏也不例外,美则美矣然缺少攻击性。然这秦府上的少主子则完全不同,她眯着眼睛笑的时候眉眼间都似有光亮,她瞪着眼睛瞧人的时候连魂魄都要被她勾了去,而如今她言笑晏晏地坐在秦老左手边下位不由分说男的、女的目光一应都打在她面上。 既是羡慕她的家世出生,又被她实在感染人的笑意弄得无法妒恨。 人群中时不时传来低声交谈的声音,然则这百来张桌子加在一起也是人头攒动地厉害。当众泰半是艳羡秦老的好福气,也有打着主意要将人娶回府这一生便不需得奋斗了。人群中自然也有识得裘彩撷的人,尤以一位白衣的俊俏公子最为打眼。他上下打量着她今日这一身打扮,摩挲着下巴不知道思量什么只是眼神很有深意。 裘彩撷虽说年纪小不沾酒水,但是在应酬上早已摸索地炉火纯青,言语上叫闺阁女子又放得开。在秦老有意地引导下与场上的长辈和晚辈皆能打成一片,她原本是护食的性子,直到出门在外了才知道广开财路的方法便是首先做个“散财童子”,是以如今她大方的性子还是得了不少好口碑。 里头的宴会进行得风风火火热闹非凡,门口的客人却仍旧络绎不绝。为了防止有心人混进来骗吃喝扰乱了宴会,秦府门口如今是加强了戒备了。 一辆宝蓝色的马车平稳的驶来恰好停在秦府正门口,将来往的车辆都堵在两头。护院刚想上前询问便见个带着斗笠的颀长身影从马车上下来,面容自然瞧不真切,倒是这人一身白袍前襟、下摆和袖口都一应绣着金边,看起来很是富贵。 “这位贵人可有秦府的邀请函?”护卫见这人模样怕是得罪不起忙客气问道。 “不曾。”开口的声音一听便知是个男子,他伸手从身后车厢中去处一个湖绿色的锦盒,常常的模样须得两只手才能端得平稳。“我只是来赠贺礼的,务必替我转交给裘姑娘。” 护卫赶忙答应便要接过,怕东西贵重他两手平摊着出去,在将将要触到锦盒的时候忽然见到那斗笠男子取出块一丈长的白布来将东西横着裹住,这才交到了护卫手上。 这般讲究的动作叫护卫也是愣了一下,悻悻接过了。 正文 第221章 黄金头面 收到下人转交过来 的锦盒之时,裘彩撷正在房内更换第三套衣服,因着及笄礼要加礼三次,每次都要更换新衣知道最后一次才加钗冠。她本也无心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查看礼物,但到底护卫那几句话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蒙着面的男子。 而东西 如今便放置在她厢房的圆桌上,裘彩撷拢了拢外衫便解开了裹在锦盒上的白色长布。单侧的卡扣一开整个盒子都松动了一下,裘彩撷干脆掀开了锦盒盖子,忽而发现是一套纯金打造的头面。 若说是及笄时 候的头面又未免贵重了一些,况且世人都知道她喜爱玉石多过于金银器。而这种分切的工艺着重突出了头面的精致和华贵,光是这一个头冠便能抵得上万金。是了,头冠!及笄之时如何用得上冠,若说是大婚时候的凤冠倒还说得过去! 传话的人说这男子还是个没有收到邀请函的。 裘彩撷忽然心思一凛,正赶上下头的人见裘彩撷回房换衫许久都不见人影进来瞧瞧情况,便被裘彩撷逮着问,“外头那个人呢?赶紧请进来!” 进来的是前厅的小丫鬟哪知知道门口护卫的事儿,这会儿被问得一个愣神。“姑娘,哪里有什么人呢?外头除了奴就是些下人。” 裘彩撷悻悻地松开了抓住小丫鬟的手,那厮继续道:“大小姐和秦老爷都在等您过去了,就差最后的一礼了。” 这里的大小姐指的自然是秦氏,她虽然出嫁十几年然而府中的称呼一直未变。裘彩撷心下自然清楚正事要紧,可是始终按捺不住一探究竟的欲望,有一种声音在轻声说:错过了这次就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 她定了定神色,“我要去门口一趟,稍后就过去。” 裘彩撷撩起纱裙前摆往院中小路上穿,一只绯色的步摇被颠得叮当作响。她的鞋底这回微微提高了不少,是成熟女子的打扮,可是仍然没能叫她满下脚步来。 到了门口,除了一应护卫只余得熙熙攘攘几个访客,倒也是笄礼的尾声自然显得清冷了许多。裘彩撷寻到方才那个回禀的护卫,忙追问那带着斗笠的男子如今在何处。 护卫单手指了一个方向,道,“那人坐着马车走了好一会儿了,往前门大道上去的,如今在何处不可知了。” 一听这话裘彩撷心下顿时失落,她单手背在身后捏了捏衣袖,复问道,“那男子穿着打扮如何?马车上可有家族的图徽?可有留下什么话?” 几句话可把护卫给难住了,本来迎来送往的人就多,那厮连脸都没有露更加不可能对他多加关注。当即他挠了挠头使劲儿回忆,“只知道看着是一副富贵的样子,穿着素白不染的可是衣裳都是镶了金线的。腰间坠了一块玉,小的看不出品种来不过定然不是十分名贵的吧,因为那缀着玉的络子歪歪扭扭的手工不齐,指不定是小摊上买的。” “马车……”那护卫已经绞尽脑汁,“只知道是蓝色的,图徽是什么奴真的不清楚,姑娘您给说一说。” 芜城地方富户的护卫自然不懂京城那些规矩,没有将有名望的家族图徽熟识的要求,此地大多看穿着打扮也能分辨个高下来。裘彩撷也不怪他,唯独那络子……始终叫她耿耿于怀。“他可是说了什么话?” “单说是来送礼的,且那动作像是嫌弃奴一般特意取了块长布将礼盒包了起来,许是里头有贵重东西罢。” 护卫见怪不怪,从前有客来访之时。有的老爷下马车须得他扶一把,有得则嫌弃得连衣角都不叫他们这些下人碰到。 裘彩撷点了点头,望着护卫指的马车离开的方向怔然叹了一口气。 究竟是不是他…… “你瞧瞧你,来都来了偏生不见人家。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般爱玩躲猫猫的游戏?” 斗笠男子如今取了一处正对秦府的高阁往下头瞧,打眼便是一身绯色耀眼的小姑娘。如今自然也算不得姑娘了,就这般单单站着不说话都美得浓墨重彩。 男子取下斗笠呷了一口茶,热气氤氲了他的双眼,给那一双仿似坠入了星光的眸子蒙上一层雾气。他的小姑娘在他眼中,近在咫尺,而他却不敢下去! “都待了这些时日了,该随我回山上去了罢。”另一白发男子难得苦了一张脸。 “再过半月你便要下山诊治赚钱了,不妨就这么待着吧,来回路程颇远。” 白发男子冷哼一声,“你在此处,你那小姑娘倒是要去佘山了。” 男子按下茶杯,道了声,“出发。” 正文 第222章 文史长子 待及笄礼结束的时 候已然接近夕阳西下了,三三两两散去的宾客尚在门口同裘彩撷告别,秦老的旧识仍旧一个劲儿地夸这姑娘貌美和能干。 裘彩撷 今日累着了,也可能是宴席上的酒水用得多了,站了不多会儿便有些惶惶然,见一个贵气的白衣公子往她跟前走来。灯火打在他左侧,带着碧玉冠的华发铺满身后,裘彩撷忽然觉得自己魔怔了。 待人在她跟前 站定,待裘彩撷清清楚楚地瞧见了这厮的容貌,她心下一颤却也是舒了一口气。“公子有事?” 来人眼大庭阔、鼻梁高挺,如今见裘彩撷面上迟疑模样顿时笑了起来,倒也称得上文秀英俊。他对着裘彩撷作了一个揖,同芜城人不同的是这厮的礼仪来源于京城。 “公子京城人士?” 白衣男子点头,“在下文史御官府上长子,何廉。” 裘彩撷一听,还是个老熟人。这便请何廉往偏厅详谈,自个儿则向秦老和秦氏告退,将往后送客的事情算是托付给二人。 及至偏厅便见何廉立在门边,见着裘彩撷的身影倒是礼貌地迎了出来。裘彩撷心下生疑,毕竟此番及笄办在芜城,不曾有裘礼烨主持自然不会邀请远在京城的官员与会,贸贸然冒出来一个史官的长子首先叫裘彩撷不明白的是他如何得了这邀请函。 何廉自然明白其中意思,说出父辈身份无非是在关系层面上同裘彩撷套一套近乎,真正的目的自然不能掩藏太久否则反而显得不真诚。 “我是代表徐中商会受邀来参与裘姑娘的及笄,不过往常在京中也听过姑娘的名讳,尤其是幼弟更是经常在耳边提到姑娘。” 裘彩撷了然,倒也奇怪这文史人家竟然出了个商人,她还道各个都同那何晋一般是书呆子。裘彩撷抿着嘴礼貌地笑了笑,客气道,“原来是何家大哥,我与何晋国子监同窗六载,离京的那一年倒是知道何晋监生入榜之后欲替文史御官的职务,如今他可好?” 何廉见着两人关系近了不少也不遑多说一些,“约莫是八九不离十了,不过家父身子硬朗得很阿晋尚有得磨砺。” 两人因着旧事寒暄了一番,何廉这才将心下的想法和盘托出。 “裘姑娘这一身打扮美艳不可及,然我入芜城至今没见着哪一家铺子有售卖类似的物品,猜测是秦记打算重磅推出这一系列。我心中有一个合作共利的想法唯恐说得迟了错过时机,是以便贸贸然凑到跟前来还请姑娘见谅。” 裘彩撷心道:这厮话里头一套接着一套倒还是个儒商。她私心里自然愿意多和这般人接触,更何况有了文史御官这一层关系在里头要清楚他的动态和情况比其他人要更容易一些。 不过眼下这个系列她已然着手差成衣铺管事印册子了,既如此便没有将利益同他人分摊的道理。 “何大哥说得哪里话,商会之间本就是互帮互助才能互利共赢。”裘彩撷面上和善、言笑晏晏,不一会儿便调转了话锋,“不过眼下我实在是要事缠身无法同何大哥细说这其中的厉害。也不瞒着您,芜城商会日前将将受了朝廷的委派前往佘山进粮,来回路途不肖我说何大哥也清楚,我明日即要启辰恐怕时辰不多。” 何廉从她面上瞧出婉拒的意思,轻摇着手中纸扇,“此言差矣,裘姑娘。好点子一个就足够赚上一年的,若是错过了唯恐时机不再。如今时辰不算晚,今日敲定了也好尽快实施,于你我二人都有利。” 裘彩撷深吸一口气,笑得越发开怀,一双狐狸般的眼睛在灯光下好似能辉映出光芒来一般。“都说生意事急不得,何大哥若是实在着急也须得等我从佘山回来再说。” 何廉不肯轻易放弃,不过任他再怎么开口游说裘彩撷都是同他玩擦边球,愣是一点儿破绽都不给他抓到。这厮待了半个多时辰,茶喝了两盅便呆不住告辞离去了。 裘彩撷送他至大门口,将回礼交到他手里并嘱咐着要他代为向何晋以及何家长辈问好,礼仪上倒是挑不出错处。 何廉在府外接应的小厮近前,堪堪一眼便叫裘彩撷的容貌吸引了注意。在回客栈的路上带着些试探和期待地问道,“这裘姑娘生得未免太好看了一些,同公子又是门当户对,公子何不聘回来做个当家主母?” 反倒是何廉听了这话皱着眉头哼了一声。 “老狐狸的女儿果然也是只小狐狸,哪里有那么好拿捏的?” 正文 第223章 古怪驿站 翌日一大早裘彩撷 便领着自家商队出发,算上秦氏票号的刘管事和一概老班底此行倒也是轻装上阵。 秦萧语 有过交代,到了佘山郡唯恐乱民伤人切不可将钱银露白,到了当地自有一只他事先准备好的押送镖局接货将粮食运到西北战场,且佘山郡守也单独拨了一行十数人在前后开道应是无误。 听他这般话裘 彩撷也明白这一路恐怕不太平,刘管事心疼女娃子倒也不想将人养成个遇事扛不起担子的,只是在出发前叫裘彩撷带上个黑色的帷毡将面孔遮起来,行装打扮上也多是朴素本分的对襟衫。 早早用了早食同秦府上一概人等告辞之后,取了通商令便打南边城门而出。连日来天气大好,太阳出来得也早,加之裘彩撷有意加快赶路进程,约莫半日多的功夫便已经赶到了中途歇脚的驿站。 恰好大伙儿都已经饿了,裘彩撷便邀众人下车用午食,将马车拴在目之可及的院子里。待问道驿站里吃食的时候,出乎众人意料这看似简陋的地方居然一应吃食俱全,就连裘彩撷十分中意的京中小吃马耳苏都有得提供。 裘彩撷干脆往柜台处去瞧挂在背面墙上木质的菜名菜单,却叫那驿站掌柜给拦下了。 “这位贵客,本驿站许多菜式都是新鲜发明的还来不及挂牌,您且说来吃食,若是有小的便给您呈上来,若是没有便也无能为力。” 裘彩撷一想这行商路上对于吃食也无甚可挑剔的,本来这个驿站所提供的就已然超乎她的预料,是以也没有多加为难便要了方才小二口中报述的那些。 待上菜的时候又是叫裘彩撷大吃一惊,这上菜的速度自是不必提了好似原本就准备好了似的,更别说这足以媲美京中临渊阁美食的那般品相。早有人按捺不住夹了好些菜到碗里品尝起来,结果获得的都是夸赞声。 这对于出门在外的商队来说吃一顿好的是意外之喜,毕竟原本行商路上找不到片瓦这头吃不上一顿热食也是正常的,在荒郊野岭走上几天几夜的情况也有。看着众人吃得爽利裘彩撷便也压下了心中那点子疑惑,夹了一块糖醋酥鱼吃,结果因着味道太过美好连着吃了一大碗米饭来下菜。 裘彩撷这一边用餐到半途的时候又进来了另一队人马,瞧着黑色的马车壁上都沾染了泥巴应当也是风尘仆仆一路赶车过来,为首的几个人瞧着江湖气十足左侧都配着刀剑武器。许是闻着了饭菜香,面上带着长阔刀疤的领头男子便直指着裘彩撷这一桌。 “便同那桌一模一样上一份。” 柜台面上的茶壶算盘等物什叫男子的长刀震地一跳,驿站掌柜自然被唬着了,满脸都是为难和讨好。 “这位爷,那些是新出的菜品没有上牌的,如今食材不足唯得那一桌罢了。” 刀疤男子沉吟了一下,“那你这店里都有什么?” 掌柜往左侧让了一步,身后满满当当挂了一面墙的菜牌录了出来,大抵有二十多个都以此地的山珍为主,做法也都是清炒的。 刀疤男子又瞧了一眼裘彩撷这一桌琳琅满目色相具备的吃食,面上的怒气难掩皮肉都开始止不住的跳动。他“哐”一声将手里的大刀往桌上一丢,冷着脸质问道:“你是不是在耍我,他们吃的那叫人食,你这上面挂的那叫猪食。你觉得本大爷是出不起这个银子?” 闻言裘彩撷在帷毡冷笑了一声,许是听着了动静刘管事轻声在她耳边道,“咱们快些吃完上路,都是江湖人士咱们对抗不得。” 鸡蛋对抗石头这个道理裘彩撷自然是明白的,且这个驿站处处透着些古怪叫她捉摸不透,裘彩撷便认可了刘管事的话。 待餐食用尽,裘彩撷也顾不得柜台前两方人马正在对峙便取了五两银子押在柜台上便要出门去。那掌柜顾不得面前横眉冷对的男子连忙拿着银子追出去。 “姑娘,这些吃食是新品试吃的,不需要银两。你收回去吧。” 怕是隔着帷毡瞧不清楚,裘彩撷微微掀开眼前的纱帘一看那掌柜果真是满脸的认真且带着些小心的表情。怕是心下有虚,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左右徘徊就是不敢往裘彩撷面上瞧。 更加古怪了。 “留作下次,我们返程的时候还会来这儿吃。” “不必了。”掌柜仍然不肯收下。 裘彩撷追问道:“这是为何?掌柜不欢迎咱们?” 正文 第224章 白衣男子 “怎、怎么敢?” 掌柜没成想眼前这姑娘难缠得紧,白白送上门的吃食都要推拒,连忙又圆了一句,“下回贵人来的时候才给好了,横竖咱们驿站都不会跑。” 裘彩撷 眯着眼睛仔细地打量了眼前人一番,忽而感受到一阵灼热的目光,她头一撇便同柜台前那刀疤男子对视个正着。 裘彩撷立刻转 身上了马车,吩咐刘管事和一干人等赶快上路。刘管事同她一车但是不敢入马车内只在马车辕上同个年轻小伙轮流驾车,见她面色凝重待马车平稳后便问道,“姑娘,是否哪里不妥?” “到没有切实证据,只不过瞧见那刀疤男子的面色很是不善,唯恐惹祸上身。” 另一头的驿站掌柜在送走了裘彩撷后这才想起更叫他头大的这一行人,没成想这几个人的态度倒是有了极大的转变,虽说还是在菜色上挑挑拣拣到底没有之前喊打喊杀的架势。 待上完了菜,刀疤男子仍旧拉着驿站掌柜不叫他离开,他搔了搔颌下一把粗粝的大胡子,问道:“方才那些都是什么人?” 掌柜咽了口口水,“小的也不知,瞧着穿着打扮许是外出行商的。” “是城里的富户?” “也不好说,离这里近的不是芜城便是胥城。” 刀疤男子不说话,只一双眼睛同在座的几个男子一一对视,里头的情绪掌柜看不着也猜不透但总觉着不怀好意。 “那队人为首的……是个女子吧?” 刀疤男子这会儿是转头问的掌柜,叫他瞧清楚了男子眼里哪里只单单是不善分明满含着戏谑和淫邪,男子哪里有瞧不懂男子的? 掌柜有些战战兢兢地往二楼楼梯方向瞧了一眼,连带着刀疤男子也跟着扭过身去。除了老旧发黄的木质楼梯还有什么?刀疤男子不喜这掌柜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干脆一脚踢上对方的小腿骨将人踹倒在地。 愤愤道:“还不赶紧去上菜,迟了大爷先把你刮了。” “是是!”掌柜摔得眼冒金星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楼上的贵客他得罪不起,楼下这些莽夫他也得罪不起,横竖夹在中间当个受气包。 待掌柜入了后厨,刀疤男子左手边的人最先按捺不住了,舔了舔干枯的嘴唇笑起来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齿,长久的赶路使他不得休息,牙缝间还沾着干涸的血水。 “那小娘子真的如大哥说得这般貌美?莫不是随意这么一瞧将母猪都给赛了貂蝉了吧?” “切!”刀疤男子显然不服气,不过他倒没有切实证据懒得同这帮人一争口舌。“这荒郊野岭的你还指望找到第二个女子来?有一个便不错了,你们不要待会儿就站在一旁给大爷我摇旗呐喊。” “别别别,大哥,当小的错了。”男子立刻认了输,“都大半年没开荤了,如今便是给我一头母猪我都能下手。” 这话一出惹得在座五六个男子哄然大笑,想着自己如今的处境越发觉得心里有一把火烧得人口舌干燥不已。见菜还没有上齐,光是茶便被这桌人饮下去两壶。 “大哥,那一队人约莫十数个,咱们兄弟六人可不一定对付得了。” “放心,我方才打量过了,除了赶马车的有些功夫底子其他的都是弱鸡。咱们一出手,绰绰有余了!” 正当众人说话间,内里传出来“咯吱”“咯吱”的响声。众人闻声扭头一看,便见个白衣胜雪的年轻公子从泛黄的阶梯上缓缓而来,定睛一看这厮眉目精美犹如工笔端正的裱画,容色端庄好似下凡的大罗金仙,饶是这些走南闯北的人都不曾见过这般姿色的男子。 刀疤男子硬生生吞了口口水才发现自己竟然瞧个男子瞧到失神的地步,不由暗下恼怒,也对眼前这男子产生了怨怼。 “男人,也不是没玩儿过!” 刀疤男子眼白部分发黄,同一张蜡黄的脸几乎融为一体瞧着很是脏污,白衣男子只瞧了一眼便皱着眉头挪开了视线。 “怕你们不知道仇家是谁,是以特意前来叫你们瞧个清楚。”男子音色清冷好似山泉击打在磐石上一般,“茶水中我下了速效丧命的鹤顶红,如今便送你们归西?” 一桌六人顿时吓得面色惨白,刀疤男子只觉得肚腹间锐利地疼痛起来不由便信个十成十。“为何?这位公子,咱们可是无冤无仇!” 单不说这茶水是同这白衣男子见面前便端上来的,便是这男子他也不识得! “瞧了我的人,总归要付出代价。况且你们方才说的话,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正文 第225章 前手施恩 “如何了?” 裘彩撷在马车中问 外头的刘管事,他一个男子起立大便在路途上攀着车辕子身子后倾注视着四周的动静。由是已然快马加鞭走了一个时辰,裘彩撷心下到底松懈了一些便赶忙问道。 “如今 看来没有人埋伏是追踪的模样,也不可掉以轻心。此番便尽早在到达前头的集镇的时候歇下吧,夜间不再赶路了。” “好。”裘彩 撷松了口气,“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坏的不灵好的灵自然是万幸,但裘彩撷没忘记那匆忙对视时候刀疤男子昏黄的眼睛里玩弄猎物般的戏谑和杀意,她没有踏足过所谓的江湖,无非是凭着这些年来行路上的经验看人看事,既然那人的不善已经是事实定是有什么绊住了几人的动作。 无论如何,方才经过了两个岔路口,待到达下一处集镇的时候她便可以彻底放下心来了。 紧赶慢赶又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才入了镇门,大老远便瞧见了诸多商队排队进门的情况。刘管家面上不好,裘彩撷也估计到了。 “今日大抵是寻不得好住处了,有个地方住大伙儿且将就一下,没有便只能在马车上捱一晚上了。回头给大伙儿涨利是钱,大伙儿放心!” 在外最重要是人心齐,裘彩撷的话到底是给了大伙儿一个凝聚力。 “姑娘放心,咱们都省得,不是那般贪图享乐的人。” 一行人将将进入到镇门口便见个下人打扮的年轻男子立在门边的告示处左顾右盼,见了这带头的马车思索再三忽而跑到刘管事跟前。 “车上载的可是芜城秦家的裘姑娘?” 要连续对上芜城秦家已经不易,更何况还是姓裘的姑娘,刘管事心道横竖只归得这么一位了,于是点头应是,下了马车到那年轻男子跟前。 “有位贵人为裘姑娘和随性的商队准备了雅间和吃食,遣我在此地候着,请诸位随我来。”年轻男子说着便赶在队伍前头带路。 刘管事回车上同裘彩撷回禀了这件事,裘彩撷实际上自那驿站开始便存了疑惑,如今更是证实了这一路恐怕当真有心人沿途护送。她心底的猜测是及笄礼那日有心同她结盟的文史御官长公子何廉。 “且跟过去瞧瞧,现如今再寻个住处倒也麻烦。” 话虽如此说,裘彩撷打得却是另一套主意,毕竟之前何廉字里行间都是催促着她尽快下决定。只需知道这何廉必不会一路跟随她直到佘山郡,那么必定在途中沉不住气要邀请她一见,这么一来她只管守株待兔即可。 目的地是当地一间叫得上号的客栈,那厮给预留的房间都属上等,实际上裘彩撷出门在外未必会对自己这般厚待。待疑问房费、餐费才知道定下的东西那人也早就给过了钱银,甚至多出了好几倍便是为她预留了几晚。 若是何廉当真这番用心,裘彩撷享用了到时候也不好推脱,于是便向掌柜的打听清楚了银子数量打算到时候翻上一倍还给何廉,多出的费用便当做是他这日来尽心尽力付出的回馈。 “姑娘,我瞧着这些吃食倒不像是当地特有。尤其这油饺和麻花等小吃,我随少爷上京的时候倒是见过不少,真是奇了怪了。”刘管事大抵猜到是裘彩撷的故交,但到底对这小姑娘不曾知根知底。 裘彩撷这会儿倒是没有太多顾虑,因着那一点悬念被揭开的缘故她表现地很是坦然。“大抵是往常在京中的某个朋友罢,因着我阿爹的关系对我有一些了解。” 刘管事素来不爱多言,听到裘彩撷这般说也只是提醒她出门在外凡事多留一个心眼。 这倒给了裘彩撷一个启示,她本来还道守株待兔等着何廉上门摊牌,可如今住了这客栈到底也是个反过来试探的好机会。 “刘叔,回头你找掌柜问一问,那位背后的贵人一共要了几间房几个晚上。方才我去套过话了,如今怕是那人有了防备。” 刘管事假装低头吃菜,暗地里点了点头。 素来棋高一着的某人如今虽说也在此地停留,到底没准备同她住在一个屋檐下,由此裘彩撷的此番行为注定要失算了。不过某人如今倒是大大方方地与这一行人同处一厅,但是位于此间楼梯后沿的屏风处。 “你这算是什么?”来人调侃道,“你这恶趣味可是让我足足赶了两日的路。” 白衣男子觑了他一眼,不以为意道,“我便是乐意如此。” “啧!那被你盯上的裘小姑娘,不不不,如今是大姑娘了,唉……自求多福罢。” 正文 第226章 苏洛之计 原本还白衣胜雪风 光霁月的男子顿时眼神凌厉起来,“你这话便是我的不是了?” 另一人 连忙赔笑道,“如今别说是我,就连那个去了龟兹国的都打不过你,还不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至于这般较真?” 说来也是满肚 子腹诽,天机老人那厮分明只传了内功给这厮,武功招式全无。于是当他把玉骨扇传给这厮的时候,其他师兄弟二人也无话可说。哪知眼前这厮去了一身毒之后再度修炼功夫却是突飞猛进。三年五载的造化居然比得过人家十几二十年,若非这厮说什么都不肯再待在山上了,恐怕又是一个不出世的天机老人。 白衣男子再待要开口,另一人便强势阻止了他的话头显然也并非同之前的话里那般惧怕这男子。 “你早该来找这裘小姑娘了,整日里在山上说话阴阳怪气的,谁受得了你?” 白衣男子眼睛一眯一副要发难的模样,末了却是轻哼了一声,“我倒不是阴阳怪气,怪只怪那山上阴阳失调。” “隔壁山头的女子教教主不是时常来串门吗?” 这话一出两个人瞬间化作一副大眼对小眼的模样,若说两人下山是必然,这终极原因恐怕就是女子教那帮人的纠缠不休,好端端扰了山上的清净。话说完男子自己都觉得尴尬,是以摸了摸鼻子。 “待今年出诊完咱们重新寻一处山头吧,我这就休书去龟兹。” “你自个儿去可别带上我。”白衣男子面上若有所思,“待到今年年底,兴许我可不是一个人了。” 另一人尚被他这话炸得回不过神之际,却见白衣男子已然整理好了衣襟欲出客栈,他连忙跟上。 “天色快要晚了,这是要去哪里?” 白衣男子面上难得有了笑意,回身望了一眼混在人群中依旧显得这般卓尔的他家小姑娘。“上路,此处不歇了。” “可我只是个医者,你这般车马劳顿我!” 白衣男子不以为意,“你可以留下,反正我不觉得累。” “切!你这是要把十八年来生病的份儿一次性全用了是吧?当年天家那支千年难求的老参就不该给你炖来吃。”口中虽然嘀咕着,身体倒也诚实地上了马直直往镇门外去。 虽说他现下有极大信心,但是裘彩撷当真在跟前的时候反倒是起了一种“近乡情更怯”的心情。他无从比较不知道自己这张最初吸引她的脸是否一如既往,他也不敢确定五年多将近六年的时间会否让短暂几个月相处的情谊消失殆尽。 如果裘彩撷对他真的属于后者,恐怕他只会抑制不住自己同时罔顾她的意愿将她捆到个不知名的地方相处个百来年。当然,他更不确定的是现下的裘彩撷是否一如既往叫他那般着迷,是以他决定亲自会会她。 苏洛县是个大城市,其中往来商户补给也是必不可少的。在他的推测里裘彩撷这一行到达此处的时候已然上路五日,那么在此地的休整以及物料的补充是必不可少的,大可以在此处有所作为。 大风刮开了另一男子头上的布裹,那布裹本是连着衣襟的如今灌了一脑袋风将衣服也吹得松散,满头的银发在落日之下被辉映得艳红一片。这是一条现网苏洛县的小路,如今有时值日入山底之际,他干脆甩了甩头发任由银丝起舞。 “我瞧你如今这笑意,恐怕有人要倒霉了。”白发男子驾着马,马身两侧挂着一大一小两个扁盒,方才给那人用的鹤顶红便是从那大扁盒中取出来的。行走江湖他既是为了悬壶济世来户口,更致力于研究的却是杀人毙命的毒药。 是以这二人对话间说有人要倒霉了,那必定是有人要倒霉了。 玉冠束起的白衣男子便瞧不得旁人这般披发模样,皱了皱眉头道,“此间唯独你我二人,你说还能有谁要倒霉?” “莫说了莫说了,我便知道你那张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倒是山头上的岁月将你逼得急了,往常京中人士莫不夸你君子如玉、气质如兰,你此番连遮掩都不遮掩真是叫一众京中姑娘心碎。” 白衣男子眯了眯眼又要发难,忽而话锋一转。 “老薛,我听人说你此番易容术有大成?” 后者身子一僵,“听谁说的?” 总归不会暴露自己回回都截了他给龟兹那厮寄去的信上看到的,只是马鞭一扬将对方的马抽了个趔趄。 “到了苏洛便教我使使。” 堪堪稳住了身形的男子心里一片哀嚎,这哪里是求人的态度,分明是威胁了。 怀鸫啊怀鸫,你怎的还不回来? 正文 第227章 绣球选亲 这不是裘彩撷第一 次到苏洛,却是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热闹的一次。 全城人 头攒动几乎叫将将进城的商队冲散,不得不靠着边等这一波人潮过去了再行动。奇怪的是此番人群中以女子居多,苏洛县虽说也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偏禺之地只是没曾听说过与大业整体风貌如此不同的传闻,裘彩撷闲不住抓了个身边的人问他是怎么回事。 “这位姑娘外 地来的吧?”那人不答反问。 裘彩撷在帷毡下的眉毛一挑,得亏是外人瞧不见的否则一定要说这姑娘怎的这般轻佻。“你看我这一身打扮,还有将将进城来的方向还须得这般明知故问?” 寻常时候裘彩撷也不至于语气这般冲,倒是人多碍事难免有些心浮气躁了。这随手抓来的男子倒是没在意她语气上的问题,一张平平无奇的面上还带着笑意。 “姑娘有所不知,这是本县大户林公子要择妻,县里头所有适婚的女子几乎都来了。” 裘彩撷目光一扫,还真同这厮说得一般,就连那些打扮妖娆的青楼粉头都想着这机会崭露头角。裘彩撷嘴角一撇,“这阵仗都有些皇帝选后妃的架势了。” 她声音轻且如今群情激奋倒是没人听到她这带些大逆不道的话,不过面前这个相貌平平的男子分明听到了仍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姑娘将将入城的话不放去凑个热闹,兴许被那林公子选上便做得个贵妇太太,往后都不必这般在外奔波了。”男子好心建议道。 这话倒是叫将将凑上来的刘管事听了个正着,他面上不屑,“我家姑娘还不至于区区一个贵妇太太便衬得上的,多谢公子美意了。” 裘彩撷也不反驳,反正她如今没有成婚的打算,管不得别个如何想。“欸,那林公子到底什么来历,若只是一般富户也不至于叫这么多姑娘趋之若鹜。” 裘彩撷这些年行走在外,有钱的人倒是见得不少,大业姑娘也大抵沉静内敛即便心里期盼得紧也不至于这般大张旗鼓地求嫁。 男子接着她的话说起来,语气间少有得自豪。“那林公子是苏洛的富户不假,且他还是当地的秀才及第以及最俊美的男子。便是因着文韬武略样样俱全是以城中女子莫不以嫁给林公子为梦想。” 裘彩撷闻言也算是啧啧称奇,隔着帷毡上下打量了面前男子一番,直言不讳道,“若非兄台实打实男子的外貌身量,我还当你是女扮男装博个出奇的,你这字里行间简直将林公子当做九天神仙一般。” 男子掩着嘴笑了起来,一双璀璨的眸子好想坠入了星光般耀眼,眼尾弯弯的带着几分桃花眼般勾人的架势。不过这笑意是转瞬即逝,待裘彩撷再要定睛去看只瞧见一张方方正正好不出挑的男子皮囊。她对长得好看的男子素有执着,面向一般的反倒是兴致缺缺。 是以同这厮道了声谢之后,裘彩撷重新坐回马车辕上等着人潮散去。那随手被抓来的男子倒是没有走,站定在裘彩撷身侧的位置隔着一两人的距离。这大路上人都是随意靠着的,裘彩撷自然不能因为男子站在她身边就驱赶人家。 前头再度传来了起哄的声音,有一位粉衫的女子叫绣楼上下来的两个丫鬟请上了二楼。离得远了裘彩撷瞧不真切,只隐约看到她怀中抱着个大红的物什,就连两个丫鬟来了都死死抓住不放手,不知道的还当是得了个什么稀罕宝贝。 “那是前头在抛绣球了,听说这次林公子要选出五个接到绣球的姑娘,再从里头择一位成亲。” 方才的男子热心地为裘彩撷解说。 “这一次?”裘彩撷挠了挠鼻子,“莫非这绣球招亲的把戏那位林公子还玩过多次?” 男子闻言便又笑了起来,“林公子身边已得的两位妾室都是这般来的。” 裘彩撷头一回见这么爱笑的人,关键是她也实在捉摸不透这男子在笑什么,便跟着哼唧了两声。 又过了一阵,那人潮翻涌像是江边打起了浪头一般。人群的最顶上有个跳跃不止的大红色绣球被姑娘在姑娘的指尖上“奔命”,若是那绣球有生命定然是一副惊恐至极的模样。 那绣球打着圈往裘彩撷的方向过来,忽而一下失去了踪迹。前头扑球的姑娘也是一头雾水,上上下下地寻找,裘彩撷也好奇地扬长了脖子。 只感到手臂上一沉,满目的红色透过帷毡映入眼帘。 正文 第228章 真伪梵音 裘彩撷这回不单单 是胳膊沉,连心肝都“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不必 找了,绣球在这位姑娘怀里呢。”那位被裘彩撷临时抓来询问的“好心”男子这会儿更是热心地提醒大伙儿往城门口处的商队看。 裘彩撷猛地掀 开帷毡想要解释,却见男子白皙的面皮笑得别有深意。在她身后轻轻施力推了一把,裘彩撷的屁股便离开了车辕往前冲了好几步。在一种姑娘或是惊叹或是失望的嘈杂中,男子的声音准确无误地传到她耳中。 “难得的机会,姑娘可一定要珍惜啊。” “不,我不曾……”裘彩撷忙着解释,却见方才引姑娘上绣楼的那两位丫鬟已然到了她跟前,裘彩撷见势不好忙喊道,“刘叔,现下当如何?” 刘管事从前陪秦萧语出外的时候也不曾见过这架势,想着横竖是大业国内发生的事情,如今谁还能大得过裘相去,赶忙出言定了定裘彩撷的心神。 “姑娘莫慌,随她二人去同那林公子表明了身份,应是无大碍的。” 裘彩撷闻言只好硬着头皮上,在跟着两个丫鬟往两边店铺廊下走的时候仍旧不由自主地回头去寻找原先站在她身边的男子,只是这一回那人却失了踪影。 待裘彩撷上了绣楼二层的时候已然有另外三位姑娘端坐在戏台前横列位置的首列,她无心被当做备选模样参与其中故而择了最为角落的地方。没多时便又有一位姑娘被带上来,之前已然听那男子讲过各种端倪,裘彩撷刻意坐直了身子,想着待那林公子一来讲清楚各种情况便罢了。 不多时,从楼梯口转出来一个白衣的高挑身影,单手把玩着腰间缀着的一个白玉通透的貔貅,另一只手抵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感觉到有目光打在自己面上,裘彩撷下意识地回望过去,还不待心下腹诽近几日来连连遇上的穿白衣的人,哪知那男子倒是直勾勾地走到裘彩撷跟前来了。 将将及笄的裘彩撷保持了纤细矮小的身形,且如今她是坐在靠椅上的。男子欺近她跟前时候便弯腰俯下身瞧她,一双眼睛隔着帷毡打量她好似有着透视能力一般。 “没成想还找着个藏头遮面的,那不如便让本公子先来瞧瞧是蛤蟆是天鹅?”男子两手对向搓了搓便准备掀开裘彩撷的帷毡下的纱布。 “等、等一下,林公子。” 裘彩撷的话还没说完面上突然一阵清凉,想也知道眼前的人根本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这厮这么一撩两人间唯一的隔阂便被除去了,裘彩撷心底原本是恼怒不已可一见到林公子那张面皮顿时犹如被雷电击中一般五感全失,只剩下那副叫她铭记在心的美人皮。 分明前几日李瑜提起他来的时候,裘彩撷还庆幸连那厮的容貌都隐隐绰绰带着模糊,她安慰自己总归有全然忘记他的一天,没成想会在苏洛这样的小地方遇到个同李梵音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 他眉目之间带着儒雅的清辉,挺直精巧的鼻梁以及鼻尖上若有似无的小黑痣都是如出一辙。唯有一点不同,他看她的目光里没有一丝一毫缱绻都是新奇和惊艳,显然眼前这个同李梵音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不认识她。 “啧啧啧!本公子运气倒是不错,随随便便砸了个绣球便遇上个天仙似的。”林公子舔了舔嘴唇,一双眼睛像是黏在裘彩撷身上一般。 若非他如今出落得这副超然物外的样貌,这举止实则很是轻佻和猥亵,倒有几分风月场上老熟手的意味。 “来来来,你坐到这儿来。”林公子走远几步到台跟前,指着上头三把椅子中左手边的那一把向裘彩撷示意。 原本裘彩撷对这阵仗的感官就不好,奈何出了个这般人物,她心底里原先怀疑着何廉如今又唯恐何廉没有这份能耐。但眼前这人……着实叫她好奇不已。 是以此番她便假意顺从上了高台首座。 林公子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去瞧另外四个姑娘。由是有了裘彩撷的美玉当前,其他几个姑娘虽然说不上难看但毕竟是比不得,这会儿便在林公子略带挑剔嫌弃的眼神中删除了两个,将剩余的两个一并请到台上。 三个女子并排高坐的时候高下立显,原本还属意搭了高台进行才艺比试的林公子立刻在心底暗自定下了裘彩撷,不过此刻他不好直说只得翘着二郎腿摊在太师椅上叫三人分别唱歌小曲来听。 正文 第229章 抽打耳光 裘彩撷见他一派风 光霁月的容貌如今端着地痞流氓的架势,心下如何都瞧不过去。她无意像那些凡夫俗子一般被人挑选,她自己本人或许是凭借着外观做第一好恶却也不会这般明晃晃地拿到台面上来讲。 虽说裘 彩撷不认为自己是个大家闺秀,到底是打小便见过世面的,如今眼前这男子即便长着一张记忆中李梵音的容貌也决计不是她心中的那个人。况且……此番前因后果一联想始终觉得自己此番是被人设计了。 她心下不悦, 面上自然没有甚好表情,连带着说话都带了些怒气。 “我不会唱小曲,我是途径此地的商户罢了,无意于参合公子的家事。如今正要赶路离去,请林公子放行。” 台下正喝着茶打量着她的男子仿佛没有听懂她的话,复又问道:“不爱唱小曲没事儿,那你会什么?” 他身后两个小丫鬟见状自然明白了自家公子的心意,眼见得裘彩撷满脸不悦地从高台上起身往下走,两个小丫鬟在她必经的阶梯口截下了她。 “我家公子这般俊美这般富有,姑娘何不留下来做个夫人享尽富贵荣华也好。”穿紫衫的丫鬟劝道。 另一个丫鬟虽然不及这一个能说会道,倒是两臂一展横着将裘彩撷的去路堵死。 论起武来裘彩撷身子纤细矮小自然不是面前人的对手,但是止不住她气性大,一转头便瞧见了那个姿态不雅的林公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忽而朝他勾了勾手指,道,“你不是想问我会什么吗?你过来,我告诉你!” 林公子被裘彩撷一双狐狸似的眼睛迷得心生荡漾,不管她说了什么他眼里只有那施施然的小手指仿佛一种无声的引诱。他飞快起身大步往裘彩撷的方向走来,一手一个将横在跟前的两个小丫鬟拨开,这会儿裘彩撷无遮无拦地站在他跟前了。 “来吧,需要本公子怎么配合你?”林公子想的是跳舞这类子风月又香艳的事情,因着裘彩撷方才不经意间展露的风情已然将他撩拨得心下沸腾。他有些急切,又厌恶如今的场合叫他根本施展不开。 裘彩撷闻言心下冷哼一声,背在身后的一只右手有意识地搓了搓手指。鉴于身高劣势裘彩撷只得往后退了几步登上高台侧面木质的台阶上,“你再过来些。” 林公子依言又近了几步,瞧见裘彩撷面上笑容越趋美艳他也跟着乐了起来。可是他咧嘴一笑的模样同李梵音掩唇轻笑的样子差距实在太大,裘彩撷只觉得一阵反胃抄起右手兜头兜面就是一个耳光,力气大得直接叫这个娇生惯养的林公子傻了眼。 “呵!你不是问我会什么吗?我平素里最会的就是扇人耳光。”裘彩撷顿时觉得解气,顾不得手心里隐隐发胀发烫接着道,“我不止会扇耳光,而且都是接二连三。” 说着又“啪啪啪”左右开弓给了三记。 林公子面上已然多了好几道杂乱的手指印,被抽打的地方红肿起来瞧着骇人。他是懵在了当场可身后两个丫鬟反应倒是快,三步并作两步两千一左一右将裘彩撷给架了起来防止她再乱踢乱打。 待那林公子回过神来居然啐出了一口血沫子来,他素来最注重这张面皮当下第一件事便是取过铜镜来自窥容貌。这一看便是勃然大怒,脖子上青筋暴起,“阿紫,阿绿,给我按着她打,打到认错了为止。” 见两个丫鬟就要动手,他立刻补了一句,“算了,莫打脸,给她手心打板子。” 惩罚是一定要的,可是这么一张脸打坏了着实可惜。 裘彩撷哪里能容得别人当真动手,就算是打手板心也不行。 “慢着慢着,我错了。我认错!” 两个将将要施行刑法的小丫头也愣住了,不由回头瞧着自家主子。后者显然没料到这个随手从街上选出来的貌美丫头性子这般跳脱。 “既、既然认错了,那……便罢了。”林公子当做此番是种情趣,只愿这姑娘往后下手莫要再这般重。 裘彩撷本也存着侥幸心理,大抵是看出来这个林公子对她容貌很是喜爱。她舒了一口气,越发觉得顶着李梵音容貌的男子很是怪异。 “林公子,恕我直言。你这副皮……容貌怕是不适合去京城或是临山吧?”她本想说的是“皮囊”,因着世上不可能有这般相似的两个人,且这林公子瞧着年轻而李梵音若是活着如今至少二十有四。 不会是巧合,那么莫非他盗取了那失踪的李梵音尸体的面皮? 正文 第230章 黑影袭人 对方显然愣了一下 ,皱了皱眉眉头向左下角的位置看去,他面上的表情不似作伪,倒是真的对京城和临山两处地方被裘彩撷提出来有所不解,可那种显而易见的心虚也是实打实的。 “本公 子没明白你在说什么,本公子的相貌天生父母赐,这般得天独厚去到哪里都使得!”林公子这会儿已然不睁眼瞧裘彩撷,反倒是有些将她当个眼中钉的意思。 裘彩撷闻言越 发确定了他心里有鬼,干脆问道,“我往年经商路过此处并没有听说过你林公子的名声,无非短短时间罢了。人的容貌会在成年后有所区别可到底没有让一个人立刻变得俊美的法子,林公子,你的容貌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 林公子显然没料到有人能不被他如今的样貌迷惑反倒是咄咄逼人起来,莫非眼前这姑娘当真识得这面貌的主人? 他睁目欲裂带着些狰狞的神色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已经说了我是路过此地的商户罢了。林公子对我的问题避而不答,莫不是被我一语中的?”如是说的时候她干脆绕开面前两个碍事的丫鬟从高台边缘纵身跃下。 小小的个子在欺近林公子的时候堂堂一个大男人反倒是有些害怕了,分明是个美貌且柔弱的小姑娘可这眼神瞧起来端得是犀利和威胁。 她说:“我劝你还是尽快剥下这张不属于你的面皮,否则下场不是你承担得起的,林公子。” 林公子俨然觉得背后一阵寒冷,他悄悄唤回来两个丫鬟,压低了声音问道:“这个姑娘当真是个商户身份吗?” 紫衫丫头思索了片刻,答道,“方才下去请人的时候便瞧见这位姑娘身边跟着车队,且她来的时候带着帷毡应是女子上路不方便用来遮脸的。即便不是个商户显然也是常年奔波在外的,公子不必忧心。” “可……可她好似知道些什么。”林公子也被裘彩撷这虚虚实实的阵仗搞得没底。 “公子对这姑娘是否有意?” 林公子这才又瞧了裘彩撷一眼,有些扭捏地点了点头。恐怖是恐怖了一些,架不住这样貌长得好看,若是能驯服了她可是满满的成就感。 “那公子便留下她,待奴去寻个有经验的婆子教育一番是条疯狗都有服软的一天,更何况这般柔弱的女子了。” 紫衫女子面上表情荡漾显然不是正经出生,一旁的林公子被她几句话撩拨得很是意动,又一想如今这面皮倒像是贴合在自己身上一般洗漱睡觉都不用摘下来,即便被人戳破了他反口不认别个又能奈他何? “咳!”林公子清了清嗓子,点了点仍旧在高台上一脸痴迷模样瞧着他的女子,“这两个人落选了,给些银子带下去。这个姑娘留下,带回府上去。” “对了,姑娘你如何称呼?” 裘彩撷不理会他的示好,方才便觉得他在同那两个丫鬟说话间不怀好意地打量自己,没想到这厮当真打算罔顾自己意思。“你想知道便自己过来问。” 她两手环胸一副很是傲气的模样,及笄的年岁身子骨舒展长开连带着胸口都伟岸了许多,这番姿势一彰显便更觉曲线毕露。林公子一时便又瞧得痴了,忘记了前番的教训老老实实到她跟前。 没成想这回裘彩撷连废话都不愿同他多说一句劈头盖脸便又是一记耳光,第一下是打得林公子措手不及,再要下手到底被林公子横着拦下来。男子的气力裘彩撷自然敌不过,抓着她的手臂往后一甩,裘彩撷便被这力道带的猛退了好几步。 身后便是一把圈椅绊住了她的腿,这会儿只觉得四肢腾空控制不住自己,往后倒下去掉的不单单是气势更是自己的颜面。 林公子便是那始作俑者,见这姑娘也有丢脸的一天心里自然是幸灾乐祸。 这会儿风一大居然将二楼的窗户尽数吹开,平地里闪过去一个黑影将欲倒下的裘彩撷往怀中一托,林公子尚不能瞧清楚那黑影的模样只在他翻出窗口的一瞬间看见个冷漠的眼神,好似在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回过神来绿衫的姑娘突然尖叫了一声,“阿紫,你、你的手。” 紫衫女子仿佛这时候才感觉到疼痛一般,低头一看才发现整个右腕以下部分没入袖口消失不见,地上徒留下一滩艳红色的血迹而林公子手里攥着的赫然便是紫衫女子那只失踪的断手。 林公子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吓得连声都没有喊出来便晕死过去。 正文 第231章 路人搭救 被人揽着腰身行了 约莫三四里路突然越过一个城墙般的高物之后,裘彩撷觉得自己已然飘在云中,头顶的烈日变得越发灼热不可耐。这位劫走她的“好心人”还不忘顺手带上了她的帷毡,这会儿便顺势扣在她头顶。 目的地 是一片茂密的小树林,“好心人”将她放置在一块溪边的大石头上,自个儿去溪中掬了一把水将两手洗净了又顺便取出个带血的利刃往河里一丢。瞧他从河里搓了一块帕子直直往裘彩撷的方向走来,她这才认出了这厮不就是路边被她捉来问那林公子事情的男子。 裘彩撷如今满 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幸亏在帷毡下面对方瞧不清她面上表情否则依着那厮爱笑的样子恐怕如今又忍不住了。只见男子将一方搅湿的白帕子递到她跟前,“行了一路,姑娘也擦擦罢。” 裘彩撷心道这还是个极为心细的人,接过后抹了一把脸才将方才路途中的一身暑气甩走。末了,看到对面男子伸出一只极为皙白又骨节分明的手掌对向她,指缝也都维护得一尘不染叫裘彩撷直叹一声“无暇”。 “不妨事,我自去洗净了再还给公子。”想来也是看出了眼前人对她没有恶意,裘彩撷站起身子要往石下滑。 未能估计到男子将她随意摆放的石头竟然有半人高,她一下没留神便歪着身子往前冲去,得亏那男子正好站在跟前,裘彩撷便以一种投怀送抱的姿态往男子胸前耸去。埋头到他怀中,闻到了一阵熟悉又清冽的味道,这叫本可以立刻就势站直身子的裘彩撷硬挺着身子僵在那处。 男子的胸口忽然轻轻地震动起来,裘彩撷不用看也知道这厮定是同在街上一般笑起来,方才是不能体会这厮在开怀什么,这会儿裘彩撷却是因为明白而赫赧了一张脸。 “姑娘崴脚了吗?”男子问她。 “不曾。”话毕裘彩撷幡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忙站直了身子第一件事便是掀了帷毡去细细打量眼前的男子。 他生就一副普通的容貌,方正的脸型宽阔的额头,眼睛适中大小,鼻梁有些塌,嘴唇不大不小。生得算是整齐但是同俊美完全扯不上边,唯独是笑起来的模样很是出彩,一双眼睛好似开了光一般璀璨的很。 “虽然不知道为何蒙公子相救,还是得向您道一声谢。” 男子一身黑衫显得肤色尤其白皙,斜睨了裘彩撷一眼不在意道,“我同那林公子有仇,救了姑娘叫那厮愤懑也算是叫我称心如意,当不起这个谢字。” 他说话咬字很轻,看着嘴唇上下开合姿态优雅。裘彩撷不由多瞧了他几眼,复又问道,“是什么仇怨?兴许我帮得上忙。” 她心下已然打算要给京城的裘相写信告状,锱铢必报也是她潜在的小性格。倒不是不能用别的方法整治,到底有了近路何须绕远道? 男子不说话只管打量她好似在计较面前这小姑娘是信口开河还是有几分本事,末了才轻飘飘道,“那厮要夺了我未婚妻去强娶。” 裘彩撷闻言眉头一皱,“不知那位姑娘姓甚名谁?” 男子又沉默了,将裘彩撷攥在手里的帕子取过来径自往溪边去清洗。 裘彩撷知道这厮是还不曾信任自己,倒也没逼着他。她拍了拍周身的衣裳准备入城寻个驿馆通知裘相和她的商队一行人。对着那个背对自己的男子道,“公子如何称呼呢?公子于我的恩情我没齿难忘必定相报。” “你要走了?”他问她。 “对,昨日与我一道来的商队还歇在苏洛县城中,总归是要同他们一道上路的。” 男子起身将帕子掖在袖中,又取下随身的水囊灌满了放回原处。裘彩撷不明白这厮总是欲说不说的模样导致她也只能尴尬得走不成。 “你不能回去。”男子转过身瞧着她道,“如今林公子必定全城搜捕你,你一人去了无非自投罗网罢了。” 裘彩撷想到那林公子的心性做派倒是有这个可能,反倒更为揪心了。“可我的商队一行人如今可都在城中,岂非十分危险” 男子不置可否,反问道:“你同那厮说了自己出处了?” “倒是不曾,连名字也未透露,不过说了是行商途径此处。” “嗯,下一站是何处?” “佘山郡。” 男子点了点头,瞧着天色尚早便道,“咱们启程吧,便当的话一日一夜便可以到达佘山郡,你的商队我会遣人通知的。” 正文 第232章 林凡其人 “什、什么?” 裘彩撷的嘴巴张得 浑圆,若是没有听岔的话面前这个男子是要送她去佘山郡! “不想 去?”男子一点儿也不着急。 “不。”自然 是想去的,如今那苏洛县简直是她心中的梦魇,这会儿她的选择可不多。“会否太耽误公子,毕竟咱们素不相识。” “林凡。” 男子快速接上裘彩撷的话,几乎又叫她噎了一下。 “什么?”同这厮说话到现在裘彩撷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交际障碍或者理解障碍了。 “你方才不是问我的名字?如今咱们也算相熟了。”男子说话间将蹲在溪边留下的前摆上的褶子一一捋平,这才便看天色便折着袖子。“走吧,先出了林子到大道上去,总归是要买一辆马车方能上路,荒郊野外的滋味可不好受。” 还有这种认识法? 裘彩撷条件反射般的跟着林凡走了好些路。“我叫裘彩撷。” 前头的人好似没有听到一般没有回应,背对着她偷偷勾起了嘴角。也不知想到哪里去了林凡面上很是高兴,“是吗?真巧,我的未婚妻也姓裘。” 裘彩撷刹那间有些触动般地盯着男子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宽厚而高大的身影,裘彩撷的记忆中没有这样的人。认识李梵音的时候他是个瘦弱的青年姿态而李瑜和何晋这一些人则是完完全全的少年模样,她的爹爹是那会儿她觉得最伟岸的人,长大了才发现他的身形在京中也只是中等罢了。 裘姓不是大业里的大姓,能在苏洛又遇上一个也算是有缘了,她不由对林凡高看了几分。“对了,你去佘山也有事吗?还是说单单为了送我?” “有事,倒是不急。” 裘彩撷听了这话才算是放下了心。 林间小路虽然泥泞了些到底平整,裘彩撷又是跟在林凡后头走他踏出来的路,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都没有寻到他说的大道,虽说裘彩撷不觉得疲累到底是有些耐心不足了。 走入了一片松竹茂密的地方,裘彩撷抬头便是枝叶遮盖得连天上的太阳都瞧不见,她有些怕了。 “咱们会否是走错了方向?” 前面男子宽敞的背脊显然顿了一下,“路是没错的,只是瞧这模样一会儿恐怕要下雨了。” 裘彩撷吃了一惊,心道这地方连乌云都瞧不见这厮也不是甚龙王,怎的就这般肯定?“你可别开玩笑,如今没有随身带着雨伞或者蓑衣,来雨了咱俩都得淋成落汤鸡。” 前面的人耸了耸肩膀语气无奈道:“我也不想这般,你方才没瞧见像没头苍蝇那般乱飞的蜻蜓吗?且看这绿竹杆上爬满了水珠子,恐怕待会儿这场雨来得是又凶又急了。” 若非亲眼看着林凡就在自己跟前,凭着他那般云淡风轻的模样裘彩撷还以为这是个作壁上观的旁观者呢。 “那、那道如何?你不是说要买一辆马车?”裘彩撷垮了一张脸,显然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即便她手里有的是银票都不顶事。 林凡突然脚步一顿转过身来,裘彩撷差点儿想着事情又扑倒他怀中,却见他嘴角有一闪而过的笑意,再一看又仿似什么都没有。 “如今摆在跟前便是两条路任姑娘选。其一是咱们继续走,约莫再半个时辰便可以上大道了。大道上有一个茶寮的老师傅做马车生意,不过下雨天他有可能提前收摊回去了,那么往后将无遮无避被雨打个正着。其二便是先寻一个干净处避一避雨,我方才瞧见个屋顶模样在咱们方才经过的地方,待雨停了上路。不过雨何时停我说不好,兴许困到明日去了。” “我尚存了点干粮在身上,凑合一夜倒也可以,久了势必不行。”他又问了一遍,“姑娘怎么选?” 被困一夜或者被雨淋一夜两者都是有可能出现的,而前者可比后者要舒坦多了,这道题裘彩撷一下子便想明白了。 “那屋子离此处远不远?” “脚程一刻钟样子。” 裘彩撷瞧了林凡一眼,觉得这厮实在是沉静又精准。“那你带路吧。” 复又心底里奇怪起来,能力这般精悍的一个人居然在苏洛这样的小地方。“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林凡闻言又轻声笑了起来,裘彩撷一直不能理解他为何这般爱笑,而且他的笑意总是叫裘彩撷感到局促不安仿佛那笑对自己是一种嘲弄。 “裘姑娘实在关心我……的过去?你可别对我太过上心,我是已有未婚妻的。” 裘彩撷听了前半段还道他不乐意被人打探隐私,听到后头则被气歪了鼻子。 正文 第233章 林中竹屋 两人在赶路中确实 感觉到空气越来越潮湿,裘彩撷额角的鬓发濡湿,不知道是因为疾走时候出的汗还是空气将它大湿,贴在身上很是不爽。 竹屋的 屋顶已经可以瞧见了,这时候老天爷像是突然就兜不住了,一捧水就这么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见状裘彩撷也无法,只得跟着林凡跑了起来。她有帷毡尚可以遮挡些雨,而林凡则是只能叫雨淋个正着。 她知道他完全 可以撇下自己用轻功飞过去,即便是用跑的也快自己不少。不过如今他仍旧保持在身前几步的距离,裘彩撷微微安心的同时也对他生出几分好感来。 没一会儿两人赶到竹屋门口,一间一进出的竹屋分了堂室、卧室和厨房出来,多的则放不下了。篱笆口用一根竹子横着抵住了小门显然不愿意外人进来,此番两人也顾不得许多,就听得林凡口说说了一声“得罪了”便夹着裘彩撷纤细的身形纵身一跃到了里头。 竹屋的正门正对着院子,如今两人站在门口对着里头招呼了半天也不曾有人应门,林凡尝试着推了推发现这门是从里头上了栓的。绕到一侧的窗户有一扇是叫雨打风吹坏了的,斜着身子往里面一看黑洞洞的一片俨然少了个主人。 他将裘彩撷放在屋檐下,自个儿将那破开的窗洞捣得更大了一些,纵身往里头一跃便失了踪迹。 没过多久,正屋的竹门便叫人从里头打开了,看着一身黑衣的林凡从屋子里走出来裘彩撷这才舒了一口气。 “进来里头吧,此间眼看着好似个猎人的小屋,不过荒置许久咱们借用一下应是无妨。” 此时天色已然接近傍晚又是个落雨的时分,唯得等林凡摸索着将屋内的油灯都点起来她才能瞧清楚。诚然如林凡所说,眼前的一张桌两张凳都落了灰,厨房的小屋子里挂满了腌制好的肉食还有剥下来的兽皮、兽骨,整个房子透着一股子霉味儿。 屋子不大裘彩撷草草看了一下最后才到卧房,简简单单一张床倒是用床幔和纱布将外侧都塞严实了,撇开床幔外侧那厚得呛人的灰尘之外里头倒是干净得很。裘彩撷刚要放下床幔往回走,突然脚下像是踩到个甚物什,那东西竟是个活物,“吱吱”叫着竟然有沿着裘彩撷的裤腿往上爬的趋势。 平素里裘彩撷是不怕这些蛇虫鼠蚁的,奈何这一回屋子里昏暗的很且这厮又来得这般突然,她心跳快得漏了一拍急忙踱着脚往门外跑去。 这一下可与将将往卧房进来的林凡碰个正着,此番已经是裘彩撷第二回兜头兜脑往男子怀里扑去了,赫赧自是不必说,可如今她惊恐那吱吱叫的东西仍在她脚上不肯走竟灵活地攀上了林凡的脖子,两腿往他腰间一夹。 “快,快瞧瞧我右脚上是否有个活物?” 男子显然硬挺着身子十分不适应她的靠近,倒是往她脚面上又快又大力地抽打了一下。“已经赶走了。” 待裘彩撷僵硬着身子从对方身上爬下的时候,只看到他那张不算俊朗的面孔紧绷,依着裘彩撷这些年来察言观色的经验这厮许是烦着她几次三番亲近的行为。想来这厮对那位未婚妻很是看重,裘彩撷暗暗反省自己。 许是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作祟,裘彩撷抱住他的当下确实丝毫没有反感的意思。 裘彩撷这么一想觉得十分罪恶,尴尬地咳了一声。 “你进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林凡瞧了她一眼,面色没有变化。“方才外头都瞧过了便来看一看里面。” “哦,对、对。”裘彩撷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分外尴尬,此处可不是她自己的闺房怎的话里的意思好似还是林凡擅自闯进来的错一般。 “咱们衣裳都湿了,我在外间升了火盆出来烤一烤。”说着他转身出去又轻飘飘地留下一句,“不过……届时可不得离我太近。” 裘彩撷闻言面上“轰”的一声爆燃起来,若非此番屋内没有铜镜她定然要看一看这种灼热得烫手的温度在面皮上能有多红,会不会比夕阳晚霞更红。 她心中腹诽着也不是她乐意像个女山匪、女流氓一般亲近男子,实则两次偶然的成分都太大,如今刻意去说越发显得尴尬,气得她一下掀掉了头上的帷毡丢到地上。 走到外间时候正看到林凡那这个生火的铁钳子在拨弄这火盆里的木头,忽明忽灭的火光突兀叫他显得神秘了几分。 正文 第234章 面貌相似 听到她出来的动静 ,林凡微微抬起眼睑瞧她。只一眼,裘彩撷仿佛从他眼中看到了万千星光那般璀璨,可分明此间有得只是点点火光罢了。这眸子美得跳脱了他这张脸,乍一看吸引得紧叫人不由感叹一声这张脸委实配不上这双眼。 又听得 林凡嗤笑了一声,“裘姑娘这般瞧着我,可会让我觉得姑娘当真对在下有意思。” 裘彩撷立在当 场顿觉得尴尬无比,今日失态的次数比往常一个月加起来得都多。她不是秦萧语那般严谨的性子,是以大错误没有小错误倒是不断,只这般叫人随意拿捏的是头一回。裘彩撷对自己也有几分气恼。 “许是这常雨叫我脑子里头进水了,我平素里可不是这模样,况且……我也是有未婚夫的。”天家尚未取消的婚约也算是她如今的一粒定心丹。 林凡闻言瞧着她的眼神闪烁,半晌招呼她到火盆跟前来。 “不必了,你方才不是说不许靠你过近吗?我在此处也挺暖和。” 林凡皱了皱眉眉头,“这竹屋里累积的柴火不多,你若打算明日还穿着潮湿的衣裳上路便在那处,否则等这盆火熄了我也无法。” “我是个江湖人,依靠衙门悬赏缉拿逃犯的赏金过日。” 裘彩撷听着前半段还算明朗,怎的后头突兀又说起这个事儿来,她不由近前了几步算是同他一人分了一半火盆。“你说这个作甚?” “方才在路上你不是问我之前做什么吗?如今你知道了我是江湖中人自然不会在意这种小节,希望裘姑娘也不必在意。” 这厮说得理所当然裘彩撷倒是傻了眼,方才在路上她问他这话可是等到“山无棱天地合”都没能等出他的答复来,起先还道这厮没听清原是都听着了故意不愿作答。 两个凳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林凡擦干净了,如今被火烤得干燥爽气便取过来一人一个坐在火盆前。裘彩撷瞧见方才给她擦脸的那块白帕子如今染了秽物丢在桌上不由扯了扯嘴角,俨然觉得她的脸在这厮眼中和这桌椅板凳一个等级。 “给,吃点东西。” 林凡递给她一个馒头一个饼,干得很,现如今她也没有别的选择。反观林凡本人倒像只是个投喂者,自己手里的不吃倒是兴致盎然地瞧着她。 “镯子很漂亮。” 听到他这般说裘彩撷下意识用手将玉镯捂起来,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眼睛倒是死死地盯着林凡。行商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虽说眼前这厮目前为止还没有表现出异常的模样,保不齐是个对女色没有兴趣却会见财起意的。 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林凡反倒觉得有趣,“你如今才想到要防我是否晚了?你毫无戒心同个陌生男子在这前后无人的地方住下,且你手无缚鸡之力我若真想对你做什么岂不是易如反掌?” 裘彩撷撇了撇嘴,“你如是说我反倒不害怕了,不过你要动手我也并非全无招架,行商在外总会给自己留一手,不信你可以试试。” 非但没有被她威胁到,林凡见她眯着眼一副算计的模样心头大悦,眼神指了指她腕上被火盆映照得泛红光的玉镯。“这么宝贝,那位未婚夫送的?” “你这一路上寡言少语如今怎的兴起谈心的兴致了?”裘彩撷不答反问。 “你也道是兴致了,来便来了。”男子慢条斯理地说话,将手里剩下的干粮包得规规整整隆入袖口。 他的衣袖和前襟一如既往的平整干净,虽说两人是一道赶得路,裘彩撷却要显得狼狈许多。 “你还涮过鞋了?”裘彩撷看他一双黑色长靴边角不然泥巴草屑,显然同自己如今这模样不一样。 “厨房有水,你可以自去打来。” 男子不置可否的态度叫裘彩撷越发觉得他奇怪,再一看方才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已经烤干早就被他一丝不苟的束在发冠里。“你们江湖中人出门在外都是这般喜洁?” 林凡仿佛没有看到她眼中的孤疑,随口道:“因人而异罢了,我瞧着姑娘也算是闺阁女子中不大讲究的,否则也不会周身连条帕子都不带了。” “你是哪里人?” 林凡这回没有爽快答复她,“还说姑娘对我无意,这般在意我的过去和出身作甚?” 裘彩撷也觉得自己这回有些唐突,可不知道为何她便是十分想探索这厮的过去,诚然他身上有很多谜团可更重要的是…… “你同我一个故人很像。” “面貌相似也实属正常。” “恰恰相反,便是除去面貌之外很是相像。” 正文 第235章 两颊相接 林凡眸子暗了暗, 但裘彩撷没有看错他面上确实带着笑意。 “哪一 位故友?兴许还是同林某攀着亲带着故的呢。” 他的声音落到 裘彩撷耳中有了奇异的变化,分明是低哑粗重的音色但是裘彩撷便是从里面听出了清冽的音色,就像是山溪击撞在圆滑石块这般。 裘彩撷略略抬头看他,便望进了一双夜色般浓厚的眸子里,她心下“咯噔”一下好似有个声音在她耳边不住说道:便是他了!便是他了! 她感到脸颊有些灼热干燥,带着火气。说不定真的是面前的火盆太炽叫她当真起了恍惚,裘彩撷暗地里摩挲着腕上的玉镯,沉声道:“兴许我说的话又要叫你起了误会的心思,但事实当真如此,如今我觉得你十分像我的未婚夫。” “呵!”林凡揶揄般地笑了一下,面上表情仿佛写着“果然如此”几个字,便是有些嘲讽裘彩撷这般欲拒还迎的姿态。“我未过门的妻子虽说也姓裘,但同裘姑娘你却是截然不同。” 裘彩撷乍一听他话里比较的意思有些不服气,按捺着性子不去继续追问免得又落下话柄。“阁下未婚妻子我不敢妄自尊大去比较。” 见她面上神情恹恹却掩不去那呼之欲出的艳色,林凡暗地里弹了弹手指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裘姑娘可要饮些茶?” “此间还有茶?” “嗯,不过不是什么好的,只是寻常油茶,若是要饮则同我一道去煮水。” 这里的生活算不上便捷,裘彩撷本就是仰仗着这厮才能混得着个片瓦遮头自然不敢太过劳烦对方,这边起身往厨房那处走去,边走边道,“阁下坐着吧,我去煮水便可。” 林凡挑着一侧眉头瞧她也不说答应或者拒绝,裘彩撷起身的时候回身一瞥只觉得他平平无奇的一副容貌那瞬间俊美非凡带着摄人心魄的吸引力。裘彩撷轻咳一声转过身去往厨房间一看也算是傻了眼,黑漆漆的灶头洞开,里头是否藏着蛇虫鼠蚁还不好说但是前番叫卧房的东西吓到了的裘彩撷着实不敢徒手去掏。 她返回来又寻了一个烛台端着进去了,背后的林凡突然出声道,“我同你一道去吧。” “不、不必了,我可以的。” 前番已然被这厮明里暗里地嘲笑了好几回,如今这点小事也算是裘彩撷想为自己争一口气。炤台里头还留着好些前番烧剩下的草木灰,裘彩撷手边没有更衬手的工具这便想到了林凡方才用来升火盆的铁钳子来。 将将起身准备往外间去,裘彩撷忽然一个猛子扎进男子的胸口。清香凌冽的味道夹杂着熟悉的香味萦绕在她鼻尖,裘彩撷忽而浑身一僵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腰身磕到了灶台截面凸起的部分才停下。 “你、你怎么来了?”裘彩撷在他的注视下手脚都觉得无处安放,悻悻地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我不是说了自己可以的吗?” “我只是来送铁钳子的,这屋子里也唯得这一把也是我从此地带出去的。” 远远看他手里倒真是拿着个长长的物什。裘彩撷舒了一口气要从他手里接过,也不知是他放的早了还是她接的晚了,这东西居然从两人指尖滑落“咚”一声砸到了地上。这声音好似打在两人心上,两人愣了一下都要弯腰去捡,到底是裘彩撷身小灵活一些拾起那铁钳子的时候恰好和林凡躬身的时候错过了。 挨得极近的面颊几乎是擦着便过去了,裘彩撷感到林凡额际的头发扫在她的侧脸,痒痒的还带着一丝冰冷。 林凡在她不注意的时候轻轻抿了抿嘴唇,好似要锁住方才不自觉飘进口鼻的香味。 “缸里面有干净的水,茶具在凉厨中,不过已然积灰了。其时只是煮水的话不必要生灶台,角落里有个炉子,恰好火盆里里的碳火可以去一些出来用。” 原煮个水还有那么多事儿,怪不得方才林凡几次要求过来帮忙。裘彩撷见他如今一一说出明细来却不动手的样子显然是作壁上观,想到方才自己逞能的话,如今她也只得卷起两管宽大的衣袖一副大干特干的模样。 见她提着壶就要往里头灌水,林凡眉头一皱,“这壶也是许久没用,不需得涮一涮再煮吗?” 裘彩撷闻言耳朵一红,连忙提着壶到门口去涮。 “对了,凉厨中的茶具也一道洗了。” 裘彩撷又趋回来手里端着个大盆子将东西一股脑全装进去端着出去了,林凡瞧在眼里,眉头却皱上了。 正文 第236章 唯一张榻 正扛着东西吃力地 走着,裘彩撷忽觉得臂弯一轻,一个玄色的身影捞过她手里的东西往门外走去,嘱咐她,“你去将炉子升起来。” 裘彩撷 一愣神的劲儿只看到男子宽阔的背影,墨色的发尾稳稳地束在身后,随着他逐渐走出了光区和昏暗的雨色融为一体再也瞧不见。 裘彩撷心中郁 郁又觉得很是安心,他虽话语间给自己难堪到底实打实为自己做了不少事情。裘彩撷沉了口气使劲儿将炉子提到火盆边,取了铁钳子往火盆里拨拨弄弄挑出些烧得发红发烫的木炭填进去,这才取了好些新柴置入里头架起来,添了一把草将火烧得更旺。 终归于一个人了裘彩撷才注意到方才还满是兽皮兽骨泛着一股子霉味儿的厨房如今干净整洁了许多,半开的窗户将味道散发了不少如今也不是那般难以忍受了。她一直觉得林凡这个江湖人太过于喜洁了一些,且办事情的调理显然与他今日的一番作为背道而驰。 他的心细程度叫裘彩撷咋舌,然而在救她这件事情上则显得很是粗糙,原本要去大道上寻马车也因着雨势放弃了。若非如此何必非要将她带到此处呢?虽然她对苏洛县并不敢对天说十分熟悉,却也知道若要藏匿一个对方本就不熟悉的人方法太多了,将自己置于这般一个进退两难的地步又是何必? 这般想着的时候门“吱呀”一声从外头被推开,却是林凡提着水壶进来了。将水壶置于冒着火星的炉子上之后,他才松懈下来将又有些濡湿的外衣脱了下来取了个衣架子衬起来。 没一会儿,水壶的小盖子被顶得“嘟嘟”直响,裘彩撷眼见得林凡取了一个苏油纸包的的茶包拆了一块置入茶壶中,这才就着水壶冲了一写水。 滚烫的开水将茶块冲出了浓重的黑色,林凡却没有急于将茶水冲入杯中反倒是就着涮洗的大盆子倒了进去,这才又冲了一趟茶水。 林凡的手指修长好看,修剪得整齐干净不假,可是裘彩撷早已口干舌燥得紧,早在头一回她闻到茶水香味的时候便有些按捺不住地舔了舔舌头。可是这第二壶茶照旧没有福气入她口中,反倒是喂了那大盆子。 见状,林凡眼里风云涌动硬是压下了那阵悸动,他复又将水注到茶壶中,盖上杯盖氤氲了一会儿。这会儿才取过个青花的杯子倒了半杯给裘彩撷,后者则是迫不及待便接过来一饮而尽。 喝进去的时候实际上裘彩撷已经感觉到茶水的灼汤,然而没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将茶水咽了下去,非但舌头喉咙烫地灼痛得很而且也没能解了她的渴,甚至她连这茶水的味道都没能品出来。裘彩撷只能被迫着吐着艳红色的舌尖拼命汲取着空气中的冷气好灭了口舌间的这把火,可她不知的是她这把火是熄了,别人瞧着她却生生燃了一团火起来。 林凡深深抿了一口茶的同时才替她将空杯又满上了,“水还有很多,裘姑娘觉得中意便多饮一些。” 别说是中意了,她压根就没品出味来。 裘彩撷面色悻悻,接过杯子的时候倒是长了心眼,小心将茶水吹凉了才一点点喝进去。所谓的油茶本就是底层百姓喝的劣质差,别说同李梵音往日里招待她的那些比较了,便是秦府喝得那些都比这个高明不少。兴许是当真渴得厉害了,裘彩撷接连喝了三杯这才有些尴尬地瞧着林凡笑起来。 “少饮些免得夜间睡不好。”林凡淡淡道。 这话反倒叫裘彩撷不自在起来,毕竟原先想着的待一夜和真正两人独处时候又有所差距。本以为已然行商多年不怎抗拒的裘彩撷忽而瞧瞧他面上沉静的模样觉得很是不惯。“对了,方才我见卧房里头唯得一张榻。” “嗯。”林凡应了一声。 裘彩撷半晌都没能等到他的下文,她顿时有些傻眼。清了清嗓子,裘彩撷干脆抛开了伪装多年的女子矜持。 “我是说咱们如今是两人,一男一女,可如今唯得一张榻。” “嗯,”林凡点了点头这才继续道,“地上污糟肮脏得很,姑娘多担待。” 裘彩撷一听差点儿没把鼻子气歪了,“你不是江湖中人吗?怎的……” 林凡斜眼睨了她一下,这眼里的气势顿时叫裘彩撷噤了声,“此间不单一张榻,也唯得一个枕、一张被。我是江湖人士不假,也是个夜间会着凉的寻常男子罢了。” 裘彩撷自知理亏,可是那有蛇虫鼠蚁的地板她是当真不敢睡下去,顿时纠结地拧着一张脸。 正文 第237章 床榻之争 林凡瞧着她这副模 样哪里能不了解裘彩撷此刻的心情,他故作好心地指点道,“如今我瞧着屋内上下唯得这张桌子还算是个可以凌空的物什,然而若是那些会攀爬的蛇虫鼠蚁也是防不胜防的,建议姑娘入睡之前尽量将手足和面部包裹好了。” 裘彩撷 闻声问道:“是那些东西只会啃噬人的肢端吗?” “怎么会?这 些东西若是饿久了哪里是肉就吃哪里分明不讲究的,只不过女儿家的门面手足尤其重要,建议你多在意一些罢了。” 裘彩撷闻言只觉得不寒而栗,最坏的情况之前裘彩撷也遇到过,无非是一行人窝在个破山神庙里,因着遇上山脚下滑坡堵了路而下不去所致。不过那时候商队的人很是照顾她,往往叫她歇在马车上,且那时候衣被物品准备倒也充足。如今可算是天不讲理遇上了比那时候更短缺的时候。 “不如这般,你将榻于我睡,回头到了佘山我赠与你百两银子。” 林凡嘲讽地瞧着她笑了一下,“你也说了我是江湖中人,如今最重要的无非是吃穿住行,我哪样都不缺唯独现下这榻是有市无价,你说我为什么要让与你?” 这厮虽然一身素衣倒是事事讲究的人,更何况他说自己以衙门悬赏为生赏银自然是不少的,兴许当真不为生计发愁。裘彩撷一计不成再生一记。 “你方才不是说未婚妻被那林公子夺走是以结下怨恨,若是我可以除去那林公子将你未婚妻还给你,与你交换这榻你看如何?” 这话到叫林凡结结实实考虑了一会儿,正当裘彩撷看来有戏的时候他倒是又轻笑了起来。“我同你说了上半部分,至于结果你一定不知道吧?” 裘彩撷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那裘姓女子虽说为我未婚妻却是个贪恋富贵的,因着林公子比我貌美有财是以弃我而去,于我而言那姓林的自然与我有夺妻之恨不过最为叫我刻骨的却是这裘姓女子的背信弃义。是以……”林凡说到这里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个。 裘彩撷只觉得这厮也是可怜人,方才话语间还道他对自己未婚妻子诸多眷恋,没成想却是个薄幸的。等裘彩撷听到她后面的话,才知道为这厮可惜的自己简直蠢钝如猪。 “是以我在那裘姓女子进门当日便划花了她的脸,新婚当夜她便叫林公子赶出来了。本也是贪恋她有几分姿色,如今那林公子自然瞧不上她。后来她又来寻我,被我一纸诉状告到衙门告她水性杨花、琵琶别跑。是以,最后她浸猪笼而亡,真是可惜。” 还想安慰的话噎在喉间,如今裘彩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想到这人非人般报复的心思便隐隐有些后怕,若不然他因着榻的事情记恨自己,岂不是得不偿失? 见裘彩撷面色难看,林凡难得不带意味地笑了一下。“是以那榻我是不会和你换的,顶多这帕子赠你了,借你将桌子抹干净了。” 裘彩撷顿时觉得欲哭无泪,眼前这厮简直是油盐不进。一个男子没有君子风度也就罢了,偏偏还报复心这般强,裘彩撷暗自腹诽怪不得这厮的未婚妻要弃他而去了。 “你心里是否在骂我?” “不、不曾。”这厮是会读取别个心声吗? “我可不会甚巫蛊读心之法,只你一皱眉我便知道你心里想得必定不是好事。” 裘彩撷瞪大了眼睛装作一副无辜的模样。 “饮茶。” 林凡又替她倒了一杯,这会儿裘彩撷倒是有些怕跟前的人,见他将茶杯推过来她便不由分说说端起来一饮而尽。自然润泽的红唇在火光下只能显得更颜,而她偏生不自觉一般轻轻舔着带着干涩的嘴角,目光一顺不顺地瞧着他。 无言的诱惑! 林凡实则对裘彩撷很是无奈,起身往卧房内走去。裘彩撷见状心底仍存着希冀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见他不单单是收拾了满是灰尘的床幔更是将一床朱红色的花被子拍出了松软的感觉来,看得裘彩撷眼睛都直了。 相比较硬邦邦冷冰冰的桌子,即便只是多了这一张被和一床垫都叫人觉得舒坦。 “你要睡了吗?” 裘彩撷尴尬地问,最好这厮嘲讽地回答“不是”并且突然脑子抽住了将床榻让给她睡。可是今日的她颇有些乌鸦嘴上身,想什么什么不中,说什么什么中。 “是啊,行走江湖颇累,是以要早睡早起。” 正文 第238章 虫蚁惊扰 林凡说着便往床榻 上一躺,本就去了外衣的他只消得将长靴一踢便窝了进去。他并没有立刻闭眼,许是裘彩撷眼里的光芒太盛导致他根本忽略不得。有一瞬间两人的目光就这般直直地对视上了,裘彩撷咬着下嘴唇颇有些委屈地瞧着他。 林凡见 状轻咳一声,干干脆脆地转过身去往内侧睡,丝毫不给裘彩撷打动他的可能性。裘彩撷见状又是气急了眼又是不敢同她动手,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回到火盆边想着干脆在那处熬一个晚上算了,反正那些阴暗的东西怕火光不敢出来。 没过多久火盆 里的光逐渐微弱下去,连炉火都不再旺盛了。裘彩撷便想着往厨房再去取些柴,寻了半天没有找着又想到了林凡之前说过这火生不了多久是以叫她快些烤干身上衣服。如今她瞧着忽明忽暗还带着些幽幽蓝光的火盆只觉得天要亡她。 裘彩撷飞快地跑到卧房打算不管不顾地将人摇起来,奈何她进去的时候连内室的蜡烛都已经燃尽了。黑漆漆一片只听得到他稳定的呼吸声,这厮显然是睡着了。裘彩撷鼓足勇气抹黑往他的床榻方向去,才前进了没几步忽而脚底下不知踩到个什么物什,那活物急速而尖锐的“吱吱”叫了起来,吓得裘彩撷原地蹦得老高。 卧房里本就给她留下了不小阴影,更别提现下她双目不可视物。待双脚一落地她一刻不停地往外间跑去,直到又依偎在明明灭灭的火盆边上才算安心了一些。 蜡烛还剩下一个底,方才是林凡去燃的她寻不到放置的地方也不敢摸黑去找。火盆也只剩下黑红的碳目给点光亮和余温,她实在是走投无路,眼下瞧着也唯独那张半人高方正的桌子可以容她躲一躲。 这么想着裘彩撷干脆倒了些还有余温的水在大盆子里,将帕子绞净了擦将起来,几乎是将将擦完了面上也不管干净不干净她便踩着凳子面往上蹬。高一些显得安全一些,她不敢躺下来只好盘着腿坐到正中间。 这会儿一片冷冰冰绵乎乎的东西飘到她面上,有些像春天芜城街头飞得那些柳絮。她正要伸手扯开却摸到个带毛的多脚东西,那东西比她更为机敏叫这一触摸飞快地往她头顶上跑大有要钻到她发髻里的意思。 眼睛看不见那东西五感倒是更为敏锐了,裘彩撷只觉得刹那间浑身汗毛倒竖连头顶的血液都冻结了。猛地尖叫一声往卧房里头冲去,这次可顾不得地上有没有蛇虫鼠蚁径直投入床榻之上。 睡梦中人且不说被她这尖叫惊醒也要被她猛力一压吓醒,这会儿林凡果然是惊得一跳差点儿失手将裘彩撷丢下去。 “姑娘,我且说你对我有意思,怎的白日里故作矜持夜间反倒是这般奔放。” “我、我我随你怎么说,快快给我头上的东西取下来。我怀、怀疑是个蜘蛛。” 林凡黑暗中静默了一下,后长长叹了口气,“但愿你说的是真的,而不是什么欲迎还拒的理由。” 内室没有蜡烛了,林凡揪着裘彩撷到外间,举着烛台对着她脑袋顶上一阵照看也没能瞧出什么蜘蛛来。他面色有些难看又带着揶揄之色,罢了罢手。 “不可能,会不会是钻到我发髻里头去了?”说着裘彩撷对自己毫不手软,拆了挽发的簪子和头绳,使劲儿甩了甩脑袋,一头乌黑蓬松的头发顺势披了她一肩一背。 再一看林凡的表情更是玩味了。 “不信你在头顶摸摸看,我分明感觉到它爬上去了。” “姑娘,男女授受不亲,你不会事后强行要我负责吧?” 裘彩撷心底有气又不敢发,一张笑脸憋得两颊通红,眼睛倒是亮得很。林凡被她瞧得心里直打鼓,耸了耸肩道,“我如今信了,兴许那蜘蛛在你跑进来的时候吓得爬走了。” 见这厮又要回榻上去睡,裘彩撷这回不肯放过只一溜烟往他腋下快步窜过,早他一步往榻上一躺连绣鞋都忘记脱。 林凡瞧她这幅不修边幅的模样眉心直跳,“现下姑娘是要同我耍赖不成?” “前翻我已然让给你睡了,现下轮到我了。” “哼?”林凡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往前一步。 虽说如今天色黑得根本瞧不清他的面色,但裘彩撷就是感觉到他全身散发出来的威压,瑟缩地往被子里拱了一点。 “要么往里头挤挤,我也将就着你;要么我这就把你丢出去。” 语毕,两人之间好一阵沉默。 半晌,裘彩撷妥协似的小声说了一句,“上来吧。” 正文 第239章 噩梦束缚 裘彩撷虽说往里头 让了一些到底还是有些排斥同个男子睡在一张榻上,而方才的话也算是以攻为守了,林凡三番两次揶揄自己不要对他心存想法岂不是表明如今他对自己没有意思生怕因此而惹上她,那她这般主动反倒是可以逼退他。 林凡当 下倒真是被她这大胆的言论吓了一跳,往后冷静下来心里头说不出是气愤还是高兴,偏生将自己堵得慌。 “如今你也只 得两个选择,一个是上来;另一个是去睡桌子。”裘彩撷泄愤似的报复他方才对自己的冷酷无情,大抵是看出了他的犹豫裘彩撷有些得寸进尺的意味。 “哼!姑娘既然这般盛情邀请,我再三退却反倒不美。”林凡本来还有些不悦现下倒是被她这没大没小的语气给激怒了,往外侧踢掉了脚上的长靴便倒了下去。 大大方方地占据了大半个枕头不说,长手长脚一揽连被子都尽数扯了过来。 “欸!你这人怎的……说好了一人一半的。”裘彩撷没由份说叫林凡扯得在榻上滚了半圈,回过神来身上已然一股冷意。 再要发怒却听到个极近的男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裘彩撷仿佛还能听到震颤了空气的波动和萦绕在耳旁的磁性的叫耳朵都酥软的气息。 “这被子我要了,莫非你不单单要和我同床还要共被不成?” 分明是欺人太甚的一句话,如今裘彩撷却叫他硬生生说得面红不已。她自然是没有能耐从他那处将被子夺过来的,且不说力气大不大,恐怕他如今肯放手她都没有勇气盖了。 只好作罢,索性如今一番折腾裘彩撷倒没有觉着冷,双手环胸直愣愣地瞧着床顶。 一个人和多了一个人本质上是不同的,尤其是那厮身材高大占据了大半边榻。他身上的味道不难闻却十分霸道,没一会儿便悠悠然钻到榻上各个角落,床幔是叫林凡顺手放下了的,是以氤氲了好一会儿裘彩撷总是觉得两人的呼吸在此间密闭的空间里相互交杂着,这种体会是从未有过的。 然而话虽如此,有林凡躺在外侧至少叫她觉得十分安心。 瞪着眼睛过了不少时便开始觉得干涩难当,而耳边再也没有“吱吱”的叫声和八爪物什来回攀爬的战栗感觉,不一会儿她竟然觉得脑袋昏昏欲睡。 后半夜自然是觉得冷的,尤其是当体内的热血都平静下来之后更是从肢体的末端一点一点地凝结。裘彩撷无意识将自己缩成了一团,逐渐地往后靠好似后头便是个火盆一般。 事实上她此刻身后没有所谓的火盆却是有一个身入火炉的男子,且因着身旁睡了个娇俏的女子越发的躁动不安。 腰腹间叫人大力一揽,她便被收拢到了温暖处。热源从四面八方包围着她,且味道既好闻又安心,裘彩撷不由得喟叹了一声。只是四肢不能再继续动了,像是被从头到脚给压住了一般,睡梦中的裘彩撷稍稍挣扎了一下便放任自流了,毕竟同这份温暖比起来不能动又算得了什么? 忽而感到眼睑处有气息拂过的痒滑之感,又有些像冰冰凉凉的发丝滑过那处。裘彩撷面皮微微抽了一下只觉得头脑昏沉,嘴唇温热还带着点湿意,那湿意渐渐往下像有条灵活的小蛇钻进了自己脖颈处,灵动地触过敏感处叫她不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裘彩撷皱着眉头嘤咛了一声,复要扭着腰睁开眼睛之际只觉得下颚往下两三寸之处被人猛地戳了一下,一阵麻阳之后她便彻底陷入了黑甜香。 那之后裘彩撷一度在昏沉间无法自拔,身上却像这脑袋一样想被个物什狠狠缠绕和束缚,她睡得难受了便哼唧一下那感觉便会消退不少。裘彩撷依旧做着梦,梦里的她被条巨大的蟒蛇精追着咬,跑到她手脚发软都不管用,只要她敢停下来歇一歇一回头便是那蟒蛇大张着嘴的利牙和分叉的杏子。 这一路鞭挞得她从天黑跑到天亮都不得拜托,最终叫那碗口大的蛇身缠得个稳稳当当。那蟒蛇竟然也不急于吃她,吐着带着血腥味道的杏子粘着她的脖子、胸口一路往下将她舔了个遍。裘彩撷心道这也太过羞耻和惊悚了,明知道是在做梦却始终醒不过来。 终于那舌头抬起来了,正对着她面上吹了一口气居然开口说人话了。 “吾平生最厌恶贪恋财色琵琶别抱的女子,今日便要生吞了汝!” 于是,那大蛇晃动着沙包一般的大脑袋彻底结束了这一切。 正文 第240章 细雨阻路 翌日,一点点晨光 透过半山破旧的窗户照进来,再透过床幔的时候只剩下一丝丝的亮色。实际上这点光亮并没有打扰到榻上的两个人,而是昨夜入睡前饮了太多的茶导致裘彩撷的小腹憋疼得紧。 她没预 兆地睁开了双眼发现如今居然可以视物了,再一看一条温热的男子手臂横过大半个床身搭在她腰上,压迫得她的小腹更为紧张了。 裘彩撷猛地一 把挥开这不识相的手,顾不得自个儿是如何到了林凡的被窝里,提起裙衫的下摆便要跨过他往外走去。可这一走不得了,也不知那腰带何时解开的,上衣和外跑立刻松散开来,如此这般还将她两脚给绊了一下。 她分明记得昨日里是穿着鞋子上的榻,如今只一只脚上穿着罗袜另一只脚居然光秃秃地踩在朱色的花被子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林凡那窝在被子里拱起的人形上撞去。 裘彩撷分明怕挤出些什么液体来弄得大家都难堪是以故意护住了小腹,这一头一脸便这般埋进了对方的秀发和颈间处颇有登徒子的作风。 裘彩撷摔疼了鼻梁好生愣了一会儿,将将有些睡意便被砸醒的林凡也是半晌没回过神来。下一刻,裘彩撷便看到对方那张方正的面孔皱起了眉头,薄厚适度的嘴唇微微张开便要说话。其实他没出声裘彩撷也能猜到大抵是怎样一番讽刺的话语,连忙连滚带爬下了床,赤脚穿着绣鞋便往外冲去。 “你别误会我对你有甚意思,实在是人有三急憋不得。” 留下这么一句人便往恭房处去了。 “呵!”榻上的男子难得愉悦地笑了起来,轻轻弹了弹食指眯着眼睛颇有些怀念方才那温香软玉在怀的样子,虽说只是一瞬但是那种小小的纤细的感觉倒是比长着茸毛的小动物更加惹人怜爱。 他缓缓坐起了身子,放空似地瞧着外头的天色,尽管空气里还带着潮乎乎的味道林凡的心情倒是出奇的好。 裘彩撷回来的时候耷拉着一张脸,面上带着水色看着眼神都没有平时的精明跳脱,湿漉漉的好似个被欺负了的小动物。 “做什么这幅模样?”林凡保持着半靠的姿势,瞧着裘彩撷披散着一头黑发显得身形更为娇小了。 “外头雨是小多了可还是一直在下,绵绵的落在身上反倒是更难受了。” “小雨,也不是不能走!” 裘彩撷一听心道这厮莫不是有别的法子,忙追问道,“你且说说如何走。” “冒雨前行就是了,横竖一两个时辰总是能走到大道上的,兴许那茶寮租借马车的摊主今日正巧在呢。”林凡面上不置可否的模样倒是不着急。 裘彩撷一听这答复可不是同昨日一般,且路程还较昨日远了一半。 “这么着可不是回事儿,今日咱们干粮都不够了,要一直在此地等着岂不是要饿死?” 林凡教她一直盯着瞧也难受,这才起身穿好靴子走到外间,果然那细雨茂密得很地上比昨日更加泥泞难走了。裘彩撷愁眉苦脸地跟在他身后,就听得他道:“如今你可知道你那一百两银子放在此处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了吧?” 裘彩撷又被他气了一着,双手环胸鼓着嘴不说话。 “那猎虎离开的时候兴许就是预备着这种情况,我昨日瞧见厨房下头好似有个地窖,你染了烛火咱们下去瞧瞧。” “那蜡烛昨日就燃尽了。” 林凡瞥她一眼,还未洗漱的模样带着些许慵懒面貌。“哪里来的蜡烛,那烛油便是我从风干的兽肉上取了一块膘燃起来的油,你道呢?” 裘彩撷气急败坏道,“昨日里天色那么黑,我哪里瞧得清?” 两人来到厨房便见到有个铁质的暗门藏在水缸底下,之前打水的都是林凡是以裘彩撷没有瞧见。就见他轻轻松松把几乎半满的水缸挪了边,单手将厚石板拉出来个黑洞洞的门户来,只一开便冲出来一股子底下的霉味来。 两人也不急着下去,林凡差遣裘彩撷往下头扇风除味道。裘彩撷毫不怀疑这厮如今是将她当个佣人使唤,且比起饿肚子来说他更在意的反倒是周身的清洁。 半晌,那厮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裘彩撷又有昨日那般隐隐不好的预感。 “咳!不如这般,我用身子吊在你腰间,提着你下去瞧瞧情况。” 果然! 他定然是嫌弃下面味道大! “你下去吧。” 林凡眉尾一扬,“你哪里提得动我?” “可是你有轻功。”裘彩撷同样不依不饶。 半晌,乌鸡似的两人眼对眼瞪得累极了,相互妥协一道下去。 正文 第241章 帮着束发 林凡单手夹着裘彩 撷叫她手里捧着烛台,两人深吸一口气便到了里头。和预想的没有甚区别,地窖下藏得蔬菜肉类是厨房上头挂在墙壁和横梁上的数倍,且因着密封的关系只有少部分损坏了,大多数都是脱了水存得好好的。昨日里烧完了厨房的柴火,没成想那猎户倒是心细,连备用的柴火都准备好了。 两袋子 陈米堆在角落里,虽然遭到了两人的嫌弃到底是将温饱问题给解决了。因着没有了后顾之忧,裘彩撷瞧着林凡叹了一口气。 “你还道这雨 势虽急顶多是一夜,今日便可上路了,如今看着连绵的模样明日都未必会停了。” 林凡没事人似的将地窖重新封了起来,只取了一些现在需要的吃食上来,剐了她一眼。“你不是还说我不是那海龙王,降雨的事不归我管。” 裘彩撷只觉得之前在街上随意拉住的男子分明是个谦谦君子模样很是热心肠,怎的越发相处越显得这厮根本不愿意落一点儿下风,事理上总是要怼得她接不上来为止。她心底气急,回头细细一想又觉得这种小事情根本不足挂齿。 想来要是两个小二吵闹,她必定是那个吃了亏还不知道如何同大人告状的,生意场上她何曾吃过这种亏了? “你该庆幸这雨势将我又困住一日,否则你哪有机会将我留下来,恐是你连夜祈祷好叫菩萨听到你的心意罢?”林凡轻飘飘地落下一句便兀自打了水去外间洗漱。 裘彩撷不服气地跟在后头,见这厮分明看到她面上的不悦仍旧是一副浑不在意模样连问都不问一句,不由走到他的水盆边上趁着这厮还没用一个猛子把脸扎到里头。横竖这厮喜洁的很,她用过的水他却是不能再用了。 趁着那水渍还没流下来,裘彩撷猛地抹了一把脸很是挑衅地瞧着林凡,大有一副你要是敢用我剩下的水我就服你的模样。 哪知道林凡强忍着笑意看着她,既无奈又不忍地拍了拍她尚未束发的头顶心。“裘姑娘,那里呢有口井,是以咱们待几日水是不会用完的。你愿意净面也罢、净身也罢,何必这般猴急呢?” “喂!你够了啊!”裘彩撷在国子监的时候自认是横着走的小霸王,连武太傅都奈何不得她时常叫她说得急胡子瞪眼,可这林凡好似块软绵绵的绸布,无论她明着暗着都未见这厮生气过。“我不许你这般说话!” 林凡眼珠子一转间流露了无数眼波,分明是平凡无奇的相貌却时常叫裘彩撷被吸引了去,“我如何说话?还是裘姑娘想我干脆不要说话?” “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你这人说话未免太气人。”裘彩撷知道他又要故意歪曲她话里的意思,复有添上一句,“更不许再说我对你有意思的话,你有未婚妻我也有未婚夫,他比你容姿俊美百倍,你道我为何要对你有意思?” 林凡不说话了,倒是出乎裘彩撷的意料,他并没有更换盆中被她用过的水,反倒是俯下身去绞了帕子净面擦手。 “裘姑娘贞洁我十分钦佩,裘姑娘可别像我那沉了塘的未婚妻一般朝三暮四,对于婚约要始终如一才是。” 他这话说的裘彩撷又想起昨日夜里将大蟒蛇追了一宿的事情,也不知是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近日倒是被多次提起那个早已消逝去的人。 眼见的林凡已经走远了,裘彩撷反倒是站在外间的屋檐下挪不动腿。她是不信鬼神的,认为人一旦永远闭了眼睛那便是化为腐朽和那些落花落叶一样或是成就了土地或是一文不值。可偏偏这些日子密集的被人提到李梵音,总归不是他自个儿从地底下爬出来要寻她。 莫不是什么阴谋诡计,便是…… 裘彩撷尚有些惴惴不安,也不敢往深了去想。当初他不近人情一走了之叫她惶惶不可终日,如今却是有些怕再走进那个怪圈,弄得迷失了自己。 忽然裘彩撷觉得头皮一轻,痒痒的触感在自己颈后滋生开来。她一回头便瞧见个颀长的身影,林凡单手掬着她的发丝,另一手做爪状从上至下轻柔地顺着毛发,将一点点的不平给抹去了。 裘彩撷只觉得麻痒不已,干咳了一声往侧面猛垮了一步。“你、你挨这么近作甚?” “到时候上路了披头散发肯定不妥,还是说你会自己束发?” 裘彩撷面色讪讪,帮别个还好说,自己束发着实难度大了些。 “这种时候理应互助,江湖中人何必拘泥这些小结?” 正文 第242章 邀人回家 眼看这会儿他又将 自己当做个江湖人了裘彩撷内心简直无话可说,怕是她要再接一句两人又要像乌眼鸡似的斗上半天。 她说服 自己似的呢喃着要不拘小节,便也任由那厮替自己理顺头发。 林凡离开了一 会儿便取了个小凳子过来叫她坐下,裘彩撷在屋檐下瞧着细细密密的雨幕又默默回头瞧了一眼越发显得高大的男子继而失笑了起来。实则她这一路辛苦也要分神同林凡斗气都没能展颜过一次,这微微弯着眉眼的模样显得很娇俏、很生动,好似一副美艳绝伦的仕女画活了。 林凡瞧得挪不开眼,隐隐也跟着染上了笑意。“方才瞧我那一眼怎的笑了?莫不是打心眼儿里嘲笑我不成?” 裘彩撷见他难得的不明所以模样,总算是扳回了一成面上笑得更是开怀了。 “我嘲笑你作甚?你难道不知道自个儿束发手艺如何?” 林凡也不恼,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姑娘这话无可厚非,可我也少有这经验,兴许明日再替姑娘束发的时候便可以利索得当得多了。” 裘彩撷横了他一眼,“你这回都马马虎虎还想有下次机会?” 轻轻弓下身子在裘彩撷尚未察觉的时候耳语道:“总归你是要给我这个机会的。” 像是往她的耳朵里灌了一口气,裘彩撷整个人都有些怔然。出乎意料的是她并不排斥这个男子几次三番靠近的行为,尽管他明着表了态不愿同裘彩撷有过多接触,可这夜也过了、睡都睡了,清早起来纠缠不清的衣衫和肢体都表明着不可言说的事情。 她面上飞起了红霞,氤氲地鼻间都有些酸涩,开不了口。 半晌,还是林凡搭了一下她的肩膀将人带起来。“现下轮到你替我束发了。” 径自坐在身前的男子比裘彩撷想象中要瘦一些,许是因为长发及着后腰的关系从侧面看林凡方正的脸型倒是柔和了许多,尤其是下巴处显得很是秀气。 再一看,他的鼻梁弧度也很饱满,只是额头交接的地方好似突然削平了一样显得五官不够大气。裘彩撷掬起他的黑发来,乌压压、沉甸甸的一大把,一只手尚有些吃力,不过这垂直如缎子一般的发质倒是少见。 她学着他的动作扒起了头发却发现这发丝根本没有打结不平的困扰,倒是怎的束起来不至于滑落成了个大难题。 “其实放松了心态看,这场雨倒是好雨。”林凡背挺得很直,这般四平八稳坐着的时候总有种俯瞰众生的味道。 裘彩撷跟着向院子里瞧了一眼,撇了撇嘴道:“可不是,马上入秋了,雨水不足的话到时候苏洛应该会很艰难吧。” 林凡在她瞧不见处抿着嘴笑了起来,好雨可不是指的这个,却是将他二人安安稳稳地置于一处颇有些悠然南山的意味了。 “姑娘去佘山的行程很着急?” “时间是充裕的,不过出门在外总想着早些还家去。”难得有个安宁的时候,裘彩撷也不在意同他多说几句。 “羡慕姑娘,我却是无处安身。在此处亦或者彼处毫无区别,原先倒是有个未婚妻子也算个归处,如今便又要孤身一人上路。” 他的情况这一日一夜的相处间裘彩撷也知道个大概,虽说是个心思狠厉的瞧着也算讲道理。按理说那裘姓姑娘背信弃义在先,虽不至于因此殒命可毕竟是辜负了这厮。她心下有计较语气上缓和了不少。 “既如此不妨同我一道上路,回程时候我到家乡芜城,届时你也可以一道歇脚,若是待着舒坦了便一起过年关图个热闹。” 林凡闻言又轻轻地笑了起来,裘彩撷心道这厮正经时候倒是儒雅,江湖中人这般爱笑模样也是少数。 “姑娘好客,不怕我心存歹意?” 这话说得裘彩撷像是被挑衅了一般,触了逆鳞的裘彩撷当即下了脸子。“爱来不来,好心当做驴肝肺。” “姑娘可是回回在外都邀人回芜城?” “哼!我行商在外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有两三年了,回回如此那岂不是芜城要成个较京城更大更繁华的地段了?” 闻言林凡回过身来,束了一半的头发从裘彩撷手中滑落又披了满身。他眼里有着认真和深意,便这般直直瞧着裘彩撷。 “那你怎么想呢?就这般发展芜城,好好待在那处一辈子,兴许有一日能将芜城变成个超越京城的好地方;亦或是等到某一日潇洒离去,如林某一般四海为家任意逍遥呢?” 正文 第243章 红红紫紫 还没来得及惊呼那 束发的大工程功亏一篑,裘彩撷便被问得愣了一下。没成想这一路端不正经的人还能问出这样的话来,裘彩撷自然是投桃报李的人,她不愿意随意敷衍过去倒很是认真地思索了一番。 “我自 认不是个有持久耐心的人,不过如今是有重任在身推脱不得,往后能有什么变数我这般短视也预料不到。” 本是该在成婚 生子年纪的小舅舅去了京城如今不曾提起过此事,她正好及笄却是个合适年纪,如今倒是合该挑起担子了。 林凡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般回答一般,“所谓变数无非是天下即将太平,百姓过得更加自如罢了。于你于我来说都是好的。” 裘彩撷不由高看她一眼,她也不是不关注前线战事只是毕竟消息不够灵活,天下将平的消息还是李瑜途径芜城的时候带来的,这个小小苏洛男子知道得倒也颇多。 “天下是否将平我却不知,我不想那么多。” 林凡闻言转过身去任她继续束发。 “姑娘却是知道的,佘山不太平哪里会有行商会往那处去的?姑娘恐怕不是一般人。” 他这么直白的话裘彩撷倒是哑然无语,骗人的话说的不少却也建立在读透了对方心思确认能骗倒的基础上,眼前这厮如迷雾一般叫裘彩撷没有半分把握,与其如此不如打个哈哈蒙混过去。 “姑娘邀我去芜城得了空我一定会去,可是我若邀姑娘同游呢,姑娘可愿意?” 裘彩撷看不到他面上神情是以不能理解他是以怎样一种神态说出这样的话,会是轻松玩味的亦或者慎重沉着的,两者关系到她要如何回答。 思索再三她决定保守一些,“寻得到好契机的话我自然是愿意的。” 裘彩撷暗自想:那样好的契机有可能永远不会来。 束完了发两人着手准备早食,因为考虑到还要在住一日那么昨日里将就的那些琐事今日便要好生规整规整。家务事这方面裘彩撷素来是不拨不动的,她瞧着这无内乱可是整理起来却是毫无头绪,她规规矩矩立在一边等着林凡给她安排活计。 “我不爱涮洗,锅碗瓢盆都交给你了。” 裘彩撷应了一声,见林凡拿着扫帚簸箕往卧房去连连说道:“可得归置干净那些蛇虫鼠蚁。” “好。” “还、还有顶上的蜘蛛。” “好。”林凡一一答应下来,转身离去的时候眼里透着显而易见的宠溺之色。 两人分工合作速度倒也快,林凡将屋内所有门窗大开好让室内更透亮一些。横过这不算宽敞的外室只一眼便可以瞧见打了井水正在埋头苦干的裘彩撷。说实话他将她的发髻梳得并不美,手生是真的,有意瞧她好看也是真的。只如今明明裘彩撷是这般一副不伦不类的模样,落到林凡眼中却透着别样的美来。 还有隐隐升起的兴味!一想到往后的几十年也是这般同她一道生活他并不觉得枯燥,强压下内心的悸动他提着手中的脏污到门边。 裘彩撷抬眼见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单手染着皂角的泡沫还不忘指着他面上,“你看你,灰尘都将你染成个大花脸了自己都不知吗?” 可不是!多隔了一张面皮叫他的感触都比往日迟钝了不少。 “正巧,我在屋里找到一面铜镜,我都洗干净了。”裘彩撷往帕子上擦了擦手便从桌上取过一块正在晾干的铜镜,拿起来的第一个照面照的是她自己,本来是一个晃神的功夫裘彩撷却生生将铜镜又移了回去。 往自己脖颈和领口交接的地方一照,又将衣领往下扯了扯忽而瞪大了眼睛低叫一声。闻声赶来的林凡见她剥开衣领的洁白柔嫩处布了好几个红红紫紫的小疙瘩顿时心虚不已,背过手去弹了弹食指,心里计较着如何将这事儿圆过去。 “我昨日同你说有个蜘蛛爬到我面上你却不信,你瞧!”裘彩撷上前好几步倒是要叫林凡看清楚那伤处,“蜘蛛咬了我好几口也不知是有毒没毒。” 林凡面色悻悻倒算是松了一口气,“那你今日可有哪里不适的?” “那倒没有,只是我这处都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了。” 林凡闻言忍不住又瞧了那处一眼,青青紫紫爬在玉颈上倒是说不出的苦楚纤弱。“咳!我瞧着应是无碍的,都没有破皮呢。” 自然,昨日他也是留了几分力道的,否则即便点了这厮的睡穴都能将人折腾醒了。 裘彩撷白眼瞧他一副不悦的模样。 正文 第244章 没有耐心 将铜镜往他怀里一 塞赌气似地道:“你自己擦一擦脸吧。” 见她这 模样林凡倒是不急了,顶着一张花脸亦步亦趋地跟在裘彩撷身后。 “怎的了?你 若累了这些便交给我来洗。” “你不是说不爱做涮洗的事?”裘彩撷见他这模样也是气不起来,“去去去,我马上洗完了你便要来抢功劳,你得空了自己寻事情做。” 好似被只张牙舞爪的小兽给嘶吼了一般,林凡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往厨房去将灶台的火升起来。 两人简单做了些吃食便将桌子抬到廊下用食,毕竟屋内采光不及外头且油灯如今变得十分金贵。 “怎样?比你那位未婚夫做得好吃吧?”林凡待裘彩撷饭食刚入口便要邀功。 裘彩撷险些被这口饭噎住,伸长了颈项锤着胸口。 “你!咳咳咳!” 林凡递了口水过去,平歇了这一阵堵截裘彩撷很是无奈道,“这没有可比性,李……他没有亲手给我做过吃食。” 见林凡面上隐隐有得意之色裘彩撷连忙添了一句,“不过他事事讲究个完美若是要做吃食自然不会比你差。” “自欺欺人,世上哪里有完美的人。”不知道是在讽刺裘彩撷还是单纯阐述一个事实,话毕林凡垂眸吃了一口菜却尝到了苦涩味道。 裘彩撷不许他这般说,犟声道:“别人不是可是他在我眼里就是完美无缺,可惜你见不到他否则也必定有此想法。” 林凡眯了眯眼睛,“那处完美无缺?面容、才学、武功?据你所说他甚至厨艺不精。” 裘彩撷不由摩挲起了腕间的白玉镯子,不想同他就这些浅显的东西争论个不休,可是不说却叫他当真以为是占了上风。李梵音的好岂是一个外人可以说叨的? “兴许你不能体会,因为你未婚的妻子最终选择弃你而去。诚然一个人在世间不可能完美无缺,然而一个男子在一个女子眼中完美无缺还不能说明甚问题吗?你不曾将你那未婚妻子看做个九天玄女吗?” 自然。林凡心中的震撼浮现面上,他在心底认同裘彩撷的说法且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的眼中便只能瞧见一个连头发都未长齐的小丫头,九天玄女都未必有她那般好看! 这一役林凡自然甘拜下风,“罢了罢了,你且当是我的错。” 裘彩撷心底不平却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更何况如今她也奈何不得他,猛地又饮了一杯水。 “对了,既然这般你那未婚夫君想来也是急着同你成婚,不知道姑娘何时好事近?” 裘彩撷猛然想到及笄礼那日收到一个陌生男子送来的黄金头面,再一想同她有婚约的人早已化作一抔黄土不由悲从中来,将碗筷一丢便跑到内室去了。 知道林凡不是有心反复揭开她的伤疤,这这厮当真是句句戳在她的皮肉中,多年都不曾触碰的地方硬生生叫这厮挖了开来她哪里还有心思同他周旋? 被留在桌前的林凡独自用着早食,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也没等到人出来他捧起了她撇下的那只碗,用上她抛下的那双筷子,尝了她嘴里尝过的味道。 瞧着雨幕后头隐约有着太阳的轮廓模样,终有一日太阳会穿透如今的晦暗好似在提醒他任何游戏都有限度有边界,过了反倒会适得其反。他忽然想结束这一切,只盼着京城的消息能早一步落实,他如今已然不想做世人眼中完美无缺的那一个。 裘彩撷的话像是一道光照进他心中,叫他知道了所谓完美也可以只存在于特定的人眼中,以爱之名将它延续下去。 “叩叩叩。” 俯在榻上的裘彩撷一抬头便看到个颀长的黑衣男子环胸倚靠在门边,分明没有门户的遮挡偏生还要这般装模作样。 “你来做什么?”裘彩撷方才没有哭,心里却是实打实的难受。 “我瞧着这会儿气温高,姑娘昨日淋了雨是否要沐浴?” 这么一说裘彩撷当真觉得身上难受,尤其是被蜘蛛爬过的地方。裘彩撷很是抹不开脸,别过头低声道:“煮热水得花不少功夫呢,且此处也没有木桶……” “都准备好了,姑娘不去我便去了。”林凡揶揄她的口是心非。 “去!这就去!” 这会让裘彩撷的反应倒是快,本就没有脱绣鞋如今更是直接从床上一蹦而起像阵风似的从林凡身边刮过很快便连影子都瞧不到了。 小姑娘还是原本粗心的模样,他却变了,变得没有耐心。 正文 第245章 三个逃犯 裘彩撷到厨房的时 候便瞧见个半新半旧的木桶盛了大半的水正熊熊地冒着热气,水缸离得不远,即便是裘彩撷泡在木桶里的时候也能轻易舀得到。 周边没 有香夷和棉布不过裘彩撷也是个能将就的,将厨房和外室之间隔断的门关上之后便舒舒服服泡起了浴。前番落脚的时候都是有机会好好沐浴的,是以裘彩撷身上并不脏,只是昨日落了雨心里觉着不舒服。 她心道这林凡 虽说嘴巴上不饶人,心里头倒是极好。 如今就着水面照了照她的面孔,裘彩撷不禁轻讶,原来不单单是脖颈处被那蜘蛛爬了,胸口那一大片的肌肤上也有些红红的小疙瘩。她对这屋子充满了不安,总觉得在睡梦中那些东西还是会爬到她面上、身上或者钻到她耳朵里、嘴巴里。 她皱着眉头想今晚是否还是同那厮一道分享这半边榻,这距离显然已经超过了她的承受度,可不然…… 待到裘彩撷洗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两人草草准备了午食,这会儿林凡倒是没有说出甚叫人不快的话来。细雨没停,天色倒是比方才亮了不少,裘彩撷瞧着心头大喜道:“瞧这模样兴许明日便可以启程了。” 林凡见她面上还带着热水氤氲的绯色,艳丽无比,倒是不愿意泼她的冷水。饶是这种缠缠绵绵的小雨最是难将歇,更何况雨后的林地如何难走她恐怕想象不到,他在行军路上倒是遇到过。 午后,两个沐浴完毕的人相继在院子檐下晾干头发,突然瞧见远处草木有耸动的迹象。裘彩撷怀疑是自己眼花想从凳子上站起来瞧得更清楚些,忽而林凡将她肩膀一压反倒是比刚才的身形更颓萎了,她正要询问一抬头便看见林凡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习武之人的感官自然比寻常人敏锐许多,林凡早已听到些微人声,确认了这一点之后他便不能叫裘彩撷轻举妄动。索性院子的篱笆门没有破坏,他是用轻功带着她进来的,此番便干脆单手提着裘彩撷和凳子推入竹屋内,从内侧锁上门侧身到那扇破损合不上的窗边探看情况。 裘彩撷被他单手护在身后只觉得心跳“砰砰“响,没一会她听到院子的篱笆被一脚踹开的声音。有个男子啐了一声,“你倒好,这一脚溅了老子一脸泥。” “你有能耐你自己来,还是说你想打架?”另一个人回道。 期间尚有第三人做了这二人的和事佬,“得了得了,现在除了这里也没别的落脚处,进去看看里面是否有人。要是有女人……嘿嘿!” 三个人自是一番污言秽语,裘彩撷听得真切不免有些后怕。她左右逡巡着防身的武器亦或是在对方挨个进入这黑暗屋内的时候逐个击破,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只干燥的大手抚了抚她的头顶。 半湿的水汽沾染在了手心,林凡有些玩味地眯了眯眼睛。如今这小姑娘长大了,稍有一些近距离地接触带着濡湿的暧昧总会叫他情不自禁地往那处想。 “三个人,你留在此处。”林凡动了动身准备往窗户跳出去却被裘彩撷拉住了一只胳膊。 “可有把握?” 林凡没有迟疑地调侃道:“打不过我便跑了,你自求多福。” 裘彩撷点了点头。萍水相逢的两个人自然不足以谁为谁付出性命这一说,林凡能这般讲裘彩撷反倒是放了心,她见识过这厮的轻功多么厉害想必奔命是足够的。 林凡回身多瞧了她一眼,这才一个鱼跃从窗户洞开处翻出。院子里的三个男子显然正在门口徘徊衡量着如何入内忽而见着个会武的男子也是如临大敌。林凡一身黑衣显得身材颀长,他立在雨中眼神锐利。 面前三个男子虽然莽撞粗鲁却没有甚功夫底子,“速速离去,此间容不得你们。” “这……”三人见状也是面面相觑,毕竟眼前的男子气势太盛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 “要不咱们去找别处吧。”便有人打起了退堂鼓。 方才第一个出声骂骂咧咧的男子当即暴怒而起,“他是一个人,咱们三个人,一人一拳都够他受的了,这个时候怕你之前怎么不怕?若不是你做事不干净咱们怎么会被官府的人追捕!” 原是三个逃犯! 林凡眼神沉了沉,想到自己对裘彩撷说是靠衙门赏金度日的身份,这几个人送上门来得还当真是巧。 “既然不愿意走那便劳驾挪个地方,我不想到时候清理起来麻烦!” 正文 第246章 三颗人头 “清、清理什么?” 被问的男子反手一 个耳光将问话的那个打了一个趔趄,“他是在讽刺咱们呢,同他废话干什么!一起宰了他!” 三人身 边是带了刀的,见此情景一个个举着刀便朝着林凡的位置冲过去。林凡不慌不忙,回身还见到裘彩撷扒着窗口往外看,自然不愿意叫她看到甚血腥场面。于是他方向一转,半是轻功半是着地往院子外跑去。 三个男子见他 只是跑得轻松速度倒不快一股脑儿调转了方向跟着他一道往外头去,心道这厮是害怕了想跑,跑出去也是要通风报信的定然是杀了宰了来得放心。 裘彩撷一急忙伸长了脖子看,之间林凡轻松一跃便没了踪迹连带着那三个男子也掩入了错杂的树林草木间。她忙绕到正门处从里头打开木栓,亦步亦趋地往那处靠近。越是靠近那刀刀相抵的铮鸣声便越是清晰,她听到一声清脆的崩裂声,倒不知是刀刃断了还是那横刀入骨拖刀的声音。 她心下震颤不敢贸贸然上前,唯独骨子里那点好奇心催动着她干起了多年没有干过的事——上树。 等她爬上树干粗壮枝桠的时候,下面的情况已经尘埃落定。林凡当真是有把握,他手里的武器是一截竹枝,便是那截竹枝在短兵相接的时候硬生生折损了一把大刀,断裂的刀刃被他拾起来打入了为首男子体内。这会儿他左手执起竹枝速度极快划过另外两人的喉部。 乍一看只是浅浅白白的一道划痕,没成想只过了片刻那两个男子的脑袋纷纷止不住要往后仰,才知道那划痕处涌出了大量的血迹竟然将人的喉管连皮带骨都给切断了。 裘彩撷清楚人没了脑袋是活不成的,是以见着这般血腥画面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再看那黑衣男子的身影已然不似方才在竹屋中那般毒嘴却无害了,他确实如同自己所说的那般是个道道地地的江湖中人。 只见他右耳轻轻一动整个人便准确无误地转回身来,半仰着脑袋捕捉到了裘彩撷隐藏在树叶间的一双眸子。半是无奈半是责怪地说。“不是让你在屋中待着?出来又淋了雨好端端干净的头发又要重新浣洗了,怎的不戴帷毡?” 裘彩撷闻言心下稍稍一松,被眼前的景象惊着了的她一时不敢再同之前那般与他调侃。只是被他瞧见了总归不能一直待在树上,便抱着那树干打算往下滑。 “你且跳下来,我接住你。”林凡走进树底下。 裘彩撷有些谨慎地瞧了他一眼,“为何?我自己也能下来。” “雨水将那血迹冲过来了,怕是要弄脏你的鞋底,我带你过去。” 裘彩撷一看果真是那两个半裂开的人头喷溅了大量的血迹泂泂流出来汇成了小溪,她没有多犹豫便向着林凡的方向一跳,对方两臂长开将她围护地严严实实。裘彩撷本就身形娇小,如今林凡单手一拖竟将她臀部架在臂上,袖口一揽遮住了她的头面就这般踩着轻功飞回竹屋中去。 将人放下的时候裘彩撷犹自云里雾里不知思绪何往,林凡只当她是吓着了。挽起袖口净了手之后林凡又要出去。 “干什么去?” “那三个都是衙门的逃犯,我去处理了到时候好领赏。” 裘彩撷听他这么说心里倒是好受许多,瞧着人去不多时便回来了用猎户风干腊肉时候用的油纸包了三个包裹,不用猜也知道拿赏银用的是人的哪个部分。只他回来时候裘彩撷看他的眼神倒是柔和多了。 “瞧你这模样是不怕了?夜间我可是会将这些东西放到屋内的免得着了雨腐得瞧不清模样可就白做了。” 裘彩撷一想到入夜了屋里有三个人头便觉得汗毛直立,“放到厨房角落成不成?” 林凡笑起来露出了一口白牙,裘彩撷不经意间的娇憨最是得他的心,只是这一番折腾他势必要在沐一回浴,待在这里已然叫他很是不适,到底是看在裘彩撷的面上才能甘之如饴。 “我去沐浴,你若是害怕可以隔着门同我聊天,但绝对不许进来!” 裘彩撷一开始还道这厮当真是温和体贴,后半句便又叫她想起了这厮误会她对他有意的事情,鼓了鼓两颊,“这样的场面我见得多了,无非是三个……咳,有什么可怕的?” 林凡别有深意地瞧了她一眼,“若然真的要进来也是可以的,我的门不锁。” 裘彩撷被他闹了个红脸,心底直骂他没脸没皮! 正文 第247章 迷惑重生 人是离去了,唯独 在桌上留了一块用来擦拭水珠子的巾帕。昨日里天色昏暗裘彩撷便也没有仔细打量过这物什,如今这方白色的帕子倒好似若有似无的勾动了她的思绪。她瞧瞧拾过来撵在两指间搓了搓,倒是块极好的料子。 吸水性 强,弯曲也没有褶皱,贴着肌肤触感十分细腻。平素里这样的绢子都是用来给女子衣裳做里衬,卖得也都是富贵人家,这厮却是拿来做帕子这么糟践,昨日里甚至取出一块来抹桌子板凳。这东西轻薄好携带,可见这林凡平素里都是带了多块帕子,大抵是用脏便扔了奢侈得很。 裘彩撷眸子深 了深,待那连接厨房的门扉有轻微响动之声她才丢下手里的帕子抬头往他看去。林凡周身的热气萦绕,黑衫并未穿得十分规整,最上头的扣子敞开着露出了白色的中衣。他黑发如墨般披散在脑后,许是用了些内力逼退了水汽他的发丝显得已经半干了,如今便越发衬得他整张面色苍白如纸。 裘彩撷瞧了一眼便低下头,不知为何同林凡四目相对的时候有种莫名的心虚。许是那双眼睛太过好看倒叫她不敢直视了,也可能是她心底确实怀疑着这个硬是说自己是江湖人士的人,分明是不敢叫他看出她的破绽来。 当天入了夜,裘彩撷瞧着逐渐昏暗下来的烛台又瞧了瞧窝在墙角里仍旧十分突兀的三个人头兀自咽了口口水,到底是妥协了仍有林凡睡在同一张榻的外侧,自己则卷了一般被子面朝着里头睡。 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动静,裘彩撷不能安生便又转回身来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瞪得极大。 “睡不着便去外头走动走动?”林凡叫她翻来覆去的行为搅得睡不下去,他自然也可以像昨日那般点了她的睡穴但想着明日里恐怕这厮又要照着铜镜嘶哑咧嘴,往后当当真真睡在一起了还不知道这厮要怎么发作。 “不去,我就在这酝酿。” 开玩笑,外头那三个人头岂不是越走叫她越精神了? “你们芜城人都是睁着眼睛睡觉的?” 这话一出裘彩撷愣了一下,伸出手长开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却叫林凡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单手扣着她作乱的手根根手指都束缚住。“你不必试探,习武之人五感自然比常人敏锐。” 裘彩撷想到掳她出城那日越过了城墙的高度几乎要和太阳齐肩可谓上飞翔天际了,“你瞧着武功极好,江湖上可有称号?” 她尝试着甩了甩没能甩开他的手,又一根一根地抽着手指。 “江湖上隐世不出的人多我一个也不多。” 林凡十指用力换了个方向倒是同裘彩撷相扣而握,这等纠缠越发扯不清了。 裘彩撷用了十成的气力将牙齿都咬得“咯咯”响也没能挣脱出来,长叹了一口气倒是吸入了对方满身的香味。她想着这倒是极为不公平,分明两人沐浴都没有打胰子,为何这厮可以清新凛然她却泯然众人。 “你身上用的何种香料?” 林凡不答反问,带着轻快的声调,“姑娘自己身上同样清香怡人,用的又是哪一种香料?” 裘彩撷平素里不嗜好调香打扮的事情,对此自然是说不出个门道来。“你说我身上有香味?” “姑娘自己不曾发觉吗?越是靠近手腕的衣袖便越是浓郁,好似……” 林凡尚在说话间裘彩撷猛地抽出被他捉住的那只手放到鼻尖轻嗅,可是没有闻到他说得那般浓郁香味,有的只是贴身散发的淡淡体味。 猛然想起李瑜到芜城时候见到她腕间玉镯时候那番话,李梵音以血肉铸就的玉镯中自然有他的味道,而香味这东西外行人凑个热闹内行却有美人香随肌入骨的说法。且李梵音那厮却是是个好调弄熏香的雅人。 裘彩撷抓着手腕神色莫名地瞧着林凡,他又是如何近距离闻到这味道的? “你似乎对香味很有研究,敢问阁下师从何门何派?” 林凡闻言啧了一下嘴,“我不问姑娘来历,姑娘何必苦苦纠缠于我的出身。横竖是几日的缘分,往后分道扬镳姑娘还是不要和我这种江湖人走得太近为好。” “你道以后见着你也要装作不认识吗?” 林凡轻笑起来,“自然不必,因为姑娘往后都不会再遇到我,自然没有这种烦恼。” 说完这话往往其中一方是落了阴曹地府了,可这林凡分明不是要对她杀人灭口的意思。见不到是说他不会往芜城去?可天下之大她又是个外出行商的,说遇不到未免太绝对了些! 正文 第248章 旧时络子 当天裘彩撷那一句 “兴许明日便放晴”的话再度乌鸦嘴,一连落了三日的雨到了第四日的时候天公才算是放了晴。 这几日 裘彩撷过得不算舒心是以每每起得大早,这一日见阳光大好便推着林凡起身好一道出发。待两人整理好了随身物什之后,瞧着林凡从内侧锁好门栓又熟练地从窗户跃出之际突然鼻头酸涩了一下。 好歹是住了些 天的,尽管环境令人不甚满意却是有了些感情的。林凡回身见她这模样笑问她眼眶怎的红了,她只好推脱说头脸干涩所致。 一路上两人皆很沉默,唯独到了泥泞难走的地段裘彩撷都不肖说便叫林凡单手夹着提起来轻松跃了过去,看得出来这活儿他已然做得熟练。裘彩撷只当他是太爱干净以至于也瞧不得旁人满身泥泞的邋遢模样。 今日出发倒是顺利,在主路上买到了一辆马车后对目前的情况倒是应付起来游刃有余了。两人赶了一日一夜的马车才到了佘山郡,由于事先林凡留下音信给裘彩撷的商队是以刘管事一早便到了,这几日都是城门一开便到门口等着二人。 再一看两人一身狼狈模样却也算是平安,刘管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待裘彩撷下了马车他赶忙迎上去,“姑娘,这事儿我已经回禀给了少爷,他自会给您一个交代。” 裘彩撷原本是打算给裘礼烨送信的,未曾想倒是先叫秦萧语知道了,想着应是无碍便点了点头。 “路上遇着阻碍来晚了一些,这回还得多亏这位侠士相救。”裘彩撷原是打算邀请林凡一道好生在佘山郡修养一番,毕竟这几日不单单是她没有休息好连带着这个极为讲究的“江湖人士”都过得很不舒心。 再一回头却见林凡没有下车,他半倚着马车辕单手揪着马鞭。“既然已经平安护送姑娘入城,我也不再打扰。” 裘彩撷皱了皱眉,“你不是说入城也有事吗?一起找间客栈住下罢。” 两人说话间刘管事却是上前对裘彩撷耳语了几句,原来那一路上替商队打点的人连佘山郡都没有落下,一行人刚到驻地便叫个当地客栈小二给招待了。裘彩撷越发觉得不妥,可如今她的本心却是想留下林凡。 “如今我也得先往衙门将那人头换做钱银才行,姑娘不必挂念,他日得了空我自去芜城寻你。”林凡面上一如既往的笑意,手里的马鞭高高扬起打得马吃痛一声跑起来。 裘彩撷唯有“欸”一声想喊住他却不得,心道这厮还真是胡言乱语,连她的底细都不曾打探清楚却说得好似能寻着她一般,更何况那日夜里他分明说往后两人没有再遇着的时候,都不知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她怔然望着风尘仆仆的马车跑得不见踪迹,只觉得眉心忽然抽搐起来。她低头轻轻揉起了两眼之间鼻梁两侧的穴位来,地上一个灰扑扑的物什吸引了她的注意。裘彩撷赶忙拾起来一看,整个人犹如被雷电击中了一般动弹不得。 见她神色恍惚、身影摇晃,刘管事还当她累着了。“姑娘,我带您去客栈歇息吧。” “这个东西方才便在地上?”裘彩撷赶忙追问他。 刘管事见裘彩撷手里不过一个年久掉了色的络子,瞧着手工算不得精致,点了点头道,“方才确实实在马车辕下,恐怕是那位公子不小心落下了。” 裘彩撷闻言转身便追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跑起来,佘山郡虽然远不及京城或者芜城的繁华热闹,却是因着战乱积聚了不少流民。刘管事见她这般无头苍蝇一般莽撞更担心她因此受伤,连忙追在后面。 两人整整跑了一条街,直到再怎么询问附近的人都不曾告知见过那辆马车之后裘彩撷失了神。 “姑娘,那位侠士说了往后去芜城寻您,到时候再归还也一样不必急于一时。” 规劝的话裘彩撷听了不少,包括李梵音死后那些日子她阿爹、小舅舅以及李瑜都给她捎过信件,无非是叫她看开。 可她如今已然看得开了,这厮却又来纠缠不休。 裘彩撷眼神紧了紧将络子收入随身的百宝囊中却没有回客栈的意思,反倒是头一转往最热闹的集市上去。 “姑娘何往?” 裘彩撷恢复了本来的面貌不复方才的惶惶不安。 “我去寻个女子坊梳洗打扮,你且替我约上佘山的商会谈一谈小舅舅交代的事。” “姑娘不如养精蓄锐明日再说。” “不,”裘彩撷眼底晶亮很是神采,“我要早日完事回芜城等他。” 正文 第249章 路遇乱民 平素里从芜城到佘 山打个来回大抵六七日功夫,此番却足足花了十四日,在苏洛县被阻碍了四日自是不用提,回程途中又遇上了麻烦事儿。 原是那 何廉当真是与裘彩撷一道前往佘山郡,不知他从哪里打探到了她的消息,在裘彩撷从佘山路面开始便出面邀请。裘彩撷原是当一路上的照顾是这厮的安排自然推脱不得,是以择了个出发前一日赴会与何廉在酒楼碰个面。 这厮一身白衣 瞧着俊秀,然在裘彩撷眼中倒是有些东施效颦的意味。且不说面容上不及那位与李梵音神似的苏洛林公子,再看周身气度也同这白衣裳格格不入,毕竟商人本质在外有时候并不是一身衣裳可以遮掩的。 席间何廉没有再提起两个商会合作的事儿反倒是一直在她跟前献殷勤,裘彩撷几次三番的试探得出结果他是比裘彩撷晚两日出发到达佘山,若非她在苏洛县有所耽搁理应是见不到这厮,自然也谈不上一路上蒙他照顾。 这个结论叫裘彩撷内心越发翻腾,饭食用完她便告辞离去。谁知这个何廉却是不依不饶一路跟着裘彩撷回程,先是说要在路上护送她一程,在被裘彩撷明确拒绝了之后便干脆不声不响地跟在后头,此番裘彩撷自然奈他不得,毕竟这条大道不是她买下的。 粮草同裘彩撷走的是两个方向,是以本来就裘彩撷一行商队轻车上路遇上了何廉跟在后头便显得队伍庞大。将将出了城门行至个偏僻小路之际就叫乱民围住了,他们本就是弃了家乡跑出来的,如今吃穿用度皆是朝不保夕便干脆集合起来霸了个小村庄,但凡有过路的商人便劫持了洗劫财物好换得吃食。 途径山路的时候裘彩撷瞧见了整座山头皆是密密麻麻的坟冢,她不禁想到那些被劫持过的人恐怕如今便也埋身荒山不得归途。是以瞧见面前这黑压压数十人裘彩撷心下紧揪,对何廉也颇有些怨怼。 这厮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倒是展现了些风度,他手下以青年男子居多却都是不会武的,他自幼学过一些皮毛功夫便干脆将裘彩撷护在后面,必要时也想过弃了这一干人骑快马带着裘彩撷先走。 刘管事年岁大倒是经过些世面,可这么多人的阵仗是头一回见。往常有大宗生意都是请镖局护送,这次却是被这何姓年轻人给搅了局。 “各位好汉,咱们并非途经商人只是归乡的旅人,这车马上也没有甚值钱物什,望各位好汉放咱们一条生路。” 得亏粮草是秦萧语事先安排人稳妥送走的,此番这么说来倒是无碍,更何况为首的马车上尚有一个带着帷毡的姑娘,瞧着身形也不知是否及笄了,出门行商鲜少会带着未及笄的姑娘又不是甚照顾人的婆子。 正当这些人也面带犹豫的时候,突然有人掀开了何廉带着的几辆马车,瞧着里头尽是些用油纸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药包,挑开了一看有盐有米,顿时觉得受了骗。 往后再一看,何廉至少带了四五辆马车跟在后头,小厮都是骑着马显然是想掩人耳目将东西运出去。 裘彩撷瞧着那些乱民看得眼睛都直了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狠狠刮了一眼何廉,“你私下买卖盐粮?且不说今日能不能逃出生天,往后你且准备着如何同朝廷解释。” 何廉见事情瞒不住狠狠咬了咬牙,面上是强颜欢笑后僵硬而尴尬的神色。“那也得看咱们今日是否能活着出去了,若是我活了而裘姑娘死了,自然是裘姑娘私下买卖盐粮而不是我。” 攀上裘彩撷对他来说自然至关重要,可如今他的把柄被这个小狐狸捏在手里滋味却不好受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拜托了去。 裘彩撷知道不好,眼神敛了敛便看到刘管事瞧瞧向她做了个手势。这是两人搭伙谈生意时候约定的手势,一人谈不拢便先行撤离换另一个人上,如今他却是要她届时趁乱先走。 这会儿那些乱民根本按捺不住,本就不是甚有组织有纪律的部队也比不得落草为寇那般有义气和狠劲,干脆各自为政冲到马车里一通乱抢。倒是有些人防止商队的人溜走报官拿着菜刀、锄头等物什将他们的马车团团围住。 “下马,统统到马边上跪着!”有人这么喊道,便有更多的人附和。 经历了战争的人本就残酷得很,自己尚且于乱世苟活又哪里顾得上别人,而折辱人反倒是叫他们高兴的一件事。 正文 第250章 孤身被俘 也不知怎的本来好 好的马匹一个个受了惊似的暴动起来,颠得马上的人坐立不稳不说连带着围在四周的乱民都有些后怕地退了退。 古来战 场之上骑兵就比步兵战斗力高许多,更何况如今这些人尚不懂得打仗的路数,只知道高头大马这般折腾起来搅得他们不敢近身。 “姑娘,快走!” 这会儿刘管事 突然一扬马鞭打在方才为了领路而特意让给裘彩撷的枣红老马身上,那马也是识了人性的,前蹄子一撅倒是撞开了眼前的人墙风一般往不知名的位置冲过去。 刘管事见状自然也抽打了马车想跟上去,哪知道这些个乱民也都纷纷回过神来,见跑了一个小丫头片子便也罢了,连这个老头都一起跑了他们哪来的活路? 这会儿连东西都不急着抢了,反倒是层层叠叠围起了人墙,只差了几个壮实的年轻人去追赶裘彩撷,大部队仍然拖延着商队一行人。何廉见势不好暗自愤恨这刘老头的护短害了他,只得指挥了手下的年轻人搏一搏。 他自己也加入了战斗,一拳一脚挥得虎虎生风打倒了不少涌上前来的人。 这头的裘彩撷被马带着窜入林子里,心里只想着赶紧寻一条路会佘山郡好告到衙门带人来救他们。只是这马乱跑根本没了方向,她使劲儿攥着马绳要遏制它,这马发出了惊天的嘶吼突然两只前蹄跪地将裘彩撷甩了出去。 裘彩撷下意识抱着脑袋以后背着地滚了好几圈,回过神来才发现那马中了埋伏如今双蹄尽断自然行不得路。 她听到有男子的声音喝着“小娘子”,自是那些前来追赶她的乱民。果真,裘彩撷只稍稍登高便瞧见了一身乌衣残破的男子身形,她不敢久待弓着身形隐藏在草垛里手脚并用往树林茂密处爬去。 林间自然有积水,尤其是茂密之处。裘彩撷好几次踩到泥巴潭里弄得前襟和绣鞋全部污了泥,然而她被人追赶心中惴惴不安,即便身子不适也丝毫不敢停下动作来。没一会儿手掌、膝盖都磨破了,同个泥人一般灰头土脸反倒是和周围的模样融到了一起。 她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尚有个人会夹着她越过泥潭和水坑,会以广袖遮着她的头脸以免细雨打到她身上。而如今……裘彩撷吸了吸鼻子,眼见得一望无际的树林忽而觉得茫然和无助。 如今的时间不足以她布局,她只好脱下了身上的外套裹在一颗低矮的茶树上,这才往与这岔开的方向跑去。体力告诉她已经到达了极限,她右下腹有一种疼痛爆裂的感觉,索性没过多远便有一间黄泥糊起来的简陋房子。 她走进去一看才发现半边的墙体已经倒塌了,屋内空旷地从外头便能一眼瞧见,此处不能躲! 待裘彩撷再要上路,那些本以为被她引开的乱民却是兵分几路在寻她,如今这一个露着胸口的灰衣男子已然出现在裘彩撷的视野里。不得法她只好背靠着半开的房门躲在门与墙的夹缝中,她的左手边是破碎窗户洞开的墙体,惶惶不安的裘彩撷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跳出胸口。 她的面上、身上尽是冷汗,在感觉到那男子探索的脚步声越发接近的时候,裘彩撷几乎屏住了呼吸、双手捏拳一动不动。 那人见此间门户半开本也不抱着希望那姑娘能躲在里头,毕竟懂得声东击西的人瞧着也是个诡诈的。他绕到坍塌的墙头便往里一窥,便摇了摇头要走。 裘彩撷感到个阴影透过半边墙体照在地上,是个男子模样。直到人影消失了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猛然一回头可将她吓得个魂不附体,一颗从洞开窗户里探进来的人头正直勾勾地瞧着她。 即便透过帷毡她也能感觉到那种野蛮而凶狠的视线,一双手伸过来强行扯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往窗口带。碰撞中头上的帷毡应声落地,两人四目相对之际裘彩撷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变了。 她身形娇小抵挡不住被这男子从窗户口提出去一把便按在了黄泥墙上,面前人眼底里的侵占和猥亵叫她不寒而栗,而这会儿他的眼睛一辍不辍地打量着她好似在思考从那处下手合适。 裘彩撷瞧着这个满面虬髯的男子,心下一横,拔过头上的发簪披头盖面便往对方身上戳。她被人提着自然使不出多大力道,只一下那男子便将裘彩撷手里的东西打飞了,手腕一使劲儿只听得“咔”一声,裘彩撷的右腕子动不了了。 正文 第251章 银票诱惑 小小的身体被一提 干脆连后背都依不到土墙了,这会儿面前的虬髯男子好似想到什么一般将裘彩撷抓着往屋子里走,许是害怕被后面找过来的人惊扰,他选择了方才裘彩撷藏身的门背后,几乎是一入内立刻便将她压在墙角。 扯着她 身上的衣裳,而像个鸡崽子似的裘彩撷根本就没有抵抗的余地。秀才遇上兵尚有计谋可以用,但秀才遇上这土匪简直就是力量的比拼,而耳边沉重的呼吸声告诉裘彩撷此番大抵要完了。 她的大脑警铃 大作逼迫着她此刻务必要说点什么否则一切都晚了。 “咳,你们最主要还是为了求财对不对?”裘彩撷强迫自己不去看如今狼狈的境况,“你带我去集市,我在钱庄里存了一大笔银子足够你离开这个地方过上富人的生活。” “但是前提是你不能将这笔钱同大家平分了,方才那里看着少说二十多人吧,一人利大、多人利薄,若是叫别人知道了恐怕你无非得了一碗粥一个菜罢了。” 那人尚在扯着自己的衣裳,裘彩撷暗地里同他较劲,突然揽住了他的脖子柔声道:“我不喜欢这里,若是你能带我去集市上,不单单银子是你的、我也是你的。反正我又打不过你,如今手伤了也逃不掉。” 那人见裘彩撷突然软化的态度少不得心存怀疑,不过倒是真真实实被她那句“一人利大、多人利薄”给打动了,曾经是良民的他们自然没想过真真落草为寇,不过是实在无生计、无吃食才会走上这条路。 如今人也杀了,货也截了。若是能因此赚上一笔谁还想继续过这样的日子?尤其面前这个女子是确确实实的娇柔美丽,虽说瞧着眼睛精明一副凌厉模样,不过依着目前情况她根本没有能力逃出自己的掌心。 虬髯男子终于开口:“你说的一大笔银子,是多少?” 裘彩撷闻言立刻用完好的左腕子从衣裳暗袋里去处一张票据来递给男子,男子虽然不识字但是平常时候数字还是瞧得动的,眼见得个“万”字跃然上头,可“万”字前头还有好长一串便知道这个数字是他根本不敢想象的。 实则裘彩撷给他的是票号对内转账的票子,上头是买粮时候一式两份开给买方这手自己留下的。无非是做个记录对账时候用,信息都没有填写完整自然是不能从票号里兑出银子来的。 她便是笃定了这厮瞧不出两者的区别来,眼巴巴地瞧着,“如今我将这票子赠予你,只求你带我出这林子到集市上去,若是你算个有心人便明媒正娶将我娶回去。想来你也不吃亏,毕竟这么大一笔钱银归了你,若真要当傻瓜同那些个人平分了我也无话可说。” 虬髯男子当真是叫这一大笔银子砸昏了脑袋,瞧着裘彩撷越发顺眼了起来。又想到在“村庄”上他算不得首领更是说不上话,这笔银子和女子带回去的话估计当真只能分得一粥一菜,而这姑娘恐怕连根毛都摸不着。 很快他便做好了决定,敞开的衣襟一裹复又将衣袖、裤管摞得老高,粗粝的声音带着威胁的语气道:“我带你走小路出去,你最好不要耍花样,不然我弄死你自己去兑银子。” 裘彩撷忙不迭地点头称是,悄悄将受伤的右手背在身后满脸乖顺的模样。她瞧见男子这副模样心知往后的路恐怕不好走,等到实际遇到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竟是要趟着一大个泥潭子过去。 男子身材高大尚且没过小腿,到她这儿则是半个身子陷在里头。裘彩撷没啃气默默跟着走,她可不想引起男子的注意,更何况她如今对这厮心有余悸连他的触碰都叫自己觉得恶心。经此对比,裘彩撷反倒是越发怀念起林凡来了,至少他尚算斯文有礼不叫人厌恶。 两人走得不快,可那男子心里着急一直粗鲁地催着裘彩撷,有时候尚且要捞一把她的胳膊将人带得一个趔趄。裘彩撷长那么大只遇到过国子监那些人或者是商场人那些人,均没有这般粗鲁难看的,一时间被折腾得苦不堪言。 幸而是避开了其他搜查的人到了大路上,牛马车的痕迹明显,显然沿着路继续往前走是可以到达热闹地儿的。裘彩撷此番已经不动声色落后了男子一些,心底盘算着如何才能利用这地形将人甩开,但她心底又是着急落在后头的刘管事他们是否能平安脱险。 正文 第252章 逃离男子 入了集市找到一家 临时承兑的票号,男子拉了裘彩撷就要进去,裘彩撷却罢了罢手惹得虬髯男子朝她横眉冷对。 裘彩撷 只好柔声道:“这银票可不是甚小数量,如今是乱世财不可露白。咱们得先梳洗打扮换身衣裳然后再租个马车,取到银子立刻上路。” 男子皱着一张 乌黑的面孔打量着她,也像是思索她话里的意思。 “我没有银子。”言下之意,那些梳洗打扮买衣裳和租马车的事都不要指望他。 这种人在裘彩撷眼中最是无用,无论盛世乱世、顺境逆境都有自食其力的人也有坐吃山空的人,而眼前这男子显然属于后者。裘彩撷瞧着自己一身狼狈泥浆缠身一时也没了脾气,“我这儿还有几个碎银子,我去置办。” 男子不放心叫裘彩撷单独行动仍然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近到她一个转身或者他一个勾手立刻能将人困在身边。裘彩撷无法值得先找了一家成衣铺子,左右逡巡了一番才装模作样地选了几套衣服,复又问掌柜,“此处可以更衣瞧瞧吗?” 掌柜见她年纪小又是个乌衣邋遢的立刻挥了挥手将人赶出去,裘彩撷一转身便瞧见虬髯男子面上隐隐不悦。她只得小心翼翼地讨好又陪着买了些衣衫,这回倒是没有多说什么。直到在街头瞧见个卖马车的老伯,裘彩撷打一眼望去突然记起了这厮便是之前卖马车给她和林凡的那一个茶摊老板。 她立刻到了老伯跟前,背对着那虬髯男子挤眉弄眼道,“老伯,不知是否还有之前卖给我的那种马车?” 打过照面没多久老伯自然也认得裘彩撷,更何况她是林凡带来的,是以摇了摇头,“方才还瞧见那马车从街上过去呢,怎的,同小伙子闹别扭了?” 裘彩撷眼神指了指身后,又猛地眨了眨眼睛,“什么小伙子?我只是想要一匹好马,不知道你这里还有没有?” “有!”老伯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转过身去佯装挑选的样子,这才转回身来将一条马鞭交到裘彩撷手里,“便是这一匹了,三两银子是马的费用,车子另加一两。” 裘彩撷手里紧紧攥着那马鞭,单手掏出银子的时候还微微有些颤抖。她回身瞧着虬髯男子装作无事的模样,“呐,我可不会驾马车。” 男子见裘彩撷一副坦然的模样自然多信了几分,况且这马车出口在他这头显然比走路更叫他放心。 裘彩撷一进车内便急忙拉了门帘告诉男子自己要更衣,实则是悄悄打开老伯塞到她手里的纸条,瞧了一眼便扯个粉碎藏到车垫底下。她快速换好了衣裳便撩起车帘往外看,起先那男子很是不悦扬起手要打她,赔得一番笑脸和软和话他才允许她掀开帘子瞧上一眼。 就在此时一辆熟悉的马车打眼而过,裘彩撷心头一颤不要命似地往马车外跳去。行进中的马车速度不低,加上男子一直防备着她,这一下裘彩撷大半个身子扑出外头受伤的胳膊又叫他扯了一下,痛得她冷汗直冒。 裘彩撷是早有预料的,便取了方才那大伯扎在马鞭上的细针猛地刺入男子肘弯间,强大的力道将裘彩撷的手掌贯穿,好歹是叫男子吃痛松了手。 跌在地上的裘彩撷尚来不及恢复神智,眼前只那一辆马车影影绰绰地晃动不已。她只觉得双臂都不是自己的了,可没由来一股强大的意志力支持着她往马车处跑出,手掌滴落的鲜血染红了整个衣袖,可她不敢停。 仿佛间已经看到虬髯男子停了马车往她的方向跑过来,世人皆是趋吉避凶,世态炎凉她是明白的。只是满大街的人同没有瞧见一般任由这男子对自己施暴,裘彩撷未免觉得心灰意冷,眼底晃满了水汽只要一个契机便要泄流而出。 一只大手扯住了她的领口,裘彩撷奋力一扑掀开了马车门帘,只见里头坐着个一身黑衣劲装的男子。她突然就松了口气,眼里的泪水逐渐滑落打湿了通红的鼻头。 “林凡,救我!” 裘彩撷精疲力竭,染血的手指仍然扒着车缝不敢将歇。她的意识逐渐模糊,感官却更为清晰了,有人在她耳边怜悯地叹息,轻柔地就像幼时在皇宫阚明殿里荡的秋千一般。 长大后她再没有那般肆意妄为过,或许没有裘相和李梵音的相助她早该面临这一切,来得晚了并不是不来。 她听到有男子的声音,“玩儿成这样,你还真舍得?” 什么意思? 什么舍得? 正文 第253章 再遇林凡 实则裘彩撷并没有 因为累极、痛极而产生幻觉,马车中黑衣劲装的男子在解决了追赶她的虬髯男子后便将人抱上了车内,随后又来了一个白衣男子坐在车辕上准备驾车。 被黑衣 男子喊入内后瞧见了他怀中裘彩撷的模样不由叹息,瞧着黑衣男子墨一般的脸色也不敢耽误替她又是把脉又是上药,待要再扯开裘彩撷的上衣襟检查手臂伤处的时候被黑衣男子拒绝了,赶人一般将他踢了出去。 好一会儿功夫 才允许人上去,这会儿白衣男子瞧见裘彩撷上臂露出了白色的布条,贯穿的手掌也上好了药,这才玩味似地瞧着他。 “我说怎的突然要停车去铺子里买个碗糕,原来是在这里等着。”白衣男子啧了啧嘴,见裘彩撷满头冷汗嘴唇煞白,因是都受得皮外伤瞧着是只能痛上些时日了,这可没有捷径。“玩儿成这样,你还真舍得?” 黑衣男子不说话,眼睛里丝丝地冒着寒气。 “方才林中便叫你出手,否则哪里能遭这罪!”小姑娘一如既往的机灵不服输,不过眼前的人未免太冷血,怎的都是自己放在心尖儿上的便这么叫人折辱了去! 好一会儿,黑衣男子拢了拢怀里的人,许是瞧不过她睡梦中已然皱着眉头截然点了她的睡穴,这才理会了白衣男子。 “她这一生太顺遂,有我便是井上天花,没我也不影响生活。我‘死’了六年,她可不就好生生地过了六年?” 白衣男子似是理解了他非人哉的思维方式,只是替裘彩撷觉得可怜,自然可怜的人也有可恨之处。“如今你是瞧她日子过得太舒心反倒是心里不平了?竟然这般折腾她……” 自然,裘彩撷会走哪条路回去是必然的,而那些乱民也是他二人引导着去的。起先是因为路上杀出个文史御官家的长子叫这厮暗地里喝了一缸醋,可不是想好生整一整那何廉。到了节骨眼儿上本该他出手相救的时候倒是改了本子,便这么放任裘彩撷一路颠沛。 小姑娘可怜的哟,白嫩嫩的手掌中心一个窟窿眼儿,伤了两手自然对生活极为不便。 “如若她不再需要我,我又何必出现?”黑衣男子还是寻常样貌,只一双眸子里流光溢彩很是夺目,嘴角的笑意平白叫他一张方正的面上带着血色,“如今,你道她肯不肯离我半步?” 被他瞧得后脊椎发凉,白衣男子浑身抖了抖,才知道被“小人”惦记上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儿。 “那我……” 白衣男子话未完就被打断,那厮横了他一眼。“心里有数还不赶紧走?十天半个月都不要来寻我。” 白衣男子被他说得面色难看,早知道同这厮待在大业这般无趣他就随怀鸫去龟兹了。是以冷哼了一声甩袖离去,走之前还没忘记将随身的扁盒和帷毡带上,只那帷毡他要取的时候被黑衣男子灵活的擒拿手给拨回去了。 白衣男子转身又要说他却被他的掌风送了出去。 裘彩撷有意识的时候天色是黑的,窗户半开的那部分照出来的都是星星。她安安稳稳的躺在榻上,只穿了中衣。 她猛地坐起身子想看一看如今的状况,两手一用力她立刻哀叫着扑倒在榻上,却看见两个包得同粽子一般的手掌。 屋里是干净的陈设,不是很华丽倒是干干净净。这一路她住过带顶的便是林中的竹屋,这已然是很好的待遇了。裘彩撷撇了撇嘴,不认为那满面虬髯的男子能有这等闲情逸致安置了她又替她疗伤,至少昏过去之前她看到的只有他汹涌的杀意。 “吱呀”一声,外侧的门被打开,她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在烛火中越发靠近绢布的屏风,绕过屏风便能看到内室的榻和梳妆台。见人完完全全展露了面貌裘彩撷眼底全是惊喜,没曾想这个男人不单单救了自己一次,尚有第二次。 “林凡。”裘彩撷喊他,也不知怎的声线隐隐有哽咽之音。 男子轻哼了一声,距离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不远,打趣道:“你这般瞧着我,恐怕不是我的误会了,你当真是对我……有意思。” 他语气顿了顿,再开口的时候竟有些意味深长在里头。 裘彩撷这回却不急着否认,她忙跌撞着下床趿着绣鞋便向他方向去。“可不能耽搁,我的商队在路上叫流民扣下了,你带我去官府,否则我怕他们杀人灭口。” 林凡眼底带着笑意,摇了摇头,“都处理好了,等你醒过来再去做恐怕那些人都做了野兽的盘中餐。” 正文 第254章 从未食言 “是以刘管事他们 也在此处了?”裘彩撷已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心中的感激之意自然无以言表,“此间是何处?” 林凡手 里原是端着些食物的,见她有大谈的意思便率先走出去将东西搁置在外间桌上,此时跟他出去的裘彩撷才发现这是一个相当大房间,比之前番的竹屋两倍大不止。 “这是我府上 。”林凡这么说的时候已然对着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这才接着道,“你的商队已经先行上路回芜城了,姑娘有伤在身不便立刻上路,我已经应下稍后将你平安送回。” 裘彩撷同他对面而坐,对他的话感到奇怪,“刘管事不会丢下我回去的。” “是收到了京中来信,怕你太警醒倒是留了一个你的随从报信。”林凡这么说的当儿便击了两下掌,门外一身会以打扮的男子进门而来。 裘彩撷打眼一看确实是她一道带出来的人,听他一说好似那粮草尚有后续要解决,事关紧急刘管事便先带了人回去,尚有一封刘管事的亲笔信交到她手中。裘彩撷细细阅读下来发现并无破绽,当下安心了不少。 腆笑着对林凡道:“倒是我多心了,还得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林凡不甚在意地轻哼了一声还是原先那副眼高于顶的模样,“倒是不经意间救了你两回,如今还摊上了送你回芜城的差事。” “却不会平白叫你跑一趟的。”裘彩撷见状忙取出藏在百宝袋中的东西,“我如今身家性命皆在此处,里头有碎银五百,金弹丸二十粒且当做一路上开销,到了芜城我自有重谢!” 这便等同于她雇了林凡一趟镖,后者闻言显然面色难看了不少,倒是没有当场发作反倒是将小锦囊捏在手掌上颠了颠,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林凡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她,这深邃的眸子好似叫裘彩撷觉得如今被他捏在手里颠的是自己而不是百宝袋。 “我是得好好考虑考虑要点儿回报,两次都是要命的事儿。”他噙着的笑意叫嘴角陷入了阴影中,“还希望姑娘到时候不要推脱才是。” 裘彩撷听得心脏砰砰直跳,她心中有了计量倒是识趣地点了点头。 林凡暗示她先行用食自己领着裘彩撷的随从下去了,待他回来的时候看到裘彩撷笨拙地用两只包得严实的手合十捧着筷子在用食,七七八八的饭粒掉在桌上。菜是压根没有碰过,兴许她自己也清楚如今能吃上一口饭已然用尽全力了。 他心思一动,忽而将裘彩撷抱起来放在腿上,单手执着碗、单手执着筷子问道:“想吃什么告诉我。” 裘彩撷骤然间被这般亲密对待脸红得厉害,侧着头看到他紧绷的下巴和苍白的肌肤,忽而就 不想反抗了,顺应他的意思道,“想吃小菜,包一些肉片。” 林凡心思细致做起事来自然耐心周全,这一来一回的推送两人应对得从善如流,裘彩撷吃得半饱便推拒了林凡继续投喂的意思,仰着一张脸看他,“你不是江湖人士,你也不是佘山郡人士,可你居然在佘山有置产。” 林凡面带笑意,“谁说我不是佘山人士?” “这里的人皆以无名指抵着筷子夹食,你却是以执笔的方法。你掌心没有用刀剑留下的茧子反倒是有读书人的薄茧,你周身的衣裳皆不是凡品证明你是一个有财力的人,为何会告诉我你是一个江湖侠士靠悬赏吃饭呢?” “分明从苏洛县开始便是你主动要同我联系在一起,出了佘山郡你又那么巧在集市。自然其中有许多巧合,可是……你却希望我认出你对不对?” 林凡垂下眸子,两人本就挨得近,只需要林凡一低头就可以亲吻到裘彩撷的头顶。小姑娘长大了、长开了,也有了更多的心眼儿。 “我原是不想戳破继续陪你演戏,可今日的事情让我知道这世上有许多变数、许多苦难,我能掌握的不多。无论过了多久我好似还是一样无能无用,是因此即便你回来了也没有来找我吗?” “你说的都是傻话,或许好生睡一晚你就会清醒了。”林凡抚了抚她的头顶。 裘彩撷猛地扯住他的衣袖,将他马车落下的络子在他跟前晃了晃,“这是你出征后我托李瑜带给你的东西,是作为你送我这镯子的回礼。我猜你不会轻易死去,因为你习惯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你、你也说过及笄便来娶我,你从未食言过。“ 正文 第255章 你的名字 林凡瞧着她,反倒 是被她眼底的希冀之色迷惑,“那你如今看到的是谁,你又希望我是谁?” 裘彩撷 眼里逐渐积聚出了泪光来,她幼时是个息怒放在明面上的人,高兴便笑不高兴便哭。哭起来的时候一双狐狸似的眼睛像冲垮了堤坝的洪水般滔滔不绝,为此李梵音废弃了一件衣裳,每每回想起这件事情来都觉得后怕。 可如今她不声 不响只是掉眼泪,他瞧在眼里倒不如痛痛快快扑到他怀里哭一场,哪怕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不好看,哪怕又将污了他一身新衫,也好过这般叫他心下郁郁疼痛得紧。 林凡长叹了一口气,说到底对这厮无奈得紧。他可以看着她身陷囹圄大抵是权充作自己是个瞎子、聋子,唯独这人好生生在跟前了却是瞧不得她受半点儿委屈。“好了好了,你且愿意当我是谁便是谁罢。” “不是当!”裘彩撷瘪着嘴不依不饶,“你就是、就是李梵音。” “因为你笑的时候会掩着嘴,我见过很多京中的人都学你这般模样却偏偏一副东施效颦的效果。而且你说话的语气、节奏,都是和别人不一样的,我知道人的容貌会变,比如说《山海怪传》里面说猪妖将人的面皮贴在身上化作个偏偏公子的模样,是以……你大抵是伤了容貌所以干脆贴了别人的面皮对不对?” 林凡见状干脆不瞒着她,“是以当初在国子监的时候你还是偷偷瞒着我在看杂书?” “并没有,这是我南下的路上才买到的!”忽而,裘彩撷的声音戛然而止,便这么呆愣愣地瞧着他,继而面上露出狂喜之色。从脖颈之间蔓延向上的绯红色的印记好似表明着此刻这具身体的主人内里是如何翻涌沸腾。 “我就知道!咳咳咳!”一时气急她被自己的口水狠狠地呛到了,一双眼睛顿时变成个兔儿爷。“我就知道是你,之前那么多人都说你已经……可是我还是坚定的,他们劝我解除婚约可是我也没有……呜呜呜!” 裘彩撷也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只道是一边想做高傲姿态给李梵音瞧瞧她的聪慧、展示这么多年来的抗争结果和荣耀;另一方面连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好似个一直不能果腹的流浪汉突然一日得了满汉全席,又是激动又是委屈还带着点愤恨。 裘彩撷眼泪决堤而出,呜呜地抽噎起来。伸手在他胸口猛地锤了一下,“我便知道哪有那么巧的事儿,说起来一切都好似在你安排和掌握中一般。耍着我玩儿当真是有意思吧?哼!” 李梵音大力揽了揽她的腰身,裘彩撷本来也没坐稳这么一来便直接倒在他肩头,她干脆将满脸的濡湿擦在他肩头微微掀开的中衣上,还泄愤似的使劲儿蹭了蹭。 “我也没曾想你那么傻,出宫之前都反反复复地同你说了,聪明如你怎的会听不出来其中的意思?” 李梵音倒是坦然地承认了假死之事,只不过对于算计裘彩撷这件事他却不后悔。“然而你见我死了的消息好似也不无动摇,照旧吃喝玩乐同一般贵胄蝼蚁交好。你倒是听了你那小舅舅的话做了一个成功的商人!” 裘彩撷自然察觉到李梵音在阚明殿里说的那些别有深意的话,只不过他死的那么突然又有那么多人或听或见到了。她也切切实实看到李梵音毒入脏腑每每吐血的模样,这画面好似一早便在裘彩撷心中种下了恶意揣测的种子,只要她设想李梵音还活着的可能那种子便会发芽壮大,提醒她,他即便逃过了战场严酷也难逃病痛折磨。 时日一长倒是放开了。 “我不得不放下你。”裘彩撷话里凉薄,听得李梵音眉头直跳。 “秦婉婉母女在战初便携了家当出走,如今也不得音信。不单变卖了秦府的贵重物什还接着秦氏票号的名义向老主顾匀了不少银子。正是乱世生意周转不灵,欠着的外债倒是压在骆驼身上的大山了,唯独哪儿哪儿再出个错,秦氏便没了。” “小舅舅要走是必然的,我什么都不能若是还表现出一副骄矜模样不说外面的人了,连秦氏的人恐怕都觉得无望了。” “所以干脆不去想你的事,问了、打探了当时的情形便罢。”裘彩撷声音不稳,倒是切切实实在失而复得后感到后怕,“你要怪我是应当的,古有孟姜女哭倒长城,我却是连你的尸骨都不曾去找过。” 正文 第256章 你自来取 “哼!”李梵音闻 言倒是轻哼了一声,紧了紧怀里的人,娇小的模样虽然比那时候抽长了不少倒还是一如既往的纤细,他可以用一只胳膊将人夹起来好似那会儿在林中带着她过泥泞路的时候。 “阿彩 怎的都不如往日狡黠了?”李梵音打趣她,因为不用再装作林凡的样子他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叫她明白他真实的本性,“往常打死都不会承认错误呢,即便是在武太傅或者裘相跟前也是撒泼耍赖没有落过下风,如今怎的我一问你便认了?” “我也不知。 ”裘彩撷闷声道。 这李梵音好似天生是她的克星,小的时候她反骨可是他说的话却能够叫她听进去;她不是轻易能改变的性子,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接受他给定的结果;而如今却也因着他一个皱眉便想着坦然接受下一切指责。 见她一副乖顺的模样李梵音以为自己会如同厌恶那些黏上来的世家小姐一般觉得厌烦,可事实上他心下畅快、心情舒畅,甚至颇觉得愉悦。他生出一股子逗弄裘彩撷的兴味来,无论她是张牙舞爪的小老虎模样还是如今这般假意乖顺的小白兔模样,他都觉得有趣。 可见明着是试探对方,实则却是在给他自己一个定心的尺度。李梵音从来不否认自己的自私,若无全然的兴趣和全然的把握他连出手都不会,裘彩撷现下可能还不清楚,他却多多少少猜到因着小姑娘将他放在心上是以这般患得患失,愿意降低了姿态来讨好。 他的计谋一石二鸟与他设想的一般,朝廷里他完成了对裘礼烨的承诺,现下裘彩撷也因为六年时间的空白而对他心生愧疚。他假扮的林凡出现在她深陷困境的时候,裘彩撷依赖他是自然,更何况他如今便是李梵音便能叫裘彩撷心底的感情都一并牵扯出来。 或许……他该找个机会将秦婉婉母女二人放出来唱一出大团圆结局的戏码,毕竟哪个话本子里是只有主角没有配角的? 李梵音弹了弹手指,轻轻摩挲着裘彩撷的后背算计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做出了与一身风光霁月的气质极为不符的嗜血笑容,自然他袒露给裘彩撷的是他真实的一部分,却十分有尺度。他叫裘彩撷感到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靠近他,却始终存着神秘和叫人仰望的部分,否则依着裘彩撷滑头的个性极有可能揭开了一切便甩手走人。 许久的沉默叫裘彩撷有些不适应,她从李梵音的膝上退开与他面对面而坐。骤然失去了温香软玉的李梵音不悦地皱起了眉头,便听到她问,“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脸吗?即便是折损了也没事,带着别人的面容总归不妥。” 他如今借着林凡的模样自然没有他先前的风华,不过李梵音不觉得妨碍,反问道:“若是我真正的模样尚不及如今面孔呢,你可会嫌弃?” “不会。”裘彩撷信誓旦旦地说。她确实是第一眼将人的外貌看得很重,可事实上这么多年走南闯北也不是没见过容貌俊美者,单单因着李梵音假扮的这个资质平平的林凡叫她刮目相看,是以她自认为对李梵音格外不同。 李梵音单手摩挲着下巴,“你是见过我毒发时候模样的,虽然侥幸活下来却因此失去了容貌。如今李梵音这个人已然在世间消失,你便当做不存在便罢。我化名做林凡,不介意的话往后便这么处吧。” 裘彩撷见他打起了退堂鼓当即不依不饶,“我今日还偏要见你模样了,总之无论你是人是鬼,反正是要同我一起的。不看看你长什么样子我心里终究不踏实,万一哪天你又跑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报官好。人家要画像了,我莫非画个林凡的模样给他们吗?” 她话锋一转,赌气道:“可林凡也不是你真实的模样!” 李梵音觉得好笑,将面孔往她跟前凑。“也不是不行,你瞧我耳后有道连接的缝隙。细细搓开便能取下我的假面,要看,你自己来取。” 闻言裘彩撷眼前一亮,又故作矜持地推拒了一番,可两只手已然自发自动地按住了李梵音的肩膀摆好了架势随时都能上手。在观察到李梵音耳后果真有比肤色更深一些的一道细细长长的连接处,裘彩撷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感觉到李梵音灼热的视线落在她面上,裘彩撷不自觉连呼吸都放轻了。 “如此,我便不客气了!” 正文 第257章 吃定阿彩 薄如蝉翼的一侧被 拉开了之后,裘彩撷发现此处不单单是糊了一张人皮这么简单,因着越往面部越厚实,其中也添加了不少可以使人轮廓在视觉上变化的东西,通过使整张面皮膨胀度和厚薄的不同来实现。 裘彩撷 不愿手法粗鲁而扯痛了他,倒是他细致的肌肤和莹润的肤色瞧得她羡慕不已。在处理到眼睛部分的时候,裘彩撷稍一定神便同李梵音的视线对上了,他的睫毛没有做过任何处理却已然浓密卷翘、根根分明,看得裘彩撷很是口干舌燥。 她强自按捺住 了内心的蠢动仔细下手,没一会儿整张面皮都被剥下来了,剩下一点白细的碎屑也叫她用帕子一点点擦干净。裘彩撷忍不住用手抚了抚他的下颌,分明是完完整整貌美如初,当日那位苏洛县的林公子尚且得了他的形未能得他的神,而如今李梵音本人便坐在她跟前,裘彩撷没由来觉得这个世界十分神幻。 “是你记忆中的模样吗?” 李梵音动了动嘴唇,先前林凡的嘴唇厚实是以同清冽的音色有些不匹配,而现如今的李梵音唇形偏薄带着菱形的弧度,反倒是很应和。 “嗯,呵呵!”裘彩撷点头跟着傻笑了两声,讪讪地收回了手。“以往你还是青年模样便觉得有仙人之姿,如今你面型更为冷峻了一些,我好似都不敢挨得你太近了。” 实则李梵音不动声色的时候面容颇冷,原本还雌雄莫辩的容貌如今长得棱角分明硬朗了许多。较一般男子自是精致许多,可俨然也是一副带了冰雪的冷面孔。 李梵音安抚地笑了笑,加深了嘴角的阴影变得没有那般生硬。 裘彩撷只觉得忽如一夜春风来,她跟着挠了挠脑袋,瞧着还是一副傻兮兮的样子。 “还道我会嫌弃,你还记得那苏洛的林公子吗?且他那样都惹得满条街的姑娘芳心动,我算是看明白了你顶爱戏弄我玩儿。” “或许林凡那般才是我的真性情呢?” 裘彩撷听了这话想到那会儿李梵音在宁王府病发之际哪里还有平素里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模样,她也曾见识过这厮是如何同薛岐以及怀鸫相处。大抵知道那所谓的真性情恐怕是惊人的毒舌和爆烈的性格,叫这厮十几年来都隐藏在一副佳公子的皮囊下还当真是委屈了。 李梵音哪能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这会儿见裘彩撷“哼哧哼哧”地笑起来活像个小猪的模样心情也跟着轻松了不少,料想着裘彩撷不是一般人,或许旁人还要时间消化他的死而复生,这厮在一时间便又哭又笑地将情绪释放出来。 这般才好,很快她便能适应这一切! 两人说笑了好一会儿,裘彩撷贪看他来之不易的容颜不肯放他离去,每每李梵音表明要她早些安置的话她也只当不明白,缠着他又一阵东拉西扯。 李梵音也都默许了,这会儿天色是完全黑了,月亮已经从西头到了东头。他刚要轻咳一声表明自己疲累了,对方却拉着他到了内室。 “今日这榻让给你,我完全睡不着,你便让我看着你。” 这一句话将李梵音堵得死死的,他无奈失笑,“你如今便不在乎男女授受不亲了?” “我知你不会的。而我总觉得这时间太过美好像是偷来抢来的一般,我想更多的珍惜,至少让我盯着你瞧瞧明日太阳升起来你是不是还在。” 裘彩撷话音刚落下一刻脑门便一疼,那厮捏着食指往她天门弹了一下。“你当我是午夜复生的鬼混不成?那三日在林中竹屋咱们可是日夜朝夕相对。” 裘彩撷不答他,只是嘿嘿地咧着嘴笑。 继而全身一空才发现自己像个鸡崽子一般被他架在胳膊下往榻上一卷,卸去了林凡的伪装他自然可以显而易见地呵护她,是以此番他的动作更是轻柔了不少。从来不干活的李梵音且伺候着她将绣鞋脱在一边,抿着嘴笑得别有深意。 “我忽而一想,既然林中都已然一起睡了三日,多今日也不算什么,对吧,阿彩?”他袖长的手指开始揭开黑袍的腰带以及金丝盘扣,另一面取了发冠将一头墨发披散在肩。 他的欺近换来裘彩撷微微瑟缩,却是睁着一双狐狸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似在打探也似在衡量。 见这般都不能叫裘彩撷推拒,李梵音叹了一口气将人带到怀里。 “也不知是好是坏,如今我可算是吃定了你,阿彩。” 正文 第258章 兑现承诺 等待裘彩撷伤势复 原的几日里两人形影不离,主要是裘彩撷仍带着重逢的不真切感寸步不离地跟着李梵音,后者倒也依着她,只头一日后入了夜裘彩撷倒是不好意思再留他到房里。 李梵音 打趣她的羞耻心来得太晚,裘彩撷却是不好叫对方厌烦了她去。虽说李梵音在她跟前一直都是温润模样,却不妨她知道他真实的性情便是记仇又凉薄的,好似还化作林凡的时候他在竹屋里以裘姓“未婚妻”做比喻的那些话。 毫不怀疑,若 是六年后的今天李梵音回来瞧见的是一个已然嫁做人妇的裘彩撷,她的下场势必不会比那“未婚妻”好多少。 夜间,两人同那时候在竹屋一般共同协作完成,裘彩撷洗完了菜生好火便在一旁瞧着李大厨慢条斯理极为优美的姿态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偷偷藏到李梵音身后在他腰窝子处捏了捏,李梵音用木质的锅盖掩下整锅的炖肉之后才回身似笑非笑地瞧着她,捏了她作乱的小手拉到厨房外头。 “倒是比小时候更不安分了。” 裘彩撷听他这么说自然想起了那会儿心里憧憬着李梵音将他视作个天仙般的人物,平素里不敢有丁点儿的冒犯。如今……许是李梵音不再有往日的距离感,裘彩撷当真是对他更为亲近了。 “怎的?”裘彩撷眯着一双狐狸般的眼儿仰望着他,却见李梵音的面孔忽的放大了许多。 “还说你不是对我有意思?”李梵音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不得不说,在李梵音以林凡的面目这么问的时候裘彩撷虽说对他的几次三番搭救心存感恩,然再怎么说也是个将将认识的陌生男子,她只会觉得这厮当真是个在世王婆,对自己自信得紧。可换做是李梵音则不一样了,一来那面孔就叫裘彩撷心底悸动,更何况两人本就有一段婚约,此番他这么一问裘彩撷倒是叫他给问住了。 “我不过是见了稀罕,你这般人物竟然会亲自庖厨?还记得往常你可是连粘上些烟火味道都须得换身衫的。” 且不说她亲眼看过两人曾经同食一桌时候他那难看的模样,便是平素里宴饮他也几乎是杯箸不动的。 李梵音见她眼中风云万千的模样,不知怎的就同她几乎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知道过不久便要去寻你,怎能不练好这些手艺,万一届时还得同三五情敌来争你总归得留一手吧?” 知道李梵音这是在打趣她,裘彩撷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正好瞧见这厮眉眼浓郁带着化不开的墨色。 “阿彩,你知道那会儿我并没有多喜欢你,只不过你较旁人更傻一些才待得更久一些罢了。” 裘彩撷闻言倒是不生气,说起来若是她是寻常女子爱拈酸吃醋的模样恐怕如今能叫李梵音放在心上的也不是她。因着李梵音这等人始终最为看重自己,而将除了自己之外所有的东西都给了她,她懂得知足也不会去比较,这点叫李梵音心疼也叫她高看这样的傻姑娘一眼。 “我知道我自己的斤两,你是武琳琳那样人都觉得攀不上的人,还记得你刚到国子监的时候何晋那么软弱的性子都跳出来让我不得去找你麻烦。我自然不敢藏什么心思。”裘彩撷耸了耸肩膀装作不在意的模样,“所以,你不必说,我都懂。” “唔。”李梵音发现眼前的小姑娘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大手一扬抚了抚她的头顶,“唉,是以你现在可以理解为我前来赎罪了,为前番的行为赔上后半生,这样的教训不知道你认为够不够,阿彩?” 裘彩撷闻言浑身抖了一下低着头的肩膀不住颤抖,惊得李梵音猛然板正了她的身子将她脑袋抬了起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本以为受了委屈而抽泣的小姑娘,这会儿正猛力憋着笑意导致整张脸通红模样。 李梵音一时表情凝结,还当真是一点儿猜不透这厮的心思。 “啧。”李梵音难得不顾形象地摸了摸鼻子。 裘彩撷被发现了干脆捂着嘴大笑起来,边笑边说,“我本来也不在意,不过你这么说我堂堂一个商人不接受送上门的好处怎么都说不过去。不过赔罪哪有一次就赔完的?” “你道如何?”李梵音眯了眯眼睛。 裘彩撷直视他,开口前清了清嗓子。看似早已做好了一切准备可临了开口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无论如何,你说过的承诺总得一一都兑现了罢。” 正文 第259章 回京之议 裘彩撷本是抱着必 定要从李梵音处得个准信的信心,否则也枉费如今豁出去一张面皮上赶着这般追问了。一方面是她始终患得患失,另一方面也算是看过了这些纷繁复杂想最终寻求一个稳定,恰好的是她也正好在这个年纪。 不过今 次的李梵音并没有像往日那般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也没有欲迎还拒地调侃她,裘彩撷正是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时候便听得他说,“如今我尚不得光明正大地站在人前,如何才能做到名正言顺地迎你为妻?” 裘彩撷闻言倒 是松了一口气,心下的跳动还在提醒着她这许是李梵音委婉的拒绝了。“这不是什么问题,你可以做林凡,我也愿意。” 她的模样认真,当真是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同她小时候倔强的模样逐渐融为一体。原来不是这厮长大了幼时的那个裘彩撷便逐渐消失了,她一直都在。 李梵音皱了皱眉,他有时候十分不能理解裘彩撷这般人物,分明也是个争名逐利世俗上的人,从事着最为市侩的行业;分明那会儿初见还因着“樽下幽月”的贵重有意同他搭讪,一切都是看着权和利,而最为弄权的无非是她家中的亲父。即便如此,偏生的这厮在自己跟前却傻乎乎地一来便掀了底牌。 秦萧语莫非没有教过她“上赶着不是买卖”这个道理?一方急于抛售,他便有了趁机压价索要的理由。 “阿彩,再给我一些时间。你这模样好似我如何欺负了你一般,事实上我打算好的与你相见的日子尚要比这晚上两个月,只不过途中出了些变故,是以你且再等一等。” 那所谓的变故自然是一直在撺掇着要解除婚约的裘相以及回朝途中都不忘绕道芜城见裘彩撷一面的李瑜,以及那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总爱附庸风雅的何廉! “好。好!”裘彩撷素来见不得他皱眉低声祈求的模样,当下便连连点头应下了,拉着人往内堂去。 方才李梵音在烹调的时候裘彩撷无非打些下手,是以早先做好的菜食一早便被她搬到了内堂桌上,如今两人一坐反倒是失了方才那般暧昧和凝重,裘彩撷首先笑了起来,感到方才孟浪的她挠了挠头道:“我平素里真的不是方才那般,我也是很正经很踏实的人。” “唔,我自是知道的。”李梵音也不说破。 两人这几日一直没有出府去,是以李梵音便以本来的面目在她跟前,如今他的一举一动在裘彩撷眼中便可以直接入画,大凡时候被他调侃了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形态自然没有同林凡相处时候那般自然。 “我以为在阚明殿的朝夕相处,你早该习惯我了。” “那会儿你早出晚归的忙忙碌碌,泰半时候还都是李瑜还寻我玩儿的,和如今怎么一样?更何况那时候我九岁,如今也已然十五了。” 李梵音见她说话的时候仍然保留着幼时微微撅着唇珠的模样,那会儿在她面上只有稚气和倔强,这会儿却添上了艳色。李梵音心说这六年的岁月自然是不一样了! 他弹了弹手指,“送你到芜城后,我大抵要离开一段时间。” 裘彩撷怔了一下轻声反问:“上哪儿?多久?” 还有一句她问不出来却隐隐担心——会否再如之前一般消失数年不得音讯? 她觉得自己仿佛入了魔障,日夜里担心这失而复得的李梵音会如同昙花一现般再也寻不得踪迹,而这种镜花水月的相遇可能也是她幻想出来的。还是自京城门前与他的棺椁擦肩而过之后她便一直处于这样的梦中,根本不曾醒来过? “便是几日,同那新帝讨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李梵音见她神情恍惚,修长的食指猛地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便是当真要履行对你的承诺,也须得三媒六证亲自登门相府才是,横竖那位做主的岳丈大人安安稳稳地待在京中,我如何有不去拜见的道理?” 裘彩撷又被他如此直白的话闹了个大红脸,她不是个面皮薄的却始终过不去自己婚事那道坎儿。她撇了撇嘴,“兴许我阿爹根本就不答应这事儿呢?你这称呼改得未免太快了。” 李梵音一本正经地摊了摊手,“若是当真如此可要劳烦阿彩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了,总归不能只我一人出力了。若不然到时候无法履行承诺少不得你又要怨我,那我可就是两头手气了。” 正文 第260章 再回京城 李梵音一旦遵从本 心,那裘彩撷与他二人的智慧、言语博弈便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头,是以每每都是以裘彩撷的落败告终。 又过了 四日,在芜城郊外的官道上李梵音同裘彩撷就此分道扬镳。裘彩撷自是不舍,一双狡黠的明眸此番隐隐氤氲了好些水汽,看得李梵音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总是打趣她在相遇后的这几日里好似原先是块干燥的棉布如今时时刻刻泡了水一般。 裘彩撷很是气 急又无奈得紧,掏出随身的百宝囊将里头的钱银一股脑儿全部递给他,连带着整个宝蓝色的带子都不由分说丢到他马车里头,这才解气似的一溜烟跑入城门去。 门口自然有事先通禀过的秦府小厮候着,给递了马镫叫她坐上一辆秦府的锦盖马车,再一回头的时候那乌蒙蒙的马车和一身玄色劲装的男子已经不见了踪迹。 约莫半柱香时间,马车将裘彩撷带回了秦府。早已收到消息的秦老和秦氏母子二人早早迎了出来,知道是路途上遇到乱民给耽搁了便备好了艾叶水和火盆当是给她去去晦气。 秦老最是火爆脾气,一听这还是秦萧语的安排气得将手中沉木拄杖狠狠一跺。“那处本就不能多往,哪里没有粮偏生要去佘山之地。你也是,怎的不雇几个会武的押镖同往?” 倒是秦氏只一个劲儿拉着裘彩撷看,半晌才满是怜惜地道了一句:“瘦了。” 裘彩撷无辜地摸了摸脸颊,哪里是瘦了。之前在马车上寻了个铜镜正衣冠的时候还觉得这两颊好似宽了一些,都怪李梵音一日三餐的供养还不许她乱活动,这才养出了一身膘。 裘彩撷好说歹说才止住了秦氏要为她大补的建议,几人到了桌上好似气氛才正常了一些。吃食到尾声了,秦氏拍了拍裘彩撷的肩膀,见人一对和自己夫君神似的眉眼不由心下柔和了几分。 “幸亏你来得赶巧,你阿爹催着我和子楠回去呢,本来打算等不到你明日便要出发了。” 裘彩撷瞧了裘子楠一眼,后者耸了耸肩。她心下了然京中那位裘相是离了妻子茶饭不思的性子,每年能挨得这些时日已经是极限了。 秦老刚要开口秦氏便知道他要说什么,忙制止道,“爹,这次说什么不能带那些马车东西回去了。往常礼烨每年都得言官参奏,说他穷奢极欲。如今打仗整个大业都不好过,咱们秦家能干也别叫别人嫉妒了去。” 秦老被她堵得结结实实,张了半晌的嘴只好给自己夹了一块猪肚吃。 裘彩撷也不好说什么,秦家能干那是建立在小舅舅和阿爹的庇护下,跟她这个死脑筋没什么关系,她自然不能托了二人的后腿。 “阿彩。” 裘彩撷扬了扬头。 “你的及笄礼都完成了,此番回去便是要劝你爹替你解除了婚事另好生物色一门。女子订好的岁月不过是十六七那几年,晚了便也落得个人挑你。” 裘彩撷闻言立刻想到了前脚才从官道上离开的李梵音,估摸着这厮能比阿娘早一步寻着裘相。她忽而心下一阵悸动,也不知那厮是成还是不成。 见她不答秦氏又要唠叨,倒是秦老替她说了几句话。“阿彩不必急着考量,多得是青年俊秀上门。只阿彩傍身的陪嫁便足以叫那些人不敢嫌弃,更何况我还想阿彩多陪我几年。” “嘻嘻。”裘彩撷朝秦老露齿一笑。 一老一少爷孙俩少不得这六年的交情,从往常的不熟悉到现下的配合自若,裘彩撷自然是聪慧的,否则怎的也不会叫秦老和秦萧语都刮目相看。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有人做生意凭的是老谋深算意识大局,像裘彩撷这般机灵有真诚的着实是少数,是以近年来交给她去处理的生意少有不成的。 “去去去,我且不容你说什么先替你寻起来,免得到时候真的没得选择。” 秦氏不敢违逆阿爹,自然要在裘彩撷这里找补回来。裘彩撷敢怒不敢言,背地里同裘子楠交换了个眼色,这厮也不是善茬,替她破换几门亲事也是信手拈来的事儿。 另一头,李梵音脚下不敢耽误功夫,快马加鞭六日才到达京城。他照旧用的是林凡的文碟,薛岐早一步被他赶到京城打点好事务,如今他须得回一趟宁王府。 及至门口的时候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早已候在门边了,自从六年前送李梵音出征之后便一直守在此处,甫见到李梵音当即热泪满衫。 “爷,终于回来了。” 这便是当年那位老管家,李梵音不能说不动容。 “嗯,辛苦。” 正文 第261章 婚约照旧 李梵音回宁王府却 不是为了暂时落脚,他有客。 是以在 感到离园中立了两个玄衣男子的时候吩咐管事下去,没有传召便不要入内。有人踏足自然是叫李梵音不悦的,更何况这人尚不是薛岐或者怀鸫中的一个,且是个有份教唆裘彩撷退婚的“敌人”。 远远瞧见他来 ,倒是那两个玄衣男子反客为主替他开了离园的门。李梵音皱了皱眉当下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当其中一个男子在他面上多瞧了两眼的时候手风一劲,他将那厮拍出去几米远。另一个显然当下就对李梵音心有余悸,默默退开好几步路叫他顺利进去。 李瑜便是站在李梵音往常站立的窗口往外瞧,方才的情况他自然看得一清二楚,见到他也不问责先抿着嘴笑了笑,形态却是比当年成熟了不少。 “容貌便是给人瞧的,你生得既然得天独厚又何必害怕别人看呢?” 李梵音眼光寒冷,“是个人便能瞧?那三殿下何不上街道游行?” 李瑜如今束着明黄的高冠,面容严峻又棱角分明显然不是当年那个因为害怕李瑾报复连监生考核都不敢上榜的人。许是这些年岁给了他养精蓄锐的机会又或者他便是那刚愎自用的西楚霸王,自以为已然可以掌控了一切。 “你如今回来又邀我相见,想来不会不知道我的身份。” 李梵音弹了弹手指,不置可否。 “裘彩撷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我虽然知道你为人谨慎狡猾,那日战场便不会轻易死去,只如今你当日与我说的我都配合着你做到了,你何故仍然阴魂不散?” 李梵音敛下眸子,再抬头的时候那一眸星光和似笑非笑的模样仿佛在提醒着李瑜危险的信号。 “我说过让与你的那些东西里,有包括了裘彩撷吗?”李梵音本是不打算同这厮撕破脸,只是他一来便鸠占鹊巢,明面儿上是新帝的威仪实际上却是同他来个下马威,这等行为着实是激怒了李梵音。 “我既然能挑起这一切且叫那二虎自相残杀而亡,自然也能再叫你去得无声无息,只我心情罢了。”李梵音兀自走到他常年仰卧的榻前,这里一切都被照顾得一如既往。于是便侧着身子同他道,“我早说过阿彩那里你不必放心思,你配不上。” 李瑜不服气,尤其是看到男子这般轻描淡写将他数年的精心筹划和如今的谋划成果全部化为腐朽,他越发气愤。 “朕如今为新帝,朕配不上莫非你这草民便配得上?” “呵!呵呵!”李梵音听他话里话外虚张声势的意图越发笑得畅快,便是那宁王柯献都较他要沉得住气,是以他交给裘礼烨的便是一个比天家还不如的皇帝,自然满足了之前他许下的承诺。 “之前将你从冷宫之中出来需要我,你要上战场建功立业需要我,除去李瑾拿到掌控权也需要我。从前你离不得我、如今你需要我不露面以保证你的地位,你又怎知将来某一天不在须得我为你震住天下?” “诚然,如今我身份不明正是你痛下杀手的好时机,但是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这一点想必你清楚得很。自我假死开始,你的一举一动你当真我没有关注过?你伙同裘相将我可能生还的消息扣下便是打得如今这个主意罢?你不明白的是,这本是我同裘相两人之间的博弈你偏要横插一脚,我若是你不如坐享渔翁之利。” 李瑜眼神闪烁。自是因为明白了李梵音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如此顾忌,也是因着他离开时候说的那句话——要的太多。 哪里是他要的多,只是一回身的时候发现那些东西根本就相互牵连,缺一不可。 “你回来,要的是什么?” 他在他面前永远缺乏王者的从容,仿佛不断在提醒这李瑜,这王座也罢、权势也罢,皆是眼前这厮不要的。拾人牙慧尚且羞愧难当,再如何能提得起那股子傲气? “我须得年节前南下迎娶阿彩,你给我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听他这么说李瑜当下整个人颓唐下来,怔怔地望着窗外也不知在看什么,如今院中是一片荒废的花圃,无甚景色。 “你是说你需要一个新的身份?这个简单……” “不,裘彩撷是与李梵音有的婚约,一切照旧。裘彩撷便是应当嫁予李梵音。” 李瑜捏了捏拳头,“可你已死这是已经昭告天下的事情。” “是以你这新帝这时候便有用了,且这宁王府我很中意,便将宁王的封号让给我罢。” 正文 第262章 翁婿之仪 这天下朝的时候破 天荒丞相府的马车没有自午门口迎接,相反的是一辆宝蓝色的马车停在不远处,瞧见裘礼烨如翠松一般的身影便驱马向前。马车夫市井味很重,嘴角吊着一根枯黄的稻草像是喂完马剩下的边角料。 “裘相 是吧?咱们爷请您临渊阁一叙,还请上车。” 裘礼烨嘴角噙 着冷笑,“畏首畏尾之辈,本相何必赴约?” 那马车夫倒是挠了挠头,毫不惧怕眼前这位只手遮天的权臣。“咱们爷说您瞧见了这辆马车心里便会清楚,没成想他也有失算的时候。不过裘相要是不走这一趟,恐怕小的要得罪了。” 他的意思表述得明白,且看这马车夫健硕的体魄也知道动起手来裘礼烨并不是对手。在午门口这厮尚且不会动手,怕就怕在回府的路上着了道。裘礼烨早先便看到了宝蓝色马车上刻意标识的图腾,只不过不愿给那厮面子。 如今也只好叹了口气,“且不说你家主子得卖本相一个面子,你这般言语不怕得罪了本相?” 马夫倒也从容,“我替爷办事,爷自然不会叫我不能做人。” 裘礼烨轻哼一声,那厮倒是驭下有方。 到了临渊阁后掌柜亲自将裘礼烨领到最上层的雅间,相较于裘礼烨的低调作风,李梵音则是个彻头彻尾的享乐主义。若是为了达到目的他自然可以委屈自己,可若是没有旁的,他不吝将最好的供以自己。 门开了,那掌柜也识趣地离开了。 门内侧燃起了炉子,最上等的名山针尖一年唯得上贡那么两大罐如今这厮眼前便摆了一罐。水已经开了,衬得小几前头一身白衣的公子身影袅袅,他听得动静打眼便看到裘礼烨立在门侧。 裘礼烨紧皱着眉头,不愿意相信方才那时候他竟然隐隐跳出两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裘相来得巧,这水刚开,正是烫茶的好时机。” 李梵音面色平平,若不是已然时隔六年变化万千,裘礼烨还道这还是他甫入京的时候顶着宁王世子的名号出入雅间。 “瞧这模样,六年间你倒是不曾亏待自己。” 他肌肤莹莹有好妇之相,若非身材比之寻常男子颀长高大倒是轻易辨别不清。 “我不过是阵前负伤养病多年,何来亏待不亏待之说?”李梵音一手润茶杯另一手提着长颈铜壶姿态悠扬。 “说起来,我战前曾给裘府留下的信件,裘相似乎并未给阿彩。” 果真是来秋后算账的,裘礼烨头疼不已面上倒是不显。“战场上刀剑无眼,更遑论阿彩年岁那般小。若是自小背负着重任,为父深感不忍。且这般深情厚谊阿彩委实是承受不起的。” “哼!”李梵音大抵猜到这老狐狸是怎样一般心思,倒是时过境迁再追究也无用,“裘相倒是仁善得很,不单没有转交信件反倒是自取了去看。” “这般误会大了,我没有私自去瞧,不过是平素里对你和阿彩的往来有所了解,猜测一二罢了。”这会儿裘礼烨自然是看了也不会承认。 碧绿色的茶杯装着清汤般的汁液搁到他跟前,裘礼烨举到鼻尖轻嗅了一番便觉得口若生津,他道了声谢细细啜了一口灌入肚腹的是通体的舒畅。 “裘相可中意?” 御用之物品质自然不在话下,更何况经由李梵音之手。“入口清冽,后味甘苦,十分难得。” 李梵音眼睛都不眨地说,“午后我便亲自送一箱上门。” 裘礼烨不想收他这番贵重之礼,却也被他这先兵后礼的行为打乱了方寸。“如今朝廷动乱、百姓疾苦,你若有心便折成银子捐给国库。这礼,我不会收。” 李梵音闻言假意信了裘礼烨这番说辞,只是面上显出为难之色。 “旁的东西依了裘相折成银子捐了便也罢了,可这礼对裘相来说却是独一份,珍贵好比龙骨哪能说折就折了?” 裘礼烨心道这名山针尖虽说是贡品却不见得为此一生他再得不到,李梵音这般说不单单叫他起了轻蔑的想法更是害怕他私底下还有算计。 “你这话如何解释?恕我走神没有听明白。” 李梵音抿着嘴很是文雅地笑了一下,“都说做女婿的头一回拜访礼节得做足了,如今这名山针尖是我替裘相备下的上门礼,独独一份儿,往后再上门意义却是不一样的。” “我听闻芜城有女婿上门帮工月余的传统,是以午后我便收拾收拾住到裘府去。” 裘礼烨手没抓稳,那碧玉的茶杯瞬间落了地。 正文 第263章 裘相怒拒 裘礼烨闻言一口气 没喘上来,没成想过了六年这厮就像是毒蛇咬上青蛙一般仍然将裘彩撷叼得死死的不肯松口。 他狠狠 缓了缓情绪这才拿正眼瞧那笑得一脸得意的男子,“阿彩不会嫁给你,是以也不存在翁婿之仪。” “先帝过身之 前曾下过圣旨的,如今的文武百官所说被裘相除去的不少,我能叫出来佐证的却更多。” 裘礼烨眼里有了狠色,也不愿同李梵音再虚与委蛇,“新帝继位百废待兴,如今尚有许多变数不可说,你今日口口声声的佐证说不得明日便化作黄土。” “裘相说的新帝莫不是那三皇子李瑜?” 见他当真一本正经地问,裘礼烨面上神色好似在说“你何必明知故问?”。 “他昨日才允我将宁王的封号给我,且帮我恢复李梵音的身份。更何况,”他话锋一转,“裘相当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恐怕此番阿彩不嫁于我更难免要嫁入深宫。且不说她一个商贾女子如何墨守成规困守深宫不说,便是裘相心里也不大愿意硬生生将她逼做与人共享一夫吧?” 废除婚约的事情李瑜作为一个外人却处处帮衬着裘礼烨,他自然看出些门道。无论是李梵音或是李瑜都不是配得上裘彩撷顶好的选择,可这两人虎视眈眈之下倒是有可能鱼死网破叫裘彩撷不得好日子过。 “新帝自是不敢动她,如今羽翼未丰且不会同我作对。你却不一样了,说实话我并不认为是我的阿彩配你不起。” 李梵音听他这么说倒是赞同地点了点头,他的阿彩明艳动人不说,如今却变得越发叫人放不开了。 “我只觉得你这厮心机太过深沉,阿彩为人机敏却不是个善于算计的。很多事情她眼里看到的尚是小孩儿东西,这性子兴许几十年都不会变,就是因为了解你二人是以怎的都无法将裘彩撷交到你手里。” 李梵音自是不认可,“那只能证明裘相对我的了解着实太少。” 他方要再开口倒是叫裘礼烨抬手制止了,“你六年后仍对裘彩撷有意自然是深情厚谊,可你却不知如今裘彩撷是如何看你。” “我入京之前打芜城来。” 裘礼烨被他的话噎了一下,李梵音这厮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外头那场仗须得那么久无非是这厮从中插了一脚,而属于裘彩撷的这场仗裘礼烨倒是从这厮的眼里看出了势在必得的意味。 不可否认,他心中隐隐猜到李梵音必定是得了裘彩撷的首肯才来的,亦或者小丫头又着了他的道头脑发昏应承下来了。只要一想到裘彩撷那倔性子连裘彩撷都觉得头疼不已,那可是个认死理的家伙! “总之我不会认可!”裘礼烨拂袖而去。 他平素里不会将这等情绪挂在面上,如今却公然同李梵音闹了个不愉快,可见他即便是撕破了脸面也不想同意这桩婚事。 李梵音在他走后眼光闪烁了一下,抿了口茶幽幽地叹了一声。前情后事本就尽在他的掌握,偏偏到了京城之后出了裘彩撷这样的乱子,杀的他始料未及到现下还在为当初的这个决定做补救。 此间雅间倒也弄了个寒梅映雪的假景致出来,他想起最初时候自己问裘彩撷一真一假当如何抉择,那厮是毫不留情地要撕开假面具的,可他最终推崇的还是维护了皇家的颜面只将那两个罪魁祸首给处置了,到底他与她的观念是不同的。 可若是他真真切切地剥开自己展现在人前呢? 这会叫他觉得不安,好似叫赤身落地当街叫人凌辱一般。 然而如今依着他的法子确实无法叫裘礼烨回心转意,李梵音紧皱了一双黛眉,那眸中的星光暗淡了不少。 如今,也唯有孤注一掷了。 李梵音摇了摇廊间的风铃,很快那位领着裘礼烨入内的掌柜便入了雅间,李梵音吩咐他召集了当下所有的精算师,待所有人都到齐的时候一个雅间居然都站不下。 “两日内替我将名下的账目都计算出来,太偏远的则不必了,往后账目直接送到宁王府交给管事。” “是。” 他便在这群人跟前逡巡了一番,停在那临渊阁的掌柜身前,且吩咐其余人出去了。 “近几日的消息你事无巨细地呈上来,不管是有用的还是没用的,若是没有记载在册的你便口述告诉我。” 掌柜见李梵音面冷自然不敢违逆,两人密谈了约莫两个时辰,李梵音见时辰不早赫然起身往门外去。 正文 第264章 万事皆变 这一头的裘礼烨将 将收了夫人即将回府的信鸽之后,满脸的喜气尚未收住便又听得管家回禀门外有人求见。 待将人 招进来之后,裘礼烨恨不得将手里正在盘着的两个雕花核桃给扔出去。倒是那李梵音信守承诺,说是午后来拜访还当真带着大小一应物什来了。 裘礼烨面色难 看却不想开口,免得这厮又说出什么“翁婿之仪”来将他仅剩的好心情都给磨没了。 “裘相,叨扰了。”李梵音笑意莹莹,裘府的一众下人倒是对这个年轻人印象极佳。 “这是我带来的名山针尖和随身物什,接下来的一个月裘相如有任何问题和需要都可以寻我。另,我还带了好些临渊阁的吃食,马上就要晚食了,不如咱们翁婿二人小酌一二。” 像是知道今日横竖绕不过去这个坎儿,乍一听到李梵音这么说裘礼烨还是感到震撼。人精,又是个年轻人,裘礼烨当真为自己和裘彩撷的将来深深担忧起来。 “我晚间要赴宴。” 李梵音被拒了面上也不显难看,“那便不用招呼我了,夜间还是少用些酒的好。” 裘礼烨心说:谁打算好好招呼你了? 然而他这般熟稔有礼的态度倒是叫他不好说什么,轻哼了一声打算将他冷置起来,受不了了这厮总归是要回去的。 眼见的裘礼烨这便要出府去,李梵音没回头倒是轻声说了一句:“若遇上刑部李大人待我向他问声好,若是能共饮上一杯就更好了。” 裘礼烨听了权当略有所思,只知道这厮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儿。他当下没有答应李梵音,到底是将这话放在心上了。只不过那刑部素来与他不对盘,尚有礼部也是跟着刑部一头,三人在朝堂之上少不得针锋相对。 席间裘礼烨倒是没有专程去同那刑部的交谈,倒是隔着整张席位在同僚皆举杯的时候,他看到那李大人好似向着他的方向拱了拱手。裘礼烨当下微微点了点头,两人之间配合默契好似完成了神秘的协定。 可事实上,裘礼烨根本不知道那厮会突然向自己表达善意,他一霎时便想到了李梵音。 待回到裘府的时候管家禀告这厮择了裘彩撷院子边上的厢房住下了,生活间也并不挑剔,只带来的物件都是顶好的。裘礼烨想了想便要下人将最好的物什给那厢房送去,他既然接受了李梵音住下自然没得亏待了他的道理。 次日倒是更玄乎了,裘礼烨由是一人在府上的关系,是以下边人在晨间倒是简单置食只供他果腹即可,可如今倒是精致小点一二十样这般摆开可不是叫裘礼烨赫了一跳。 便见那白衣公子坐在椅边瞧着他,“裘相起得倒早,若是阿彩,此时恐怕还能再赖上半个时辰。” 裘礼烨闻言气得险些肝火烧心,“你又如何得知这一切?” “我与阿彩在佘山相遇时她落了难,且搭救了一把有机会共度几日罢了。”李梵音说得轻巧,自然地忽略了在竹林中同床共枕的日子,指了指圆桌上的物什道,“裘相不妨试试我的手艺。” “你自己做的?” 但见李梵音点了点头,裘礼烨气得扭头便走。装作同阿彩很熟便罢了,如今还享用些吃食来收买他,简直妄想。 待到门口马车上之时,裘礼烨才想到方才一怒之下根本就没吃早食,届时又得上朝站立几个时辰可谓难熬。恰好见到马车内小几上放着好些糕点还烫了一壶热茶,他感到腹中越发饥饿,待马车驾驶平稳之后便取了些来吃。 东西的味道不俗,比起平素里裘府上的老三样裘礼烨感到新鲜一劲儿吃了个光。这才呷了一口茶询问赶马的车夫,“今日的点心十分味美,不知是哪处买的?” 马车夫回道:“小的不知,却是那长相俊美的李公子置办的。” 裘礼烨哪还有不明白的,李梵音这厮有备无患倒是套路了他,如今吃了人家的最短往后再如何摆架子都不想那么回事,当即更怄气了。 这便也罢了,朝堂之上尚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他。 争论了数日的流民收容问题突然迎刃而解了,不单单是户部对财政问题照单全收,连着刑部和礼部都纷纷表示可以将空置衙门和驿馆腾出来暂时留用。 争锋相对的言官之一霍老突然上奏乞骸骨,本三五日要被他参一本的裘相都觉得十分不习惯了,神奇的是新帝也都允了。 最主要的是早朝末了,新帝昭告天下寻着了前太子的音讯。 正文 第265章 男女之礼 等裘相下了朝到府 上的时候,未见李梵音的声音反倒是松了一口气,结果管家告知到午食都已经由李梵音备好了,只不过他临时有事出府去一趟。 他泄了 一口气似的坐在书案前,身前的茶水正冒着热气裘礼烨一口饮下去方觉通体舒畅只这表情尚未漾开立刻便凝结在面上。这茶叶可不就是李梵音送来的名山针尖? 想到那小子紧 迫式的给人好处,一时裘相面上表情又古怪了几分。 “老爷,李公子备好饭菜许久了,唯恐冷了味道不佳。” 一边的管事在催他,裘礼烨万般无奈只好去享用那厮做的美食,边走便同管事交代,“阿福,且以王爷称呼他。日前新帝给了封号,人既然在咱们府上该有的礼数不能怠慢。” 管事道了一声“喏”。 晚食时分李梵音才回到裘府,一同带回来的尚有一个战事大捷的好消息。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手段提前知道了这些,只是这会儿裘礼烨没有拒绝他同席,倒是好奇他如今的所作多为。 “你莫不是觉得这些小恩惠便可说服我将裘彩撷嫁给你吧?”裘礼烨扬了扬眉,他倒是想像朝堂上一般同他维持面上交好,无奈这厮油盐不进的模样已然将他的火气挑起来。 李梵音面上表情无甚无辜,“我只知道阿彩曾经告诉我对别人好光说是没有用的,裘相觉得我委实配不上阿彩,我不得法只得尽己所能去讨好你。” 这便算是讨好? 裘礼烨托着下巴细细想来这厮还当真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然则他的存在仍然不可小觑,分明是个离开京城六年的人,如今一回来仍能调动这么多势力。 “裘相,过几日我尚有一个大礼要送给你,如此一来战事就能立刻平息下来。年节前我希望可以恢复一切同阿彩有个结果。” 裘礼烨听他这般说心底里那股子不悦又犯上来,“你认为我会拿裘彩撷来同你做交易吗?即便是再大的礼,你送了而我不接也是枉然。年轻人且不要这般笃定开口!” 李梵音抿着嘴笑了笑,一旁伺候的人虽然听不懂这二人打什么哑谜,不过瞧这面上模样倒像是自家相爷仗着权势对这位美貌公子咄咄逼人,且后者形容态度俱佳很是夺人好感。 只见李梵音点了点头,道:“虽说这份大礼我笃定裘相必定要收,然则裘相的训斥我虚心认下了。裘相,后几日我须得离府一趟。” 裘礼烨白了他一眼,“走便走,最好往后都不要回来了。” 李梵音替他斟了一杯酒,面上笑意盈盈好似满园的月光都融在他双眸中。裘礼烨不得不赞叹当年“盛京潘安”的名头并非浪得虚名,也不奇怪裘彩撷那般没见过市面的小丫头会一头热栽倒这株食人花身上。 “来之前且答应过阿彩数日便回芜城去寻他,不过到时候返来还是会如约替裘相做一个月的活计,毕竟礼不可废。” 裘礼烨深深瞧他一眼,当真是有些看不明白他了。“从你李梵音的口中听到‘礼不可废’四个字当真是稀罕,做出了这般事情你还关注一个‘礼’字?” “诚然如此,裘相说的是。不过为了阿彩,许多事情我愿意去做,便如同为了我自己我花费十数载的时间去打破这‘礼’,如今更愿意用往后的时间去遵循这‘礼’。” 说得玄乎,实则在场的两人都明白。李梵音犯上作乱、打乱超纲怎么会心中有礼?且不说弑父,至少是对天家多有算计更加算不得礼了。更不要提所谓的兄友弟恭,他对那几个兄弟可不是用之则来、无用则弃。唯独一张面皮称得上风采,内里恐怕是藏污纳垢比黑水还黑! 且看他如今一副纯良模样倒像是真的愿意因着裘彩撷的缘故遵循这翁婿之礼,将他当做个长辈当做个上位者供奉起来。裘礼烨这般一想,也不知心下是骄傲多一些还是不平多一些,一时间瞧他的目光复杂了许多。 “若你真将我当个长辈,且给我遵循了男女之礼再说。裘彩撷什么性子我自是清楚的,可你若没这个心思她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 李梵音闻言一双眼睛亮得像偷了香油的老鼠,他敏锐地感觉到裘礼烨这番话里暗含的意思,嘴角勾起了极大的弧度任谁一看便知道这是喜上眉梢了。 裘礼烨当即冷哼了一声,就知道他同这李梵音不对盘,裘彩撷这厮还真是生来便惯会给他找麻烦的! 正文 第266章 放在心上 待到秦氏和裘子楠 回到裘府的那一日恰好也是李梵音准备赶路回芜城的日子,这些日子同裘礼烨的相处说不得融洽至少后者也不会动不动便给脸色看了,想必日日吃喝着对方做的东西倒是有些用处。 而李梵 音也是个惯会投机取巧的,只头一日早食时候亲自动手后几日便是直接从临渊阁取的现食。裘礼烨自然比不得裘彩撷,他能做到日日好脸相对也是因着心下明白卧薪尝胆的道理,同伺候裘彩撷那般甘之若素自然做不到。 这日他备了马 车准备出门的时候“偶遇”了正要回府了秦氏一行人,裘礼烨没成想她们入城的这般早,迎出来的时候已然见到李梵音一人站在府门前。他那半人高瞧着聪明的儿子正在疑惑地张望自家府门前的匾额,怕是车夫看错了将他们送到宁王府去了。 又再确定了李梵音身后那人便是自家阿爹之后裘子楠越发疑惑了,这青天白日的莫非他在发梦不成? 李梵音笑着朝二人作揖,“裘夫人,裘公子。” 秦氏不识得李梵音,只当是自家夫君留了一位俊美的公子在府上便即刻还了礼。这一抬头又瞧见李梵音腰间挂的百宝囊和一个褪了色的络子,当下便觉得这两样东西十分眼熟。 见二人还是一脸怔愣的模样,他赶忙道:“今日匆忙尚未备上厚礼,让二位见笑了,他日我上门提亲的时候定会礼数周全不叫人瞧了笑话。” “哈?”裘子楠张了张嘴只来得及发出一个气音。若是他没看错的话,这个身材颀长的男子分明是已经“亡故”的前太子李梵音,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家中不说,还要提亲? 裘子楠再要开口却见自家阿爹阴沉着一张脸走了过来,拍拍李梵音的肩膀示意他可以离去了。后者也只好无奈地同秦氏二人道别,上了一辆宝蓝色的马车朝着方才两人来的方向而去。 这一日注定不平静,待秦氏反应过来可不拉着裘礼烨入书房一顿询问,裘礼烨心道这李梵音还当真心思深沉,人走便走了非要在他夫人跟前秀了这一出,可不是叫他收拾烂摊子。 “你且说说这是哪家公子,说什么要上咱们家提亲,他识得阿彩?”秦氏还没等裘礼烨开口又串珠似地问道,“可别是贪慕了咱家的权势,你可得好好给我说叨说叨。” 裘礼烨心说这李梵音看中什么都好办,偏偏就是看中了那个皮猴似的丫头。 “这可不就是之前阚明殿的那位,还同咱们阿彩有过婚约的。” 秦氏刚回府连水都不曾喝一口,一听这回答猛地被呛了一下才知道自己口渴得多厉害。裘礼烨赶忙斟茶递水好生伺候着,便见秦氏瞪大了一双杏眸,“这厮不是战场上叫柯献杀了吗?怎的又安安稳稳回来了?” 裘礼烨自然不知道其中龃龉,他不过是在知道李梵音死讯的时候未免到时候这厮又出来作乱干脆坐实了这结果。如今可算是搬石砸脚,“他可是千百年才出一个的人精,如今也不知看上咱们阿彩什么了,早几日进京先是叫新帝给封了宁王如今又到咱们府上说是帮着干一个月的活,算的是芜城的翁婿之礼。” 说到“翁婿之礼”来,秦氏刮了他一眼。想必又是想到之前裘礼烨哄骗她私奔的事儿,不单单叫秦老面上无光,更是压根没有做到过女婿的职责。秦氏叫裘礼烨将这李梵音进京来前前后后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因是怕夫人又因为些陈年旧事生气伤身,这回裘礼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连朝堂上都不曾这般坦诚过。 秦氏捋了捋胸前一抹垂绦,由衷地说了一句,“这般一听,那李梵音对咱们阿彩倒是真心实意。我早些年曾听过这宁王世子将将入京的时候可是受万人青睐的,如今唯独花落咱们家,阿彩这孩子倒也替咱们争气。” “夫人这话如何说?”裘礼烨怕这女子少不得被李梵音一张面皮蒙蔽了去,“他虽一张容貌得天独厚,却是个心思深沉的。朝堂的浑水他搅得动,鞭长莫及的龟兹国主都要卖他个面子,如今连战事都在他的主导下。咱们阿彩何德何能?” 秦氏闻言反倒是笑了起来,“夫君,往常我随你进京,多少人曾说我一个商女配不得你堂堂裘相,可如今怎样?” “况且你说得他越高我便越瞧他顺眼,那般人物还将阿彩随手打的络子挂在腰间,你还真当他寻不着更好的?偏生不过是正好放在心上罢了。” 正文 第267章 柯献人头 两人当日并没有达 成共识,裘礼烨也少见的同秦氏红了脸,毕竟他自认为识得李梵音更久了解也更深,比之这些只看一张皮囊的妇人自然也思虑更深。 然而当 天夜里裘礼烨倒是辗转反侧,不外乎是因着秦氏一句话。她说:裘彩撷是个有主意的人,打小便叛逆反骨。那会儿她愿意舍弃了富贵的秦家同他一个她以为的落魄书生走,怎知裘彩撷不会? 裘礼烨便是深 刻地思索这个可能性,怕就是太过了解裘彩撷才会更为后怕,且若是这事儿落在裘彩撷身上,再加上了那个狡猾的李梵音,当真叫裘礼烨遍寻不着。这还不算,万一那时候阿彩过得不好更是求天不应、叫地不灵,成婚之事当是放在他眼皮底下瞧着的好。 然则这般妥协了去又着实叫裘礼烨不甘心,是以他唉声叹气了半宿忽的一只修长的手臂自背后环在他肚腹之间,轻轻拍着他好似在哄一个吃饱了打嗝的奶娃娃。 “你且放宽了心,阿彩那样的人咱们根本无需为她担心。她自幼便会保护自己保护我,好坏她分辨得。” 裘礼烨虽说总是抱怨裘彩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到底心里是为她感到骄傲自豪的。九岁便监生上榜,十几岁便大江大海四处行商,且去年去瞧她那会儿见她眉眼长开了更是艳丽妩媚,真真是没有一点儿不足。秦氏如今这般说他心下倒是熨帖,“怕就怕往后苦了、哭了都寻不着回家的路。” 秦氏摸了摸裘礼烨保养得宜的手,细细地笑起来。“且看李梵音愿意为阿彩做到什么程度。方才你说他才佘山郡救了阿彩,那日阿彩回府倒是没提起这人身份,我瞧阿彩分明是比出门前还圆润了几分,也证明同那厮一块咱们阿彩当真觉得高兴。” 裘礼烨听了长久没有动静,末了才长叹一声似有放弃的意思。“罢了罢了,我明早书信一封叫人带去芜城问问阿彩自个儿的意思。你说的是,这女儿打小自己有主意,咱们操心也是白费。” 秦氏闻言道了一声“是”,又听他说,“待子楠也长大成家了,我便乞骸骨同你回芜城去,总归要将那没有完成的翁婿之礼给补上。” 秦氏听了这话面色发红闷在被里头笑起来,与这厮的争吵已经屈指可数偏生他又十分叫人心怜,一个大男子心细如尘的模样叫她连心肠都硬不起来,只觉得满满温热的热体要从眼角溢出来。 过三日,李梵音所谓的给裘礼烨的大礼果真是到了,而这大礼裘礼烨确实是连拒绝都说不出口。原是那李梵音手下太子近卫的副将胡天涵亲手斩下了柯献的项上人头,随此而来的还有三路边境大捷的喜报。 那原本被牵制的其他三路最后还是被柯献说服公然反抗朝廷,可如今路路皆顺畅,为首的反贼更是被斩于马下。这个消息是先经由了裘相上报,同李瑜二人先行商量之后干脆地将天家驾崩的事情放出去,借着如今大捷的势气干脆联合钦天监及京中文武百官祭拜黄山告慰先祖,如此也便于为李瑜正名。 事已至此,裘礼烨哪能不知道这又是李梵音下的一步好棋?恐怕这礼不单单送的他,也是给李瑜的登基铺上基石。那首屈一指的功臣胡天涵细细查来却是同李梵音和裘彩撷一道的国子监同窗,李梵音当真是不容小觑。 不少时,柯献手下群龙无首的军队都被朝廷收编己用,妇女儿童等家眷一概赦免带回。泰半都给了良籍送回户籍地,其中不乏有京中人士便跟着军队沿路行过来。路途跋涉,新帝怜悯将士的疾苦特意告知路上不必急于赶路,还下旨沿路的州官必须好好照应不得怠慢。 李梵音尚在赶往芜城的路上便从暗报收到消息,报信人不是别人正是被他遣出去的薛岐。想是得了好事他也不同李梵音计较早先的龃龉,踩着轻功便入了他的马车,一张面上写着“赶紧问我,我有事儿。” 李梵音这会儿正在读信便没有理他,末了瞧见个小鸟的标记弹了弹手指。“我知你来所为何事,山上我是不回了,索性怀鸫要回来便叫他同你去吧。” 薛岐倒抽一口凉气,“我尚什么都没说,你怎的就猜到了?” 李梵音面上笑意更大,将手里的信件递给他,“你且自己瞧瞧吧。” 通篇都没有提及,倒是李梵音手指处有个龟兹的国兽蜂鸟图腾,薛岐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正文 第268章 再离不开 薛岐随身无非一个 扁盒来去自如,见在李梵音这里讨不得好干脆道:“下个城镇便将我放下,小爷刚好在你这儿歇歇脚。” 李梵音 对薛岐和怀鸫自然更为亲厚一些,若是不触及底线多是由得他们闹,斗斗嘴、动动手也是正常的,尤其在二人豁出性命陪他将毕生的心愿完成后,他对这二人更多的是感恩。 “你这一头白 发不准备变回来了?当初不过是为了借着那白发神医的名号进京,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如今时过境迁到底惹眼了些。” 薛岐习惯性磨了磨牙齿,“我觉得这般挺好的,出门在外也不怕饿死了,亮了这一头总有人求着我上门医治去。” 闻言李梵音眉头一皱,“那会儿怀鸫陪着你倒好,这会儿世道乱得很,有心之人扣着不让你走你也奈何不得。” 薛岐将这话理解为李梵音在讽刺他重医轻武,一身武功练得七零八落,不由得哼了一声。“还说我呢,这一趟奔波你的事如何了?这么早将怀鸫撤回来那李瑜赖账怎么办?” “他不敢。”李梵音勾着嘴角笑,又出现了那种叫旁人见之胆寒的嗜血模样,“好好等着,年节前总能让你们喝上一杯喜酒。” 薛岐看他满脸笃定的样子心知这事儿没有十成也有八成,还是忍不住泼他冷水,“别是你剃头担子一头热,如今裘小姑娘可是惹眼得很,上赶着提亲的不遑多让。六年前你还算是个正值壮年的香饽饽,现下嘛……哼哼!” 这话说得李梵音斜眼睨他,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大有同他在马车上便大打出手的意思。薛岐见状赶忙赔笑着退开几步,罢了罢手,“得了得了,你的马车我可坐不起。” 他猛地挑开帘子冲着车夫道,“快,主路上将我放下。” 那车夫嘴里叼着一根枯黄的稻草面上神情慵懒惺忪一副睡意未醒的模样,听了薛岐的话没吱声也没按照他的话去做,倒是照着马屁股大力抽了一下。惊得马一撂蹶子跑得更快了。 薛岐险些鼻子没气歪过去,回过神来指着李梵音道,“你从那个旮旯里找来的车夫,怎的气性这般大?” 复又想到什么一般,笑得贼兮兮。 “话说那裘小姑娘也是京中贵女圈子里脾性最大的,你是不是有这爱好,就喜欢同性子烈的待一块儿?怪不得在山上时光你我和怀鸫三人总觉得你面上阴阳怪气的,都怪咱们性子太温和。” 李梵音这会儿“呵呵”一笑,手里的玉骨扇奔着薛岐的面门便打过去。后者早便做了提防一偏头绕开了,可那玉骨扇前有打、后有勾,这会儿飞出马车帘外又绕着弯打回来正好装在薛岐的后腰心上,疼得他一阵呲牙咧嘴。 “你可知男子的腰最重要!”薛岐这会儿疼红了眼,不曾看也知道这玉骨扇的钢筋铁骨势必是将他打出淤青来了。 李梵音初时身子太弱根本学不得武,是以为了防身练了一手的暗器技能。这会儿他收回玉骨扇“嚯”一声打开,好似把普通玉山似的摇起来扇着风。“可不是怪你一张嘴胡言乱语,如今挨了打了还不省事?” 薛岐愤愤地瞧着他,取了些药将伤口的淤血揉开了。 三个人幼时一道上的山自然在脾性上是十分相似的,平素里看着大相径庭实际上都是好勇记仇且心思狡猾的,自个儿动起手来都是不遗余力,倒是联手打了一次别人叫三人关系增进了不少。 见薛岐收拾了东西要走,李梵音突然开口道:“过去不敢高调过日子,如今那些钱银倒是可以取出来用了。柯献那里的军饷泰半被我扣下了,往后即便不出去给人瞧病都能丰衣足食。给!” 李梵音将手里一把铜钥匙抛给薛岐,“出门在外自己小心些,有事来芜城找我。” 薛岐接过钥匙的时候还有些讷讷,再看李梵音还是一副云淡风轻模样突然觉得无趣,“你这样的人想不到却是咱们仨之中最先安稳下来的。” “我是又如何了?” “第一眼见你便觉得无望、仇恨、心如死灰。我还以为你下山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报复整个国家,没成想为了一个小姑娘弄成这样。” 李梵音轻哼了一声,“你说得没错,若是报完了仇只我一人我便登上那高处干脆搅个天翻地覆、民不聊生,反正这世上待我如此,我有何须善待世人?” “有一日你也会理解的,那时候你便再也走不开了。” 正文 第269章 中秋登门 再一次的登门拜访 李梵音却是选了一个好时机,恰好是中秋将至,李梵音早早梳洗打扮递了帖子上秦府拜见。 管家见 帖子烫金御香很是不凡不敢擅自决断,而今次正好裘彩撷归途中尚未到府便干脆将帖子送到秦老处。见这落款之人叫李梵音,秦老来回思索半天却是没想出有哪个商盟朋友叫这个名字,且李是国姓,平素里遇着的也都是非富即贵。 他命人待这帖 子的主人来了势必先好生迎进来,怕是他那大女婿的结交,他却不好怠慢。 不多时,接连的车队从城东头缓缓而来,光是出府便用了一柱香时间才从头至尾走个干净。浩浩荡荡的车马叫两旁的路人都看傻了眼,还道是哪个姑娘要出嫁,直到走完了也没瞧见个大红色的喜轿和走在轿子前头的媒婆。 可若说只是个节礼未免声势浩大,且这财大气粗的模样在芜城除了秦家约莫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再看那队列最前头抬着一顶软轿,蓝色的门帘之外没有多余的图案。长龙一般往西边去了,看热闹的人趁着天色尚早便不由跟在车队后头,却见为首的软轿果真停在了秦府门口便交头接耳起来,寻思着唯有秦府的门第才衬得起这阵仗。 那软轿放下后从里头踏出个一身白衣的公子,只能瞧见清俊的侧面看不清全貌,不过这周身的气度在芜城甚是少见。他手里持着一柄羽扇姿态风雅,在即将被请进门的时候他脚步顿了一下,复有转过身将身后的马车物品等一一告知。 这一回身叫凑热闹的人都看清了他整副容貌,端得叫一个风光霁月、俊美无匹。芜城中人并不知这便是那年盛京中的“潘安”,只道若是那太子李梵音再世恐怕也比不得。直到那人影直直没入府中,尚有好些姑娘、大娘徘徊在秦府门口不肯离去。 有的是等着那公子出门时候好再瞧上一眼,也有的则是揣测打听这人同秦府的关系,但无不是将一颗心系在了他身上。 待裘彩撷回到秦府的时候说不得披星戴月倒是天色完全暗下来了,她知道这般佳节必定是全府上下都等着她的,是以来不得梳洗打扮便往前厅中去。到了那里只见一个空桌和备着的酒水茶壶分明不见那合该等在那里的人,她揪着个下人问秦老的去处才得知这是午后有人来访,这会儿正同老爷子聊得正欢,两人尚在书房没有出来。 怕是要客,裘彩撷特意去房中换了一身桃色的长裙,洗了脸重新束了发髻才出来。行径秦老院子的时候却见个白衣人影站在桃树下,桃树上点着好几盏桃花灯显得靡红一片不过却比不得真的桃花。 她想到前几日又在途中遇着了一回何廉想着这厮道真是穷追不舍,几日不见便赶到秦府来了。裘彩撷大步上前,路上踩断了好些枯枝,那白衣男子倒像是入了定一般背对着她也不知在瞧着什么。 “咳,何廉,前几日的事情我与你说得清楚,想必你也该知道我的意思。这般穷追不舍实在是没有意思,也失了你文史御官府上的风度。” 裘彩撷话一出口便没有给他面子,因是前番已然好说歹说磨去了她的好性子。见那人影故作姿态不动也不回她,裘彩撷瞥了一眼灯火辉煌的书房,继续道:“你的提议很好,能够采纳合作的地方咱们都一一洽谈好了,我不明白你今日为何到府?且今日是同家人团圆的日子,我便不留你了。” 那人影闻言抬手折了根树枝轻轻拨动桃花灯的灯芯,一时间花影摇曳在地上、墙上、树上还有面前站着的两人身上。一抹绯红映上裘彩撷的面孔显得她好似含羞带怯,可实际上她却是不耐烦的拍了拍“何廉”的肩膀。 “你在瞧什么?我在同你说话,你这般姿态未免太不尊重我。” 那白衣男子闻言这才悻悻地抛开了半截断枝,不曾回身倒是长臂一展将裘彩撷往前揽了一大步直到两人比肩而立才停下。裘彩撷复要抬头同这厮发脾气却蓦地瞧见半张清俊无暇的面孔,一下子便停住了动作。 “你瞧,我看到了你每年同这棵树比高的痕迹,可是到了这里便不再有了。” 裘彩撷闻声安分了下来,“那是今年的,下一道得过完年才能划。” “不如,往后便划在我臂上、划在我胸口、划在我面上。往后你不再需要这颗桃树了。”他的声音轻柔的出现在她耳边,而一下瞬便抱了她个满怀,“答应了及笄那一年要娶你,如今,我来了。” 正文 第270章 战俘归来 两人的一举一动在 书房的秦老自然看得一清二楚,李梵音这个年轻人他观察了一个下午实在挑不出毛病,若是硬要说有点什么那必定是举手投足间的距离感叫人觉得生分了些。如今看到他同阿彩似乎一早便认识,亲密的行为也不见阿彩抗拒的动作,秦老心下了然。 两人的 婚事李梵音开门见山地向秦老提及了,他正要书信给远在京城的裘彩撷父母说明此事的时候便接到了大女婿的来信。罕见的没有提及太多个人意见,倒是对裘彩撷的心思颇为看重,以至于如今事实摆在眼前,秦老想着这个孙儿是留不得太久了。 复过了一个月 的当儿,两人的婚期确定了下来便在十二月二十七日这一天。李梵音一大早便向秦老请辞,周身的白衫骑着高头大马很是英姿飒爽。此番离去便是进京准备嫁娶物什,顺便将婚书确定下来。 如今他瞧着裘彩撷满心满眼的都是欢喜,一张绷紧的面皮从头笑到尾好似要将二十多年间没笑的份额全部补上一般。 “阿彩,”临走前李梵音瞧瞧将裘彩撷唤到跟前来,“此去直到那日前都见不到面了,阿彩可会想我?” 裘彩撷闻言眼神机警地左右觑了觑,这才在他胸前锤了一把,“你走之后我这边整顿好也是要去京城的,耽搁在路上便要不少时间,恐怕没有时间想你。” 李梵音面容一滞神色莹莹地瞧着她,模样倒是有几分可怜。“那恐怕我也等不到阿彩亲手绣的嫁衣和鸳鸯枕了。” “咳!”裘彩撷面颊绯红一片,“到时候你不就知道了?” 她自然不会承认在那之前她便有心嫁给他私下里学着做刺绣这件事,显得多掉脸子? 李梵音碍于不远处的秦老只好该亲为抚,蹭了蹭裘彩撷的脑袋,这才向秦老作揖打马离去。 返京之后一切紧锣密鼓却有井然有序地操办起来,战后宁王的这一场婚事可是第一次大喜事,不单单李梵音自个儿操办得热火朝天,连京城中的商铺都为了迎合这氛围贴起了大红的喜字,将这位险些因战陨落的天之骄子视作自己屋内人。 红色的绸缎、窗花、布匹一时销售一空,连带这走在路上的云英姑娘穿不得正红也穿上了绯色,像是这般也能沾沾喜气,也能同那玉一般的公子扯上关系。 裘礼烨早先见了李梵音仍是有些气不顺,朝堂之上也故意拿乔叫那厮下不得台。哪知李梵音做得更绝,一日下了朝干脆泡在御书房一整日,不知如何当天晚上便入了裘相的府门。再看第二日那裘相倒像个斗败的公鸡,面色难看了不少。 能叫裘礼烨吃瘪的,这些年来唯有李梵音一人。有知情的人说是李梵音求得了天家的手谕当天便办下了婚书来,可不就拿着去裘府耀武扬威了一番;也有人说是要了道保命的圣旨,免得往后得罪裘相被他在朝堂上折辱。 这其中真相倒真被人说出了一二。当天李梵音却是逼着李瑜在婚书上盖了玉印,光是户部的印章还不够,像是专程为了恶心李瑜一般非要他亲自加盖玉玺。从裘礼烨那儿受得气在李瑜这儿还了个干干净净,他无视李瑜面上嗜人般的眼光,得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立刻取了锦盒纳起来大摇大摆地出宫去了。 至于到裘府则纯粹是给未来岳父品鉴品鉴这婚书上他亲笔题的两句诗,绝对不存在耀武扬威这种说法,即便是李梵音面上仍旧是恭恭敬敬、体体面面。 在裘彩撷还没进京的时间里,李梵音惹惹裘相、气气皇帝,日子过得倒也坦然。 十一月底的时候最后一波战俘都被遣送回京,其中尚有许多回乡的家眷,一行乌衣脏污的男男女女行至路中央倒是极为吸引人眼光。家眷首先要去官府入籍,若是还没有消籍的则要查明档案发还户籍地去。 行至裘府门口的时候突然冲出来一个浑身脏污的女子扒着门口的石狮子不肯松手,押送的官兵自然知道这府邸位高权重即刻上前照着那女子背部就是一马鞭。女子被抽得直打哆嗦却是不肯松手,口中大声地哭喊:“来人啊!我是这府里的表小姐,你们不能打我!不能抓我!” 那官兵倒是被唬了一下,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人家的府邸?” “正是我的姨夫,当今丞相裘礼烨的府邸。”女子满面脏污,口角还留着血迹未干。“不信你可以去敲门,他们都识得我。” 正文 第271章 聪明被误 那官兵见她这般肯 定自然心生动摇,瞧了一眼府门紧闭的裘相府复又看了一眼地上脏污邋遢的女子,到底没能将两者联系起来。这时候同他一起押送战俘和家眷的另一人过来询问情况,两人耳语了一番。 说的什 么女子并没有听到,只一双眼睛巴巴地望着二人,眼底祈求的意思再明了不过。 “你尚有个残 疾的娘在车上,你也不要了?”官兵指了指押送战俘的囚车,确实有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半坐半躺靠在木栅栏上,嘴巴边上一圈生满了脓疮,不知道口中有没有,只是张着嘴要开口却是半点儿声音都听不到。 女子犹豫了,望向自己娘亲的时候又是厌弃又是无奈。 “这样吧,不管你是否这府上亲戚,总得先和我们回衙门备案。叫你这般走掉是不成的,你且给我一个信物,到时候我通知这府上的人去接你。” 女子从袖口内衬的暗袋里取出一个金亮的物什来,仔细看却是个刻着“婉婉”二字的长命锁。仔仔细细地交到官兵的手里好似这就是她的半条性命,她眼里都是警告和傲慢。 “回到衙门替我和我娘准备干净的房间和吃食,不然小心你的脑袋!” 那官兵被她话里的威逼震得咽了口口水,是真是假且不说这姑娘的气性真大,那眼睛里好似就赤裸裸地写着“得罪我者必死”。 方才过来同他一处说话的人低声道:“哎,你还真的要帮她送信物啊?别说远的,方才你还用鞭子抽过她,这厮一看就不是好得罪,万一她要是秋后算账……” 那官兵便叫他说得眼神闪烁心虚不已,偏生那女子经过他身侧的时候还冷哼了一声,当即便叫那官兵定了决心。 “那你道如何?难不成我偷偷……做了她。”这厮是当真战场上实打实练过的,许是见的血腥多了更何况这几人都没有落户籍,多了少了还真是察觉不到。 另一人听他这么说当着面拍了拍这官兵的肩膀,遗憾道:“我当你是兄弟方提点你一条康庄大道,待会儿回去查了户籍若真是同这府上有亲眷,你且先占了她身子娶了当老婆。这女人一旦有了夫家哪里还会说你的不是,到时候且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官兵听了这话便沉默了,待将女子送入队伍之后缓缓行到那人身畔,眼神在那女子和她老娘身上打着转,一会儿惴惴不安一会儿又嫌恶得紧。 “欸,我说老弟。这女人可是从那地方拉出来的,打仗的时候那地方做什么你能不明白?取个军妓回去,到时候不知道多少顶帽子扣在头上。” 那人轻蔑地笑了一下,“女人端看你要怎么用,娶了回去当个财神爷贡起来是一种,娶了回去当奴才当婢女使唤是另一种。而且,你得了这女人便是丞相的亲眷了,这一仗打赢了势必要论功行赏,你且申请去得远一些当个地头蛇。到时候这女人还不是想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 官兵被他说得心动,他本就是家中贫困应招入伍,如今打赢了仗便是论功行赏的时候了。在京城他这样的人哪里够看的,得了声望去小地方也能换个“土皇帝”坐坐。 手里的长命锁被他藏进了胸口,看着女人的眼神也不免淫邪了起来。他往常也取过那种地方,那里的女人长相自然要比路上的妇人貌美更何况还是惯会伺候人的,往后他得了势再寻个干净的姑娘生下一儿半女倒也享了齐人之福。 “老弟,这次还真是多亏了你的提点,你放心,往后哥哥发达了一定会拉你一把。” 那人听他这番江湖味极重的话面上也没有过多的喜乐之色,倒是别有深意地瞧了他一眼。 队伍缓缓朝前走,那女人这会儿倒也安安分分,许是因为知道了马上便可以脱离这一切,即便裘礼烨不收留她,她大可以回到芜城姥爷家里,大把的财富供着便又可以东山再起。 诚然,那已然瘫了的老娘是她的一个拖累,可若不是临时想到往后回芜城还得靠这老娘演一出母慈子孝的戏码说不得方才她便抱着裘府的石狮子不走了。 然而她的美梦在一个时辰之后便彻底醒了,那官兵在京兆尹处何事了女子的身份确实乃芜城秦氏次女诞下的唯一子女,按辈分的确要喊那裘礼烨一声“姨夫”,是以接着送她回府的名义带她入了乌衣巷一间破旧的小驿站,在一张老旧积了灰的榻上要了她,而她的老娘则在门外的石地上趟着看了一夜的星星。 正文 第272章 秦氏传教 十二月将将过的时 候,两家人已经纳了吉、过了聘。而裘彩撷已然整顿好了芜城的生意打道到了京城,暌违六年头一回又实实在在地住到裘府里头,裘彩撷说不出心下是什么滋味,是故地重游多一些还是感怀伤今多一些。 见不得 李梵音她便抽了好些日子将从前国子监的同窗都请了来,索性秦氏在家中办了个花宴请了武琳琳一行人,男子中大部如今已然出官拜士,实则后院妇人之地即便请了也不会来。倒是都客客气气地随了一份礼来为裘彩撷接风洗尘,看得裘彩撷眼热,收礼的那一天兴喜了一整日逢人便说自个儿人缘好。 在看到署名为 胡天涵的随礼时候,裘彩撷倒是愣了一下。她不知道他在李梵音“死”后的境况,但看往常两人的交情她没有邀请他,他何必上赶着凑这热闹?却见他附了一个信件,大抵是随军出征如今立了功,也算是还了当年欠李梵音和她的赌约,道自己不是个耍赖的人。 裘彩撷一时未能理解,不过想到李梵音为人处世方式倒确实是个物尽其用的主儿。这些年她也想通透了些事儿,往常还会揪着问那些她不知道的,总以为世人瞒着她便是瞧不起她,而那会儿她也确实心高气傲。 如今却不一样了,许多烦心事儿她宁可不去知道,每每李梵音要同他说那时候的布局谋划她大凡不愿意听,若是他说的是这些年的遭遇和四处的见闻她恐怕还更感兴趣一些。久而久之,李梵音也懂了她的意思。 到了月中,秦氏已然不让裘彩撷再这般放任自流了,大多数时候都是拘在府上一板一眼的绣着鸳鸯被。虽说大多锦绣都是外头绣娘做好了的,可那一对鸳鸯倒是秦氏强逼着裘彩撷一针一线缝上去的,但看手艺便瞧得出不是出自一个人之手。 这日子险些将裘彩撷苦死,每日连睁开眼的盼头都没有了。每日便像个小媳妇似的等着裘子楠从国子监回来兴许能带回甚好消息来,秦氏见她日日愁眉苦脸的模样不由打趣,“只这样你便受不住了?往后成了亲便要时时刻刻如这般待在后院相夫教子,也不知是谁急着出嫁了,我和你姥爷都想着要多留你几年。” 此刻秦氏屏退了左右唯得母女二人,裘彩撷也不同她多将礼数,悻悻道:“娘,李梵音孤家一人,往后还少得婆母事事管着我呢,少不得比如今自在。” 见她这般说秦氏一时寻不出说辞来只好刮了她一眼,又见裘彩撷挨近她几步侧身问道,“阿娘,我这不久便要出阁了,你就没个压箱底的传家宝贝要给我?或者整个夫妻敦伦之书叫我参详参详?” 秦氏闻言面色一变,手里的针线都险些握不稳,面上飞红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你都这般问了,莫非你都懂不成?” 秦氏眼神孤疑地上下打量着她,“怎的就生出你这没脸没皮的家伙来,这话当是你如今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问的吗?” 裘彩撷面带无辜,罢了罢手,“这不是前几日见了武琳琳,她年前时候同武太傅早些年一个门生成了亲。这还是武夫人亲传的,武琳琳私下同我说若是女子不经点拨唯恐失去了夫家的厚爱。娘,你……” 听女儿絮絮叨叨说着别人家的秘辛,秦氏顿时失了语。只道这夫妻敦伦该说的还是得说,可是她当年同裘礼烨便是私奔成的礼,她的娘亲早逝更是来不及将这些告知给她。如今她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才能既保住长辈的体面,又叫裘彩撷听得明白了。 “阿彩,你且听娘一句,那李梵音年长你这般多。他,他必定是懂的。” 裘彩撷闻言却觉得不然,但看李梵音这副人兽不近的模样必定不会在过去的六年里生出同别个姑娘亲近的意思来,且他早些年一声恶毒未清,可能是力不从心罢。 “可我不明白呀。”裘彩撷歪着脑袋问,乍一看还真又几分好学生的模样。 “女子也不必懂太多,咳!”秦氏轻咳一声缓解这尴尬,又道,“男子的劣根性便是他自是希望娶来的妻子不经人事,从生涩到融汇的过程才能叫他们获得成就感。且你美貌足以,只要不那么气性大便可。” “哦。”裘彩撷一副受教的模样,实则没能领会秦氏话里的意思。 日子一天天过得飞快,正在这一日鸟雀之声、鞭炮之声齐响,裘彩撷梦醒之余推开窗一看天色微亮居然带着红光,好似老天也在为这一日贴上了喜字。 正文 第273章 大婚之日 伺候的下人轻叩门 扉推门而入,手里端着水盆物什一应通红,最惹眼的还是那一身火红的嫁衣。凤冠霞帔同她及笄礼时候的黄金头面是一整套的,显然那个时候李梵音便有了这份心思,只是急得她上赶着说出了逼婚的话。 裘彩撷 想到这里不由笑了起来,及妖的长发衬得她身子骨纤细,而这明艳面上的笑意瞧得丫鬟一阵恍惚,感叹道:得了宁王亲睐的姑娘,果真是旁人所不能及。 “姑娘怎的醒 的这般早?外头还在准备着呢。” 又有一人打趣道,“可不是这般大好日子,姑娘心头开心哪里还睡得着?” 听着这话儿的当儿,裘彩撷忽然觉得十分恍惚。心心念念的人忽然有一日死而复生,以为不可能实现的儿时承诺有朝一日居然唾手可得,会否上天对自己太过眷顾?又或者这一切都是庄生晓梦罢了? “姑娘且坐到铜镜前,奴伺候您洗漱梳妆。” 裘彩撷一路上有些浑噩任由下人摆布,直到看到她娘的身影从外头进来,不由颤颤地喊了她一声,也不知怎的鼻头酸涩难当眼里却有些湿意。 秦氏见状便疾走了几步,到她跟前时候往她尚未绞面的额头上拍了一记,生生叫那湿意给拍没了。 “我知道你反骨性子野,可别这个节骨眼儿上给我整出事来,你阿爹和阿公都在外头呢,连你小舅舅都来了。一大家子全为了你寅时便起了,你可别这会儿说后悔了。” 裘彩撷嘴巴一瘪,“我没有后悔。” 秦氏闻言就着她的脑袋揉了揉额头,“那便别哭丧着脸,好好装扮起来。女子一生也就这么一回,我当年便没赶上这福气。” 裘彩撷望着铜镜中与她有几分相似的秦氏,两人面型很像都是小巧的瓜子脸,而秦氏因着岁月的磋磨要成熟许多。裘彩撷忽而便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笑着点了点头。 绞完了面、上完了妆,福气十全的老婆子为裘彩撷束起了妇人的发髻,沉甸甸的无法一边挽起一边念着满是福气的祝语。裘彩撷不知道她往后的日子衬不衬得起这福气,只知道如今满室的人瞧着她都是一副笑模样。她平素里不注重与别人的交往倒是头一回觉得与人开心也是一件这般叫人欣悦的事情。 她看着镜子里白皮红唇的自己,说不出好看或者难看,就是透着一股子的喜气。且看她娘亲一个劲儿地夸着美,想来应该是美的罢。 不多时,外头的鞭炮和人声越发热闹了,眼看天色已然大亮,秦氏给了她一个包着帕子的热馃子交代她路上垫垫肚子,下一刻便是满目的红色遮了她一头一脸。 小小黑色的皂靴停在她跟前,来人整了整衣衫下摆露出一双小小的骨节分明的手。 “阿姐,今日我是抱不动你了,且让我背你出去,不过你也得稍稍收着力才行。” 裘彩撷嘴角翘了起来,“你若是多吃些长得高些,今日便能替我撑门面了。” “阿姐,今日这种时候就莫要打趣我了,我若是撂挑子不干你也没法替李梵音寻第二个小舅子来。” 裘子楠小小的个子骨头倒是生得硬朗,亏得裘彩撷同秦氏一般是娇小的骨架子,如今裘子楠在外头人的呼喊叫唤声中弓下身子,猛地乏力倒是将裘彩撷稳稳当当从喜床上背了起来。新嫁娘的脚不得碰地,便是这一路要从她的院子去到门口。 旁的裘彩撷是瞧不见,唯独裘子楠纤细的后背落在她视线里,她撇了撇嘴想忽略掉心下升腾的那一股酸涩和暖意。 及至门口,裘子楠便要将她交给新郎官抱上轿子,临要出门了他的脚步却是越来越慢。有只手自左侧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抬头一瞧只看到那厮一身仙鹤的补子,显然便是那位文官首位的裘相了。 然而即便是速度慢,如今也该是放手的时候了。裘彩撷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便给打横抱了起来,周围起哄的声音越发响亮,而她只闻到来人身上熟悉而清冽的香味。抱得她半边身子都酥麻的那只手在她衫下隔着里衣揉了揉,这别有深意的行为怎能不叫裘彩撷多想。 “新娘上轿,新郎打马!” 媒婆在一侧喊着,她便听到他爹小声道,“蓁语,这般怎的也该做娘的哭几声掉些眼泪。” 秦氏倒是满不在乎道,“我且看好了丫鬟手中的盆,待人一走便将这水泼出去。” 裘彩撷听了心中尴尬不已,却不知当她的轿子当真发动的时候,秦氏缓缓背过身去那帕子行为粗鲁地揩了一下面,再回身时眼睛全红了。 正文 第274章 要一起走 长龙般的迎亲队伍 已然叫人咋舌,更惊讶的是后头尚跟着一百二十八抬嫁妆简直是蜿蜒曲折一时看不到头。 “这裘 相当真有那么厚的家底?这阵仗说是皇家嫁公主都不为过了吧。” 宁王的这场婚 事两个月前便如火如荼地席卷了整个京城,是以今日前来看热闹的人尤其多,便有人答了方才那人的问题。 “这裘姑娘母家可是大业第一商秦家,你说如何凑不出这一百二十八台,明面上且是如此,台面下的更不可说了。” “哇!” 一时间众人啧啧惊叹。 “裘相还真是聪明,这一百二十八台嫁妆多了便是越过皇家的礼去,少了面子上又过不去,如此正正好!” “你且这般拍马屁吧,合着能做裘相女婿的那也不是你祝二。” 被反呛了的人立刻不服气回道,“更不是可能是你何三。” “你们自不必争论,且看宁王这般容貌气度,京中多少女子高攀不上,你们何德何能在这边攀比?” 旁人这话说的两人皆闭了嘴,这会儿宁王骑着通体雪白的大马打人前经过,饶是个男子也不得不赞叹一声俊美,女子自是不肖说,恨不得咬碎了一口银牙恨恨地望着那顶火红的朱玉喜轿。 人群中自有不服气的,秦婉婉便算是其中最为恨而不得的。她自那日被钱盛骗倒乌衣巷玷污了之后便被足足关了一个月,那一个月中不是吃睡便是被困在床上亵玩,是怕她并非完璧不在乎贞洁生生到她被诊断出有孕才允许她出门,且如今她娘尚在他手里。 她日前亲手捂死了那瘫痪的女人从破房子里逃了出来,而第一眼见到的便是这长龙般的嫁娶队伍。 涌动的人潮将秦婉婉推了一个趔趄,撞乱了她松散的夫人发髻。秦婉婉不由心灰意冷,她汲汲营营至今却落得个如此下场。 那时候手里攥着大把银票投奔柯献,哪知道半道中便叫人骗个精光。她更是在沿路乞讨的过程中失了腹中胎儿,她唯一的武器。往后虽说寻着了柯献,却是孤注一掷买通了军医做出假怀孕的模样,想着一朝分娩便寻个婴孩替上。 不料在战败逃跑中被柯献识破,她和小秦氏皆挨了五十个板子,小秦氏下半身瘫痪而她则被送到营帐里做军妓。好不容易活着挨到进京了却遭遇了那样一个男人,秦婉婉真的不明白,分明在太子李瑾死去之前她已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立刻便能站在这京城的最高处,做太子妃乃至现下的皇后,她和裘彩撷差得只是运气。 裘彩撷凭什么生来便是裘礼烨的女儿,凭什么得了李梵音的厚爱。那样的一个男人,即便六年过去了都不曾折损他一点容光。可是明明在宫中两人初遇的那一次,他们赏花赏月、谈天论地好不快活,若非裘彩撷横插一杠她做不得太子妃也能做个世子妃。 “撞什么撞!走路不长眼睛啊!” 秦婉婉失神间将个提着布囊的大娘撞翻在地,立刻便惹来了一句骂。也不知怎想,秦婉婉突然魔障在心,她见不得裘彩撷好。都说大婚之日不宜见血,她偏偏非要在裘彩撷的好日子里破了她的福气。 秦婉婉掏出袖中藏好用来防身的匕首,趁着大娘不注意的时候一个猛子便扎进她的腰窝处。许是大娘还没回过神,这一下却是叫她愣住了。 秦婉婉誓不罢休,拔出了刀口又冲着大娘的胸口猛地扎了三四刀。顿时,大娘尖锐的叫声,喷溅的血液更加叫秦婉婉发了狂似的感到畅快。 有人想要上前阻止,杀红了眼的秦婉婉却是见一个捅一个,哪怕是手里的匕首最终被人打落她仍然负隅顽抗,手指握成爪在来人的面上、脖子上狠狠抓挠。 她如今眼中只有大马而过的李梵音的背影,挺拔如松柏一般。可她知道那样的男子只要一转身便会变成一道嘴亮眼的光芒,一直照进她的心里。 裘彩撷听到人群杂乱的喊声,她坐在轿子里捏了捏手里的锦帕。有些想掀开车帘往外瞧,复又想起阿娘在房中的交代。 直到轿子缓缓落下,有人掀开了轿帘。探进来一双袖长有力的手将她轻轻抱在怀中,踏上稠红的地毯,那人将她放了下来。 她须得靠自己的双脚走进两人的家中,尽管手里各自握着红绸做的喜带,李梵音仍然偷偷探过去一只手将她的手握住。 两人的热源相融,她好似感到他同样飞快的心跳,听到他在耳边轻声说话。 “阿彩,一起走。” 正文 第275章 携手而去 自大婚那日之后, 裘彩撷开始明白为何在竹林中住的那些几日脖颈和胸口会出现那么多蚊虫叮咬一般的红痕,因着如今被李梵音反复钉在拔步床上啃了一遍又一遍,幸亏这天气越来越凉,在京中也不必同芜城那般轻纱打扮,否则她还怎么出门? 回门那 一日李梵音是丰神俊朗、满面餍足,反观裘彩撷倒是比往常规矩多了,连走路的步子都小了不少。只在无人处,裘彩撷见李梵音笑得张扬气不过一把掐在他紧实的腰窝处,将人掐得个倒抽气方解恨。 裘相将李梵音 留在前厅小酌,秦氏则是带着裘彩撷到她旧时的屋子坐坐,裘子楠本是想要一道进来倒是被秦氏中途赶出去了。 秦氏一个过来人,见裘彩撷满面春意哪里爱能不明白,面上反倒是一股得意之色。“你瞧,娘说女子不需得太过钻研这事儿吧,男子自能得了趣儿。” 裘彩撷闻言不禁瞠目结舌,“阿娘,我今日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的娘,平素里这话怎么都不能从你嘴里说出来。” 秦氏闻言倒是放得更开了,“如今你也嫁做别人家的妇人了,还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你阿爹倒是整宿睡不着,怕你在宁王府受了欺负。你也知道,那女婿可精明得很。索性两家人挨得近,女婿那儿又没有长辈,你多回来走动走动。” 裘彩撷闻言倒是摇了摇头,“芜城的生意总不好假人之手,我与阿公的意思是往后我还是回芜城去,正好李梵音也答应了。待明日进宫谢礼之后便要出发,恐怕是只能逢年节才能回来了。” “唉。”秦氏叹了一口气,出嫁的女子难免从夫,这女婿倒是由着阿彩性子。“你这般要求,女婿那里可同意了?” 裘彩撷又想起李梵音夜间在榻上便欺负她便答应下的话顿时面红耳热,轻咳一声假装无事道,“他现下无非得个王爷名头,在哪处都一样。且他不离京那李瑜恐怕还多有忌惮呢,自是无碍的。” 秦氏瞋了她一眼,“你这丫头,再如何那厮同已然成了当今圣上,还这般没大没小的。” 在裘府歇了一日,翌日起了个大早,李梵音同裘彩撷二人便进京了。若说是谢恩,李梵音心下倒是觉得这恐怕是那老皇帝做得最为叫他称心如意的一件事了,即便当时他是存心要膈应自己却是歪打正着了。 等了六年,兜兜转转阿彩最终还是被他紧紧捏在手里。 入了午门见到崔英远远迎在石拱门边,见了李梵音的车辇规规矩矩立在右侧道了一声“王爷”。见他仍是一身总管的银袍便知在这场变革中他并没有从权利顶峰上下来,他两鬓的头发已然斑白,一张面孔却是同六年前没有丝毫变化。 替二人引路到宣和殿,崔英告退前下跪向二人磕了一个头。 裘彩撷自知称不起忙让了一步,李梵音却抓住她的胳膊叫她受下了,在崔英离去后方道:“咱们接下了这个礼也好叫他放心,往后不会再有叫他还恩的机会。” 裘彩撷瞧着他的眼神复杂,不知他背地里行为却只觉得深不可测,有些惶惶地点了点头。 及至殿中唯得李瑜一人坐在九阶台上的龙座上,穿戴一身明黄倒是很像回事儿,不知道为何裘彩撷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便是想笑,但见他身后雕着的两条巨龙腾飞盘旋模样又觉得庄严肃穆得紧,果真好似秦氏说的那般。 昔日打闹的国子监同窗如今已然不可同日而语。 李瑜的面色未变,只居高临下的俯视两人叫目光变得尤为深意,李梵音拉着裘彩撷近前几步。本是御前免贵又是先帝长子的李梵音对上李瑜自然是不怵的,甚至今日上殿他都带着可作为暗器的玉骨扇。 “本王将携王妃不日南下,特来向皇上道个别。” 一瞬间李瑜显得神情恹恹,分了几分心思打量身量越发纤细抽长的裘彩撷,已为人妇的发髻和带着成熟韵味的眉眼无不在向他昭示着一切都将尘埃落定,奈何不得。 “不知宁王往后会定居何处?” “尚未可知,且要看阿彩的意思。”李梵音紧了紧握着裘彩撷的手心,惹得裘彩撷对他侧目而视,暗地里较劲儿。 李瑜自知留不住他们自然更是眼不见心不烦,只是当裘彩撷当真要离去的时候他越发觉得怅然若失。登上九重高塔瞧着二人自宣和门到午门一路并肩而去好似将他的皇宫当做个故地重游的景致,李瑜只觉得心间一阵抽痛。 得了太多,自然无可否非。 失的那个,已然再也不回。